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个阶段调查以后,一种不真实的困惑就始终围绕着马克·布兰登:无论他采取什么行动,背后总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操控着一切。他发现由于一些很低级的失误,导致整个案子走上了一条完全错误的路——一条始终在死胡同里原地打转,找不到光明的路。
第二天早上,他从佩恩顿前往普利茅斯,进行了一次更细致的调查。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太晚才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如果罗伯特·雷德梅茵还活着的话,也不会再呆在英格兰的。之后启程返回普林斯敦。觉得即使不会有太大的意义,也应该再检查一遍既定的事实,看上去成立的既定事实的确有再审视一遍的必要。沙地上的裸足印还很完好地保存着:它们如此模糊,以致难以准确地去区分。但他安慰自己,那至少证明了有两个人来过。他记得罗伯特·雷德梅茵曾经说过会在水潭里面游泳,也试图去证明有三对独立存在的脚印,但没有成功。
一直负责这个案子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哈弗亚德警部,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那位消失刺客的哥哥——本迪戈身上。
“他是在拖延提供证据的时间,”哈弗亚德嚷嚷道,“那该死的两天让一切都变了。现在这个凶手不在西班牙的话,就在法国。”
“所有关于这个案子的细节都已经发布出去了。”布兰登解释道,但是哈弗亚德对这个事实嗤之以鼻。
“天晓得外国警方要瞎忙乎多久,才能抓住这个可恶的逃犯。”他说道。
“这可不是个普通的逃犯。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布兰登说道。
“在那起案件中他早已采取了简单有效的措施,那让我的脑海到现在为止还一团乱麻。我不相信那个人疯了。我认为他还活着,就当前事实来看也确实如此。布兰登先生,您不得不从头开始,去找出他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一旦有证据表明这是一起蓄意的谋杀,并且真相绝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的话,您必须重回原点开始地毯式搜索,去找出雷德梅茵这样做的动机。”
布兰登对他这番话并不以为然。
“我可不赞同你的这种说法。”他回复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这么做了,但是这件事情简直太荒唐了。从证人们所做的公开证词中,我们知道他们两个一直到当晚凶案发生之前,就是直到坐雷德梅茵的摩托车离开普林斯敦的时候,还是非常好的朋友。”
“什么公开证词?您不能把彭迪恩夫人所有的话都当真。”
“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她说的都是实情。但是我现在说的,从佩恩顿的弗洛拉·里德小姐口中听到的,就是要和罗伯特·雷德梅茵订婚的那位。她说她的未婚夫写信来完全改变了当初的想法,他还说他已经邀请了他侄女和侄女的老公一起来佩恩顿看赛艇会。此外,里德小姐和他父母都很清晰地指出了上尉易冲动,喜怒无常的品性。事实上,里德小姐的父亲并不赞成这桩婚姻。据他所说,那个人会非常随意地越过他所设定的底线。不,哈弗亚德,你不能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反驳证据,而说精神病患者这一唯一可行的理论不对:他写给他哥哥的信也确认了这一点。这份字迹潦草的信也说明了他缺乏自我约束和控制。”
“那封信真的是他写的吗?”
