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务官特别助理克罗斯可以告诉你,上周六晚上我在哪里,我做了些什么,对吧,法务官特别助理哈蒙德·克罗斯?”
“上周六我根本就没有杀人,不过,要是我杀过人,那也是出于自卫。你瞧,斯米洛探长,法务官克罗斯把我勾引到他的林中小屋,多次强暴了我。”
“法务官克罗斯,见到你是多么美妙啊。事情过去有多久了?哦,我想起来了。那是上周六晚上,我们可干得热火朝天。”
阿丽克丝·拉德闭口不说这些话。、她也没有像哈蒙德想象的那样说出任何其他可怕的事情。她没有给他一顿臭骂,或者当着他同事的面谴责他,或者送出调情的媚眼,或者做出认出他来的任何表示。
当她转过脸面对他、彼此的目光相撞时,他周围的其他一切似乎都已不复存在,他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他们的目光只接触了一两秒钟,不过,假如这次交流永远继续下去的话,也不可能具有更强的震撼力或者更深的意味。
他很想问问她,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而且这句问话不止包含一层意思。上周六晚上,他像遭到雷劈一样感到极度惊愕。他曾想过,甚至希望过,在明亮的荧光灯下,在远非浪漫的环境中,再度见到她的时候,他不至于会产生如此剧烈的震动。结果恰恰相反。他想伸手触摸她的欲望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
这一切在不到一眨眼的刹那间从他心头闪过。他希望他的说话声不至于将他暴露。
“拉德医生。”
“你好。”
说罢,她转过脸去。这种按部就班的对答,彻底粉碎了哈蒙德心存的极其强烈的愿望:实际上,上周六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他们在游艺会上的见面纯属偶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此刻被人介绍时,她那对碧眼就会睁得老大,她就会脱口说出类似“哎呀,你好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这一番话。可是,她没有丝毫惊奇的表示。她转过脸打招呼时,完全知道要面对什么人说话。
事实上,她仿佛鼓足了勇气来面对刚才的介绍,恰如他的情况一样。几乎可以说,她把冷漠超然表演得过了火,转脸时动作又太迅速,显得有失礼貌。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的会面是经过预谋的,而且出于某些依然不明朗的原因,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对他和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连累。
弗兰克·帕金斯最先开了口。
“哈蒙德,这完全是在浪费我的当事人的时间。”
“很可能是这么回事,弗兰克,不过我想做出自己的判断。斯米洛探长似乎认为,我有必要听一听拉德医生可能会对我们讲述的情况。”
律师征询了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你不在意重新讲述一遍吧,阿丽克丝?”
“如果那样意味着我可以早些而不是晚些回家的话,我就不在意。”
“我们会酌情处理的。”
此话出自斯蒂菲之口,气得哈蒙德真想掴她一记耳光。他把一问一答的活儿交给了斯米洛,自己则靠在关闭的门上,这样他就可以无拘无束地观察阿丽克丝的侧影。
斯米洛重新打开了磁带录音机,把哈蒙德的名字加入在场人员的名单中。
“你认识卢特·佩蒂约翰吗,拉德医生?”
她叹息了一下,仿佛这个问题她早已回答了上千遍。
“不认识,探长。我不认识他。”
“周六下午你在城里干了什么?”
“我本可以论证说我就住在城里,不过还是回答你的问题吧,我去浏览了商店橱窗。”
“你买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
“走进哪家商店了吗?”
“没有。”
“你没有走进任何商店,也没有跟任何店主聊过天,因此他们不能证实你曾走进那里购物吧?”
“很不幸,我没有。我没有看中任何商品。”
“你仅仅是停好了车,到处走走吗?”
“是这样。”
“在外面闲逛是不是感到有点热?”
“对我来说不热。我喜欢热的感觉。”
她朝哈蒙德瞟了一眼,但他并不需要那一瞟就可以唤起对往事的回忆。
“太阳已经下山了,感觉不那么热了。”
她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旋转木马的灯光映照在她的眼睛里。
“其实,我喜欢热的感觉。”
哈蒙德朝斯米洛眨了眨眼,好让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你走进过城市广场饭店吗?”
