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布兰登对自己的未来有些悲观,他觉得命运之神已经浇灭了他的满腔热情。命运之神以前总是十分眷顾他,而现在,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面前,却背离了他。他此刻无意将自己和那个他认定成功的男人作比较,但是命运之神在一点也不帮他的情况下,却给了多里亚太多的照顾。他对自己说,一个聪明人一定会自己找突破口的。但是如果不扼住命运的咽喉的话,又怎么才能赢得属于他的爱情呢?
他感到自己已经出局了,心却还是对杰妮恋恋不舍。依然想要去赢得她,因为他自诩能比竞争对手给她带来更多的快乐。实际上他也知道,从长远看,像多里亚这种乐观开朗又多才多艺的人,会更讨杰妮欢喜。因为多里亚能抽时间整天陪着她,而对于把结婚和成家仅仅当做人生规划中一部分的布兰登来说,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忙。他也深知这一点,不管站在杰妮的位置会怎么想,他都不会放弃给他带来声望的事业。只一事,他为她反复掂量:拥有非同寻常英俊面孔的多里亚,过不了多久也会暴露他们义大利人的特性——很快就厌倦一个女人的。
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个情况,细细思量杰妮最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觉得他们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再过一段恰当的时间之后,她便会允许自己去爱多里亚的。就现在看来,她已不知不觉开始这么做了。这一点让布兰登感到很惊讶,包括她甚至亲口承认了那个男人的魅力。他很难相信杰妮第一个丈夫的形象,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暗淡。他想起了她在普林斯敦的极度伤悲和为此所做的声明;他甚至看到了她穿丧服的样子。她确实非常年轻,但是她所呈现在他面前的性格,却从来不是活泼轻松的。恰恰相反,他也是在她悲伤和难过的时候才遇见她的;他还记得那个日落时分,她在荒野中唱着歌经过他身边的样子。在丈夫离世前或许她活得无忧无虑,但他那洞察人性的经验告诉他:她本质上并不是轻浮之人。当时她脸上的甜蜜的气色都能为证。在对于她丈夫有限的认识当中,这个严肃的问题令他很感兴趣。但那或许是仅仅是她的无心之举,就好像是对她所处环境的一种微妙的反应。而他也从未真正改变过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和那个义大利人在一起的时候,没错,有时她会开心地笑,忘记烦恼。多里亚喜欢喋喋不休谈论的那些私事,无疑可以把彭迪恩夫人从自己哀伤的沉思中解救出来。而且无论如何,在她那个年龄,不可能一直都愁眉苦脸的。
摩托艇返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距离杰妮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布兰登还觉得她走的太快了一些。他猜这次本迪戈·雷德梅茵和他弟弟一道坐船回来了,也准备回房里休息去了。他也打算玩一次失踪,除非罗伯特·雷德梅茵想见他,并和他讨论未来该怎么办。
但多里亚仍旧单独返回‘鸦巢’了,他稍后所说的一番话,也让侦探改变了计划。因为多里亚很替他主人着急,担心灾祸已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时间快到的时候,我过去了。”他说道,“潮汐时分上涨的海水把我带到了那个山洞口附近。灯光还亮着,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我朝里面喊了两声,但没有回应。一切都像坟墓般安静,我尽量驶向岸边,确认了那里没有人。山洞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极了,就回来找您。”
“你没有上岸去看?”
