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菲一边往楼上奔,一边惊呼不止。她一头闯进哈蒙德的卧室,只见他笔直地坐在床上,两只手托着头,看上去好像再过一秒钟心脏就要停止跳动了。
“我还以为你被人谋杀了。我看到那些毛巾上全是血……”
“见鬼,斯蒂菲。我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你?我才是!你没事吧?”
他焦急地环视了一下房间,好像在寻找什么。
“几点钟了?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我还有把钥匙。别管这个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呃……”他看了看扎着绷带的手臂,那样子就像是第一次才看见似的。
“我,呃,昨天夜里遭人抢劫了。”说着朝衣柜示意了一下,“给我拿条内裤行吗?”
“抢劫?在哪儿?”他的短裤放在上面的第二层抽屉里。她给他拿了一条。他的腿挂在床沿上。
“你的腿也受伤了?”
“是的,不过没手臂严重。”他弯下腰去把脚伸进短裤,然后把裤子拉到大腿上。站起来之前,他朝她看了一眼。
“哎哟,我的老天!我已经看过了,哈蒙德。”
他掀开被单,站起身来,拉上了短裤,然后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你是否准备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经告诉你我被……”
“抢劫了。这我知道了。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刀砍的,腿也是。”
“上帝,你会送命的。你去哪儿了?”他告诉她之后,她说:“难怪。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还记得洛雷塔·布思吗?”
“就那个酒鬼?”
他皱了皱眉头,又点点头。
“她现在不喝酒了,又想做点侦查工作。她叫我去她常去的一个地方碰头。可我回来想上车的时候,有个家伙扑过来拦住我。我一抵抗,他就用刀乱刺乱砍。我最终摆脱了他,上了车。我开车回家,叫了医生,他为我的手臂缝了针。”
“你报警了吗?”
“我不想听警方的讯问。不过现在还是听到了,是你的。”
“你怎么没去医院?”
“同样的原因。”他一瘸一拐地向卫生间走去,身体的重心落在左腿上。
“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哈蒙德,楼下可是有一垃圾袋的毛巾都浸透了血。”
“看上去比实际严重得多。一整夜我只需服两片止痛药。对不起。”她已经跟着他进了卫生间。
她一出去,他就关上了门。她在门外冲着卫生间大声嚷嚷:“我以前还见过你撒尿呢。”
她回到床边,在他刚刚坐着的那块地方坐了下来。床头柜上,除了一个矿泉水空瓶和一个玻璃杯之外,还有一根普通的医用吊带和一个塑料药瓶,是个药品样瓶,上面没有医生的名字。
哈蒙德从卫生间出来,一瘸一拐走到她身边,用肘部把她挤开,然后把鸭绒垫子铺在床单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讲究啦?”她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管闲事啦?”
“你不觉得我今天应该管点闲事吗?哈蒙德,我一进来首先看到满满一袋子被血浸透的毛巾。你说我是多愁善感也可以,但我不能不担心我的同事——更不用说是我先前的男朋友,而且我对他还有那么点爱——是不是被杀人犯拿斧头给砍了。”
他扬起眉,带着怀疑的神情说:“哪有杀人犯会先杀了人又把东西收拾得这么整齐?”
“有些家伙就是这样。不过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不,我没有,斯蒂菲。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如果你我换一个位置,我也会像你一样。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是被打了,受伤了,还浑身疼痛,但我还活着。等我冲个热水澡,再喝上几杯热乎乎的咖啡,我的感觉会更好。”
“你是提醒我可以走了?”
“这回你总算明白了。”
她看着他右臂上的绷带。
“是哪个医生?”
“你不认识他。大学时代的老朋友。他欠着我的情。”
“他叫什么名字?”
“告诉你也没用,你反正不认识。”
“嗯哼。”
“什么?”
“没什么。”
“你问吧。”
“你为什么不想报案?”