“是的。大约在5点钟光景。去搞点东西喝。是软饮料。我敢肯定,丹尼尔斯先生就是在那里见到我的。只有在那个时间和那个地点,他才可能见到我,因为我从来就没有上过五楼,站在佩蒂约翰先生的套房外面。”
“可是他向我们生动地描述了你5点钟前后就站在那里。”
“是他弄错了。”
“你在酒吧里喝了饮料。”
“是的,就在饭店的休息厅旁边。没有加糖的冰镇茶。”
斯蒂菲朝哈蒙德倾过身子,耳语道:“女服务员证实了这一点。这样只能证明至少有两个人在饭店里见过她。”
他点了点头,未加评论,因为斯米洛又在提问了,而且他对阿丽克丝的回答很感兴趣。
“你喝完饮料以后都做了什么?”
“我回到了我停车的那个停车场。”
“那是什么时间?”
“5点一刻。不会晚过5点半。”
哈蒙德紧绷着的双膝如释重负般地放松下来。约翰·麦迪逊最初推测的死亡时间要晚于5点半。由此看来,他保持沉默还是合情合理的。几乎是这样。如果说她是完全无辜的,是一个食物中毒者所犯错误的受害者,那么当他走进来时,为什么她没有任何反应?为什么她要假装他们素不相识?他有理由对他们的见面保密。很显然,她也有理由保密。
“我付给停车场管理员十美元,那是我身上最小的钞票。”她说。
“你付小费出手很大方嘛。”
“我想,让他找零钱会显得掉价。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辆,他当时忙得很,不过他的态度很友好,很客气。”
“你取回车子以后干了什么?”
“我离开了查尔斯顿。”
“去哪里了?”
“去了希尔顿黑德岛。”
哈蒙德出声地倒吸一口凉气。讲真话就到此为止了。她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了保护他吗?抑或为了保护她自己?
“希尔顿黑德岛。”
“没错。”
“沿途有没有在任何地方停过车?”
“我停车加过油。”她垂下了眼睛,只是在片刻之间,恐怕只有哈蒙德注意到了。
他的心脏在胸口怦怦地跳动。那个吻。那一吻。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亲吻。以前所有的吻从来没有这么美妙过,从来没有让你感到他妈的这么到位,或者他妈的这么错位。那一吻足以最终改变他的一生,葬送他的事业,证明他是有罪之人。
“你还记得那个加油站的名称吗?”
“记不得了。”
“德士古公司加油站?埃克森公司加油站?”
她耸了耸肩,摇摇头。
“它的位置呢?”
“在公路沿线什么地方。”她显得不大耐烦,“在城外。是一个自助式加油站。在窗口交的钱。那条公路沿线有好几十家这类加油站。收银员当时正在收看电视转播的摔跤比赛。我就记得这些。”
“你是用信用卡付油费的吗?”
“付的是现金。”
“我明白。付的是大额钞票。”
哈蒙德识破了其中的圈套,但愿她能识破。大多数自助式加油站和便利店是不接受面额大于二十美元的钞票的,尤其在夜晚。
“我付的是二十美元,斯米洛先生。”说罢,她朝他怯生生地笑了笑,“我买了价值二十美元的油,没有找零。”
“非常非常冷静呀。”
斯蒂菲是压着嗓门说的,但阿丽克丝还是听见了。她朝他们这边望过来,先是看了斯蒂菲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哈蒙德。此时,他清晰地回想起了曾经把她的脸捧在手里,将她的嘴唇送至他的嘴边时的情景。
“别说不。别说不。”
斯米洛下一个提问将阿丽克丝的注意力拽了回来。哈蒙德舒了一口气,但没有让人看出他刚才一直在屏住呼吸。
“你是什么时间到达希尔顿黑德岛的?”
