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日,上午十一点十三分。龙州市人民医院。
接连应付了好几拨慰问者,罗飞感觉到有些疲惫。同时麻醉剂的药效渐渐散去,右肩处也开始传来一阵阵的痛感。
昨夜罗飞独自去杨兴春住所探访,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随身带着枪支。杨兴春一枪击中了罗飞的肩头,随后便潜逃无踪。罗飞强撑着伤体,自行拨打了120。当夜,对杨兴春的缉捕在全城范围内展开,罗飞则接受肩部手术,取出弹头,固定了折断的肩胛骨。从今天上午九点开始,陆续有亲朋同事至病房慰问,络绎不绝,直到十一点钟医生查房时才告一段落。
简单的检查之后,医生用宽慰的语气告诉罗飞:“手术很成功,对今后的右臂功能不会有什么影响。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
“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挂几天水,等炎症消了就能出院了。最多一周吧,半个月拆线,完全康复得两到三个月。”
“好的。”罗飞致以谢意道,“辛苦您了。”
“应该的,应该的。”医生应了两句,继续前往其他病房查看病患。他刚刚离去,陈嘉鑫和梁音结伴走了进来。罗飞和他们刚打了个照面,便和梁音异口同声地问了句:“怎么样?”
梁音关心的是罗飞的身体,而罗飞则急于探询案情的进展,他摆摆左手道:“我没事。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吧。”
梁音侧过身体,把陈嘉鑫让到了前头。罗飞负伤之后,案子暂时由陈嘉鑫负责。
陈嘉鑫汇报说:“昨天出事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出城的各个卡口,料想他应该逃不出去。现在所有的车站、大小旅店都已布控,抓住杨兴春应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杨兴春在本市的亲朋关系呢?”
“杨兴春是独子,父母已经病故,所以他在世上也没什么亲戚了。至于朋友嘛,他的朋友基本上都是系统内的人,大家都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我想没人会包庇他吧。”
这么说的话,杨兴春还真是无处可去。罗飞“嗯”了一声,又问自己的助手:“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现在已经确定此案和刘宁宁的身世有关,我想要不要以刘宁宁为突破口,再查一查?”
罗飞摇头道:“不用了。刘宁宁身世已经清楚。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先将杨兴春归案。在找到杨兴春之前,不要去打搅那个女孩。”
在下达这个指示的时候,罗飞忽然意识到这正是杨兴春所期待的局面。案情就卡在杨兴春归案这个节点上,只要他多潜逃一天,刘宁宁就能多享受一天的安宁。
可是这种局面又能持续多久呢?杨兴春本身也是系统内的人,他应该清楚,杀人、持枪都是必破的重案。在警方天罗地网般的缉捕中,他还能往哪里躲?
“我们搜查了杨兴春的住所,发现了这个。”陈嘉鑫递过一件东西,说,“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事。”
罗飞用左手接过来,那是一本书,很熟悉。
《与罪恶战斗》,剑龙著。
“哦?难道说……”罗飞看了陈嘉鑫一眼,欲言又止。
这本书是催眠师白亚星所著,书中隐藏着所谓“净化工程”的理论基础。白亚星以这本书为媒介,在全国的警察系统内甄选出三千多名潜在的追随者。而陈嘉鑫也曾是其中之一。后来幸亏得到凌明鼎的帮助,才把陈嘉鑫从走火入魔般的迷途中拯救出来。
陈嘉鑫倒不避讳此事,他接着罗飞未尽的话语说道:“我觉得杨兴春很可能也是白亚星的追随者。”
罗飞点点头。杨兴春杀死李军,杀死秦燕,从犯罪动机上来说和“净化工程”的理念极为吻合。这样的一个杨兴春,当他接触到《与罪恶战斗》这本书时,肯定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啊。他因此成为白亚星的追随者,几乎毫无悬念。
只可惜了高永祥。此人并不属于“净化工程”的清理范围。他在这起案件中丢了性命,实在是冤枉得很。
想到此处,罗飞忽地又想起了高永祥一案中的某个细节。他便问陈嘉鑫:“高永祥遇害的当天下午,龙州大学的校内监控里并没有找到杨兴春来去的身影,这事你确定吗?”
陈嘉鑫回答说:“确定没有。不过在龙州大学校外的道路监控中,我们找到了杨兴春所开的汽车。来回的时间点正于案发时间段相吻合。很显然,杨兴春对大学内部的监控点非常熟悉,所以他把车停在校外,步行进入校内,从而避开了沿途的探头。”
罗飞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他凝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嘉鑫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他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便又忐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罗飞抬起头来,“一切等抓住杨兴春再说吧。”
陈嘉鑫松了口气,然后他又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事就交给我,你只管好好休养。”他这话有点结束辞的意思,一旁的梁音听了,便偷偷用胳膊肘拱了对方一下。
陈嘉鑫干咳了一声,表情有些尴尬。这个场景当然逃不过罗飞的眼睛,他立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事?”
陈嘉鑫不说话,梁音嚷了起来:“有事,陈嘉鑫不让说。”
陈嘉鑫咧着嘴,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怕影响罗队休息。”
“说两句话能影响什么?”罗飞转过目光看向梁音,“他不说,你说。”
梁音当仁不让:“昨天晚上还发生了一起案子——胡大勇死了。”
“胡大勇?”罗飞一愣,“怎么回事?”
“凶杀。”陈嘉鑫接过来说道,“这案子局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罗队,你就别跟着费心了。”
梁音一撇嘴道:“飞哥不出马,就专案组那几个人,谁能治得了陆风平?”
“哦?”罗飞听出梁音的言外之意,“这案子和陆风平有关?”
“他十有八九就是杀人凶手。”梁音说话时言之凿凿,那神态不只是十有八九,几乎是百分之百。
罗飞看看陈嘉鑫,小伙子没说话,那态度很明显是对梁音说辞的一种默认。罗飞便又追问:“具体什么情况?”
“你就说吧。”梁音催促陈嘉鑫,“你说几句话,就能把飞哥累着啦?”
“那我就说了啊?”
“说!”罗飞的口吻和命令一般。
陈嘉鑫开始讲述:“尸体是今天早晨六点左右被发现的,现场位于工人新村内的一片绿化带。”
罗飞点点头,工人新村正是陆风平租住的小区,这一点就足以把他列为嫌疑对象了。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小区里的一个保洁阿姨,分局刑侦人员六点一刻抵达现场。凶杀,脖颈处有一处五厘米长的横向刀口,颈动脉被切断,导致受害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失血过多死亡。凶器被遗留在现场——是一把崭新的剔骨刀。”
罗飞在这里打断了一下,确认般反问:“崭新的剔骨刀?”