“我把它同保存在本迪戈·雷德梅茵的另外一封做了对比。证明那是属于他的特殊笔迹。我应该这么说,笔迹对比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
“再去普利茅斯看一下,重点排查一下那些停在岸边,经常来来往往的洋葱头形小艇。我想不久就能根据雷德梅茵的那封信上所提供的时间,追查到在这些天中离开普利茅斯的那艘。这些工作量也可能会持续一到两个礼拜,不过我相信应该可以找得到。”
“那也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布兰登先生。”
“在我看来,整个案子的进展和最初预计的完全不同。我们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那个穿着灯笼裤,小方格绒衬衣和红色马甲的汉子,在谋杀案发生之后的那天早上,是怎么来无影去无踪地离开佩恩顿的?要知道,他这一副熊样穿过铁路和公路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一点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事实。”
“不,我要告诉您的是,那恰恰是某个命门。不过这个究竟是我们造成的,还是凶手刻意布下的迷魂阵。您迟早会找到答案的。我不认为现在有任何再呆在这里的必要。”
“那好吧。”布兰登也同意了。“虽说是办案的必要程式,可是由于我的固执己见,已经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哈弗亚德,和你说心里话,我真的很惭愧。我肯定漏掉了那最为重要的一环——一直都没有看到那块真正有用的路标。”
哈弗亚德警部颔首。
“事情有时就这么发生了——令人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们会嘲笑我们,质问我们是干什么吃的。正像您说的一样,有时候一些案子中某个很明显的线索是相当具有迷惑性的。接着,由于把重点放到了其他一些线索上,或者坚持我们自以为是的狗屁理论,我们会错过真正的重点,除非重新回过头来仔细地审视它。我们终会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布兰登不得不承认这番经验之谈。
“这个案子看起来只有下面两种可能的情况。”我们的侦探说道,“要么是一次无心之举——我这里说的无心之举指的是他当时精神不正常。要么雷德梅茵杀了彭迪恩就是有着很复杂的理由,处心积虑地策划实施了这场犯罪之后逃之夭夭。在第一种情况之下,他应该会被找到,除非他已经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自杀了,而我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在第二种情况下,他确实相当地老奸巨猾,开车去了佩恩顿,还处置了尸首——一切看起来如此疯狂——就他个人来说也太不可思议了。不过,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无论是否疯了,我认为他会像写给他哥哥的信中所透露的那样,出海前往法国或者西班牙的某个港口。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了——试着顺藤摸瓜地找到那艘载过他的船。”
布兰登决定贯彻自己的这个决定,在接下来的一天离开普林斯敦,前往普利茅斯。他在外堡的水手客栈定了一个房间。在海滨管理局的帮助下,排查了这段时间停泊在普利茅斯外堡的许多小艇。
他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寻访排查,可是事情依然没有丝毫起色:没有任何一个小艇的船主能提供任何情报,尽管港口的警察局有着极其严格的警戒,但是也没有在普利茅斯发现任何长得像罗伯特·雷德梅茵,或是任何其他落单的人。
规定调查此案的期限到了,布兰登被召回伦敦,由于办案不力被别人开了很多过分的玩笑。他表面上故作轻松,但是心里的苦闷只有自己知道。这个案子如此显而易见,却又如此难以解决,这一点让布兰登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胜任现在这个让他满足的职位。可是要他相信自己的定论:‘罗伯特·雷德梅茵从未离开过英格兰,他在从普利茅斯给本迪戈写完信不久就自杀了’也显然很牵强。
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去处理,布兰登不久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一件发生中部地区的钻石抢劫案中去了。几个月过去了,迈克尔·彭迪恩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当外面的大千世界已经差不多忘记这个案子的时候,苏格兰场里的这个小世界也无法解决这宗神秘的案件。
而就在此时,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马克·布兰登准备在他现在的工作之余,重新审视当初那一系列发生的怪事。也是因为杰妮·彭迪恩——他还深深地依恋着她。老实说,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她的身影占据了他心里所有的缝隙。他无可抑制地想再见她一面,尽管当履行完了调查程式,近距离地向她报告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后,这些假公济私的藉口就不再成立了。她还是会回复他写给她的每一封信,不过她的回信也多是事务性的,此外不会透露多少关于自己的资讯,连她接下来的行踪也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说的。她只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情报,从中他得知,她已经按照他丈夫最初的意愿盖好了平房,正在物色一名合适的租客。她在给他的回信中写道:
“我不想再见到达特穆尔了,对我来说,它意味着我生命中最快乐也是最悲伤的日子。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那种单纯的初心了,真希望自己从未遇到这种无妄之灾。”
他反复诵读这段话,揣测每一个字的字面意思。从中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杰妮·彭迪恩已经意识到自己最美的时光一去不返了,并且向往去一个真实而又宁静的地方,默默独自疗伤。
事实应该是这样的,然而也令他感到诧异。他推测她可能措辞不当,她的意思可能是说会比想像中的更早摆脱厄运。他估计那至少需要一年去摆脱那梦魇般的现实记忆,而不是迄今为止的短短四个月,通过这段别有深意的话,他确定自己已经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暗示:她不会再回来了。不过他还是琢磨着,要是能再见上她一面就好了。命运女神还真的眷顾他了。
布兰登在十二月中旬的一天,被从纽约派到普利茅斯去抓捕两个俄国人。他已经找到了他们,并且搞清楚了他们先前在英格兰的行踪之后,得到了难得的闲暇。在没有发任何电报的情况下,他就去了达特茅斯。当天晚上住在了那里,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出发去了“鸦巢”。
布兰登心里砰砰直跳,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里面交织翻滚。不仅仅是他要见那个未亡人的迫切愿望,还有想要给住在那里的她一个小小惊喜的冲动。尽管我们的侦探还怀疑本迪戈可能会窝藏他弟弟,这个想法隐隐约约一直萦绕脑海,但是他不止一次地想要给彭迪恩夫人一个见面的惊喜,现在就要去实现这个夙愿了!