“那天真是妙极了。我没有事先计划,没有行程安排。我没有留意看钟表,而且走的不是直路,所以记不起来到达那里的确切时间。”
“就说大致时间吧。”
“大致在……9点钟吧。”
大致在9点钟光景,他们俩正在啃玉米,她满嘴沾上了溶化的黄油,显得油乎乎的。他们俩曾就那副狼狈的吃相大笑了一场,也不在乎什么风度了,厚着脸皮舔起了自己的指头。
“你在希尔顿黑德岛干了些什么?”
“我驱车一路穿过岛,来到了港口镇。我四处走了走,在不同的露天酒吧里欣赏音乐。聆听了一个年轻人在生机盎然的大橡树底下为孩子们演奏。我大体上沿着小艇停泊区一带漫步,还上了码头。”
“你跟什么人说过话吗?”
“没有。”
“在饭馆吃过饭吗?”
“没有。”
“不感到饿吗?”
“显然不觉得饿。”
“这简直是荒唐!”弗兰克·帕金斯抗议道,“拉德医生承认周六去过饭店,可是还有数以百计的人也去过饭店。她是一位惹人注目的女士。一个男人——这位丹尼尔斯自不例外——是很可能注意到她的,哪怕是在人群当中。”
哈蒙德依然在观察她,于是当她的目光移向他时,这便成了那天隔着舞池的第一瞥的翻版。他瞬时产生了一阵冲动,腹部突然一阵抽痛。
帕金斯还在争辩不休。
“阿丽克丝明明说过,她根本没有去过佩蒂约翰的套间附近。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去过那里。你只是在无中生有,暗箭伤人,因为除此之外,你拿不出任何东西。尽管我对你抓获嫌疑犯的非凡才能表示欣赏,但我不会允许我的当事人去忍受由此产生的不良后果。”
“只要再问几个问题,弗兰克。”斯米洛说,“给个方便吧。”
“你的提问要简单些。”律师唐突地说。
斯米洛狠狠瞪了心理学家一眼。
“我想知道拉德医生在哪里过的夜。”
“在家里。”
她的回答似乎令他吃了一惊。
“在你的家里吗?”
“我怪自己没有在希尔顿黑德岛预订房间。我一到了岛上,就考虑要留宿。本来我是这么想的,但我打电话给几个地方,客房都已订满了。于是我开车返回查尔斯顿,在自己的床上睡的觉。”
“独自一人吗?”
“我不害怕天黑以后开车。”
“你是不是独自一人睡觉的,拉德医生?”
她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弗兰克·帕金斯忍不住开了口:“告诉他见鬼去吧,阿丽克丝。如果你不说,就由我来说。”
“你听见我的律师的意见了吧,探长。”
斯米洛的嘴唇朝上一噘,勉强一笑。
“你在港口镇逗留期间,有没有跟什么人交谈过?”
“我随意观赏了其中一家美术馆,不过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我还在灯塔底部买了一份蛋卷冰淇淋,不过那是人们徒步上楼的地方,她们忙得很。我无法认出替我服务的那个女服务员。那天晚上她接待的顾客非常多,我很怀疑她会记住我。”
“这么说就没有人能证实你去过那里啦?”
“我想是这样的。”
“你从那里就开车回家了。中途没有停过吗?”
“没有停过。”
“你什么时间到家的?”
“半夜一两点吧。我没有留意。当时我十分疲倦,困得很。”
“我已经作了最大的迁就。”弗兰克·帕金斯彬彬有礼地扶着她从椅子里站起来,不过他的方式容不得她或者斯米洛提出争辩。
“拉德医生应当为此得到赔礼道歉。如果你胆敢把她的名字透给新闻界,说她与案件有牵连的话,那么你不仅要对付一桩悬而未决的谋杀案,还要面对一场很棘手的官司。”
他用肘部轻推着阿丽克丝朝门口走去,可是在场的人还来不及挪动位置给他们让路,另外一名警探已经打开了门。他手里举着一份文件夹。
“你要求过报告一送来就交给你。”
“多谢啦。”斯米洛伸手去接文件夹,“报告怎么说的?”