“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反正他也没抢到什么。”
“他用致命的武器袭击你。”
他看上去非常不耐烦,跟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她是个十足的傻子:“报警没用的。我也不能提供罪犯的相貌特征。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他是自人,黑人,还是西班牙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头上有没有头发。那时天色已黑,而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当时只看到刀子向我刺来。其他什么印象都没有,这样我才算活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对警察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浪费时间,他们要的是备案,就这么回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也一样。”
他做了个鬼脸,用左臂托着右臂。
“这下你可以离开,让我冲个澡换件衣服了吧?”
“要我帮忙吗?”
“谢谢,我能行。”
“你干嘛不休息一天?我中午可以过来,给你弄点午饭,然后告诉你我们,从那家伙那里,你究竟得到了什么信息。”
哈蒙德打开放T恤的抽屉。斯蒂菲总是取笑他收集一大堆破得快没法穿的T恤,可他在家里就爱穿这样的衣服。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她心想这一定是他最喜爱的一件,因为他微笑着把它凑到脸上,呼吸着上面的气息。
“哪个家伙?”
“我都忘记告诉你了!”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看到你这种样子,我都忘了为什么来找你。刚才开车上班的路上,斯米洛打我的手机,说市监狱里有个人。”
他还在抚弄着那件衣服,他对那件T恤表现出的心醉神迷让她难以理解。他心不在焉地说:“市监狱里人多得很。”
“但只有这个家伙自称是阿丽克丝·拉德的兄弟。”
哈蒙德一下子转过身来,脸色变得刷白。斯蒂菲以为他突然变得这么苍白一定是因为疼痛。转身这么猛,他受伤的右臂肘部正巧撞在打开的抽屉角上。他伸开左臂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哈蒙德,你今天根本不能去上班。看你,站都站不稳,面无血色。你的手臂……”
“别提那该死的手臂。”
“别对我大吼大叫。”
“你也别对我婆婆妈妈的。”
“你受伤了。”
“我没事。那家伙怎么回事?”
“他名叫博比·布尔。不对,不是这名。差不多有点像。”
“他怎么会在监狱里?”
“斯米洛还没讲完我就打断了他,直奔你这儿来了。”
“那他……”
“哎呀,哈蒙德。我只知道这个特林布尔,对了,是博比·特林布尔。他是昨晚被逮住的。他打电话跟阿丽克丝·拉德联系,她当时不在家。刚好那边拘留处有个警员记得阿丽克丝·拉德的名字,知道她跟佩蒂约翰谋杀案有牵连,就通知了斯米洛。”
哈蒙德把T恤放回去,“砰”地关上了抽屉。
“我想,你还是别走。我一个手臂吊着,开车不方便,我还是搭你的车去。等我五分钟。”
趁他准备的时候,斯蒂菲到楼下给斯米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为什么她要迟到一会儿。
“抢劫?”
“那是他说的。”
停了一会儿,斯米洛问道:“你对此有怀疑吗?”
“没什么,只不过……”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卫生间门口,那儿放着一个塞满了血毛巾的垃圾袋。
“只不过我们这位一向主张有罪必罚的先生对这么一起持刀袭击事件的处理方式好像不太正常。他对自己受的伤尽量轻描淡写,但他看起来就像跟人打了十五个回合那么严重。”
“也许他只是为自己的粗心感到尴尬。”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十五分钟后到。”
她没有提起哈蒙德不去医院医治的那个蹩脚借口。那个“大学时代的老朋友”医生显然是个谎言。哈蒙德从来都不善于说谎。他应该好好向阿丽克丝·拉德学学该如何撒谎。他好像挺欣赏那个女人的……
斯蒂菲的思路到这儿戛然而止。
她的眼光漫无目标地停留在眼前的空中,一些不可思议的想法飞快地飘过她的意识,撞击着她的大脑,要抓住这些飘忽不定的想法就如同要抓住彗星一样。
楼梯上传来哈蒙德沉重的脚步声。
她赶紧从垃圾袋里抓起一条沾血的手巾,塞进自己的小背包,然后在前门与哈蒙德会合。
博比·特林布尔心里怕极了,但他死都不会让别人看出他其实有多害怕。该死的警察。
造成他目前这种处境的是那个教师,那个邋遢肥胖的女人。栽在这么个女人手里真有损于他的自尊。他没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她的那点功夫太平淡乏味,令人厌烦。他自始至终都竭力忍着才没让自己睡着,他惟一费心的就是不让自己打瞌睡。
谁会想到恰恰就是这么个老古董竟让他阴沟里翻了船?
