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晚上八点十七分。刑警队会议室。
“你怎么样了?”见到梁音之后,罗飞首先关切地问了句。
“没事,我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梁音笑了笑,又反问罗飞,“你怎么样啊?”
罗飞用左手摸了摸打着绷带的右肩,他先是看看梁音,接着又看看身旁的助手陈嘉鑫,说:“本来还得住几天医院,被你们这么一闹,这不就住不成了吗?”
陈嘉鑫挠了挠头皮,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梁音主动揽过责任:“飞哥,这都是我的主意,你可别为难嘉鑫。”
两天之前,趁着罗飞住院,梁音和陈嘉鑫共同策划了一次未经批准的行动。他们打着罗飞的旗号,把陆风平从看守所里放了出来。然后梁音把自己当作诱饵,和陆风平来了一次深入接触,陈嘉鑫则带着几个刑警队员在暗中保持监控。没想到陆风平来了个金蝉脱壳,他把陈嘉鑫等人甩开之后,带着梁音来到了郊外的一处秘密住所。梁音被对方的催眠术所控制,形势一度极为凶险。好在她及时看出破绽,化解了催眠术,这才脱困逃出。而陈嘉鑫通过排查道路监控,正好也搜索到事发地点附近。当陆风平捂着脑门追出院子的时候,立即被一干刑警逮了个正着。
这事从流程上来说肯定是违反了警队的纪律,但总算有个好结果。所以罗飞也就是口头上批评几句,并不是真想追究两个年轻人的责任。鉴于梁音遭遇了一场噩梦般的经历,罗飞还特意请来萧席枫对女孩进行了一些心理疏导。
十一年前,刚刚上初中的梁音在晚归途中遭到歹徒袭击,幸亏被一个路过的阿姨搭救。她的救命恩人叫作邓燕,是案发附近小区的住户。当晚邓燕从小路经过时,看到梁音的自行车倒在路边,疑虑之下便进入工地内查看。后来为了掩护梁音逃跑,她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歹徒的注意力。梁音化险为夷,而邓燕却被歹徒刺杀而死。
此后梁音便剪去了漂亮的辫子,邓燕送给她的那串玉珠则一直被她带在身边。十一年过去了,真凶始终未能落网,这也成为梁音无法摆脱的一块心结。
最初的寒暄过后,梁音首先切入正题问道:“那家伙招了吗?”
罗飞点点头:“除了你那起案子,他又交代了十二起强奸杀人案。”
梁音惊呼:“十二起?”
“是的。作案手法基本一致,绑架、拘禁、强奸,受害人都是留有长辫子的年轻女性。最后他会杀死对方,然后把辫子剪下来,分尸、弃尸。”
梁音陷入沉默,半晌她瘪着嘴说了句:“是我害了她们。”
“你不要这么想。”罗飞劝解道,“那家伙就是个变态,他对女人的辫子有着特殊的迷恋,你只是碰巧成了他的第一个猎物而已。你要知道,并不是你的辫子刺激了他的犯罪欲望,而是他固有的犯罪欲望首先发泄在你的身上。那是他第一次犯罪,他要找一个弱小的、易于控制的猎物,所以他选中了你。”
梁音却依旧苦恼,她沮丧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一直没有认出他来。如果早一点的话,他也不可能一直作恶。”
“这也不怪你啊。案发时是夜晚,你根本没看清对方的相貌。至于声音,你当时还小,又那么紧张,记不住也是正常的。而且……”罗飞顿了顿,又道,“我们怀疑他对你的记忆做过手脚。”
“啊?”梁音抬起头来看着罗飞,“什么意思?”
罗飞反问:“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当地有名的混混?”
“是啊。这种人学生里都在传嘛,所以大家都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地确实有个混混叫陆风平。”罗飞说道,“可我们发现,那家伙并不是真正的陆风平。”
“啊?”梁音愈发糊涂了,再次问道,“什么意思?”
罗飞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这次案情重大,我们也联系了陆风平的父亲,把案情做了通报。没想到那边却说陆风平十多年前打架受了重伤,早就是个残疾人,很长时间都没出门了。我们向当地警方做了核实,确实如此。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我们抓住的这个陆风平根本就是假冒的。”
梁音愣住:“那……那他到底是谁?”
“我们还没查到他的真实身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梁音回过神来一想,觉得不可思议,“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了,他就是陆风平啊,怎么会是假冒的?”
罗飞切入重点,说道:“因为你的记忆未必准确。”
“哦?”
“你不要忘了,那家伙是个催眠师,尤其擅长控制别人的记忆。他既然想冒充陆风平,就一定会给你虚构一段相应的记忆。”
“你的意思是,他很早之前就对我实施催眠了?”
“是的。所以你从未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你觉得他是个混混,你们的相识纯属偶然——而这一切,多半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这太可怕了……”梁音忍不住咂舌,“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真实身份查出来?”
罗飞回答道:“我们会查的,但这事现在并不是重点。”
梁音听出对方话里有话,立刻反问道:“那重点是什么?”
“你还记得那条大辫子吧?”
“当然记得。”梁音答复之时,赫然感到一阵寒意。在那条辫子的阴影中,躲藏着十多条哭泣的冤魂。
罗飞要说的也正是此事:“根据那家伙的交代,我们已经把多起女性失踪事件并案调查。就在一小时之前,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辫子里已经确定了多名失踪女性的头发,但是——”罗飞话锋一转,非常认真地说道,“这根辫子里并没有检出胡盼盼的DNA。”
“那就是说……”梁音思绪一跳,“也许胡盼盼还没有遇害?”
罗飞点点头:“但愿如此。”
“那赶紧让他交代啊。”梁音急切地说道,“得尽快救人!”
“这就是我们叫你过来的原因。”罗飞看着梁音,“他不肯和我们说,他要见你。”
“那还等什么呢?”梁音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快走吧!”
罗飞和陈嘉鑫也跟着起身,一行三人离开会议室,很快便来到了讯问室内。
陆风平——准确一点说,是那个假冒陆风平身份的催眠师,正坐在警用束缚椅上,他的双脚戴着镣铐,双手也被铁环套着,固定在胸前的木板上。
见到梁音等人进屋,陆风平脸上露出笑意,他用双手拍着那块木板,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干什么呢?”陈嘉鑫呵斥道,“老实点!”
“我在鼓掌啊。欢迎本案的头号功臣,梁音同志。”陆风平冲着梁音把手腕一翻,在有限的空间内做了一个亮相的手势。
梁音没兴趣听他饶舌,直接问道:“听说你要见我?”
“是啊,你把我打成这样,也不来看看我吗?”陆风平把脑袋往前伸了伸,他的额头上有一大片青肿,正是被梁音用烟缸所砸。
梁音“哼”了一声,故意把头转到一边不看。
陈嘉鑫在一旁催促陆风平:“行了,人已经给你找来了,有什么话快说吧。”
陆风平冲罗飞和陈嘉鑫翻翻眼皮,说:“你们俩得出去啊。”
陈嘉鑫看看罗飞,征求后者的意见。罗飞微微点了点头,陈嘉鑫便又压低声音问梁音:“那我们先出去?”