“麦迪逊干活真是细致。他说他对拖延了时间表示歉意。”
“只要他完成任务就行。”
“结果都在里面。”
那个警探退了出去。为了让别人听明白,斯米洛说:“这个警探目睹了验尸全过程。麦迪逊的尸检报告在这里。”
斯米洛从纸袋里取出文件时,斯蒂菲挨近了他的身边。她同他一道扫视着文件。
斯米洛看着报告,头也不抬地问道:“拉德医生,你有武器吗?”
“许多东西都可用做武器,是不是?”
“我所以要这样问……”斯米洛说着,抬起头望着她,“是因为尸检结果正如我们所料想的一样。卢特·佩蒂约翰并不是因脑部受重击而死。他死于枪击。”
“佩蒂约翰是被枪打死的?”
“我认为她的反应是真实的。”
斯蒂菲往刚刚送上桌的饮料里挤入了酸橙汁。
“得了吧,哈蒙德。面对现实吧。”
“那是她头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流露出情感或者自发反应。”他坚持说,“我觉得她的震惊是真实可信的。直到刚才,她连佩蒂约翰是如何死亡的都不知道。”
“当我读到他发作过中风时,感到很意外。”
尸检报告得出了这一惊人的事实:卢特·佩蒂约翰曾经中过风。中风并未使他丧命,可是约翰·麦迪逊推断说,那次大面积的中风导致他摔倒在地,结果头部负了伤。他还得出结论,假如佩蒂约翰活了下来,也会出现瘫痪或其他残疾。直到弗兰克·帕金斯护送阿丽克丝·拉德离开斯米洛的办公室以后,他们才更详细地阅读了尸检报告,而这份报告使扑朔迷离的悬案又平添了几分难度。
“你是否认为,中风发作是某一事件导致的?”斯蒂菲惊诧地问道,“还是他没有意识到的某一疾病导致的?”
“我们有必要查实,他是不是患有某种疾病而正在接受治疗。”斯米洛说着,一边利索地将餐巾放到苏打水底下。
“这并不意味着中风很重要。致命的不是中风,而是枪击。枪击才是他的死因。”
“阿丽克丝·拉德并不清楚这一点。”哈蒙德指出,“在我们说出这一点以前,她并不清楚。”
斯蒂菲若有所思地呷着金托尼酒,而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对着哈蒙德自作聪明地笑了笑。
“不对。她的惊讶全是装出来的。女人是擅长做戏的,因为我们总是不得不假装达到性高潮。”
她说这番话原是想羞辱他一下,然而并没有奏效。不过他为此感到很恼火。
“你说的是那些羡慕阳具的女人。”
“哎呀,这可是很机敏的反驳呵,哈蒙德。”说着,她举起了酒杯,假装表示敬意。
“要是你实践一下,就会变成一个地道的笨蛋。”
斯米洛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场舌战,此时说道:“尽管这结果使我很不痛快,我还是倾向于赞同哈蒙德的看法。”
“你认为我是羡慕阳具的女人吗?”
他根本没有绽出笑容。
“我同意他的看法,拉德的震惊不是装出来的。”
“你跟哈蒙德持有相同的观点?那几乎跟你们共用一张餐桌那样令人惊讶。”她说。
城市广场饭店的休息厅酒吧被快乐时间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尽管饭店在商业区的一边,中问隔着警察局,但对于他们碰头讨论阿丽克丝的受审似乎是个合适的去处。
游客们,无论是不是登记入住的客人,都在沿着休息厅一线摆开的服饰店里购物。他们拍摄着富丽堂皇的楼梯和被它环绕的枝形吊灯。他们还彼此拍照留影。
两个女人赤着脚,裹着饭店的睡袍,头上缠着毛巾,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一边避开被人摄入快照。斯蒂菲顺着哈蒙德的木然的目光望去,说:“为了要美容就像那样走来走去,真是不可思议。你能想象一下,佩蒂约翰穿着这身打扮从这里走过时,会是什么样子?”