“我没有靠岸,但是我离那个洞口不到五码。尽管如此,现在已经涨潮了。灯光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请您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总觉得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带着极度的困惑,布兰登事不宜迟地带上了他的左轮手枪和一把手电筒。接着他和多里亚一起下到海边,不久就驾船起航了。摩托艇笔直全速航行了一会儿,接着改变了路线,朝悬崖下面开去。布兰登很快就在悬崖下面靠近海平面的那团阴影里,看到了一道像萤火虫一样孤独的亮光。多里亚随即放慢了船速,缓缓靠近它。过了一会儿,他关掉了发动机引擎,在要进入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藏身处入口之前,把船头靠在一处浅滩上。那盏灯还是很亮,但它所提供的亮光,恰恰表明山洞口没人。但是亮度还是不足以显示出它高耸的内部,或者第二个出入口。那里有一个从后面上去的通道,可以通过在石头上面开辟出的简陋石梯爬上去。
“这个地方,主人以前和我提到过。”多里亚解释说,“本来是走私贩使用的。他们毁坏掉的石梯,现在还在。”
两人登岸以后,多里亚迅速停好船。接着,这里发生过惨案的清楚迹象出现在他们面前。山洞的地面由非常好的鹅卵石和沙子混合而成,四面墙体都损毁得非常严重。岩石中的地层部分已经被剥蚀,裸露了出来。那盏油灯被放在一块礁石上面,往地上投下约半径距离的一圈光晕,这里放置过前些日子提供给罗伯特的食物和饮料,很明显他已经大快朵颐地吃完了,但在损坏开裂的地面上还留有明显的痕迹:笨重的厚靴子在上面踩过,还留下了清晰的印子。还有一处留下的一些迹象显示,这里仿佛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在那里,布兰登发现了血迹——一个暗色的小斑点已经干了,因为它滴落到地上沙子鹅卵石的位置,已经被海水冲淡了。
这只是一个干掉的血斑,而不是一滩血迹,在手电筒下的照射下,布兰登发现一连串其他不规则的滴落痕迹,一直延伸到山洞的后面。是把一个失去知觉的身体费力拖过鹅卵石地面时所留下的。他推测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把对方击倒,并拖到山洞后面的开口或者隧道那里。血斑和拖动那副沉重身躯的痕迹,一直沿着地面到了石梯那里,最后消失了。
我们的侦探在那里停了下来,问多里亚石梯的长度和它通向那里。但是他的同伴好一会儿都不知所措,无法回答。多里亚脸色刷白,露出一副无法掩饰的悲惨表情。
“有人死了——死了!”他重复道,说话间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珠盯着周围黑暗,害怕得直打转。
“打起精神来!快帮帮我。”布兰登说,“情况随时都会有变化。我看是有人曾被从这里拖过去。这可能吗?”
“对一个壮汉来说或许可能,但罗伯特的身体很虚弱。”
“这个鬼地方通向哪里?”
“下面有很多浅浅的石梯,后面还有一个长斜坡。再往后,您不得不弯腰爬过一个洞口。之后你就会到外面悬崖当中凸起的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宽阔的天然大陆架。在那里只有一条像我们义大利的发夹弯一样的小道,在抵达悬崖顶之前都是崎岖不平的。路况非常艰险还伴有滑坡——晚上不能打那儿过。”
“我们必须走同一条路,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摩托艇还够利索吗?”
“如果您帮我的话,我们可以把它抬进山洞。接着我们可以继续搜索,那样它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风险。”
为刚才所浪费的宝贵时光感到惋惜的同时,布兰登用不了多久就帮多里亚把摩托艇抬进山洞,他走在前,打着手电筒照路,两人开始往深处走去。除了一连串滴下来的血迹之外,石梯上没有其他的线索。可当他们走到石梯尽头时,发现向左拐的地下通道,在一块坚硬岩石的隧道里面。他们穿过一个有明显上升梯度的斜坡,从头顶的石缝里渗出水滴,地上有一排笔直拖过泥泞路面的痕迹。继续往前约五十码左右,头顶山体下降,隧道变窄了。但仍旧有一道平整清晰的重物在地上拖过的痕迹。除了偶尔对喊一两声外,两人都沉默着往前走,但布兰登总听到背后的义大利人不断嘀咕着:“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死了!”