昨晚他正忙得起劲,跟一个来自丹佛的寡妇调情。,那寡妇两只耳朵和双手上的宝石像车灯那么大,这些硕大的宝石可以让他花天酒地地过上好长一段日子。刚见面她就表现出一种粗俗的幽默感,看得出,她喜欢在生活中冒点险,而这正是他最感兴趣的。他把手伸进她的裙子,一点不漏地向她描述她是如何让他激动起来的,正在这时,两个警察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出了夜总会。
一到外面,他们就把他四肢张开摁在警车头上搜身,接着给他上了手铐,就好像他是个臭名昭著的罪犯,还向他陈述了他的权利。他从眼角瞥见不远处站着那个印第安纳州的女教师,一只手里抓着一双漆革皮鞋。
“该死的臭婊子。”他低声骂道,这时门正好打开了。
“博比,怎么回事?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家伙看上去有点面熟,但博比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他个头并不高,不过他大步走进屋里的时候让人觉得他还挺高。他穿着三件套,博比知道那可是名牌货,而且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香水也是价格不菲。
他跟博比的免费律师握了下手。那家伙叫什么海因茨,听着倒像是“番茄酱”,一看就是个差劲角色。迄今为止,他给博比的惟一忠告是让他闭上嘴巴别吭声,之后他就一直坐在小桌子的另一边,还不时文雅地用手挡住嘴巴,免得让人看到他呵欠不断。但是,刚进来的这个人使他一下挺直了腰板,看上去挺紧张。
这人在博比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我介绍说他是罗里·斯米洛探长。博比根本不相信他脸上的微笑,恨不得把这个貌似文雅的杂种律师扔出去才好。
“博比,我到这儿来是想让你的日子好过一些。”
博比也不信他的许诺。
“是吗?真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先听听我是怎么说的。那个婊子在说谎。”
“你没有强奸她?”
博比的脸部肌肉放松了,但是,他下边的括约肌却绷紧了。
“强奸?”
“斯米洛先生,我和我的当事人都认为这是一桩钱财抢夺案。罗杰斯小姐的控告没有提到强奸。”海因茨紧张不安地指出。
“她正跟一个女警员在谈这件事。”斯米洛解释说,“她觉得跟负责逮捕的男警察谈论强奸罪的细节问题不好意思。”
“她如果要告强奸,那我必须跟我的当事人进一步交换意见。”
这会儿,博比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镇静,他带着不屑的神情看了看他的律师。
“没什么意见可交换的。我没强奸她,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双方自愿的。”
斯米洛翻开文件夹,浏览了一下书面案情报告。
“你是在夜总会结识她的。罗杰斯小姐说,你不断给她灌酒,故意把她灌醉。”
“我们是喝了几杯。是的,她是有点醉,但我从来没强迫她喝酒。”
“你陪她回到她住的饭店房间,与她发生了性关系。”他抬起头看了博比一眼,“是真的吗?”
博比忍不住要迎接那个男人的目光发出的无声挑战。
“是的,是真的。而且她当时每一分钟都很乐意。”
海因茨不安地清了清嗓子。
“特林布尔先生,我劝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用做对你不利的证据。记住这点。”
“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让那个丑娘们来告我强奸而一声不吭吗?”
“到审讯时再吭声。”
“去他妈的审讯,你也见鬼去吧。”博比转过身来面对斯米洛。
“她的三寸烂舌头在胡说八道。”
“你是说并没有在她醉酒的情况下与她发生性关系?”