“是的。”
“那就是案发前现买的,可以查一查这把刀的销售来源。”
“已经查到了。”陈嘉鑫用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买刀的人就是胡大勇自己。”
罗飞颇为意外地“啊”了一声。
“是这样的——”陈嘉鑫解释道,“胡大勇前两天不是被送到精神病院了吗,昨天下午趁着病房午休的时间,胡大勇从精神病院里跑了出来。他先回了趟家,然后去附近的刀具店买了一把剔骨刀。刀具店的老板和附近的道路监控都能确证这个事实。”
“胡大勇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那就是说当时他还处于发病状态?”
“应该是的。据胡大勇的妻子说,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法?”
“他当时非常暴躁,回家后就直奔厨房,拎了把菜刀就要往外走。老婆问他干吗去,他说:‘今天非得把这事给解决了。’他老婆知道不对头,死拦着不让他出门。后来胡大勇把菜刀扔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他老婆便去卧室里偷偷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但打完电话出来,胡大勇已经不见了。”
罗飞一边听一边思索。胡大勇所说“今天非得把这事给解决了”,“这事”多半就是指女儿的失踪。而需要用刀解决此事,他所针对的目标似乎也呼之欲出了。不过在分析推测之前,罗飞还是想先掌握更多的事实。于是他又继续问道:“胡大勇离开家,去买了把剔骨刀,然后呢?”
“买了刀以后,胡大勇一路往工人新村方向步行。到晚上六点四十分左右,胡大勇最后出现在福华路路口的监控录像中,此后他的行踪便无法确定了。”
工人新村的正大门就位于福华路上,看来工人新村正是胡大勇此行的目的地。不过小区门口应该也有监控的啊,为什么说福华路监控是胡大勇最后出现的影像?
陈嘉鑫正要说到这一点:“从案发地点来看,胡大勇肯定是进入了工人新村小区之内。小区门口本来也有监控,但是设备里的硬盘被盗走了,所以相关的影像资料已经无法调阅。”
罗飞“嘿”的一声,心想:这事多半不是巧合。随后他又问道:“死亡时间确定了吧?”
“昨天夜里十二点到今天凌晨两点之间。”
“案发现场还有什么线索吗?”
“现场位于室外,脚印杂乱,无法提取。凶器上只有胡大勇一人的指纹,说明行凶者预先做了一些反侦查的处理,比如戴着手套之类的。走访了附近住户,都说案发时间段并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响动。”
罗飞颇感失望:“那就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陈嘉鑫把手一摊道:“可以这么说吧。”
罗飞沉吟了片刻,又问对方:“那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分析?”
“我觉得吧,首先胡大勇的行为逻辑是很清楚的。他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就是要找陆风平寻仇!因为他坚信女儿的失踪和陆风平有关嘛。案发的绿化带,也是陆风平回家时的必经之路。我们可以想象,昨天晚上胡大勇进入工人新村小区之后,就一直埋伏在这个绿化带里,想在对方回家的途中加以袭击。”
罗飞点点头。
陈嘉鑫得到鼓励,便兴致勃勃地继续展开:“如果认可这个思路,那陆风平和胡大勇之间就必然会发生一场冲突,杀害胡大勇的最大嫌凶就是陆风平无疑了。”
“排查过陆风平在案发时间段的活动轨迹吗?”
“排查过了。陆风平昨晚在乐菲菲酒吧消费。二十三点十七分左右,他从酒吧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工人新村方向行驶。警方根据酒吧门口的监控找到了那辆出租车。司机反映,陆风平确实在工人新村门口下的车,时间大约在二十三点半到二十四点之间。”
“这个时间倒是和案发时间段很吻合啊。”
“是的。”陈嘉鑫略作停顿,又道,“不过陆风平说他下车后并没有立刻进入工人新村小区。他说自己喝多了,在小区旁的河道边歇了很长时间才醒酒,直到凌晨两三点钟才返回家中。”
“这个时间有意思啊——”罗飞若有所思地评价道,“正好把案发时间段给让开了。而且小区门口的监控硬盘已经丢失,所以他的这个说法既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
陈嘉鑫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意思?”梁音在一旁已经沉默了很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要发表意见了,“陆风平肯定在撒谎!人就是他杀的,监控硬盘也是被他偷走的!”
“这是一个合理的猜测,但破案需要的是证据。”罗飞看着陈嘉鑫,“现在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吗?”
陈嘉鑫把嘴唇一瘪,坦承而又无奈地说了声:“没有。”梁音立刻愤愤不平地报以一声长叹。
“没有证据的话——”罗飞把左手一摊,“我们就无权对他施以强制措施。”
“情况也没那么糟糕。”梁音告诉罗飞,“那家伙已经在拘留所里关着了。”
“是吗?”罗飞有些诧异,“凭什么关他?”
陈嘉鑫道:“是这样的,分局刑警队搜查了陆风平的住所,虽然没找到涉案的证据,但是找到了一些大麻,所以暂时以私藏毒品的罪名将他羁押。”
原来陆风平涉毒,以他平时放浪的作风来看,倒也不算意外。而分局刑警队的思路也很清晰:虽然案件没什么突破,但先找个理由把嫌疑人控制起来,对警方来说总不是什么坏事。
罗飞继续询问:“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
“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对案发现场展开勘查,争取能有新的发现;另一方面加强对陆风平的讯问,看看能不能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重点还是放在勘查现场吧。心理较量的话……难。”一个“难”字表达了罗飞的态度。其实他说得还算是委婉了,以陆风平在催眠术上的造诣,分局刑警队的同志想要和对方展开心理交锋,只怕分分钟就会被带到沟里去。
梁音用探询的口吻问:“飞哥,你现在也相信陆风平就是凶手吧?”
“确实非常可疑,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这还不确定啊?”梁音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把嘴一撇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和一个精神病人过不去?”
罗飞斟酌了片刻,又问陈嘉鑫:“死者身上除了颈部的致命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陈嘉鑫回答说:“没有了。”
罗飞便道:“这事有点奇怪。”
陈嘉鑫反问:“怎么了?”
“胡大勇埋伏在陆风平回家的必经之路,准备对后者实施突袭。我们假设他没能得手,陆风平反抗后反将胡大勇杀死,那双方必然会有搏斗的过程。可胡大勇的伤势是一刀毙命,这说明凶手的武力要比受害者高出许多。胡大勇是专业柔道选手啊,那天在饭店发起疯来,很难对付的。陆风平则是个酒色之徒,还沾染毒品,你们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吗?”
“他会催眠术啊,”梁音回应道,“先利用催眠术让胡大勇失去抵抗能力,然后下手,就能达到一刀毙命的效果。”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在那种生死关头,对一个疯子实施瞬间催眠?这不太靠谱吧。再说陆风平要是真把胡大勇催眠了,又何必再杀死对方呢?”