要过隧道最后十码的时候,布兰登不得不跪在地上往外爬。最终他终于爬了出去,发现自己站在地面和海面之间的一块高耸的大陆架上面。周围的一切非常昏暗,悄无声息。他把多里亚也拉了上来,两个人仔细地确认了一下周围的动静,耳畔除了底下海潮传来低缓的拍击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他们脚下是一块延伸开来的大草坪,冬天里已经呈现成棕色,上面满是海鸟粪便。多里亚顺着手电筒照的地方捡起了一些灰色的羽毛。
“这是主人擦烟斗用的,”他解释道,“他经常用羽毛擦他的烟斗。”
头顶上方遮天蔽日的悬崖峭壁给人的压迫感,就好像往天空上泼了黑墨水一样。而与之相对应,上方午夜的云朵却显得比较亮。布兰登也在草坪上找到了一段类似尸体拖动距离的证据。他还在边上找到了另一个印记:很明显有一个大活人曾在那里休息过一阵。在这块地方旁边的草地上有凝固的血迹,不过在当前漆黑的有限环境下,再也找不到其他证据了。布兰登在脑海中又前前后后回顾了一遍迈克尔·彭迪恩的死,从敏锐的职业角度来看,现在这件事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本迪戈·雷德梅茵的弟弟很可能已经杀了他兄长,显然像之前一样地转移受害人的尸体——把他装进一个麻袋——沿着那条小路,从下面的山洞拖上来。那个麻袋很可能是布兰登之前所发现的,在被拖动的时候没有改变形状的,笨重滚圆的尸体。
两分钟之后他站起来,开口道。
“往上面的路在那里?”他询问道。面朝草坪东面而立,畏畏缩缩的多里亚,马上指了一条可以往上爬的多岩石人行小道。这条人迹罕至的路看起来很险,上面布满了荆棘和死去的植被。他们沿这条路往上走,布兰登让多里亚小心行走,不要破坏任何痕迹。如果有必要的话,等天亮了再来仔细勘察。这条小路左右直转几乎呈180度,且伴随着上升的坡度,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能走。它的尽头是悬崖的顶端。在那里,五十码不毛之地的后面,一堵砌起来的矮墙,把农民的耕地和悬崖隔绝开来。可是触目所及连个人影都没有。在山顶草皮的尽头,也没留下什么足迹。
“您怎么看?”多里亚问道,“您在处理这类问题的时候,脑筋转得很快。是不是我的主人——同时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已经死了——那个老海盗死了吗?”
“是的,”布兰登凄楚地说道,“我看事实就是那样。事实上发生了一件我本该能阻止的——那条人命不应该白白送掉的。其实从一开始起,我就太大意,太相信别人告诉我的所有事情了。”
“这不能怪您的,”多里亚回答道,“为什么您会怀疑听到的那些话呢?”
“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要排除万难,独立调查。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也不提任何误导。但是正如我们之前所做的,我所接受的资讯都是那些别人提供的——明显又合理的东西,而不是事无巨细地亲自去查验。多里亚,你可能不太懂这些,但对其他人来说,这做得也太草率了。”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每个人都尽力了。谁会知道他把哥哥约到这里来是要杀他呢?”
“一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的失策就在于,相信他回来的时候是神志清楚的。”
“怎么才算神志清楚?您是以什么为依据判断其他人的呢?一个足够冷静的人才能杀掉小姐的丈夫,并且只有老谋深算的人才能成功逃避警方之后的追捕。您肯定认为他是个疯子,之后变得正常了,结果现在又疯了。”
布兰登想尽快返回达特茅斯,这样黎明时分就可以组织一次搜捕。多里亚想了一下走水路和陆地那个快,后来决定做摩托艇去那里比公路更快一些。
“我们必须沿隧道原路返回。”他说道,“此外没有别的回去的路。”
布兰登同意了,于是他们沿着那条发夹弯慢慢下山,走过那片有草坪的大陆架,穿过隧道,不久又经过石梯,走出了山洞。他们熄灭依旧燃烧着的煤油灯,很快就坐船返回了。迎着微露的曙光,小摩托艇全速前行着。船头激起大片的浪花,在驶过的灰色海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白色尾波。
他们远远地看见‘鸦巢’的旗杆下站着一个人影,不久后都认出了那是杰妮·彭迪恩。她没有挥手喊他们,但是她的出现显然让多里亚心神不宁,他关上引擎向布兰登请求道。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说道,“有种无名的恐惧。那个疯子——会攻击他的亲人或者最好的朋友。这种事确实只有疯子才做的出。他会继续干下去的——我们离开的时候,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现在‘鸦巢’里只有两个女人了,您敢说事情照这么发展下去,他不会回来把她们都杀掉?”
