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天晚上,又是恶作剧俱乐部的成员集合的日子,我们举行了杀人游戏。这种游戏在日本不常听到,但在英美似乎很流行。游戏在宴会品酒之后开始进行。
这天晚上的宴会有人缺席,因此加上美耶子共七个人。首先决定侦探角色。伊东说他要当侦探,众人同意了。接着得决定凶手的角色。决定凶手时,我们沿用英美的做法。首先在房间的壁炉架上摆上短刀、手枪、束起的绳索、毒药瓶等各种凶器,旁边还摆上一个哨子。除了侦探以外的六人,在前面站成一排。女佣阿繁依事先的交代,拿着六张扑克牌过来,牌面朝下让每个人抽一张。
规则中,纸牌必须混进一张黑桃A,抽到黑桃A的人就是凶手。抽到黑桃A的人要把牌藏起来,不能被人发现。谁是凶手,只有凶手本人知道。
接着六人稍微散开了些,重又站成一排,面墙而立。阿繁关掉电灯,房间变得一片漆黑。
游戏规则中,凶手可以单独行凶,也可以找一名同伴。凶手悄悄离开队伍,如果需要共犯,就到那人身旁,在黑暗中握住那人的手。接着拿起壁炉架上的哨子和一样凶器,藏进内袋里,然后回到队伍中若无其事地站好。此时阿繁再打开电灯。
人们立刻望向壁炉架,发现绳索和哨子已经不见了。凶器选了绳索,有人会被勒死。大家面面相觑,互相刺探究竟是谁抽到黑桃A。若有共犯,被握手的是谁?但每个人都神色自若,找不出一丝异样。
当天晚上凶手握的那只手是我的,我被指为共犯了。通常共犯不会知道主犯是谁,因此共犯寻找主犯,也算是游戏的乐趣之一。
但我知道。因为握住我的是女人独有的纤细柔软的手。这场游戏里,女人只有美耶子一个。凶手绝对是美耶子。妻子是凶手,我是共犯,而丈夫是侦探,多么奇妙的机缘巧合啊。
接着包括侦探在内的七人,全都各自散去了。
一个房里不能同时有两个人。规则中,如果房间不够,那可以去厨房,去院子里散步也无妨。这是为了给主犯和共犯商量的空间,不妨碍他们决定被害人人选,下手行凶。
众人分散到客厅、书房、餐厅、厨房、二楼卧房等各处,紧紧地关上门,静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我独自一人在黑暗的院子中散步。虽然我胆小如鼠,不配空气男这个绰号,但我知道今晚的主犯是美耶子,所以觉得在黑暗的院子里等待更添情趣。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穿过林木靠了过来,是美耶子。
“我决定杀掉痴迷魔术的酒卷。你要和我一起用这条绳子勒死他。”
壮硕的餐厅老板姓酒卷。漆黑之中,美耶子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我打了个寒战。美耶子看起来深不可测。从窗户的缝隙间泄露出来的几缕光打在她的脸上,此时她那熟悉的面孔看起来如此陌生,和平常的完全不同。她的容貌有时判若两人,但不同的面容却各具魅力。曾听说美女都是百变女郎,我认为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美耶子脸上的邪恶只为她添了几分美,更叫人惊艳。我一想到即将和这个女人联手杀人,就感到一股战栗般的兴奋。
“那老头在哪个房间?”
“我已经找到了,他一个人在餐厅待着呢。”
美耶子拉起我的手,率先走了出去。
院子里稀稀疏疏种着些树木,我们穿过树木往厨房后门走去。此时我的视野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寻常的影像,刚才我们经过的书房,窗户动了一下。不,窗户不可能动,是挂在玻璃窗内的窗帘摇晃了一下。书房没开灯、有人故意熄了灯独自待在里头。感觉那人拉开窗帘的隙缝,正悄悄往这头窥看,我们一走近,便急忙藏了起来。
是谁呢?搞不好是扮演侦探的伊东——这个想法瞬间掠过我脑海。那家伙或许吃醋了,才会偷窥我和美耶子。接下来即将践行的“杀人”,与美耶子握着手的罪恶感让我的心情变得奇妙极了。真正的凶手会是这样的心境吗?恐惧一波波冲击我的横膈膜。
美耶子似乎完全没发觉窗帘的异状,因此我保持缄默。
我们蹑手蹑脚地从厨房的后门进屋,穿过走廊,来到餐厅入口。走廊和餐厅以及其他各个房间都亮着灯,却渺无人声,感觉好似走在空屋之中。
美耶子轻轻敲了餐厅的门三下。
我想象坐在里头的餐厅胖老板的心情。
等在各个房间的人,一定正提心吊胆地猜想着谁会是被害人。这也是这场游戏的目的,获得刺激的同时体会即将被凶手捕杀的恐惧。胖酒卷也是其中之一。门上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忐忑的冲击当然会让他心跳加速,或许他的脸色已经发青了。我觉得他的恐惧甚至传到了门外,连我的心跳都随之加快了一些。
美耶子和我推开了房门,安静地走了进去。
酒卷急躁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看着我们。
我们没有说话,此时不需要解释些什么,我们慢慢从酒卷的两侧包抄上前,逼近他。美耶子的表情凛然而严峻,美丽无比,就像杜莎夫人蜡像馆的女刺客一样。美耶子大多数时间穿和服,但这晚她穿着黑色的洋装,更让人觉得像是西方的女刺客。我想起少年时代看过的电影《普洛蒂亚》。我当时恐怕下意识地模仿了她,露出杀手独有的恶狠狠的表情来。
酒卷左顾右盼,似乎想逃命,但这场游戏规定被害人不可以逃跑。似笑非笑的神情僵在脸上,他就这么怔在原地。
美耶子迅速走近酒卷,将手中的绳子往他那胖硕的脖子上一套。然后自己拿着一端,另一端让我握住。一想到终于要勒死这个人,我就觉得古怪极了,叫人浑身发痒的恐怖窜过全身。
此时,美耶子眼神一凛,似乎在责怪我“你磨蹭什么,一口气拉紧”,那犀利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性感。
我做出使劲拉紧绳子的动作,美耶子也咬牙拉扯另一端。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多少也使上了劲,酒卷的粗脖子凹陷了下去,整张脸涨得紫红。
此时酒卷做出古怪的动作来。他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一气,活灵活现地演出歌舞伎中演员们垂死前挣扎的模样。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爆笑出来。然后酒卷断了气,倒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美耶子和我微笑着对望了一眼,那笑容中有刺客达成目的后的得意。这不同寻常的笑容,美得让我浑身酥软。
“终于干掉被害人了,接着得留下条线索。我早就决定了万一我抽中黑桃A,便拉你入伙,也备妥了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暗号了。”
美耶子压低了嗓子,像商量阴谋的恶女,并从洋装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交到我手上。
看到那张纸时,我吃了一惊。上面写着类似爱伦·坡《金甲虫》中暗号的数字。
.(*C.:
C.C;:*
“这是《金甲虫》的暗号。可是光凭记忆是解不出来的。侦探想解开这篇暗号,就必须查阅《金甲虫》这本书。我们就能趁这个时机躲起来。杀人游戏的最后一环是捉迷藏,藏身之处我已经想好了。”
美耶子是个很精明的犯罪策划人。这可能是受她平日读的侦探小说的影响。难怪伊东在侦探小说的第一页写下凶手名字的恶作剧令她大发雷霆。
我们将那张纸片丢在被害人的尸体旁边,来到走廊上。美耶子不知道从哪儿取出哨子,奋力吹了两下。接着我们分头进入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