当他看到那外堡的西河口的时候,他的怀疑渐渐消散了。从早上出门还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到了一个可以眺望得到“鸦巢”的地方:鸦巢还是孤零零地栖息在悬崖之上,悬崖的下面是冬天里灰色的大海。这些他都毫不在意,他的心只被彭迪恩夫人的倩影所吸引。
他完全不会料到此番之行中,会有非常令人意外的状况等待着他,也不会猜到他对彭迪恩夫人的暗恋罗曼史和那场发生在采石场的完美犯罪,注定会由于此次行程中的一次特殊的事件而向前推进一大步。
他来到那片悬崖之下,扫视了一下冬天天空下的这片棕色、贫瘠的土地。一只鸣叫着的海鸟从头上飞过。这块土地唯一的其他生灵是远处一个农民在他的马后面缓慢行走,而他身后有大群的海鸟振翅飞翔。布兰登最后来到了面对大路的一扇白色的门前,发现这正是他的目的地。大门上的“鸦巢”那几个字是写在一块青铜的金属板上。金属板上面钉着一个邮箱,上面留着足够的地方放晚上照明的电灯。通向上面那座房屋的路,坡度落差很大。往上面远远看到旗杆和了望塔房间都远高于那座房子。一种冬天的萧瑟和荒凉感在这个阴天里袭上心头:风儿在轻轻地吹,仿佛在为那些枯死的草吟唱挽歌;薄雾遮蔽了地平线,使之模糊不清;从海面上冒出灰白色水汽;大海持续演奏着那单调的打击乐,无数细小的浪花拍打过来,化作一阵阵泡沫。
布兰登往上面走的时候,发现一个男人正在花园里工作,他正在打造一条大约两英尺高的金属围栏,它的作用显然是为了防止兔子破坏那挖在绿色峡谷的斜坡上,正在种植的花圃。
他听到一阵歌声,感觉那个人是船夫多里亚。在离他五十码的距离,布兰登停了下了。那个园丁也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没戴帽子,叼着一根细细的,黑色的托斯卡雪茄,雪茄的中部有一圈义大利国旗的颜色。多里亚认出了布兰登,率先开了腔。
“那是布兰登先生吗?长官!您来的时候有通知我的主人吗?”
“不,多里亚,真糟糕,没有。我正好来这边办事,住在普利茅斯。所以觉得有必要顺道来拜访一下彭迪恩太太和她叔叔。你为什么要叫我‘长官’呢?”
“我读过一些犯罪小说,那里面都称呼侦探为‘长官’,不过那是美国佬的叫法。义大利语叫‘员警大人’,英格兰叫‘警官’。”
“这段时间大家都好吗?”
“大家都好。噩梦过去了,泪水也干了,上帝保佑每个人。”
“那你还在寻找贵妇来支持你这个家族的最后继承人,重返你们家族以前的荣光吗?”