梁音道:“没事,你们去吧。”
罗飞和陈嘉鑫撤到讯问室外,他们来到隔壁的监控室,通过摄像系统继续对讯问室内的情形保持关注。
讯问室内只剩下梁音和陆风平二人。陆风平紧盯着梁音,目光像是带着钩子。梁音觉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她知道陆风平戴着手铐脚镣,绝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任何伤害,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压力。
片刻的静默之后,陆风平首先开口。“不错啊,出息了。”他的声音冷热难辨,“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呢。”
这话似乎鼓舞了梁音,让她想起自己来到此处的使命,她问道:“胡盼盼是不是还活着?”
陆风平嘿嘿一笑:“你在跟我说话吗?”
梁音没好气地反问:“除了你还有谁?”
“既然跟我说话——”陆风平拖着长音,“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我懒得看你。”
“不,你怕我。”
“什么?”梁音愤然抬头,和陆风平对视。
“你怕我。”陆风平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怕你?”梁音反唇相讥,“你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吧!”
陆风平垂下头来,双手在铁环中慢慢翻了几下:“没错,你们束缚了我的肉体。”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笑容中平添了几分邪气,“但你们永远不可能束缚住我的精神。我看着你,就像看着十一年前的那个女孩。我骑在她的身上,用刀割破她的衣服,我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在我眼中,她永远都是一只无助的羔羊。”
梁音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思绪被带回到那个秋夜。寒冷和恐惧穿越了时空,侵袭着她的回忆。她的身体真的开始颤抖起来。
监控室里的陈嘉鑫有些担心了,他转过头提醒了一声:“罗队?”
罗飞紧盯着显示器,眉头紧锁。
在镜头中,梁音的身体颤抖得愈发激烈,但她的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似乎正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罗飞抬起左手摆了摆,示意助手少安毋躁。
梁音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迈开大步向着陆风平走过去。她走到那张束缚椅面前,用双手撑着前方的面板,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然后她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怒吼道:“你得意什么?你的罪行,足够枪毙十次了!到时候你的精神就会和那肮脏的肉体一样,灰飞烟灭!”
“但你还是怕我。”陆风平咧着嘴角说道,“你永远也不敢再留起那条麻花辫。”
梁音慢慢弯下腰,和陆风平面对面地,近距离地对视着,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留的,只不过你永远也别想看到了!”
这句话带着掷地有声的力量,彻底堵住了陆风平的嘴。后者愣了片刻,竟无言以对。
梁音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撤回到自己的阵地。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用审讯者的语气问道:“说吧,胡盼盼是不是还活着?”
陆风平沉默了几秒钟,回答说:“是的。”
梁音心中一喜,但板着脸继续追问:“人在哪里?”
“南城外江边上。”
“江边上?”
“对,有个废弃的码头,胡盼盼就关在那里。”
“你把她关在那种地方,她怎么生活?”梁音又担忧起来。从陆风平进看守所开始算,已经过去四五天了。如果胡盼盼断了饮食,那可大大地不妙。
“你不用担心,有人在那边照顾她的。”
陆风平的回答让梁音松了口气,随后她开始关注另一个问题:“你还有同伙?”
“算不上啦,只是被我选中的一个帮手。”陆风平舔了舔嘴唇,又道,“我用了点小小的手段,所以他非常听我的话。”
梁音明白所谓“小小的手段”是什么意思。看来这家伙用催眠术控制了一个傀儡,帮他在拘禁地点照顾自己的猎物。这么说的话,至少胡盼盼的性命暂时无忧。现在警方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这个可怜的女孩解救出来。
“你说的那个码头,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带你们去啊。”陆风平主动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换回自己的衣服。”他现在所穿的是看守所里统一配置的黄色号服,胸口处印着一行黑字:龙看00324。
“换衣服?”梁音警觉地问道,“干什么?”
陆风平耸了耸肩膀:“我不想穿这身号服。你要知道,每个被我控制的女孩,其实都是我的爱人。我得保持我的形象。”
梁音“哧”地冷笑一声:“都这个田地了,有必要吗?”
“反正我就这一个要求,同不同意,你自己看着办吧。”陆风平一边说一边把身体靠向椅背,“不让我换衣服,我就哪儿也不去。”
梁音斟酌了片刻,回复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帮你争取。”
“快去吧。”陆风平把头往旁边一甩,“你们罗队就在隔壁看着哪。”
梁音起身来到了监控室,进屋便问:“飞哥,我表现还行吧?”
罗飞微笑着点点头。
“那衣服的事?”
“可以满足。”罗飞转头吩咐陈嘉鑫,“你去把陆风平的衣服拿过来,先仔细检查一下。”
陈嘉鑫取来陆风平的衣物:一条休闲长裤和一件深蓝色的T恤。
罗飞亲自上手,将这套衣裤搜了个遍。那条休闲裤正好是松紧绳的裤腰,连腰带也没有。所以很容易确认:那就是一堆布料,并没有夹带任何异物。
“去给他换上吧。”罗飞下达命令,“然后抓紧时间出发!”
晚十点零七分。南城外,长江边。
两辆警车开到小路尽头停下,前方杂草丛生,已无车辆可入之道。
“车只能到这里,接下来得靠两条腿走啦。”说话的人正是陆风平。他坐在前面那辆警车的后排中间,在他左边坐着罗飞,右边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谢顶男子。
那男子是萧席枫。这次罗飞特意把他请来制约陆风平,以防后者借机用催眠术对警方人员实施攻击。
前排开车的是陈嘉鑫,副驾上坐着梁音。听到陆风平这话,两人同时回过头来,似在等待罗飞的指示。
罗飞挥挥手:“下车!”
于是五人先后下车,后面跟着的那辆警车也下来三个干练的刑警队员。一行七人押送着陆风平一人,阵势不可谓不浩大。
前方就是陆风平所说的废弃码头了。右手边是一大片铁皮房子,看样子应该是吞吐货物用的仓库,左手边则是一片工地,里面矗立着几座塔吊。
陈嘉鑫扫了一眼周边的环境,评论道:“这是拆了一半啊,怎么停了呢?”
“这里原本要盖个度假村的。但据说环评没通过,被人给举报了。”陆风平“嘿嘿”一笑,又道,“前一阵不是刚换了个环保局局长吗?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你就别操心这些闲事了。”陈嘉鑫转过头来白了对方一眼,“赶紧带路吧!”
陆风平动动胳膊说了句:“先把这玩意摘了。”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长裤和T恤,但双手仍然反铐在背后。
罗飞走上一步,态度坚决地说了声:“不可能。”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抓住了陆风平的胳膊。这时另外三名刑警也围过来,隐隐形成了包夹之势。
“行。”陆风平看看这架势,把脑袋一晃道,“那就一会儿再说吧。”
罗飞扯了下陆风平的胳膊,问了声:“哪边?”