“嗯?”
“你在想什么,哈蒙德,在发愣吗?”她的问话令人不愉快。
“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事。”
他并没有注意到穿睡袍的女人。自从离开斯米洛的办公室以来,他差不多没有注意到任何东西。他满脑子装的都是她,都是阿丽克丝对佩蒂约翰如何丧命做出的反应。
看上去她真是感到震惊,从而使他怀有一线希望,希望她的推测是对的,即丹尼尔斯先生曾经在饭店里见过她,但是他把时间和地点记错了。
他指望能同斯米洛结成同盟,便朝餐桌对面欠了欠身子,用前臂撑在桌子边沿上。
“你刚才说你同意我的看法。怎么会呢?你怎么看待她的反应?”
“我认为她为人精明,完全可以装出吃惊的样子,而且装得就像真的一样。无论为了什么原因,我说不大清楚。话又说回来,我所关心的并不是她吃惊的反应,而是她所讲述的故事。”
“我们在洗耳恭听呢。”斯蒂菲说。
“假如是她朝佩蒂约翰开的枪,难道她不会离开饭店以后,马上设法确立她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吗?”
哈蒙德为了显得若无其事,伸手去端起他那杯波旁威士忌酒。
“你的见解很有意思。愿意展开说明一下吗?”
“他们确定死亡时间能够达到令人惊叹的精确程度。事实上,能精确到几分钟之内。”
“在5点45分到6点钟之间。”哈蒙德说。他从尸检报告上看到这一条时,顿时感到莫大的轻松。阿丽克丝不可能是谋杀犯,因为她不可能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地方。
“拉德医生说过,她离开的时间不会迟于5点30分。”
“两个时间相距太近了,令人无法掉以轻心啊。”斯米洛说,“像你这样出色的检察官会巧妙地利用这个时间框架,允许存在出现误差的余地。可是,考虑到我们并不知道她从停车场取车的确切时间,弗兰克·帕金斯就可能像切萨拉米香肠那样将那个时段分割,并藉此提出合情合理的怀疑。不过这种做法要想奏效,非得——”
“我明白你的意思——”斯蒂菲打断了他。
“拉德医生非得有很过硬的——”
“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就在斯蒂菲和斯米洛你一言我一语之际,哈蒙德又饮下了一杯酒。威士忌使他的喉咙感到火辣辣的。
“言之有理。”他嘶哑地说。
斯米洛皱起了眉头。
“我认为,她讲述的故事有个问题,就是她并不具备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她说她曾经去过希尔顿黑德岛,但没有跟任何能证实她去过那里的人说过话。”
“我怎么给弄得一头雾水哪。”斯蒂菲说,“你是不是认为,由于不具备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她表现得比实际上还要无辜。”
探长从桌子对面望着她。
“并不全然。它倒是让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在等待机会,看看事态会如何发展,然后再突然向我们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就好像她储备了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以防万一,是吗?”
“多少是吧。”
当他们毫不知情地玩弄着哈蒙德心底的最大恐惧时,他一直在听着,这时加入了他们的猜测。
“你凭什么认为她储备了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呢?”
“你存心想进行调和吗?”斯蒂菲问道。
“不是的。”他答道,对她的话感到生气,因为他想了解的是斯米洛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说?”