“我当然做过,而且是她怂恿我这么做的。”
斯米洛苦恼地叹口气,揉着眉头说:“我相信你,特林布尔先生。我确实相信你。不过从法律角度来看,你无疑是在走钢丝。有关法律条文已经修订,修订得更加严厉了。由于公众很清楚强奸对受害者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因此检察官和法官在量刑时也尽量从严,他们不愿意被公众指责放了强奸犯……”
“我从来都不用去强奸女人。”博比叫起来,“事实上,恰恰相反。”
“我明白。”斯米洛平静地回答,“但是如果罗杰斯小姐指控说是你让她喝了酒,她当时神智不清的话,那么,从技术上和法律上来说,如果再有个出色的地方检察官,这案子就可以定为强奸。”
博比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因为这种姿势可以让人觉得他对此无动于衷,但更重要的是他已快惊慌失措了。他十八岁时,曾被判刑坐了几年牢。他不喜欢坐牢,他妈的,一点都不喜欢。他曾发誓这辈子决不再进监狱。他生怕自己一开口,他的声音会让人听出来他是多么害怕,因此,他一言不发。
斯米洛继续说:“你被捕的时候,手里还有毒晶。”
“几个大麻烟卷而已。我可没让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女人抽这种烟。”
斯米洛盯着他:“没有吗?”
“这么好的烟我可不愿意浪费在她的身上。她这种人太容易上钩了。”
“你还有一个问题。你以为陪审团会信谁呢?是相信像她这样一个长相单纯、面容姣好的女士?还是相信像你这么一个玩世不恭的男人?”
博比正在思考怎样回答比较合适,这时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屋来。她个子娇小,黑头发剪得短短的,两只黑眼睛明亮有神,两腿修长漂亮,双乳突起。是让博比吃尽苦头的那种女人。
她说:“这个滑头一定还没招供吧。”
斯米洛介绍她是县法务官办公室的斯蒂芬尼·芒戴尔。海因茨脸色铁青,紧张得直咽唾沫。他自己的律师一见到这个娘们就这么哆嗦,看上去像是气都要喘不过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斯米洛给她端来椅子,可她却说宁愿站着。
“我一会儿就离开。我只想告诉特林布尔先生,审理强奸案是我的专长,我主张把那些初犯都给阉了,而且不是用化学方法。”她把手掌撑在桌上,探过身子,鼻尖快碰到了他的鼻尖。
“为了你对可怜的爱伦·罗杰斯所做的一切,我恨不得立刻剁掉你的睾丸。”
“我没强奸她。”
他发自内心的否认丝毫没有打动她。她面带嘲笑地看着他说:“博比,咱们法庭上见。”她高跟鞋一转就出去了,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了。
斯米洛揉着下巴,伤心地摇着头。
“博比,我同情你。如果由斯蒂菲·芒戴尔提起公诉,恐怕你是吃不了兜着走喽。”
“也许特林布尔先生会考虑承认犯有被控的较轻罪行。”
海因茨刚刚试探性地提出了这个建议,博比就怒冲冲地瞪着眼对他说:“谁叫你说的?我什么都不会承认。明白吗?”
“但是偷……”
“先生们,”斯米洛打断了他的话,“我倒刚刚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芒戴尔女士参与这件事,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博比假装平静地问:“你有什么主意?”
“她在负责佩蒂约翰谋杀案的公诉。”
紧急戒备!
突然他想起来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斯米洛,是在佩蒂约翰被谋杀那晚的电视上。他就是负责调查这桩谋杀案的那个侦探。博比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佩蒂约翰谋杀案?”
斯米洛久久地、严厉地、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然后叹息一声,合上了文件夹。
“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博比。但是,如果你继续装聋作哑,我就别无选择,只能让芒戴尔女士来对付你了。”
他把椅子往后一推,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他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博比朝海因茨看去,耸了耸肩。
“我做了什么啦?”
“你想跟罗里·斯米洛斗智较量,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