陆风平扬起下巴颏儿:“前面那条便道走个一百来米的,然后往右拐一点,那边有个仓库。”
“走。”罗飞拉着陆风平,一行人走上了便道。这条路介于工地与仓库区之间,道路上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建筑垃圾。众人在垃圾间穿行,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区区一百多米的路程,足足走了有三五分钟。
到了一个岔路口,陆风平停下脚步说了声:“就这儿拐弯了。”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往左手方向看去。
罗飞等人也跟着转头,左手边是工地区域,月色中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塔吊。塔底透着灯光,看来虽然停工了,但工地里仍有值班人员驻守。
罗飞记得刚才陆风平是说要往右拐进入仓库区的,这会儿怎么又转向左边?于是他便质疑道:“到底往哪边走啊?”
“往右。”陆风平像是故意要开玩笑似的,突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身,一下子又面朝右边的仓库区了。
罗飞等人也跟着转过来,众人押着陆风平向着右边的岔路走去。走出几步之后,罗飞感觉身边似乎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却见梁音仍站在岔口上,犹豫不前。
罗飞便唤了声:“哎,你怎么不走啊?”
梁音看了罗飞一眼,心里有话却欲言又止的样子。踌躇片刻之后,她弯腰揉了揉脚脖子,说:“这路太难走,我不过去了。”
罗飞微微皱起眉头,他知道梁音这是在找借口。也许是因为曾经的经历,所以不愿亲临现场吧。罗飞这般猜测。他也不想勉强对方,便点头道:“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别乱跑。对讲机带好了,保持畅通。”
梁音“嗯”了一声,站在路口上左右看看,颇有些无聊的样子。
罗飞急着去营救胡盼盼,这便继续押着陆风平往前走。众人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穿梭着,又拐过了两个弯,最后陆风平终于停下脚步,说了声:“就是这里了。”
罗飞放眼打量,却见面前出现一间破败的仓库,铁门紧闭。那仓库的外墙已斑驳不堪,铁门倒是崭新锃亮的。
罗飞问陆风平:“这门是你装的?”
“是啊。”陆风平坦然道,“要藏人的嘛,屋子都无所谓,门总要像个样子。”
罗飞走到近前瞧了瞧,发现在门锁位置没有钥匙孔,只有一块金属触片,他便转过头来询问:“这门怎么开?”
“指纹的。”陆风平一边说一边耸了耸肩膀,把铐在背后的双手举了起来。
之前罗飞不肯给陆风平打开手铐,后者放话“一会儿再说”,伏笔原来在这儿埋着呢。
罗飞却不搭对方的茬,反而对陈嘉鑫努了努嘴,说了声:“帮他个忙。”
陈嘉鑫会意,揪着陆风平转了个身,把他的后背对着那个指纹锁,然后问道:“哪个指头啊?”
“右手大拇指。”
陆风平话音刚落,陈嘉鑫便拽着对方的右手大拇指向着铁门上的金属触片按过去。因为触片的位置较高,陆风平反铐的双手也被拽得向上抬起。他咧嘴喊道:“哎哟,疼,疼!”同时不由自主地弯腰前倾,屈成个虾米似的。
“疼?”陈嘉鑫冷笑一声,“你就忍着点吧!”说完手腕一发力,将对方的那根大拇指狠狠地按在了金属触片上。在陆风平的惨叫声中,门锁解开了,铁门自动向着左侧平滑过去,让开了通往仓库的门洞。
户外还有些许月光,仓库内则是黑暗一片。考虑到陆风平至少还有一个帮手,罗飞不敢贸然走进这黑乎乎的未知之地,他吩咐陈嘉鑫道:“你带两个人,先进去查看一下。”
陈嘉鑫领命点了两名刑警。三人右手持枪,左手掏出警用手电,摆出标准的夜战姿势,然后三人呈三角掩护队形,慢慢向着仓库内搜索而入。罗飞则和另外一名刑警押着陆风平在门外等候。
大约两分钟过后,陈嘉鑫独自从仓库内返回,他来到罗飞面前汇报道:“罗队,那女孩在里面呢。”
“哦?”罗飞立刻追问,“情况怎么样?”
“暂时没什么危险,但她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带不出来。”
铁笼子?罗飞转头瞪了陆风平一眼,那意思是你挺会玩的啊!陆风平撇了撇嘴,为自己辩解道:“关在笼子里也是为了她的安全嘛。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对不对?”
罗飞懒得搭理对方,又问陈嘉鑫:“里面的情况摸清楚了吗?”
陈嘉鑫点着头说道:“里面进深挺大,但空荡荡的,不可能藏人。另外我们贴着墙壁搜了一圈,确认就只有这里一个出入口。”
罗飞转过来问陆风平:“你说有个帮手的,不在里面?”
“他每天早上来一趟。”陆风平顿了顿,又坏笑道,“他那个指纹,只能开这扇铁门,又进不了笼子,这么晚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只要明天早上在这里设伏,应该就可以抓住那个家伙。不管此人是帮凶还是被催眠术所操控的傀儡,他都是个重要的知情者。不过这事可以先放一放,现在首当其冲的急务还是要将胡盼盼先解救出来。
“我们进去吧。”罗飞下达了命令,同时他吩咐处在最后方的那个刑警,“薛冰,你留在屋外警戒。”
薛冰响亮地应了一声:“是!”他既高大又强壮,一看就知道身手不凡。
罗飞和陈嘉鑫一边一个押着陆风平,萧席枫跟在他们身后,一行四人走进了仓库。一进去就看见正中央位置果然有个铁笼子。先前进入的那两个刑警正围在笼子前面,用各种办法想把那个笼子打开。
陆风平忽然嗅了嗅鼻子,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说这屋子里的酸味怎么就散不掉呢?”
经他这么一说,罗飞也下意识地嗅了嗅鼻子,确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味。
却听陆风平又说道:“这个仓库以前是用来储存硫酸的。最浓的那种,稍微沾上一点点,就叫你皮开肉绽。”
罗飞皱起眉头。旁边的陈嘉鑫则用手电往四下里照了照。罗飞借着光柱打量,却见墙角里还残存着一些大号玻璃瓶。瓶子虽然空了,但瓶身上贴着的诸如“强腐蚀性”“危险”之类的警示标签仍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萧席枫向前赶了两步,来到罗飞身旁低声耳语:“小心,别跟他的思路走。”
罗飞一惊,意识到陆风平正是在施展催眠话术呢。这些看似无关的言辞悄然间增加了现场的紧张气氛,而这也许正是对方想要营造的效果,如果由着这家伙再说下去,恐怕要真的着了他的道呢!
想到这一层,罗飞赶紧呵斥一声:“别说了!”同时伸左手用力别住了对方的手腕。陆风平一通惨叫:“哎哟,疼疼疼!”随后不得不老实住嘴。
罗飞又提醒陈嘉鑫:“别听他胡说,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陈嘉鑫“嗯”了一声,把手电光打回到前方的那个笼子。一行人又走了七八步,来到了笼子近前。
那笼子大约一人多高,全部由指头粗的铁条焊接而成,相邻铁条间距大约在十厘米左右。笼子下半部分呈圆筒状,上部则倒扣着一个半球,在半球的顶端还有一个粗粗的挂钩,整体形状活脱脱就是一个放大版的鸟笼。笼子里甚至还有一根贯穿左右的大麻绳,就像是鸟笼里供鸟儿起落的栖杆。
但那麻绳上并没有鸟儿栖息,倒是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那女孩身着一袭白裙,容貌清秀,正是失踪多时的胡盼盼。
“胡盼盼?”罗飞唤了一声,“我们是警察,我们来救你了!”