梁音寸土不让:“也许他想彻底解决问题呢?谁愿意整天被个武疯子惦记着。”
罗飞说:“他可以用更好的方式来解决。在自家门口动刀子,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陈嘉鑫在一旁点头附和:“这倒也是。”他经历过“啃脸僵尸”和“人体飞鸽”的案子,知道高深的催眠术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陆风平既然能把胡大勇催眠,那不用动刀也能叫对方送命。
“哎,你怎么临阵倒戈呀?”梁音瞪了陈嘉鑫一眼,颇为不满。
“没有啊……”陈嘉鑫表情无辜,“我只是觉得,罗队说得也有道理嘛。”
“得了得了。”梁音有点懒得再说的样子,干脆直入主题道,“你赶紧把我的计划给飞哥汇报一下。”
“你的计划?”罗飞饶有兴趣地看着床前这两个年轻人,不知他们葫芦里能卖出什么药来。
“梁音是有个计划,不过……”陈嘉鑫吞吞吐吐地,“我觉得吧,并不是特别合适……”
罗飞一挥手:“没关系,合不合适的你先说。”
“好吧……梁音想以自己为诱饵,引陆风平上钩。”
“哎呀,你不要说得这么夸张嘛!”梁音自己把话头抢了过来,“我就是想和那家伙面对面地过个招。”
罗飞把视线转到女孩身上:“怎么个过法?你详细说说。”
“如果胡大勇是陆风平杀的,那胡盼盼的失踪和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警方已经锁定陆风平为重大嫌疑人,只是没有证据。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不能太被动了,得主动出击。”梁音先这么分析了一通,然后说道,“陆风平不是一直纠缠我吗?以前我都躲他远远的。这次我想将计就计,假意和他亲近,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嘉鑫忧心忡忡地插话:“他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没好事。”
“这就对了嘛。只要我控制好,就可以抓住他的狐狸尾巴啊。”
罗飞看着梁音:“怎么个控制法?”
“那家伙肯定有些不良企图,我表面上给他机会,但又不让他得逞。这样把他的情绪调上来,他多半就会使出那些惯常的犯罪手法。我们只要了解了他的手法,还怕找不到他的证据吗?”
罗飞明白了:“你想让陆风平把针对胡盼盼的手段在你身上再用一遍?”
梁音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罗飞否决道:“这不行,太危险了。”
“有什么不行的?”梁音很不服气,“不就是当一次卧底吗?难道你以前都不用卧底?”
“用啊。但这种事得让一线刑侦人员去做,他们有充足的经验去应对危险。”罗飞严肃地说道,“而你的工作是法医,你的任务是给我们提供详尽并且准确的检验报告。和嫌疑人过招?这既不是你的擅长,也不是你的职责。”
“我……”梁音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立刻被罗飞打断:“别说了,这事没得商量。”
“我就说吧,罗队不会同意的。”陈嘉鑫在一旁帮腔。之前他一直在为这事担忧,现在总算是松了口气。
梁音赌气般瘪着嘴。但她知道罗飞拿定的主意很难更改,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
离开病房之后,陈嘉鑫开车载着梁音返回。梁音坐在副驾驶位置,难得地沉默不语。陈嘉鑫知道对方心情不好,便有意逗她说话:“哎,中午我请你吃饭吧。你说,想吃啥?”
梁音没搭这茬,倒冷冷地抛出两个字来:“叛徒。”
“你这真是冤枉我了。”陈嘉鑫着急撇清关系,“是罗队不同意啊……又不是我不让你去。”
“你得了吧。”梁音诘问对方,“在病房的时候,你帮我说过一句话吗?”
“呃……”陈嘉鑫磨叽了一会儿,说,“陆风平这家伙确实太危险了,这事吧,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梁音“哼”了一声,把头撇向窗外,不再搭理对方。陈嘉鑫讨了个没趣,也不谈吃饭的事了,只管闷头开车。
一路回到了警队大院。陈嘉鑫把车停好,却见梁音仍面朝车外,端坐不动,便唤了一句:“下车吧。”
梁音不说话,也不回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陈嘉鑫便伸出手,想推一推对方的肩头,没想到梁音猛地一甩胳膊,把他的手重重地打了回去。陈嘉鑫傻了,喃喃问道:“怎么啦?”
梁音转过头来,双眼圆睁,眼眶中竟有泪珠滚来滚去,摇摇欲落。
“你别哭啊。”陈嘉鑫手足无措,“要不……我再去找罗队说说?”
“找什么罗队?”梁音抬手把眼泪一擦,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盯着对方,“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帮不帮我?”
九月十五日,下午四点二十七分。
陆风平走出看守所的时候,天空中正飘着雨。他站在出口处的雨棚下方,打眼往四周瞧了瞧。很快他便觉得眼前一亮,因为他看见梁音正站在不远处的路边。那女孩撑着一把米黄色的雨伞,也在往陆风平所站的位置张望。
陆风平咧嘴笑了起来,他迈步向着对方走去,全然不顾周遭的风雨。梁音则站在原地等待,直到陆风平走到面前停下了,她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所以说,把我保出来的人就是你吧?”陆风平笑嘻嘻地问道,他的长发在入监的时候被剃光了,现在顶着一副光秃秃的脑瓢。
梁音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风平满足地一叹:“这个世界上总算还有人惦记着我哪。”
“你别自作多情了。”梁音翻了翻眼皮,“我们之间纯属工作关系。我保你出来,只是不想耽误了刘宁宁那起案子。”
“如果是工作关系,怎么不见罗飞和那个姓陈的傻小子?”陆风平一边说,一边缩着脖子想往梁音伞下凑。
“这么小的伞,瞎挤什么呀?”梁音伸手把对方挡在外面,然后说道,“罗队受伤了,陈嘉鑫正忙着追捕凶手呢。”
“是吗?那倒是成全了我们两个呢——终于有机会独处了。”陆风平只管把话题往梁音身上引,对于罗飞是如何受伤之类的事情,他似乎毫不关心。
梁音懒得搭理对方,她转过身来,向着路口方向走了两步,然后伸手拦下了一辆空驶而过的出租车。
陆风平跟过来,很殷勤地帮梁音打开了后排车门。
梁音收了伞坐进车内,陆风平也想跟着往里挤,却再一次被对方无情地推开:“你坐前面。”
陆风平只好退回去,悻悻然坐在了前排副驾的位置。出租司机打了表,问道:“去哪儿啊?”
陆风平半转身看着梁音,等待对方发话。
梁音道:“先送你回家。你这一身味的,还不好好拾掇一下?”