“我要说的就是一开始说过的那些话。”斯米洛解释说,“她并没有感到紧张。从她打开房门,看到我和那些警察站在门廊上那一刻起,直到弗兰克半小时前护送她离开时为止,她一直表现得过分平静,因此不可能完全无辜。
“无辜的人会迫不及待地让你相信他们是无辜的。”他继续说道,“他们神色不安地唠叨个没完。他们每讲一遍,都要把他们的故事加以发挥和夸大。他们告诉你的情况要超过你想了解的范围。做事老到的骗子才会死死咬住那些基本情况,而且他们通常是最沉着冷静的。”
“你的理论有道理,”哈蒙德说,“但也不完全可靠。作为一名心理学家,难道拉德医生就不比常人具备更强的感情自制力吗?她诊断病人时,一定听说过令人发指的事情。难道她就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反应吗?”
“这种可能是有的。”斯米洛说。哈蒙德讨厌探长的那副笑脸,不出几秒钟,他就明白了他为什么显得如此得意。
“不过拉德医生是在撒谎。我知道那是事实。”
斯蒂菲急切地欠了欠身子,险些碰翻了饮料。
“什么事实?”
斯米洛弯下身子,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报纸。
“她一定漏看了今天晨报上的这条消息。”
他已用红色标记笔把那篇报道圈了出来。报道并不那么长,但是对于哈蒙德来说,那四个段落长得令人垂头丧气。
“港口镇已被疏散。”斯蒂菲大声朗读道。
斯米洛做出总结。
“上周六晚上,停泊在港口的一艘游艇上发生了火灾。风助火势,刮得游艇停靠区一带的树上和凉棚上尽是火星。作为安全预防措施,消防队让所有人都撤离了。连呆在其他船上的人以及在公寓里过夜的人都被撤离了。
“大火还未造成重大损失就被扑灭了。那些公寓可是该地区最昂贵的物业。消防队员不敢抱任何侥幸心理。他们对驶来的车辆关闭了灯塔路,对整个区域进行了大范围检查。港口镇在几个小时内基本上处于关闭状态。”
“从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
“从9点钟开始。当饭馆和酒吧在午夜过后某个时间接到通知可以继续营业时,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开张了,而且一直到周日上午都是关闭的。”
斯蒂菲轻声说道:“她没有到过那里。”
“要是到过那里的话,她会提到这件事的。”
“于得漂亮。”斯蒂菲向斯米洛举起了酒杯。
“我以为现在举杯相庆还有点为时过早。”哈蒙德气呼呼地说,“说不定她有合乎逻辑的解释呢。”
“说不定天主教皇还是个基督教浸礼会教友呢。”
他没有理睬斯蒂菲的俏皮话。
“斯米洛,为什么讯问期间你不当面问她这个呢?”
“我是想看看她这出戏能演多久。”
“你这可是给她足够的绳索让她上吊啊。”
“一个嫌疑犯为我这样去做,我的工作可就容易多了。”
哈蒙德搜索枯肠想换个新话题。
“好吧,就算她没有去过港口镇。这证明了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证明,除了证明她想保护自己的隐私。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呆在什么地方。”
“或者说跟谁在一起。”
他冷冰冰地瞥了斯蒂菲一眼,接着继续对斯米洛说话。
“你仍然拿不出任何东西指控她,拿不出任何能证明她进入过佩蒂约翰的套间、或者哪怕走近过那地方的证据。当你询问她是否拥有枪支时,她说过没有。”
“不过她当然会这样说的。”斯蒂菲争辩道,“再说我们得到了丹尼尔斯的证词。”
哈蒙德继续阐述自己的论点。
“根据麦迪逊的尸检报告,从佩蒂约翰身上取出的弹头是射自点38英寸口径的手枪。那可是普普通通的手枪射出的普普通通的子弹啊。单单这座城市里就有数以百计的点38英寸口径的手枪。就连你们自己的罪证仓库里都有这么多的手枪,斯米洛。”
“此话怎么说?”斯蒂菲想知道答案。
“就是说,除非我们发现谋杀犯拥有过的武器,否则查清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斯米洛循着哈蒙德的思路说道。
“至于丹尼尔斯,”哈蒙德步步紧逼地说,“弗兰克·帕金斯将会把站在证人席的他问得前言不搭后语。”
“这一点你可能也是对的。”斯米洛说。
“这样一来你还有什么牌可打呢?”哈蒙德问道,“什么牌都没有。”
“我已经让南卡罗来纳州执法处对犯罪现场收集的证据进行化验了。”
“派人亲手送到哥伦比亚市去的吗?”