“你这么认为?”
“苍天在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多里亚边说边抬起头遥望那栋悬崖上的房子。
“你说得对,走吧。杰妮的处境看起来很危险。”
多里亚又显得不那么着急了。
“您还没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喊道,不过布兰登并没有答话。此刻的他看起来像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和挫折感。
即使如此,他还是给多里亚布置了任务。
“你把我放下以后,就去通知彭迪恩太太和仆人锁好房门,和我们一起走。”他说道,“她们最好还是到达特茅斯去,以后也可以再和你一起回来。让她们动作快点,别磨叽。”
多里亚领命下去了。十分钟之后,他带着茫然无措的杰妮出来了,受惊的女仆还在一旁笨拙地帮她扣着上衣的纽扣。她们都惊慌失措地有一大堆话要问,但是布兰登让她们保持安静。他提醒杰妮,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已经发生在她叔叔身上了,他所提供的情报让她紧紧地闭口不言。于是他们抓紧时间赶路,在太阳升起之前就赶到了港口,很快就坐船到了达特茅斯。
多里亚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在命令他以后要把妇女们送回去之后,布兰登又命令他们在有新消息之前,一直在房子里待命。
“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报告的,就打电话给警察局。”他命令道,“如果那个人又出现并试图闯入的话,就制止他。”
他又进一步地提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与他们道别了。
半个小时之后,消息传播出去,陆上的搜索行动已经展开。布兰登本人和达玛雷尓警部以及另外两名警员,坐着港口总督提供的快速汽艇,进行海上搜寻。他们的早饭都带到了船上,布兰登边吃早饭,边描述着昨晚发生的情况。早上八点不到,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山洞,自下而上展开地毯式搜寻。之前布兰登已经告诉多里亚,‘鸦巢’那边一有风吹草动的话,就马上升起旗子通知他。但从目前光秃秃的旗杆来看,似乎并无大碍。
接着,在山洞和与之相联隧道内的一场艰苦卓越的搜捕行动开始了。上午的阳光洒满了空旷的山洞,勘测人员有条不絮地检查着,不曾遗漏任何一个缝隙。但是他们在大白天的辛勤努力,并没有比布兰登在夜色中取得更多的进展。除了被踩过的沙子,部分吃过的储存食物,放在石头上的煤油灯,呈黑色斑点的血迹,某些圆形物体被拖过石阶时,压过的浅浅痕迹。潮水正在退去,但是浅谈的水位还处在标记过的高水位。达玛雷尓警部回到汽艇上,让船长先返航。
“我们稍后再坐汽艇回去。”他说道,“告诉局里,把我的敞篷车开到鹰喙山山顶上。再让他们拿一些三明治和半打巴斯啤酒来。我想中午会用得上。”
汽艇开走了,他们再一次检查了石阶,包括后面的那个长斜坡,悬崖外面那个突出的大陆架也都通通被仔细地检查过了。警员们一步一步慢慢前行检查着,可是并不见通常会滴在石头上的一连串血迹,也没有发现昨天晚上物体被拖过的痕迹。
“他可真是个力士参孙。”布兰登说道,“想想如果是你或我,把一个厚实的男人装进麻袋拖到这里,会怎么样。”
“我可做不到。”达玛雷尓警部坦诚道,“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夏天的时候我们在贝恩角也这样兴师动众地搜查过。我们像一群猎犬一样在峭壁上搜寻。不久就在海面上的某个隐蔽角落的兔子或獾洞里发现那个麻袋——我猜这次也可能会这样。”
在那个凸出的大陆架上,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此时布兰登发现了一些清晰的鞋印,他认出那是一双厚重的铁蹄靴留下。这些鞋印就在隧道出口外的一块柔软的地上。他想起了钉在鞋子上那种三角形的鞋头铁片。