女孩却没什么反应,她坐在麻绳中部的一块木板上,前后摇晃着身体,像是在荡秋千。她的目光有些呆滞,视线散乱,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在她脑后晃来晃去,像是蛊惑人心的钟摆。
罗飞问陆风平:“你把她催眠了?”
陆风平笑了笑,竟有些得意:“她现在只会听我一个人说话。”
罗飞虽然愤恨,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和对方计较,把左手一挥道:“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先前进入的队员汇报道:“这笼子挺结实的,捣鼓不开。”这两人已经和笼子较了半天劲了。
罗飞只好又问陆风平:“怎么开啊?”
陆风平努努嘴:“还是指纹锁,在里面呢。”
罗飞把脸凑到铁笼边细看,果然在笼门内侧找到了一个指纹锁。陆风平“嘿嘿”一笑,又把铐在背后的双手抬了一下。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次指纹锁是装在笼子里的,要想开锁必须把手从铁条缝隙里探进去。而这个动作戴着手铐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看来陆风平在手铐这事上终究憋着劲要扳回一局来。而罗飞也不愿轻易让对方得逞,他皱起眉头,思量着有没有什么变通之策。正在这时,他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有人在呼叫:“罗队,罗队。”听声音正是在门外警戒的薛冰。
罗飞拿起对讲机应了一声。
薛冰提醒道:“你注意一下,仓库门关上了。”
罗飞等人回头一看,原本透着夜光的门洞已经找不到了,打手电一照,果然那铁门已经重新关死。
“这门就这样,隔几分钟就会自动关上。”陆风平主动解释道。
“出门也要指纹?”
“是啊,要不要我过去弄开?”
胡盼盼还没救出来呢,现在开门也没什么意义。罗飞敲了敲铁笼子:“先开这个门。”
陆风平再次晃了晃反铐在背后的双手。
罗飞只好作出让步,说道:“得了,先给他打开吧。”同时冲身旁的属下们使了个颜色。
陈嘉鑫掏出钥匙,给陆风平打开了手铐。另外两名刑警则持枪在手,在陆风平身后呈左右夹击之势,只要对方稍有异动,轻则动武,重则开枪。
手铐被摘除之后,陆风平的双手终于重获自由。他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感慨道:“哎呀,这还真是憋死我了。”
陈嘉鑫推了陆风平一把:“别废话,赶紧开门!”
陆风平来到铁笼边,他一边把右臂探进铁笼内,一边凝目注视着不远处的胡盼盼。他的目光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一直不语不动的女孩忽地站起身来,向着陆风平所处的方向缓缓走去。陆风平微微一笑,转过头冲罗飞等人问了声:“还记得这仓库是装什么的吗?”
因为之前受到过萧席枫的提示,没人去搭陆风平的话茬。但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蹦出两个字来:硫酸!
就在这时,陆风平把拇指贴上了铁笼里的那个金属片。笼门并没有打开,取而代之的是仓库内发生的另外一些反应:大量液体突然从天花板上喷洒下来,浇淋在罗飞等人的身上。同时从铁笼正上方垂下了一个大铁钩,正好落在笼顶位置。
莫名受到液体的侵袭,而脑子里关于硫酸的印象尚未散去。这两种效果合二为一,顿时令罗飞等人产生本能般的应急反应——他们全都低头弯腰,一边用手臂遮挡头脸部的要害,一边忙乱地腾挪躲闪。
只有陆风平泰然自若,他拉起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个铁钩,挂在了铁笼的顶部。这时胡盼盼已经走到了陆风平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几根铁条。陆风平把双臂全都伸进铁笼内,双脚也踩在铁笼的底部,然后轻声说了句:“抱住我。”女孩很听话地张开双臂,两人隔着那铁笼紧紧相拥。
在铁笼外忙乱躲避的那群人中,萧席枫首先回过神来。他站直了身体大喊:“别躲了,这不是硫酸,是水,都是水!”
罗飞闻言惊醒。的确,那些液体淋在身上触感冰凉,若是酸液应该灼热难当才对。他意识到这是陆风平玩的心理技巧,连忙稳住心神。再抬头看时,却见那个铁笼竟已从地板上腾空而起,正向着天花板的方向上升而去。他连忙跑上两步,想把陆风平从笼子上拽下来。但他已经晚了,那笼子已经升到了两三米的高空,非人手所能触及。
陈嘉鑫等人也陆续从慌乱中恢复,一名刑警举枪怒喝:“快下来,要不然我开枪了。”
陆风平歪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一笑:“想开你就开呀。”
那刑警咬着牙,怒极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是不想开枪,而是不敢。因为陆风平和胡盼盼抱得那么紧,几乎就成了一个人。若是向陆风平开枪,必然也会伤及到无辜的女孩。
铁笼继续上升,很快就触到了仓库顶部。随着一阵“喀啦啦”的响声,屋顶竟被笼子轻松撞破,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窟窿。铁笼从窟窿里钻过去,飞入了苍茫的夜色。
月光从屋顶洒进来,照在屋中众人高高仰起的脸庞上。他们全都是一脸错愕的神色,片刻之后,却听陈嘉鑫怅然嘀咕道:“我操,还真他妈的会飞啊!”
罗飞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大喊一声:“那个塔吊!”
塔吊?陈嘉鑫也想起来了。在前往仓库的路上,陆风平曾经在小路拐角处停留,当时他向着工地方向张望,而那里正矗立着一座塔吊!现在陆风平随着铁笼升空,虽然仓促间没有看出个究竟,但事出总有因果,冷静下来一分析:能让这铁笼升空的工具,除了塔吊,还能有什么呢?
想通这原委,陈嘉鑫忙喊道:“快追!”一边喊一边往仓库外跑。陆风平虽然被塔吊拉上了天,但他总有落地的时候,只要警方能及时赶上,也算是亡羊补牢。但陈嘉鑫只跑出两步便停了下来,沮丧地说道:“我们出不去啊!”
的确出不去。因为仓库的铁门已经锁上,要想打开,必须用陆风平的指纹来开锁才行。
“罗队罗队!”罗飞的对讲机又响了,呼叫者还是在屋外警戒的薛冰。
罗飞立刻应答:“在!”
“屋里出什么事了?怎么有东西飞出来?”薛冰的语气颇为困惑。他察觉到了异常状况,但月色朦胧中,又难以看清端倪。
“陆风平跑了,是那个塔吊在拉着他,你赶紧去控制吊车指挥台!”罗飞隔着对讲机下达了命令。
薛冰站在仓库外,他看着悬挂在半空中的那个铁笼,神色有些发怔。这事太过夸张,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在这时,警方频道中又有一个声音说道:“明白明白,我这就上指挥台控制塔吊!”
罗飞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梁音?你在哪儿呢?”