陆风平低下头,把鼻子凑近自己身体嗅了嗅,抱怨道:“在号子里闷两天了,也不给洗澡。”随后他又转头冲司机报出了地名,“工人新村。”
司机发动汽车,向着工人新村驶去。一路上陆风平屡屡向梁音搭话,后者却总是不怎么理睬。最后陆风平也觉得没趣,终于停口不言。他开始把视线转向窗外,盯着后视镜默默端详,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来到了工人新村门口。陆风平又侧过脸来问梁音:“你跟我一块下车吧?”
梁音没说话,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陆风平便又说道:“这不是为了公事吗?我在里头待两天了,你总得给我讲讲案子的进展吧。”
梁音反问:“在哪儿讲?”
“这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进去坐坐?”陆风平说话间已经把车费给结了,下车后他又抢到后排帮梁音打开了车门。这弄得梁音也没什么选择,只好跟着下车。
于是陆风平在前头冒雨领路,梁音在后面打伞跟随,两人走进了工人新村小区。临近小区入口的地方有一片绿化带,大约六七米的进深,里面种植的多是些一两米高的灌木。因为是夏日时节,灌木生得枝叶茂盛,若是有人刻意藏匿其中,路人便难以察觉。
途经此处时,梁音下意识放慢脚步,向着植被深处多看了几眼。她知道,这里正是胡大勇遇害的第一现场。前天晚上,胡大勇独自潜伏于此,想对深夜归家的陆风平实施偷袭。可结果陆风平安然无恙,胡大勇倒命丧黄泉。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围的植被都是见证者,只可惜草木无言。
再看陆风平——那家伙在前头走得倒是爽利,仿佛他与那起命案真的毫无瓜葛。
工人新村是个老小区,面积并不大。两人很快就来到陆风平租住的那幢楼宇。梁音收了雨伞,跟在陆风平身后钻进了楼洞。因为是雨天,老旧的楼道内更显得潮湿阴暗。梁音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为了缓解某种情绪,她下意识地做了个小动作,抬起右手,拢了拢耳边的短发。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耳边的饰物,那是一朵玛瑙制成的淡紫色小花,配着银色的耳钉。
陆风平恰好驻足回首,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身后的女孩,微笑道:“你今天戴了耳环。”
梁音把手撤开,短发自然下垂,重新遮住了耳朵,然后她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很好看。”陆风平转身,掏钥匙打开了房门。
两人先后走进屋内。老式设计的房屋普遍低矮,采光亦明显不足。狭小的起居室内另有两扇小门,分别通往卧室和厨卫间。
陆风平并不停步,径直往卧室方向走去。梁音则开始四下打量,很快她就发现这屋子里有一种不一般的气氛。
进门的鞋架上有一双女靴,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红色的长款大衣。看起来这屋子里应该有一个女主人。可是除此之外又感受不到有女人存在的气息。
大衣和靴子之前也曾引起陈嘉鑫的注意,他甚至将其与胡盼盼的失踪联系在一起。不过后续的调查证明这些并不是胡盼盼失踪时的穿戴。而当梁音看到这女靴和大衣时,她觉得不需要调查也能得出相同的判断。因为那女靴和大衣的款式都太过陈旧了,流行的时间至少在十年之前。梁音看过胡盼盼的照片,她知道对方是个靓丽时尚的女孩,怎么会穿戴得如此土旧?
那这些衣物又是谁的呢?陆风平为何要将其留在自己的住处?
正思忖间,却见陆风平又从卧室走回了起居室。梁音干脆挑明了问道:“你这里怎么有女人的衣服?”
梁音自己也是女人,而且和陆风平之间还有着某种欲说还休的关系。以这种身份问出这个问题应该不显得突兀吧?甚至说,明明看到了却不过问,反而显得奇怪。
果然,陆风平对梁音的提问并不意外,他反问道:“我这里经常有客人来的,你不知道吗?”
“听说过。”梁音若有所思,“似乎还是个很重要的客人?”
陆风平郑重其事地吐出四个字:“非常重要。”
“是吗?”梁音进一步试探,“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一下。”
“你想和她认识?”陆风平看着梁音,目光中透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不行吗?”
“可是她再也不会来了。”陆风平的视线往四周扫了一圈,又幽幽说道,“你们把她吓坏了。”
“我们?”梁音不太明白对方所指。
“你们这些警察!”陆风平加大了音量,似乎带着某种怨气,“你们闯进了这间屋子,行为粗暴无礼。这份宁静已经被打破,无法恢复。所以那位尊贵的客人,再也不会来了。”
梁音大概明白了,对方所说应该是指警方将其拘捕并对此屋展开搜查之事。她沉默片刻,试图通过陆风平的描述来猜测所谓“客人”的身份,但几番努力之后却毫无头绪。最后她只好继续用言语试探。
“难道你以后都见不到她了吗?”
“那怎么可能?”陆风平“哧”的一声轻笑,“你也太小看我了。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只不过……以后见面需要换个地点了。”
“哦?换到哪里?”
陆风平没有立刻回答,他用审视的目光盯了对方片刻,忽地换了语气说道:“你的问题还真不少呢。”
“怎么了?”梁音瞪目以对,“你如果不做坏事,为什么不敢回答?”她对陆风平一贯都是这样的生硬态度,此刻如果软下来,反倒令人生疑。
陆风平笑了:“谁说我不敢?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梁音趁热打铁地撺掇对方:“那就走啊。”
“你不说我也要走。这个地方已经被警察给盯上了,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的。我回来,主要是拿这个。”陆风平晃了晃手中的一把车钥匙——那是他刚刚从卧室里取出来的。
“你回来取车?”梁音撇撇嘴,觉得有点多此一举,“那刚才还不如直接打车过去呢。”
“那个地方很远的,打车太贵。”陆风平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句,随后他便抬手往门外一指,“走吧。”
两人走出来,在楼前坐上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
梁音上车之后又开始发问:“这不是新车啊,怎么上的本地牌照?你来龙州也就一年嘛。”
陆风平很干脆地回答说:“租来的。”
梁音“哦”了一声:“以前也没见你开过。”
“要出远门才开。平时惦记着喝酒,懒得动车。”
说话间,陆风平已经把车开出了工人新村小区,右转之后一路向西驶去。此刻正值晚高峰,路上车辆较多。在直行经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有一辆从垂直路上右拐过来的卡宴强行要往车流里并线。陆风平连按了几声喇叭,一副寸土不让的架势。但那卡宴仗着性能好,猛踩一脚油门便蹿了进来。陆风平不但没守住路权,还差点吃了对方的屁股。
“我操!”陆风平先是点了脚刹车,然后一打方向拐到了左侧车道里。片刻后又到了前方路口,卡宴跟着车流停下来等待直行的红灯。陆风平在车流里钻了几下,抢到左转道上和卡宴平行的位置,一边猛按喇叭,一边摇下了右侧副驾位置的车窗。
卡宴摇下了左侧前窗,驾驶员是个戴着墨镜的小伙子。他半转过头,吊儿郎当地问道:“怎么啦?”