他转身喊达玛雷尓警部。
“如果把这个和福格金托发现的,浇铸成石膏的模型相比较的话,你会发现它们来自同一双靴子。”他说道,“这并不奇怪,证明我们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他也用了和六个月前同样的方法,消失得无影无踪。”达玛雷尓警部推断道,“布兰登,你提醒了我,这可能是不止一个人干的。这个古怪的行为里,有很多都是见不得光的——就像上次的一样。其实很容易说清楚,因为我们找不出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突然发疯。这是查明整个案子的捷径,但它不能按照我们所看到的常理分析。这个家伙儿狡猾地把他哥哥引诱出去干掉了,整个过程做得滴水不漏。他编了一个故事,在得到了他哥哥保证之后,突然改变想法,心生一毒计,老迈的本迪戈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之后——”
“但谁会知道他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呢?我们有事实依据的,彭迪恩太太曾见过,并和他说过话。多里亚也是。无论如何,就这位小姐来看,她所说的毋庸置疑。她没有隐瞒任何资讯,所作所为就像一个圣女:看到落魄潦倒的他之后就心生怜悯,替他和他哥哥传递资讯。然后突然之间,最后离别时刻那个男人十分害怕——这很正常——所以请求本迪戈,雷德梅茵独自到他的藏身之地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是我的话,也丝毫不会起疑心。”
“你说得对,”达玛雷尓警部也承认,“我也不是说事后诸葛亮。只是,正如我之前和你说的,这次我们不该在本可以安全抓到他的情况下,就放弃警方力量的介入。你下了这个命令,我们就执行了。姑且不论凶手所说的对我们还是对他哥哥是否一样,无论如何他都会请求他哥哥对他网开一面的。现在更多无辜的人也遭殃了,一个该死的致命罪犯——无论是否疯癫——依然逍遥法外。很可能还不止一个。现在,多说无益。我答应你,会尽全力想办法逮到他的。”
布兰登没说什么。他很苦恼,也知道玛雷尓所言不假。
他检查了大陆架,再一次指出了那个圆形重物拖过的地方,它又被放在什么地方。这么看来也不太可能把尸体扔到海里。因为它下面恰好有一个约一百英尺左右突出的断崖。而且断崖离下面的海平面之间还隔着几个倾斜的斜坡。如果从那边丢尸体的话,就一定会暴露在他们视线之下的。可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下面并没有那个消失的人或是他拖的麻袋存在过迹象。但是那条通向山顶的发夹弯上,并没有发现任何重物被拖过或是铁蹄靴踩过的痕迹。这条路上仅有清晰的脚印,是昨夜布兰登和多里亚留下的。现在员警们登上去细细勘察,这条路上的每个拐角都不放过。最后在下午才爬到了山顶。从山顶放眼望去,那可真是个令人头晕目眩的位置:突兀地高高耸立着,往下可以看到一片大海。有许多从六百英尺高的山崖上向外突出来的臂架。任何从鹰喙山山顶上丢下去的物体,一定会在从下往上的搜索中找到。
达玛雷尓警部停下来休息,猛地一屁股坐到了山顶的草皮上,气喘吁吁地说。
“你怎么看?”他问布兰登,只见布兰登依旧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他们周围的地面,又扫视了一遍山峰和下面突出了的臂架之后回答道,“不管怎么说,在他处理掉尸体之前——都从未来过这里。大陆架下面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堆我们也得去找一下。或许罗伯特知道那儿有条小道,我猜他可能先把尸体丢下去,然后人再爬下去,找块石头把尸体结结实实地盖住。很可能会是那里,因为别的地方无法办到。我们应该已经查明他没有把尸体带到山顶,在我看来,即使他想这么做,也无法摆脱物体本身的重力。他应该尝试过这么做,但是一个像他这么壮的人,也发现那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那具尸体应该被藏在大陆架下面的石堆中。”