“我就在塔吊下面呢,我这就上去!”梁音的声音果断而又急促,听得出来,她已经开始付诸行动了!
“不不不!你别一个人去,危险!”罗飞焦急地喊道。
罗飞的声音传到了对讲机的另一边,手持着对讲机的人正是梁音。她并未听从罗飞的劝阻,孤身一人走进了塔吊下方的简易电梯。她按动了上行键,电梯启动,向着此行的目的地——塔吊控制台而去。
梁音知道自己所处的境地。在那个控制台上必然有着陆风平的帮凶,而自己只是一个文职女法医,既不会拳脚,更没有武器,她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凶险搏斗?
但她又来不及想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让那个家伙从警方的罗网中逃走,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当电梯停下的时候,梁音抬起手腕,亲吻着那串玉珠。一腔热血涌上她的心头,她突然间感受到巨大的勇气。
电梯门开了,前方就是半空中的塔吊控制台。梁音看到一个黑衣人背对着自己,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控制台上的操纵杆。
“停下,别动!”梁音大喝了一声,“我是警察!”
黑衣人转过头来,他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当看清来者是个女人时,黑衣人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他转身继续操控吊车,完全视梁音为无物。
长长的吊臂已经在空中转过了小半个圆圈,现在正吊着那铁笼慢慢着地。梁音知道铁笼着地之时就是陆风平逃脱之日,她绝不能容忍此事发生。于是她“啊”地大喊了一声,向着那黑衣人猛扑了过去。
黑衣人的身体坚硬如铁,在梁音一撞之下,竟没有晃动分毫。他稳稳把持着操纵杆,将悬吊着的铁笼慢慢落在了地上。梁音愈发焦急,她使足力气想去抢夺操纵杆。黑衣人见状“嘿”地冷笑了一声,忽地转身用胳膊箍住了梁音的咽喉。梁音顿时觉得呼吸窘迫,她挣扎了几下,但根本无法挣脱对方的束缚。很快,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的思维也渐渐停滞。
“不,不行!我不能这样屈服!”梁音在心底呐喊着。她使足了最后一丝气力,抬脚踢向那个黑衣人。黑衣人只是略略一躲便避开了梁音的攻击,那一脚最终踹到了操作台上。塔吊的运行轨迹突然间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吊臂迅速转了半个圈,同时臂端高高抬起。而在吊臂的另一侧,一个硕大的沉重之物应势而落。
“砰!”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方圆百米的大地都为之震颤。而梁音也同时失去了意识,软软地瘫倒下去。
此时薛冰正往塔吊方向疾奔,脚下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令他蓦然一惊。随即便听到罗飞在对讲机内呼叫:“外面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薛冰刚才只顾奔跑,并没有看到重物下落的过程。此刻他停下了脚步,抬头四下观察,却见不远处塔吊的吊臂似乎失去了控制,正摇摆着往地面方向垂落,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好像是塔吊那边出事了。”
罗飞连忙呼唤:“梁音?梁音?”但得不到任何回应。罗飞急了,提高嗓门喊道:“薛冰!你快去塔吊那边增援!”
薛冰也知道形势凶险,立刻发足狂奔。这一路猛冲,终于来到了塔吊下。附近扫了一圈,没有看到梁音的身影。再抬头观察,却见通往控制台的电梯正悬在高处。薛冰估计梁音已经上去了,便走上前按动了电梯键。绞盘带动了钢缆,电梯轿厢开始往下滑行。
薛冰把对讲机别在腰间,双手持枪,保持着最高的警戒状态。电梯向地面滑坠,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停稳。薛冰把枪口对准电梯门洞,蓄势待发。伴随着“吱嘎嘎”的怪叫声,轿厢门慢慢地打开了,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薛冰见状便向电梯内走去,想要上塔吊操控台查看。当他走到轿厢门口时,忽听得头顶处传来细微的响动。他心中一惊,忙抬头察看,却见一个黑影正从轿厢顶部翻身腾跃而下,倏忽间已落在了自己身后。薛冰暗叫:“不好!”急要转身却已经晚了。那黑影挥起右臂,用掌根处在薛冰后脑部位重重地拍了一下,薛冰喊也没喊一声,便像根面条般坠落倒地。
等薛冰悠悠醒转,他发现自己正斜躺在梁音怀中,而后者正用拇指尖掐着薛冰的人中。看见对方醒转,梁音松了口气,问道:“怎么样,没事了吧?”
薛冰说了句:“没事。”同时腾地站了起来,神色警惕如同惊弓之鸟。
梁音又递过一把手枪:“这是你的枪吧?”
薛冰点点头,把枪接过来。再一摸腰间,又问:“我的对讲机呢?”
“找不到了,我的也找不到。”梁音无奈地耸耸肩膀,然后又抬手往右前方一指,“先别管这些了,快跟我去那边。”
“怎么了?”
“我看到陆风平往那儿跑了。”梁音的语气颇为焦急。
薛冰一挥手枪道:“快追!”于是两人一同往那个方向追过去。跑了有两三分钟,他们转过工地上的一个渣土堆,来到了一小片空地上。
梁音眼尖,首先看到了什么:“笼子在那里呢!”
薛冰也看到了。就在三四十米开外,地上矗立着一个铁制的大笼子,笼子里依稀可见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
梁音加快脚步。薛冰则握紧手枪,生怕又发生什么变故。不过这片区域相对空旷,遭遇埋伏的可能性倒不大。
很快梁音便来到了笼边,她看了眼被关在笼内的女孩,问道:“你就是胡盼盼吧?”
女孩慢慢转动着眼珠,目光从梁音身上扫过去。她没有回话,表情木然。
薛冰举着手枪,以战斗姿态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了句:“怎么回事?”
“是胡盼盼。”梁音确认了女孩的身份,然后又分析道,“她的状态不太正常,很可能被催眠了!”
“现在怎么办?还追不追?”薛冰的视线越过铁笼继续往前方延伸。他注意到这片空地冲出去的话会一直通往江边,如果陆风平想逃跑,这个方向的确值得考虑。
梁音没有直接回答,她往四下里看了看,忽地拉了薛冰一把,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薛冰顺着梁音的视线看去,却见先前他们经过的那个土堆后面有光线闪动,很明显是有人正打着手电往这边走来。他连忙将手枪平端,做好战斗的准备。
片刻之后,一个人影掠过土堆,但随即又退了回去。想必是对方也看到了薛冰和梁音,一时间不敢贸然上前。
薛冰悄声对梁音道:“你赶快找个地方隐蔽起来。”
梁音反问:“你呢?”
“我得守在这里。”薛冰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身后的那个铁笼,意思说解救对象在这儿呢,我能就这么走了吗?
梁音道:“那我也不走。”
薛冰有些着急:“你在这儿干吗?手无寸铁的,有什么用?”
“你能耐什么呀?”梁音白了对方一眼,“你那手枪还是我给捡回来的呢。”
薛冰一怔,心中不爽却又反驳不了。正尴尬间,忽听对面有人喊话道:“是薛冰吗?”
薛冰和梁音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是罗队!”梁音随即挥着手跳将起来,大喊道:“罗队,我是梁音。我们在这儿呢!”