陆风平愤愤不平地叱问:“你傻逼啊?怎么开车呢?”
“我就这么开车。”小伙子反唇相讥,“不是我傻逼,是你太肉逼。”
“你行。”陆风平被对方气乐了,他把车窗摇上去,不再做口舌之争。等直行道绿灯放行的时候,他突然启动,硬生生抢到了卡宴的前方。要过停车线的时候,他又一脚刹车停住,就这么堵着后面的卡宴。那小伙子一个劲地按喇叭,陆风平只是不理不睬。等直行灯红了之后,他这才重新启动,不过这次他向右打方向挤到了右拐的绿灯车道上,然后欢快地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他这几下把车里的梁音都给晃晕了,后者不满地嘟囔道:“哎哟,你这开的什么车啊?”
“让那小子别我,嘿嘿,再等一个红灯吧。”
“幼稚。”梁音把头转向窗外,不愿去看对方那副心满意足的嘴脸。
虽然遭到梁音的鄙视,陆风平却把车开得越发欢快。他紧踩油门,腾挪闪躲,像条泥鳅般在车流间穿梭向前。到了路口时也不管既定的方向,只挑绿灯和车少的道走。这样十来分钟过去,周围同行的车辆已越来越少,最后竟驶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哎,你这是往哪儿开呢?”梁音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她觉得对方只管耍车技,完全没有行驶的目的性。因为有几个路口她明显察觉到车辆在兜圈子。
陆风平笑眯眯地答道:“你放心,我有数。”说话的同时他左手一拧,打开了车头大灯。其时天色已暗,道路两边又没有路灯,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树影婆娑。
从后视镜里观察,车后也是一片昏暗。这条路看来很少有车辆行驶。梁音拢了拢耳畔的短发,顺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从小路拐出来,车辆似乎是来到了城郊的某个乡镇。道路边不见高楼大厦,只见一幢幢独门独院的小楼。梁音知道这种小楼正是龙州一带典型的乡村住宅,可惜她并不是本地人,无法从街景判断出自己具体身处何地。
又开了两三分钟,陆风平驾车驶离道路,他绕着一幢楼院转了半圈,最终在楼后把车靠墙停好。
“到了。”陆风平熄火下车。
梁音跟下来,她往四周看了看,带着质疑的口气问道:“怎么搞到这么偏的地方?”
“偏是偏了点,但这里的房东很好相处。”陆风平故弄玄虚般挤了挤眼睛,“你要知道,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呢。”
还好,有房东。梁音感觉轻松了一些——至少不用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单独相处了。
两人步行绕到楼的正面。像很多乡村住宅一样,楼前用围墙砌出了一个院子。陆风平掏出把钥匙打开院门,带着梁音一同走进了院内。
铁门有些锈蚀,被推开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惊扰了院中的主人。
一个老太太从一楼正屋里走出来,面朝院门方向问了句:“谁呀?”
陆风平喊了声:“我。”
那老太太似乎认得对方的声音,只说了句:“把门关好,别招了贼。”便又转身回到了屋内。
陆风平又对梁音说道:“我租的屋子在楼上。”说完便向着右手边的楼梯口走去。农村地区的小楼,楼梯经常会建在屋外,一是节省室内的空间,二来如果两代人相处,楼上楼下可以互不打扰。
楼上的屋子格局完整,有厅有室,还有独立的卫生间。陆风平把梁音让到屋内,反手关上了屋门。
天花板的节能灯质量不佳,发射出昏暗的光线。梁音站在屋子中间,虽然是夏天,却莫名产生一种阴冷的感觉。
“坐。”陆风平指了指左手边的沙发。那沙发看起来有些陈旧了,罩着一张不合时节的布套子,因为反复洗涤已经褪色发白。
梁音虽然坐下了,但却挺着腰板。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和这屋子里的东西有太多的身体接触。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感。
“我去烧点热水。”陆风平拿着个电水壶接满了水,然后回到客厅把水壶坐在了插座上。
“呼呼呼”的烧水声响起来,衬得屋子里格外寂静。
梁音有意打破这番静默,她想起了楼下那个老太太,便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房东有什么好的?”
陆风平守着水壶答道:“她老了,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
“什么?”梁音皱起眉头,难道这也算成为好房东的理由?
“这样的房东不好找的。眼睛和耳朵不好使,她就不会给你添麻烦。”陆风平笑眯眯地解释道,“关键还得独居,子女都在外地打工,一般得过年了才回家一趟。”
不会添麻烦……这话中似乎别有深意。梁音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那她凭什么把屋子租给你?这种没有判断能力的老太太,不得等儿女回来做主吗?”
陆风平“哧”地笑出声来,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一驳:“有什么不租的?只要把钱给到位,她恨不得你一辈子不走呢。”
说话间,电水壶的开关“啪”地跳断,一壶水已经烧开。陆风平拿出两个玻璃杯,放了些茶叶,用热水泡了。他把两杯茶端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梁音身边。
梁音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试图远离对方。但那沙发并不宽敞,真想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你好像有些紧张啊。”陆风平转过脸看着梁音,表情中带着戏谑的意味,像是一只淘气的猫儿在看着掌心中的老鼠。
“我又没做坏事,紧张什么?”梁音冷冷地把对方撅了回去。但她的心情却终是有点忐忑,为了掩饰,她端起了面前的一只茶杯,凑到嘴边来喝了一口。
“这茶怎么样?”陆风平突然转了话题。
猫儿经常会把掌心的老鼠放走,但那只是为了反复调戏。
“一般吧。”梁音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
“你应该放松一点,这样直着腰不累吗?”陆风平一边说一边探出手去,在梁音的肩头轻轻带了一把。
虽然很反感这样的身体接触,但梁音还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对方的动作,把后背靠在沙发上。
“很好。”陆风平的声音变得无比轻柔,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孩。
梁音倔强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却败下阵来,她的视线开始慢慢地下垂,躲避。
陆风平的嘴角浮现出笑意,他又说道:“我在那茶里加了些特殊的东西呢。”
梁音心中一惊,忙抬头问道:“什么?”
“一点麻醉药。能让你的肌肉变得麻痹,但不会影响你的思维。”
梁音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瞪目问道:“你想干什么?”
陆风平并不理睬对方,只管自顾自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你的手脚已经不能动弹了呢?”