多里亚笑了笑,接着闭上了眼,继续吸着那味道难闻的雪茄。
“这是我希望看到的。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布兰登先生,有一个叫做丘比特的爱神,他能轻易地翻弄我们的计划就像那边的铧式犁翻弄蜜蜂和蠕虫的秘密巢穴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布兰登的脉搏也变快了。他猜多里亚可能另有所指,心里也很想知道,不过表面上不表现出来。多里亚又说了另一番话。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祖先留下的城堡也可能在爱的潮水面前轰然坍塌,就好像孩子们在海边堆的沙丘一样。古话说得太对了!”
多里亚叹了口气,定定地看了布兰登一会儿。这个义大利人穿着一件棕色的紧身羊毛衫,上面有一个和背景的棕色相比,显得异常生动的图案。布兰登无话可说,打算继续往上走。他猜想可能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他更关心的是杰妮·彭迪恩,而不是眼前这个浪漫的小伙儿。但是眼前的他依然在这里,在这片孤独的土地上自我放逐,告诉他很多男人之间事情。他即使去“鸦巢”工作也没有忘记他的雄心壮志。然而,布兰登假装没有领会多里亚言语之中的深意。
“一个挺好的主人——恩。我想在你不知道他老底之前,那个老海盗会是个不错的人。”
多里亚表示赞同。
“他是我能遇得到最好的那一类人,由于我明白他的意思,并且对他看护周到。他也很喜欢我。雷德梅茵家的规矩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这个高贵家庭里面的自己人不守规矩又怎么说呢?虽说我们是朋友。哎,可是我们并没有在一起相处很长时间——”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了,吐了一口难闻的烟圈,接着回到刚刚的金属围栏那边继续工作。不过在布兰登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开了腔。
“夫人在屋里。”他这样喊了一句,布兰登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五分钟之后,布兰登就抵达了“鸦巢”。杰妮·彭迪恩出门迎接他。
“叔叔还在他的了望塔里,”她说道,“我马上去叫他。请您先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她看起来很高兴,那双朦胧的蓝色大眼睛闪闪发光,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可爱。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彭迪恩夫人。我已经竭尽全力,可是依然没有进展。您这边有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这里也没有,”她说,“本迪戈叔叔说,他一有什么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我现在相信罗伯特·雷德梅茵已经不在了。”
“我也这么认为。恕我冒昧地问一下,能说说您的近况吗?”
“您为我考虑得如此贴心周到,小女子不胜感激。布兰登先生,我很好。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在这里也找到了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
“您现在很满足,对吗?”
“是的,大家都说人往高处走,但是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渴望再进一步地深入交谈,可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藉口。
“您可知道,我多想凭藉自己的力量,再一次让您变得幸福。”他说道。
她朝他拈花微笑。
“您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您的心意我领了。”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或许将来有一天我去伦敦的时候,您会像朋友一样待我。”
“我多么希望您能快点来啊。过一阵子就来吧。”
“但我现在还是又傻又笨的。有时候因为做事毛手毛脚,叔叔声音稍微高一点就受不了。接着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像对待一头野兽一样地关上一段时间,直到再次平静下来。”
“您可能是有些心烦意乱。”
“尽管你不刻意地去想它,在这里也会被回忆追逐——朱塞佩·多里亚唱歌给我听,有时我会出门坐上他的小艇。我让他总是驶向——当我因为家庭规定到达特茅斯来投靠本迪戈叔叔那个方向去?明年春天过后,我就要开始养鸡了。”
“那个义大利人——”
“布兰登先生,他是个绅士——也许您会说,他是一个非常棒的绅士。我并不是非常了解他,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有安全感。第一次我来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说,或许他干不了平凡的小事。接着他梦想去找一个富有的妻子,那个人可以赎回多里亚家族在意大利的城堡,并且和他再组建一个庞大的家族。他满脑子都是浪漫的幻想,那么充满活力,还有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我肯定有一天他会梦想成真的。”
“他还有这样的抱负吗?”