接连与梁音和薛冰失去联系,被困在仓库内的罗飞一度感受到极大的压力。速来沉稳的他也忍不住冲着仓库铁门狠狠地踹了几脚。但大门紧闭如初,岿然不动。
陈嘉鑫来到罗飞身边,试着宽慰对方道:“罗队,我已经打电话叫过增援了。特警、消防很快就会过来。”
罗飞无奈地点点头。不管他接不接受,局势已然如此。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开始整理思绪。
室内仍有冷水喷淋而下,细看时,原来是来自安装在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想必是屋内的消防预警线路被改造过,陆风平可以用指纹来操控喷头淋水,而触发开关就设置在铁笼内。另外在曾经摆放铁笼的位置上,地面坠落了不少三合板残片,相对应的屋顶则留下一个大窟窿。这说明仓库的建筑结构也被改过,这一片的屋顶仅有薄薄的三合板遮挡,使得铁笼可以很轻松地破屋而去。
很显然,这个仓库是陆风平精心布置的一个局,是他与警方博弈时留下的一招精妙后手。有了这个后手,即便他被捕了,也仍有机会逃脱。
在这场交锋中,警方似乎败局已定。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形势不要再继续恶化,尤其事关胡盼盼和梁音、薛冰三人的安危。
十来分钟之后,警方的援兵抵达现场。通过电话沟通,特警队员首先去塔吊方向增援梁音和薛冰,消防队员则赶到仓库外,使用液压剪对铁门进行了破拆。罗飞等人终于脱困而出,他们随即赶到工地和特警队员们会合在一处。
特警队员已经在塔吊控制台附近搜索了一圈,既没有找到失联的警方人员,也没有发现陆风平的踪迹。罗飞便下达指令,把参战警员每两人编成一组,以塔吊为中心,向四周分散搜索。
没过多久,陈嘉鑫所在的小组便有所发现:在拐过一个土堆时,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人影矗立。陈嘉鑫没有妄动,他先撤回到土堆后面,把情况向罗飞做了汇报。
罗飞立刻赶过来,他戴上特警队提供的夜视仪,探头向土堆外观察。热成像系统清晰地显示:前方共有三人,一男两女,男子持枪保持着战斗姿态。
罗飞有所判断,便喊了声:“是薛冰吗?”那边梁音也随即给予回应。互相确认身份后,警报解除。罗飞等人便走出土堆,向着铁笼边聚拢而来。
到了近前,罗飞首先问道:“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呢?呼叫也不回。”
梁音回答说:“我们被人袭击,对讲机都找不到了。”
罗飞“哦”了一声:“人没事就好。”说完往铁笼子里看了看,又问,“她也没事吧?”
梁音也转头来看了胡盼盼一眼:“人应该没事,但是精神上好像有些不对。”
罗飞点点头,胡盼盼精神上的问题之前在仓库里就已经表现出来了。他转过身,冲着不远处的萧席枫说了句:“萧主任,这孩子得麻烦你看看。”
萧席枫说:“没问题。”
罗飞伸手在铁笼子上拍了拍,招呼道:“赶紧把这玩意打开吧。”消防队员会意,拿着液压剪上来,刷刷几下就剪断了门闩处的铁条。
笼门打开了,胡盼盼却依旧站在笼子里,神色恍惚。萧席枫走上前,一猫腰也钻到了笼子里。他围着胡盼盼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女孩身体左侧。随后他贴着胡盼盼的耳朵,轻声低语了几句。胡盼盼忽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直挺挺地往后方倾倒。萧席枫及时伸出双臂,托在了对方腰背之间。于是胡盼盼便形成了躺倒在萧席枫怀中之势。
“怎么样?”罗飞关切地询问道,“没什么事吧?”
“应该问题不大。”萧席枫看看罗飞,又看看怀中的女孩,“得找个地方让她先睡一会儿。”
罗飞找到陈嘉鑫,说:“你带两个人,把这事安排一下。需要什么样的环境,一切都听萧主任的,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陈嘉鑫说了声:“明白。”他帮着萧席枫把胡盼盼抬到了笼子外面,然后在两名刑警的护卫下,一行人先行撤离现场,去寻找可供胡盼盼休息治疗的环境。
罗飞目送陈嘉鑫等人离去,心情略微松弛了一些。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解救胡盼盼,既然女孩安全了,任务可算是完成了一半。虽然陆风平借机逃脱,好在未伤及警方的底牌。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分析出对方的逃跑路线,重新组织抓捕。
“你们俩说说吧,”罗飞转过来看着梁音和薛冰,正色问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薛冰首先回答:“你不是让我去塔吊那边增援吗?我刚赶到电梯井那边,就被人从背后偷袭,昏迷了一段时间。后来是梁音把我掐醒的,她带我追到这里,看到了这个笼子。然后你们就过来了。”
听薛冰这么一说,罗飞便把期待都集中在梁音身上:“你呢?”
梁音讲述道:“我是在对讲机里听见你说陆风平要借塔吊逃跑,当时我正好在塔吊底下呢,立刻就坐电梯上了控制台。我看到有个黑衣人在操纵塔吊,正把什么东西放置在这片空地上。我意识到陆风平应该就在那东西上面,就和那黑衣人打了起来。但那家伙力气很大,他箍着我的脖子,让我没法喘气。慢慢地我就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控制台上,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我赶紧坐电梯下来,结果在电梯口看到了薛冰——他也晕着呢。我就使劲掐他的人中,直到把他掐醒。然后我们俩一块追到了这个地方。”
“哦。”罗飞大概听明白了,“你是在控制台上看到了这个铁笼的着落点,所以就追到了这里?”
“是啊。既然塔吊把陆风平放在这里,那我们要追捕陆风平,不也得从这里开始吗?”梁音睁着大眼睛,反问罗飞,“但我不懂了,胡盼盼怎么也在这里呢?”
罗飞露出苦笑,把陆风平借助铁笼逃离仓库的过程讲述了一遍。梁音听完后咬着牙,恨恨说道:“这家伙真是阴险,可不能让他跑了!”
“必须把他抓回来。”罗飞顿了顿,伸出两根指头说道,“虽然他已经逃离了现场,但我们至少还有两条线索可挖,第一是袭击你们的那个黑衣人,第二就是胡盼盼。”
梁音点头表示理解。黑衣人是陆风平的帮手,而胡盼盼则被陆风平拘禁数月,要想调查陆风平,这两人当然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罗飞问梁音和薛冰:“你们能不能描述出那个黑衣人的特征?”
“他的个子挺高的,应该有一米八。”梁音回忆着说道,“身材嘛,不胖也不瘦。年龄相貌什么的就说不清了,因为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呢。”说完这些她便转头看向薛冰,想让对方再补充些什么。
“我就更说不清楚了。”薛冰的表情有些无奈,“当时那个人从电梯上面一下子跳到我的背后,我只感觉到黑影一闪,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罗飞追问:“他从电梯上面跳下来的?”
“是啊。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电梯里面,没想到他躲在轿厢顶部。”
“那你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他打晕了吗?”