梁音想要站起来,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她想要抬手,双臂也像灌了铅块般沉重。她只能用言语斥问对方:“你真卑鄙!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卑鄙吗?”陆风平不慌不忙,“其实最先做坏事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呢。”说话间他站起身来,迈一步来到了梁音身前。然后他抬手撩起了对方耳畔的短发。
梁音又急又怒,但她已无法使出半点力气。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摘掉了自己的那一对耳环。
陆风平把那对耳环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最先进的监听装备呢,应该还带有定位功能吧?不过这么小的玩意,信号范围有限得很,我猜不会超过五百米吧?”他自言自语般说了一通,又得意地看着梁音,“之前在市区一通乱窜,后面那个姓陈的傻瓜早就被我甩远啦。”
梁音暗自叫苦,她只希望陈嘉鑫能尽快搜索到附近,这样重新锁定信号,自己才能转危为安。
但这个希望随即也破灭了。
陆风平略微弯下腰,把那一对耳环扔进了梁音的水杯里。“这样精密的玩意不知道能不能防水呢?”他嬉笑着说道,“今天不如就做个试验。”
耳环被茶水淹没,梁音的心也跟着下沉,如坠谷底。她开始后悔了,也许真该听从罗飞的劝告才对。
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又该如何挽回?
陆风平坐回到沙发上,他和梁音如此接近,后者却无力躲避。陆风平便这样看着梁音,足足看了有几十秒钟。女孩不去和对方的目光接触,但她一直强打精神,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多年来,她面对陆风平时都保持着一种强势的姿态,此刻万万不可露怯,或许仍可让对方心怀忌惮。
终于,陆风平再次开口。
“你真美,不过我看过你更美的样子。”他停顿片刻,幽幽说道,“那时候,你有一根长长的辫子。”
梁音身体一震,蓦然转过目光,她瞪圆了眼睛,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惧。
陆风平满意地挑着嘴角,似乎这正是他期待中的反应。然后他更近一步,几乎把嘴唇贴在了梁音的耳边。
“小妹妹,你的辫子真漂亮。”他轻声说道。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梁音的记忆深处。梁音顿时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十一年前,秋夜。
晚上八点,初中一年级的晚自习散了。这天正好轮到女孩值日,等她打扫妥当走出教室的时候,她的同学们都已经离去。秋风掠过,带来阵阵寒意。女孩把校服的衣领竖起,拉链拉至最顶部,然后向着不远处的车棚走去。她的步履轻盈,一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摆。
取到自行车往前推行,刚走出几步就觉得不太对劲。蹲下来一看,发现前轮已经彻底瘪了。女孩嘟着嘴叫了声:“倒霉!”心想:看来只能一路把车推回家了。
从学校回家骑车需要二十分钟,推车走的话恐怕一个小时也打不住。但遇上这事有什么办法呢?女孩的性格还算乐观,她一边走一边哼着歌曲,算是找个法子自娱自乐。
半个小时过后,女孩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继续往前是大马路,往右拐则是一条小巷。女孩骑车一般都是走大路的。因为那巷子里很黑,路也不好走,白天还能走走,到了夜晚基本就是人迹罕至。
不过女孩也知道,那巷子是条近路,穿过去的话估计能节省十分钟的步程。在这个寒冷的秋夜,女孩已积攒了一身的倦意,早一点回家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犹豫了十来秒钟,女孩最终作出决定,她推着自行车拐进了巷子里。
巷子的左手边是一条小河,右手边则是一片废弃的工地。工地外围建了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里则矗立着七八幢烂尾楼。女孩走进了小巷深处,借着月色放眼望去,前后都不见人影。她不禁想起学校里流传的那些恐怖故事,头皮开始发麻。于是她本能地加快了脚步,瘪了气的车轮在地面上颠簸着,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这一路走得急迫,到了巷子的半途,不知不觉中竟已出了一身微汗。就在这时,忽见前方的巷子口灯光闪动,同时有摩托车的轰鸣声远远传来。
女孩紧绷的心情略略放松。虽然她并不知道对面来的是什么人,但在这黑乎乎的小路上,能多个带着灯光的同伴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女孩与来人相向而行。到相隔二三十米的时候,大约能看出对方是个骑着摩托车的男子。就在女孩打量对方的当儿,那人也注意到了女孩,他略微扭了一下车头,把大灯射了过来。女孩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便停下脚步,同时举起左手挡了一下。那男子“嘿嘿”一笑,拧着油门从女孩身旁驶了过去。
女孩又往前走了一阵,还有百十米就能出巷子了。这时她注意到,原本渐渐远去的摩托轰鸣声忽地又近了,似乎那骑车的男子正在掉头折返。女孩觉得有些奇怪,便停下来转头查看。果然,那辆摩托车正从身后接近,车灯再一次晃得女孩睁不开眼。女孩想往路边躲一下,但那摩托却故意瞄着女孩冲过来。转瞬之间,摩托车的前轮已经别在了自行车的后轮上。随即有股巨大的冲劲撞在了女孩身上。女孩“啊”的一声惊呼,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一时间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悠悠醒转。她首先感到面颊处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正面朝下俯趴在一片冰冷的水泥地上。女孩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感觉身躯沉重无比,且右肩处疼痛难忍。她“嗯”的一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忽然有一双大手从身后摸到了女孩腰间。女孩一惊,这才意识到原来有个人正跨坐在自己的臀部,难怪身躯会如此沉重。她慌忙问了句:“谁啊?你要干吗?”
那人并不答话,只顾撩起女孩的毛衣往上方推去。女孩愈发惊恐,想要挣扎却又无力。毛衣很快被推到了背部,腰间光洁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顿时泛起一片鸡皮疙瘩。女孩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遭到那个摩托男子的暗算。这时她又看见自己的校服外套已被扔在一边,肯定是昏迷时被那人脱下的。她心中又急又怕,眼泪已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那男子抓着女孩的毛衣下摆继续往上拽,想从她的头顶脱去。这一下别到了女孩受伤的右臂,她“啊”地惨叫了一声。叫声划破夜空,把那人也吓了一跳,他连忙用左手捂住女孩的嘴巴,右手则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他把刀锋比在女孩的脸颊上,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喊,听见没有!”