“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等吃好饭以后再去看吧。”警部边回答道,边招呼大家走向最近的一个公路站。那里已经有一辆警车在等着他们了,大家一起在那里用完餐。开车过来的员警没有带来什么新消息,不过布兰登觉得达特茅斯那边可能会有新的动向。他相信在目前这种强度的搜寻下,不怕找不到犯罪的确切证据。
他们把警车栓在路边。当他们往下走,去大陆架下面凹凸不平的石堆中搜索的时候,开警车来的员警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一桩谋杀案找不到尸体更可恶的了。”达玛雷尓警部在往下走的时候说道,“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踩在真实的大地上,每做一项勘察都得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不能仅凭间接证据来断案。每一个得出的结论都可能面临这样一个悖论——你发现得越多,可能离真相越远。一品托的血迹并不意味着一定是谋杀,但是这个叫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家伙儿,有喜欢在身后留红色尾巴的癖好。”
其他一行人在旁边听着,接着他们回到大陆架,又并不困难地下到了下面那个乱世丛生之地。他们面前石头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无论是布兰登还是他的同事,都找不到任何最近有人到过那里所留下的,哪怕是最细微的痕迹。
现在他们在那满是石块的地方,首先查看这片区域,寻找被翻动过的痕迹。接着又继续在地表以下进行了一次非常彻底的搜查。每一块石头都被检查过了,所有的一切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可也找不到一丁点儿能证明这里曾被踩过或者翻动的证据。布兰登起先在大陆架正下方,他认为麻袋会落下的地方搜寻,但什么也没找着。那里的石头都光秃秃地裸露在外,没有任何血斑和任何曾经闯入过的证据能引起搜寻人员的注意。三小时之后,天完全黑了下来,这些人在兢兢业业完成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工作后,结束了这场无用功的折腾。布兰登之前信心满满所做的推测,完全失败了,他倒也很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判断失误。
他们一行人又再一次往上爬到山顶。在那里靠近一条主干道上,他们见到了一两个自愿协助警方搜寻的当地人,但是他们也称没见过,或听过那个逃犯的消息。
达特茅斯那栋安置‘鸦巢’原居民房子的大门敞开着,迎接布兰登归来。他让其他人在车上等他一下,就一个人沿着峡谷而下,走向那栋刚刚失去主人的人家。这个地方似乎沉浸在悲痛之中,气氛十分压抑。布兰登问女佣杰妮上午到哪里去了,那个受惊的老婆子说了一个她觉得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对那位可怜的太太来说太残忍了,”她回答道,“她说她来了之后就带来了厄运,并祈求上帝可以让她替主人去死。多里亚先生想让她别那么难过,可惜没能做到。她让他出去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从早上起就哭得非常伤心。”
“这听起来不太像彭迪恩太太的作风,”布兰登说道,“她现在在哪里,多里亚又在哪里?”