“是的。”薛冰撇了撇嘴。虽然有些丢人,但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电梯轿厢至少有两米高啊。从上面一跃而下,然后立刻就能出手伤人……”罗飞沉吟道,“这家伙的身手可不一般。”
梁音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巴掌说道:“胡大勇没准就是被他杀死的呢!”
之前罗飞曾分析过胡大勇命案,其中有个疑点:以胡大勇专业运动员的身体素质,怎么会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人一刀毙命?如果是这个黑衣人下的手,那就能解释了。
“确实有可能。”罗飞皱眉道,“陆风平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帮手?”
“他是个催眠师啊,最会蛊惑人心了。”梁音想起陆风平在讯问室里说过的话,她相信那个黑衣人就是个被催眠术操控的傀儡。
“得想办法查出这个人的身份。”罗飞转头看着薛冰,“你去安排一下,围绕陆风平,详细调查他近期的来往关系。包括手机通话记录、相关活动地点的监控录像,等等。把工作做细一点,我想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
薛冰领命:“好的。”
罗飞开始打量身旁的那个铁笼子,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片刻后,他又问梁音:“你在控制台上的时候,亲眼看到这个笼子被放在了这里?”
梁音很干脆地答道:“是啊。”这事她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陆风平下来以后往哪个方向跑了?”
“这可没有。”梁音摇了摇头,随后又解释道,“一个是控制台太高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另外当时和那个黑衣人打成一团的,也来不及细看。”
罗飞“嗯”了一声,又道:“不过有一个人肯定是看见了。”
梁音立刻反应过来:“是胡盼盼吧?”
“对。可惜她现在说不出来。”罗飞一边说,一边用视线往四下里打量。
梁音跟着罗飞的视线看了看,忽然间有了主意:“这边都是渣土地啊,可以查查脚印什么的。”
罗飞也正想说这个呢。这铁笼周围地面以渣土为主,正是最容易辨别脚印的环境。虽然紧靠着铁笼的现场已经因警方的介入而略显凌乱,但只要扩大搜查范围,应该不难找到陆风平外逃的足迹。
于是罗飞立即安排人手,以铁笼为中心展开了搜索。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行可疑的足迹。这足迹以铁笼为出发点向西南方向延伸,步幅间隔较大,明显呈一种快速奔跑的状态。
罗飞打起手电,顺着这行足迹追踪下去,大约走出五十米左右,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大块障碍物,正好拦在那串足迹行进的路途上。
罗飞用手电在障碍物上扫了扫,却见那是一大块钢筋混凝土制成的墩子。高约四米,长三米多,杵在面前就像是一堵墙似的。
“什么啊这是?”罗飞诧异地嘀咕了一句,同时迈步转到了墩子的侧面。从侧面来看,那墩子上宽下窄,有点像个T字。不过即便是较窄的下半部分,厚度也达到了三米左右。
跟在身后的梁音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东西应该是从塔吊上掉下来的。”
“哦?”罗飞想起来了,他在仓库里曾听到过一声闷响,大地震颤。当时他通过对讲机询问原委,薛冰回答说“好像是塔吊那边出事了”。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莫非那声闷响就是这个大墩子坠地时发出的声音?
罗飞向梁音确证:“你看见这东西掉下来的?”
梁音点头道:“我和黑衣人搏斗的时候,应该是一脚踹到了控制台上。吊车在空中转了半圈,明显是失控了。接着我就看到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从吊车屁股上脱落,‘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想想那个东西落地时的位置,应该就是这个玩意。”
梁音说话的同时,罗飞举目向塔吊方向观察,他看到长长的吊臂斜向地面,另一侧的尾端则高高翘起。等梁音说完,罗飞已作出判断:“我知道了,这是塔吊上的配重。”
“配重?”梁音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
罗飞手指着塔吊解释道:“你看看,那么长的吊臂,要想抬起来的话,屁股上总得有个重物平衡啊。”
“就像跷跷板一样?”梁音打了个比方。
“差不多吧。”罗飞半开玩笑般说道,“你这一脚也是够厉害的,把配重都给踢下来了。”
“是这玩意本来就没绑好嘛。”梁音撇撇嘴,“绳子都断了,关我什么事?”
“绳子?”罗飞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么重的东西,你以为是用绳子绑在上面的?”
“不是吗?”
罗飞用电筒往配重上照了照:“你看这T字形的结构,这是架在槽钢上面的,然后两端再用螺栓卡死。”略一停顿后,又问道,“你当时那一脚,是不是把吊臂踢得翘头了?”
梁音想了想:“好像是的吧。”
“这样的话,配重一下子都压到尾部去了……估计螺栓质量也不太过关,没撑住这么大的负荷,于是这个大家伙就从屁股上滑下来了。”
梁音“哦”了一声,像是听明白了。但她还是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这东西掉下来的时候,我确实看到有根断掉的绳子在空中飘呀。”
“就算真有绳子,也不是用来绑配重的。”考虑到吊臂尾部距离控制台并不算远,罗飞并不怀疑梁音的眼神,他设想了一种可能,“那绳子应该另有其他用途,只是跟着配重一块掉落了而已。”
“好吧。”梁音算是接受了对方的推测。
题外话到此为止。罗飞打着手电绕配重转了一圈,继续寻找陆风平的足迹,可结果却让他有些意外——那串从铁笼处延伸而来的脚印在配重前消失之后,竟然往各个方向都没有延续。
罗飞自言自语般说了声:“怪了。”他伸手摸了摸眼前这块硕大的钢筋混凝土疙瘩,若有所思。
“找不到脚印了?”梁音也绕着配重转了一圈,然后皱眉道,“这家伙是不是用什么方法把脚印隐藏起来了啊?”
罗飞摇了摇头。隐藏脚印倒不算什么难事,比如说可以在鞋底捆绑木板或者以翻滚姿态离开现场,这样留下的痕迹和工地上原有的车轮印以及建材拖痕混杂起来,倒也很难分辨。但以陆风平当时的处境,有必要这么做吗?现在留下的脚印已经足够警方去判断陆风平逃跑的方向;另一方面,只要陆风平跑出这片工地,就会抵达江边,到时候他只要往江水里一跳,警方就无法追踪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处理脚印的意义何在?
说得简单点,陆风平要么从铁笼处就开始隐藏足迹,要么直到江边都不用处理。跑到半途才开始隐藏,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正困惑间,罗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看来电显示,原来是陈嘉鑫打来的。罗飞心中一振,猜到是胡盼盼那边有了消息,便连忙把手机凑到耳边接听。
陈嘉鑫在电话那头汇报了一些情况,罗飞听后忍不住“啊”的一声,语调间充满了诧异。随后他又追问道:“这事你确定吗?”
陈嘉鑫犹豫了片刻,给出一个不担责任的答案:“据萧主任说,应该是真的。”
“嗯。”罗飞挂掉了电话,他紧盯着眼前那块混凝土大疙瘩,表情复杂。
梁音凑上前询问:“怎么了?”