女孩哆嗦着点点头。于是男子撤了刀子,继续去脱那件毛衣。女孩吃痛难忍,只能哭着祈求道:“好疼呀……我的……我的胳膊断了。”
男子停了一下,他也觉得这样脱衣服太过麻烦,干脆又拿起匕首,将刀刃顶在衣服里面用力划了几下。这下从内到外,连内衣到毛衣全都划破了。男子用双手扯住衣服的破口处,粗暴地撕扯起来。
女孩听见衣襟撕裂的声音,她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心中屈辱难当。但她实在太过弱小,既无力也不敢反抗。她只能匍匐在地,用一双泪眼茫然地四下寻觅着,期盼能找到命中的救星。然后她的目光所及,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墙壁。她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正身处那一片烂尾楼之中。这里早已荒废多时,根本不会有人来往。在彻底绝望的情绪中,她的心深深地沉沦下去。
片刻之后,女孩上身的衣襟被完全撕开,她的整个背部都暴露在空气中。这时那男子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暂时停下了粗野的侵犯。他的目光紧盯着女孩的后背,神色间竟是如醉如痴。
又黑又亮的麻花辫搭在女孩的背部,与那片洁白无瑕的肌肤形成了炫目的对比。月光从烂尾楼空洞的窗口射进来,给这幕场景蒙上了一片迷离的雾纱。
女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轻声发出痛苦的啜泣。
男子从痴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把匕首收在腰间,然后双手并用,先抚摸着女孩的发根,随后又一路往下把玩着那条麻花辫。末了他把那条辫子在对方的背部摆出一个他自认为最美的造型,同时赞道:“小妹妹,你的辫子真漂亮。”
来自恶魔的赞美没有让女孩获得些许自豪,反而令她陷入更深的恐惧。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那辫梢也在背部轻轻地跳动起来。这样的画面刺激起男子体内某种最原始的欲望,他挺起身体变成了跪姿,双手探向自己腰间的皮带。他感觉裤裆处憋了一团灼热的烈火,必须立刻释放出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呵斥:“你干什么呢?!”
女孩和男子同时转头,向着那呵斥声传来处看去。却见一个人影出现在空荡荡的门洞口,那人手里拿着一只手机,正用屏幕的光亮向屋内照射。
女孩首先反应过来,哭喊道:“救救我!”
门口的女人顿时明白了局势,她调转手机屏幕开始拨号。男子知道不妙,便舍了女孩向那个女人扑过去。女人见对方来势汹汹,连忙往后方撤了几步,这当儿她已经拨通了110,便把手机凑到嘴边呼叫:“喂,我要报警!”
可惜女人只说了一半,男子已经扑到了她的面前。男人伸手去抢对方的手机,但女人攥得紧紧的,死不撒手。男人便先按了挂机键,接着又使蛮力去扭对方的手腕。女人毕竟体弱,拼力量肯定抵挡不住。她焦急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却见那孩子已经坐起身了,但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不敢动弹。
女人大喊了一声:“快跑啊!”女孩如梦初醒,她扶着受伤的右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门外跑去。
男子顾不上再和女人纠缠,他撤手摸出匕首来,照着对方的腹部猛刺了一刀。女人身体一震,随即软软地倒下,手机也滑落在地。
男子抢过一步,照着地上的手机使劲踩了几脚,直踩得那手机支离破碎,连电池也散落出来。他感觉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再举头四顾时,视线里却已不见了那女孩的踪影。
女孩这时正在这幢残败的楼宇里奔跑求生。慌乱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方向,只想着要离那个男子越远越好。借着依稀透进来的月色,她接连拐过了好几个岔口,中间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还重重地摔了一跤。但那幢楼体积庞大,左拐右绕的楼道在黑暗中便像是迷宫一般复杂。女孩直跑得气力虚脱,却仍未找到出去的道路。她的步伐越来越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到后来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用左手扶着墙,俯下身来想稍微喘息一阵。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同时用一只手紧捂住她的嘴。
女孩大惊,她无法喊叫,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出声,是我!”
女孩辨出那声音正是刚才帮自己解围的女人,她松了口气,乖乖地安静下来。女人又往后拉了女孩一把,后者会意,跟着对方走了几步,两人一同撤进了不远处的一间空屋。她们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贴墙而坐。
借着月色,女孩第一次看清楚对方的容颜。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个子不高,脸圆圆的,身材略有些发福。坐下来之后她便用手捂着腹部,紧锁着眉头,表情颇为痛苦。
女孩注意到对方的指缝里正渗出鲜血,便担忧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还好,没有刺中要害。”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是轻到不能再轻。
女孩残破的上衣在刚才奔跑的过程中不知掉到了哪里,现在她光着上身,在寒夜中瑟瑟发抖。女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那是一件米黄色的呢子大衣,女孩满怀感激地穿上,从心灵到身体都暖和了许多。
女人悄声问道:“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女孩神色茫然:“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路。”
女人道:“这是座塔楼,楼道是转着圈的。你不能瞎跑,得看准出口。”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出口在哪里。”说话间,她有意识地瞟了一眼对面的窗口。
女人看出对方所想,摇头道:“这里是三楼,你跳不下去的。”随后她抬起右手指了个方向,“楼梯口在那边,隔了五六个房间。往左拐,下到一楼就能出去了。”
女孩正要准备走,女人却把她按住:“现在不能过去,他守在那里呢。”
女孩打了个激灵,她很清楚所谓的“他”指的是谁。
女人捂着伤口喘息了片刻,慢慢积攒了一些体力,她对女孩说道:“一会儿我先去把他引开,然后你再走。”
女孩一怔:“那你怎么办?”她很清楚,面对那个凶徒,所谓“引开”其实就是要牺牲自己。
女人摇摇头,意思是你不用管我。随后她又摘下了佩戴在右手腕的一串玉珠,她把珠子戴在女孩的手腕上,说了句:“这是保平安的。”
女孩的眼泪默默滑落。
女人又关照道:“这四周都是围墙,出了楼你得往南边走,那里有个出口是通到大街上的。”
女孩愣了一下,说:“我分不清南北。”
女人想了想,又道:“出口旁边的墙上刷着红色的标语,‘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你一定要往那个方向跑。记住了吗?”
女孩点点头。
女人扶着墙,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用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就像是母亲在抚摸自己的女儿。她手上沾染的鲜血滴落在女孩的脸颊上,黏黏的,带着些许湿热的体温。最后她给了女孩一个微笑,一半是祝福,一半是鼓励。
女孩也挤出一丝笑容来,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女人转身走出了空屋,向着远离楼道出口的方向而去。她一开始走得很轻,走出十多米之后故意加重了脚步。鞋跟敲击着水泥地面,在静夜中发出清晰的响声。
一串更加沉重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来,从楼道口向着女人行进的方向迅速逼近。女人也加快了脚步,她拐了个弯,往楼道深处逃去。
追赶的男子很快掠过了女孩的藏身处。女孩屏息又等待了三四秒钟,听得男人的脚步也拐了弯,她这才向屋外冲去。她已经提前脱掉了鞋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按照女人指引的路线,女孩很快找到了下楼的路。就在她跑出那幢烂尾楼的同时,她听见楼内传出“啊”的一声叫喊。
是女人的声音,尖厉却又短促,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一般。女孩的热泪泉涌而出,但她不敢有丝毫停留。
“‘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你一定要往那个方向跑。”耳边回响起女人的话语,女孩举头四顾。很快,她找到了那一排硕大的标语,白墙红字,在夜色中依稀可辨。
女孩向着那排大字跑去,断折的右臂传来剧痛,脚下的碎石也割破了她的肌肤。但她全然不顾,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串玉珠,一路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终于跑到了刷着标语的围墙边,那里果然有一扇通向工地外的大门。
大门外是一条城市主干道,路灯通明,人来车往。
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女孩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此时她的体力已完全透支,强撑着走到路边后,终于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有路人走过来询问状况,女孩神情恍惚,思绪在现实和虚幻间缥缈不定。她感觉那个黑影仍在追赶着自己,她想跑,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那个黑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伸手抓住了女孩的头发。
“你以为真的逃得了吗?”伴随着这句狰狞的话语,女孩被拽入了另一个时空。
“你以为真的逃得了吗?”陆风平拽着梁音脑后的短发,狞笑着问道。
梁音倔强地昂着头,可她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真可惜,为什么要把辫子剪了呢?”陆风平转到梁音身前,一本正经地问道。梁音怒目相向,缄默不言。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剪去了长辫,这其中的原因还需要解释吗?
