我胸口像被掏空了,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完全无法思考,我满身大汗,仿佛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此时楼下管理室的大婶上来告诉我有一个叫酒卷的打电话来。我急忙下楼,走到一半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摔倒。我抓住扶手,总算没从楼梯上滚下来。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认定电话应该是来转告伊东对我的处分,没想到并非如此。
“野间吗?我是酒卷。刚才我去了伊东家却没有人,女佣说美耶子没交代去处就出门了,她该不会是去你那儿了吧?”
酒卷是回到家里才打的电话吧?
“是啊。但她刚才回去了,是伊东拜托了你什么吗?”我瞬间想起美耶子刚才提到的“监视”两个字,直截了当地问。
“不,没那回事,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你可不能对美耶子有非分之想。你一副想入非非的样子,我在一旁可是看得提心吊胆的。你要好自为之啊!乱来的话,可会将俱乐部毁于一旦的。不,如果是这样还不打紧,我总有预感,好像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你听见了吗?没问题吧?”
“别担心,没问题的。”我只能这么回答。
后来整整两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公寓的房间里,一步也没出去过。既不读书、也不看报,每天只吃一顿外卖荞麦面或乌冬面,近乎绝食,瞪着天花板发愣。期间虽然有两三个找我的电话,我连姓名都懒得问,就请大婶回绝说我不在。虽然有可能是美耶子打来的,但我还是咬牙忍耐下来。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和她说话的时候。
那件事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听见敲门声,那敲门的声音我并不熟悉。我没有理会,默默不答。
门被推开了,酒卷走了进来,是恶作剧俱乐部最年长的魔术疯子,胖胖的餐厅老板。他满脸通红,一副刚喝过酒的模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啦?我刚才听管理室的大婶说你连饭都不吃?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啦。只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酒卷往我桌前的坐垫上一坐,掏出香烟燃起来一根,探头压低声音跟我说话。我像闹情绪的人一样,双手枕着后脑勺,仰躺着不说话。
“出怪事了。伊东说要去神户,坐车出发了,却好像不是去旅行,当天就回来了。昨天黄昏我去了伊东家一趟,他好像在家,却谁也不见,听说所有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更奇怪的是,我问阿繁,她竟说太太不见了。不是出门,好像是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了。我问吃饭怎么办,阿繁说不是她送饭,老爷自己从厨房拿些东西过去。
“伊东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他让阿繁送饭到书房,晚上就睡在书房的长椅上。就算阿繁进去,他也一声不吭,板着一张脸。喂,这太异常啦。”
这样啊,原来如此。难怪美耶子既打不了电话,也寄不了信。
“所以我猜想这不寻常的变化必然与你有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为什么呢?听好了,之前我打了个电话,那时候你说美耶子刚回去,那是伊东出发当天的事。我问阿繁,她说就是你和美耶子去东京车站送伊东的那天。
“伊东不在的时候,美耶子独自上你这儿,而且还是傍晚,这就已经非同小可了。然后呢,当晚我打电话给你时,大概是晚上七点。美耶子既然在这个时间拜访你,一定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后来,她却又在七点这么早的时间就回去丈夫不在的家,显得很不正常,太奇怪了。所以,我做了这番猜想。”
酒卷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一下,津津有味地猛抽了好几口烟。我对他说话的方式感到厌烦,便直截了当告诉他:
“没错,就像你猜想的一样。伊东是上了火车,但他在下一个车站就下车了。然后他找到我的公寓来,发现美耶子没在,便回到自己家的附近继续监视。果真看到美耶子外出,便跟踪美耶子来到这里。他在门外把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接着算准时机,闯了进来。”
“后来怎么了?”酒卷的双眼因好奇而闪闪发亮,一张脸凑得更近了。
“那家伙揪住美耶子的手臂,把她带回去了。就这样。”
“咦,你们没有打起来啊?”
“我已经做好挨揍的心理准备了,但伊东什么也没做。他甚至都没责备过我半句。”
“哦?他一定是气昏头了。人真正动怒的时候是会说不出话来的。他一回家,就把太太关在一个房间里,自己也关在房里不出来了。真是可怕啊!”
酒卷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我的眼睛看。我也默默无语地迎向他的视线。
“其实,”酒卷说出实话,“伊东拜托过我。叫我在他旅行不在的时候,留意你和美耶子。前些日子我给你打电话,其实也是这个原因,所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酒卷说完,歪着头沉思了起来。于是我对他说:
“伊东也有责任。”
“咦,伊东有责任?”
“是啊。他好像故意撮合我和美耶子。我们不是经常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玩恶作剧游戏吗?每次美耶子都一定坐我旁边,我们俩的身体紧贴着。我非常乐意这样,一问之下,美耶子也说这是她希望的,但如果伊东不想让我们相邻而坐,怎样都办得到。
“还不只是这样。在伊东家,我有好几次和美耶子独处的机会。每每那种时候,伊东那家伙就像条影子似的徘徊不去,或者偷听,或者偷窥。而他连一句不满的话也没有,感觉就像乐在其中似的。”
“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乐在其中,这次也不应该生气啊。伊东失望透顶,这可不是骗人的。我不觉得那是装出来的。”
“有一个解释,可以说明这些矛盾的现象,伊东其实是个虐待狂——伊东那家伙是个非比寻常的虐待狂。”
“哦,什么意思?”
我突然爬起来,坐到酒卷对面。
“说是满足优越感也行。从第一眼看到美耶子开始,我就迷上了她。伊东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想到一个让自己充分享受优越感的游戏,故意让美耶子亲近我,好嘲笑我为爱情烦闷不堪的样子。也就是把我当成受他欺侮的孩子,他则从中享受欺侮人的乐趣。所以那家伙努力制造我们两人独处的机会,然后满心喜悦地偷窥、偷听。恶作剧这玩意儿原本就具有这残忍的特质。那家伙是恶作剧的天才,这种性格是天生的。
“也难怪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他本身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而我却生就这副丑陋的面孔,根本无法跟他相比,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直到那天晚上,事情都按他的意愿发展。当他感觉这样下去太危险的时候,便现身阻止,不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但是,他出面阻止也暗示着他即将失去信心。就连自信十足的他都不禁有些犹豫了。他开始怀疑,美耶子是不是也对我产生了好感?所以他决定借旅行之名做一个实验。而实验结果就如同你知道的。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自信,瞬间从得意的巅峰跌落至谷底。对于他那样的男人而言,这是场可怕的悲剧。那比老婆被人抢走的苦恼要强两三倍。就像你说的,关在一个房间里,反复思索的他,心情肯定很惨淡……我有些害怕。我得救出美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