“她在自己房间里。多里亚正在写信,他说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工作,因为一个月之后这里或许就不再需要他了。”
“替我问彭迪恩太太一声,是否方便现在见我。”他说道。老女仆让他等她进去问一下。之后布兰登收到了一条失望的消息,杰妮说自己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无法见人,希望他明天再来,或许那个时候她会好些的。
布兰登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准备坐车离开。多里亚从房子里跑出来追上他,报告说今天这里一切正常。
“除了一个牧师之外,没有人来。”他对布兰登说,“这里的东西我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我明天再来。”布兰登说完,就坐上警车走了。
在达特茅斯有一个意外扫兴的消息在等着他们。这一天的搜索毫无收获,连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影子都没找到。达玛雷尓警部还是坚持以前的自杀说,但是布兰登不认为是那样。
“要是他六个月前已经死了,那就不会再死一次。”他说道,“他有一套特别有效的伪装自己,找地方躲起来的方法,所以我们到现在还无法抓到他。即使气味可能已经变质了,明天还是要带上猎犬再去看看。有一线可能我们都要尝试。”
“或许他还会像之前那样,从普利茅斯写信回来。”警部在一旁提示道。
精疲力尽的布兰登离开了警察局回到旅馆。工作中遇到的挫折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迄今为止他也没觉得自己比一个好的板球运动员遇到更大的麻烦。他偶尔也会失误,会因‘零分’而出局,而第二局他依旧可以拿到三位数的得分。他最关心的还是比赛中会不会重复犯错。他会因突发状况而慌神,也会对自己的内心产生怀疑。这种茫然失措就和办案中遇到的艰难险阻一样,是无可避免的。
最后他终于困了,可是脑子里想的不是那个老水手的生死,而是杰妮·彭迪恩的事情。因为叔叔的突然死亡而悲痛欲绝这很正常,他也没有感到太诧异。因为她是一个敏感的人,所以走出失去丈夫的人生磨难需要一点时间,而与此同时,当她又发现自己与另一桩飞来横祸联系在一起时,很可能引起神经衰弱。在这个关头,谁能去解救她呢?她又会想见谁呢?以后她又会去哪里呢?
第二天布兰登很早就起床了,和达玛雷尓警部一起制定了一份系统性搜索计划,上午九点一大队人马就出发了。可这又是一个既没有电报,也没电话带来消息的早晨。很显然,雷德梅茵继续逍遥法外。
布兰登不久又去了安置‘鸦巢’人家的房子里,去那里仅仅是因为想着杰妮会不会偷偷想着多里亚,并向他倾诉。很显然从目前的情况来说,他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多里亚从本质上来说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酒肉朋友。就布兰登所知,他所讲的许多糖衣炮弹的话,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的。他看到尽管心里很难过,她还是不行于色。她发了份电报给远在义大利的叔叔,尽管她怀疑他是否愿意回英国过冬,她希望他能回来。
“一切看起来都糟透了,”她说道,“就和在普林斯敦差不多。在这些倒霉事还没发生之前,本迪戈叔叔曾经和我说——他从心底里认为弟弟罗伯特已经死了——可能法律上的死亡确认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我们知道他并没有死,而可怜的本迪戈却死了。官方不会马上认定他死亡,很可能只是定义为失踪。罗伯特叔叔所有的档和档案都被收走调查了,他也没有留下遗嘱。他的财产,从法律上来说,会平分给他的几个兄弟。我想现在可能会全归我义大利的叔叔。而可怜的本迪戈叔叔,我觉得他已经写好了遗嘱,因为他是一个条理清楚的人。至于他会怎么分配他的房子和财产,我们还不知道。”
此外没有其他可以告诉布兰登的消息了。她非常焦虑,想尽快离开那个悬崖上孤独的小屋,越快越好。不过她还是打算先听听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的意见再说。
“恐怕,这可能会让他难以接受。”她说道,“从我们在澳大利亚时被叫做‘红火的雷德梅茵家族’起,现在他是最后一个还在世的了。”
“为什么别人会那样称呼你们?”
“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红毛。每一个我们祖父的孩子都是红头发的,阿尔伯特也是。他妻子也是红发。您看,现在家族里唯一的第三代也是红头发。”
“您的头发并不是火红的。如果让我说的话,您的秀发是非常漂亮的红褐色。”
她对这样的赞美不以为然。
“它很快就会变成灰白色的。”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