“我等了那么多年,就是想等你把辫子再留起来。”陆风平坐到沙发上,他面对面专注地看着对方,感慨道,“可是你啊!怎么总是让我失望呢?”
梁音咬着牙,恨恨说道:“你休想!”
“我休想?”陆风平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他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梁音看着对方的举动,目光中忽地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
茶几上一共有两个杯子,一个是梁音喝过的,里面浸泡着伪装成耳环的信号器,另一个正被陆风平端在手中。
那家伙说是在茶水中加了药物,他是怎么加的?如果是加在水壶里,那么两个杯子的水都一样,他为什么敢端起杯子喝茶?
难道只是在其中的一个杯子里下了药?可梁音记得清楚,之前陆风平端着两杯茶过来,很随意地往茶几上一放,并没有刻意在两人之间进行分配。后来梁音喝茶的时候,也是随便端起了一杯。陆风平怎么知道下了药的那杯茶正好会被梁音端走呢?就正常的思路来说,他应该先拿走另一杯没有下药的茶水,让梁音无从选择才对吧?
这事不合逻辑,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梁音紧张地思索着,试图破解其中的玄机。
陆风平似在思索另一摊事儿,直到半杯茶下肚,他才又再次开口。
“既然你没有办法做到,那就只好让我来帮帮你了。”他眯起眼睛,悠悠说道。
“你帮我,怎么帮?”梁音冷冷反问,“用你的催眠术吗?”这话本来是敷衍对方的,只是为自己的思考再争取一些时间。但话音甫落,她却蓦然间明白:是的!催眠术!
哪有什么药能让人四肢麻痹,而思维和语言却不受影响?自己身为法医,对此事闻所未闻!所以那家伙根本就是在骗人的。茶水里并没有任何药物,他只是对自己施展了催眠术!让自己四肢无法动弹的并不是什么麻醉药,而是某种遭催眠术所控制的精神力量。
既然如此,那只要自己破了对方的催眠术,手脚应该就能够自由活动了!想明白这一点,梁音立即燃起逆转时局的希望。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我的手脚是可以活动的!直到自己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然后她试着勾了勾右手的小拇指,果然动起来了!
梁音大喜,但那份情绪只敢藏在心中,表面上不敢有丝毫流露。她继续看着陆风平,装出一副既愤怒又害怕的样子。
陆风平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正在喃喃而言:“你那条辫子有多漂亮,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吧?这么多年来,我想找到一条和你一样漂亮的辫子,却一直不能如愿。我试过很多女孩,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哪怕把她们加在一块,也不如你。”
“你试过很多女孩?”这句话引起了梁音的关注,她皱起眉头反问道,“这什么意思?”
陆风平的嘴角慢慢挑起来,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你想看看吗?”他问道。
“看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梁音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陆风平盯着梁音看了一会儿,又自说自话般点头道:“你应该看看的。”说完他便站起身,向着沙发对面的衣柜走去。他停在衣柜前方,拉开门,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趁着对方背向自己,梁音迅速伸出手,从茶几上抓了一只玻璃烟缸。她把烟缸压在右侧臀下藏好,然后又恢复成木偶一般的姿势。
陆风平从衣柜中拿出了那件想要寻找的东西,他慢慢转过身,将那东西展示在梁音的面前。她定睛看清之后,禁不住愕然张嘴,头皮阵阵发麻!
那是一条硕大无比的黑辫子!足足有两米长,比成年男子的胳膊还粗!陆风平用双手捧着这条辫子,一步步向着梁音走来。
“你看,我把她们全都编到了一块。可她们就算凑在一起又有什么用?还是不如你那根漂亮。”他慢悠悠地说道,语气中既带着几分得意,又有几分遗憾。
梁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悲伤、恐惧、恶心、愤怒……各种负面情绪侵袭而来,令她难以喘息。直到陆风平来到面前,她才缓过一口气,艰难地问道:“你……你把那些女孩怎么样了?”
陆风平用无所谓的口气反问:“有什么关系吗?”
梁音瞪着眼睛:“你杀了她们?”
陆风平耸了耸肩膀:“她们长不出你那样美丽的辫子,就算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胡盼盼呢?还有胡大勇,也是你杀了他们吗?”梁音突然间提高了嗓门,像是在斥问一般。这两个人是和梁音有过交集的,想到他们的境遇,梁音陡然间便多了一份同仇敌忾的勇气。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陆风平若有所思般看着梁音,片刻后他笑了,说道,“我倒是很想看看,这条辫子如果戴在你的头上,会是什么效果呢?”
说完这话,陆风平便绕到了梁音的侧后方,他一手托着辫身,一手扶着辫根,向着女孩脑袋比画过去。辫子接触到梁音脑后的肌肤,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酥麻感觉。梁音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她爆发般大喊了一声,同时抓起臀下的那只烟缸,向着陆风平所在的位置狠狠地挥了出去。
“砰!”烟缸正中陆风平的脑门,后者猝不及防,身体趔趄了两下,几乎摔倒。
梁音一击得手,立刻起身向屋门方向跑去。陆风平想要追赶,但刚刚迈出一步便失去了平衡,他歪倒在沙发上,痛苦地晃了几下脑袋——看来那一缸子着实将他砸得不轻。
梁音拉开屋门冲了出去。就像当年的狂奔一样,一路向前,不敢回头。她冲下楼梯,冲出了院子,冲上了门外的道路。这时她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SUV,三四个男子下了车,快步向她走来。
当看清领头者正是陈嘉鑫之后,梁音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她“呜哇”着痛哭失声,然后回身指着那院子大喊道:“他在里面!快去抓住他,快去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