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每天都流连在伊东家,自然渐渐地掌握了伊东生活上的一些小细节。他每隔两三天就会在白天外出一趟,不知道是去哪里。或许他是独自四处恶作剧去了,但若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太奇怪了。他也不会在外留宿。大多是在上午到下午的几小时之间不见人影。
魔术师这种人,即使深入交往,也依然会觉得对方好似隐藏着什么秘密,而恶作剧大师伊东也是神秘兮兮的。我与他成为密友将近一年,看似对他了如指掌,但其实绝大部分都依然暧昧不明。有一些地方越是深交,就越是令人疑惑。他那至少三天就会外出一次的行动也是其中之一。
一次,我在他外出的时候拜访,和美耶子聊了一会儿后便回去了。当时我打探了一下伊东白天外出的事。
“伊东去哪儿了?我常碰见他不在家。他是不是私底下在哪里开了家公司,过着我们完全不知道的生活?”
“是啊,他有公司,办公地点在兜町的大楼里,是只有一张桌子的公司。连我都不能去,所以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那间办公室由好几个人共同承租,每家公司都只有一张桌子,众人共雇一个小厮。”
“他是在炒股票吗?”
“好像是。每次他去那里都会带些钱回来,光靠那些钱生活就绰绰有余了。”
“哦?他真是神通广大。净赚不赔吗?”
“好像是,或许他是用了恶作剧的手法。”
“可就算不这么做,伊东的生活也是无忧的吧?听说他继承了父母的遗产。”
“他是这样对你说的吗?”
“嗯,刚认识的时候他对我这么说。”
“那是骗你的。我们才没有什么继承的遗产呢。他不断在某些地方赚钱回来,那就是我们全部的收入。”
“真厉害。你们的生活非常宽裕。像我,只能靠母亲寄来的钱过日子,每天都过得紧巴巴的。真希望他能教授我一些赚钱的秘诀。”
“不行,那是他的秘密,连我都不说呢。他的秘密很多。”
“像之前那个义眼、义手、义足的人?”
“是啊,就像那样。”
“你不怕吗?”
“怕啊。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深不可测的。”
“即使是夫妇也一样吗?他爱你吧?”
“爱是爱啊,但他不告诉我,秘密就是秘密。”
“那么白天他不在的时候,你很无聊吧?你不嫉妒吗?”
“这倒不会。我很清楚他不是个花心的人。”美耶子自信十足,“而且我也不觉得无聊。我也需要时间读侦探小说。”
“他在第一页写下凶手名字的事,你已经原谅他了?”
“原谅他了。一旦自己的恶作剧被人知道了,恶作剧大师就会失去兴趣重复。他已经在想新的手法了。”
当时我们并肩坐在会客室的长椅上。这并非我的意志驱使我这么做的——我下意识地伸手,倏地握住美耶子的手。下一瞬间,我甚至就要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啊……”
这微弱的惊叫并非对我的抵抗。美耶子睁大眼睛望着门口,我的眼角也瞥见一道黑色的人影从门边闪过。
“那是谁?”
“不知道。”
我们彼此低声交流了一句,交换了个害怕的眼神。那的确是个男人。我猜想可能是伊东。
“我去看看。”
美耶子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门外。不一会儿,她一脸苍白地回来了。
“没有人,只有阿繁。”
“那不是伊东吗?”
“我也这么感觉。可是只有影子而已,或许是心理作用。”
此时门铃响了。美耶子似乎从铃声中听出是谁,急忙出了房间。
是伊东回来了。
“野间,你来得正好。我在路上想到一个新的恶作剧点子呢。”
这对我来说形同解救。如果没有任何话题,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克服心中的尴尬。
伊东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点子中,兴头十足地说了起来:
“这需要做点儿准备。首先订购一张摆在公园里头的那种长椅。订好之后,用卡车把它载到公园,将它摆放在恰当的位置。然后我和你一起坐在上头。不,两个人可能太少了。”
他说起古怪的话来,但我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再找个同伴吧。三个人一起坐下,然后等巡逻的警察过来。警察一到我们三个人就站起来,扛起长椅,往公园外搬。
“警察肯定会拦下我们,他会以为我们是偷长椅的。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一定会吸引一圈看热闹的人。等围观人数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说是我们自己的椅子,并拿出家具店的收据。如果警察还是不肯放人,就把公园管理员叫来,这样就立刻知道这个位置原本就没有长椅的。最后我们再抬着长椅,当着目瞪口呆的群众扬长而去,落幕……这个点子怎么样?虽然得花点儿钱,但很值得亲身实验一番吧?”
“太棒了,这真是个好主意。咱们就来试一次吧。”
这下我彻底放松下来了,接着我们和往常一样聊了一会儿恶作剧的话题,这才告辞,但回到公寓之后,我想起这件事,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那道从门前一闪而过的影子,果然还是伊东吧?他悄悄回来后,偷听了美耶子和我的对话,说不定还看到我的举动了。他不动声色地走出门外,按下玄关的门铃——真有这种可能。
伊东一回来就立刻说起长椅恶作剧的事,也让人觉得怪异。虽然我因为那席话而摆脱窘境,但他或许是利用了这番话,来掩饰他被我们瞧见的事。
那么他为什么要偷听,又为什么隐瞒这件事呢?如果他吃醋,直接冲我发火或禁止我出入他家不就可以了?在这件事情上采取回避的态度,不像他的为人,显得表里不一。
或者他是在测试自己身为男人的魅力?故意让美耶子接近我,制造我俩独处的机会,想确定美耶子是否会受我吸引?转念至此,我联想出好几个迹象,越想越觉得符合我的猜测。
要真是那样,他对我其实根本是不屑一顾的。他有信心不论我对美耶子的爱有多深厚,美耶子也不会移情别恋爱上他以外的男子。他想借此羞辱我,从中获得优越感,他真是一个虐待狂。
美耶子本人对此作何感想?她如此聪慧,不可能没会意其中的不寻常。尽管如此,她为什么没表现出强烈拒绝我的样子?她是个轻浮的女子吗?虽然爱着伊东,却也不拒绝我的爱,她就是这种女子吗?但我怎么都不认为她是这种人。那么她是厌恶伊东,正逐渐倾心于我吗?不不不,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我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头脑一片混乱,都搞不清楚状况了。抽象的事物我能记得很清楚,但那些抽象的基础仍是具体的事实。我相信我写下来的全是具体的事实,但我毕竟是空气男,难保其中不会掺杂许多做白日梦的老毛病。万一如此,我等于是丧失了判断的基础。
当晚我一夜没合眼。尽管明白再想也都只是在迷宫里兜圈子,我也没办法停止这样的思考。我禁不住苦笑着呢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思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