“绝对如此。”
南卡罗来纳州执法处设在该州首府。犯罪现场侦查组所收集、装袋和加贴标签的罪证通常要由一名警官亲手移交南卡罗来纳州执法处,以防因证据不符造成麻烦。
“就让我们看看结果会怎么样吧。”斯米洛以镇定自若的口气说,在哈蒙德看来,这种口气只是突出了他身上那种非解开谜团不可的气质。
“我们从套间里并没有找到多少证据,不过我们找到了几根纤维、毛发以及微粒。但愿会有什么——”
“但愿?”哈蒙德讥讽道,“你依靠的就是但愿吗?要想抓获杀人犯,你可得棋高一着才行啊,斯米洛。”
“不必替我操心。”他同哈蒙德一样变得情绪越来越急躁。
“你看管好你的工作,我则看管好我的工作。”
“我只是不愿意面对大陪审团时,手里除了誓词以外,什么证据也拿不出来。”
“我倒是怀疑你的手里能不能拿到誓词。不过,我会想法查明阿丽克丝与佩蒂约翰之间的关系的。”
“要是查不出什么关系,”哈蒙德抬高嗓门说,“你总是有办法编造出来的。”
斯米洛猝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得嘎嘎响。哈蒙德在刹那问也站了起来。
斯蒂菲也猛地站起身来。
“哥儿们儿,”她压低嗓门说,“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哪。”
哈蒙德这才意识到,他们确实成了酒吧里所有人关注的对象。四周的人都不说话了。
“我得走啦。”他把一张五美元钞票扔到餐桌上,付的是他的饮料。
“职天见。”
他转过身,穿过人群走向出口处时,才把视线从斯米洛身上移开。他听到斯蒂菲让斯米洛再为她点一份饮料,说她马上就回来。说罢她赶了上来。他不想跟她哕嗦,可是刚走到外面,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他掉过头来。
“需要人陪你吗?”
“不。”他的口气很严厉,超出了他的本意。而后,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对不起,斯蒂菲。都怪这是一个星期一。我的老爸今天上午来过一趟。这案子眼看就要成为一件倒霉的差使啦。斯米洛是个混蛋。”
“你敢肯定就是因为这个你才烦恼吗?”
他放下手,仔细端详着她,深怕露出了什么破绽。不过她的眼神并没有透出疑惑或者指责。她的眼神是清澈的,温柔的,充满诱惑力的。他放松了下来。
“是啊,我敢肯定。”
“我刚才还在想,大概……”她停了下来,微微耸了耸肩,“大概你是希望在了结我们的关系以前,最好我们把事情都讲个清楚。”她碰了碰他的衬衫前部,“如果你想发泄一下,我记得有件事过去一直挺奏效的。”
“我也记得。”他对着她笑了笑,期望这样会抚慰她的自尊心。不过他把她的手从衬衫前拿开,在松手之前轻轻握了一下。
“你最好回里面去吧。斯米洛为你点好了饮料,正在盼着你呢。”
“让他见鬼去吧。”
“这样看来,你大概不会失望的。明天见。”
他转身走开了,而她在后面喊他。
“哈蒙德?”当他再度面对她时,她问道:“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谁,拉德医生吗?”他假装沉思地皱着眉头,“谈吐自如。面对压力时很冷静。可是我跟斯米洛不一样,不打算——”
“我说的是她。你认为她怎么样?”
“有什么好认为的呢?”他俏皮地说,勉强笑了笑。
“她看上去很不赖,显然是绝顶聪明。”
说罢,他快活地一挥手,转身离去了。
既然他不具备阿丽克丝·拉德那种说谎的本事,他认为实话实说才是安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