罗飞略略转头看着梁音:“是小陈打来的。说胡盼盼已经醒了,萧主任对她进行了催眠治疗,帮助她恢复了一些记忆。”
“是吗?”梁音挑起眉头,“那她有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积累着某种情绪。然后他告诉对方:“胡盼盼知道陆风平在哪里。”
“真的?”梁音喜出望外,“在哪儿呢?”
罗飞踢了踢面前的那块大疙瘩,给出一个令对方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就在这下面。”
重达数十吨的配重块从高空坠落,在工地上硬生生砸出个十多厘米深的土坑。当配重块被工程机械车推倒之后,土坑内露出了一具尸体。
说是尸体,其实只是学术上的称呼。如果形容得贴切一点,那应该是粘在土坑底部的一摊肉泥。
张雨蹲在坑里,正用一把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把那摊血肉从夯实的泥土中分离开来。他的工作不像是个法医,倒像是个精细的考古队员。
“恐怕连根完整的骨头都难找。”一旁的警戒人员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找到手指了。”张雨突然间大声说道,他把一坨血肉放进塑料袋里,细细打量了几眼之后,又补充道,“指节皮肤完整,应该能比对出指纹。”
罗飞也站在土坑边,看着那堆血肉若有所思。
照死者这副惨状,要想复原其生前相貌已难比登天。不过陆风平在被捕时已经采录了指纹,这会成为判定死者身份的一个有力证据。
另外死者的衣物保存较为完好,可以看出是一条休闲长裤和一件T恤衫。那正是陆风平从看守所出发前换上的,当时罗飞曾亲自对衣物进行检查,因此印象深刻。
罗飞又转过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梁音。
作为张雨的徒弟,原本梁音应该和老师一块工作的。但这次她也是案件当事人,按回避原则便没有参与对尸体的勘查。所以她只能站在警戒线外,默然旁观。此刻天色已隐隐发白,晨曦微光映在女孩俊俏的面庞上,只见满脸的唏嘘神色,难掩心中万千感慨。
罗飞慢踱两步,来到梁音身边。她觉察到罗飞的到来,微微侧过脸庞,低声说了句:“天网恢恢。”
罗飞也感叹道:“是啊。这家伙策划了一手好局,谁能想到,竟被你一脚踹下来的塔吊配重给砸了。这么巧的事,也只能说是天意。”
“天意?”梁音把脸完全转了过来,她看着罗飞,双眼隐隐泛起泪光。片刻后,她像是找到了某个寻觅已久的答案,突然喊出声来:“没错,就是天意!”
在静谧的晨曦中,这突兀的喊声惹得在场的警员纷纷侧目,就连张雨也抬起来头,诧异地向这边瞥了一眼。
罗飞察觉到梁音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担心这样会对现场的勘查工作产生影响,便轻轻拉了女孩一下,说:“我们去那边聊会儿吧。”
梁音点点头,跟着罗飞迈开脚步。两人向着工地出口处走去。走出几步之后,看到前方不远处正是那座高耸的塔吊。罗飞想起一事,便开口道:“有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倒想问问你。”
“问吧。”
“那会儿我们去仓库,你说不想走了,在岔路口等我们。我记得那个岔路口距离塔吊至少有三四十米的距离呢。但我后来在对讲机里下令去控制塔吊,你立刻回复说,已经在塔吊下面了——”罗飞停下脚步,把疑问抛了出来,“你怎么去得那么快?”
“因为我提前过去了。”梁音也停下来,她看着罗飞答道,“你们去仓库的时候,我其实一直都在塔吊下面。”
“为什么?”罗飞神色困惑。要知道,塔吊和仓库分别位于那个岔路口的两侧,即便梁音改变主意不想等待,她合理的行进方向也应该是往仓库这边走,有什么理由要往塔吊那边呢?
梁音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句:“你跟我来。”于是梁音领路,罗飞跟着,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塔吊脚下。梁音又带罗飞绕塔吊转了小半圈,然后指着高处说道:“你看到那些标语了吗?”
罗飞仰起脖子,他看到塔身上挂着用方木板制成的标语牌,一共八块,白底红字印着两句话:安全生产,重于泰山。
“这标语……怎么了?”罗飞扭头往身后看了看,他注意到自己的位置正处于塔吊和那个岔路口之间,也就是说,当梁音站在岔路口的时候,她同样也能看到这八块硕大的标语。
难道梁音就是被这些标语吸引而来?罗飞又把头转回来,重新审视那些牌子,但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八个大字有什么特别之处。
却听梁音又开口问道:“当初我被那家伙劫持,幸亏有个好心的阿姨救了我。你知不知道,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罗飞摇摇头。他虽然看过当年的案卷,但卷宗里显然不会有如此细致的记载。
梁音的目光有些迷离,像是要看往另一个时空,然后她用一种缅怀般的语调娓娓而言:“她说:‘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你一定要往那个方向跑。”
“哦?”听到这里,罗飞隐隐感觉到往事与现实之间的某种联系,但他还是看不清其中的细节。
梁音继续讲述:“当时我们被困在一个工地里。阿姨掩护我逃跑,但我已经分不清方向。所以阿姨特别关照我,在工地大门两边的墙上,刷着这八个字的标语。我只要看到这些字,就往那个方向跑。我把这八个字牢牢地记在心间,那种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也无法磨灭。”
“所以说——”罗飞指着塔吊上的标语牌,若有所悟,“你在岔路口看见了这八个字,就勾起了你曾经的记忆?”
“是的。阿姨当年说的话在我耳边回响,那个声音告诉我要往标语的方向跑。虽然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境,但我一听到那个声音,根本就无法拒绝。”
罗飞点头表示理解。当年正是这个声音给了女孩逃脱求生的勇气,那份记忆早已深深烙印在她潜意识的深处,不管时光如何流逝,终也无法抗拒。
“其实我当时就看出来了,所谓路不好走,只是你停下脚步的借口。”罗飞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没想到,居然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听起来有点荒唐吧?所以我就没说实话。当时那个环境,也没时间和你们解释太多。”梁音自嘲般一笑,然后话锋一转,“现在回想起来,幸亏我听从了那个声音的召唤,要不然可就让陆风平跑掉了。”
这次罗飞没有附和对方的话语,反倒是陷入了沉默状态。
梁音见对方久久不言,便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罗飞抬头看看那八个字的标语,再看看远处配重块坠落的方向,最后又看看梁音,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
梁音回视着罗飞,目光虔诚而又坚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哦?”罗飞明白梁音刚才在土坑边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了,原来自己无意中说出的一个词语,已然被女孩赋予了更深刻的含义。
罗飞躲开了梁音的目光,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那片空地。陆风平曾乘坐着塔吊来到空地,但在逃跑时却被从天而降的配重块砸成了肉饼。对于此事,罗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你说当那个配重块掉下来的时候,你看到有根绳子断了?”
“是啊。”
“那根绳子也一块掉下来了吧?”
“肯定啊。”
罗飞转过头来:“可我在那片空地上仔细地找过了,并没有找到什么断掉的绳子。”
“是吗?”听罗飞这么一说,梁音倒犹豫起来,“也许是我看错了。”
“也许吧……”罗飞把左手负在背后,凝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