彭迪恩太太沉默片刻,眼睛望着窗外那不知疲倦的大海。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问道。
“他是那种——我认为,一般女人见到都会一见钟情的那类人。”
“哦,是的。他是如此英俊潇洒,还有着不错的想法。”
布兰登觉得有必要点醒她,但是转念一想,如此唐突之举会有损他的风度。这时,她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不会再结婚了。”她说。
“没有人会让您这么做的——没有人知道您所经历的一切。我的意思是,您不久之后就有机会重披嫁衣的。”他笨拙地对答道。
“您知道,”她边说边大胆地握住他的手,“在盎格鲁-撒克逊人和拉丁裔的人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他们的脑子比我们转得更快。他们更加渴望逃离平庸的生活。多里亚在很多方面都是个孩子,不过他是一个讨人喜欢,充满诗意的孩子。尽管他发誓说义大利没有富婆,我觉得英格兰的情况也会和义大利一样令他失望。我猜不久以后他就会再次启程回家。他背地里告诉我,会在明年春天的时候离开这里。但是让我别告诉我叔叔,因为叔叔觉得他活干得不错,可能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怒不可恕。他简直无所不知,甚至能不可思议地洞悉我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那好吧,我不再坚持了。”
“您的确不需要那么做。布兰登先生,见到您我真的非常,非常地高兴。您能留下来吃个便饭吗?我们每天中午都按时开饭的。”
“我可以吗?”
“当然啦,再留下来喝杯茶吧。您现在去找本迪戈叔叔吧,一个小时之后,午饭就会准备好的。多里亚也和我们一起吃,您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这是我和多里亚最后一次见面!我还没有和如此出生高贵的人一起吃过饭呢!”
她领他走上楼梯,来到那个老水手的私人空间。
“本迪戈叔叔,布兰登先生来看我们了。”她喊了一声,雷德梅茵先生才从他的大望远镜中回过神来看他们。
“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他说道,“这边的风向开始改变,开始向南吹,海峡这边已经开始乌云密布了。”
他摆了摆手,彭迪恩夫人就下去了。本迪戈见到布兰登也很高兴,不过他对他兄弟的行踪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他避免谈论关于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话题,一边说着,还一遍表现出脑子里在思考别的问题的样子。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态度让我们的侦探很是窘迫。
“我已经是一只飞不动的老鸟了。”他说道,“但是依旧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夏天你来这里的时候,我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是我侄女让你有些想入非非。很明显,她就是那种容易让人神魂颠倒的女人。就我本人来说,打娘胎里蹦出来就不怎么讨女人喜欢,也从不对她们抱有幻想。瞧瞧那些我的同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荒唐模样吧。不过坦白地讲,杰妮把我的房子收拾得十分整洁,这种感觉真的相当不错。”
“雷德梅茵先生,她确实做得很棒。”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这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很伤脑经的问题。因为我的左膀右臂——朱塞佩·多里亚——开始对她垂涎三尺。想想他们一个是孤男,一个是寡女,要是不久之后他开始追求她,让她坠入爱河的话,他们明年就会结婚。我就一下子失去他们两个啦!”
布兰登发现,雷德梅茵的这番肺腑之言让他很是尴尬。
“我是你的话,”布兰登说道,“就会给多里亚明确的暗示,既然他来自义大利,作为一个绅士,那他会比我们更懂应该怎么做。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告诉他,向一个新寡不久——特别是像你侄女那么爱她丈夫,却被命运置于如此悲惨境地的妇人,献殷勤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那好吧。要是他有一点那样的迹象,我就会照你说的去做。恐怕多里亚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看出杰妮是他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你也应该考虑一下她。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是她怂恿男人这么做的,事实上她也并没有。但是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我是活明白了。你也无法否认,她有一种魔力:让周围的人不忍心伤害她。而多里亚是一个英俊的青年,有着自己的想法。另外,她也还很年轻。”
“我也认为他要外出赚钱——赚到足够的钱去重振他们的家族。”
“他当然会这么做。他知道他不能指望杰妮的那两万磅遗产过活,但是爱情之火会驱散恐惧。无论如何,愚蠢的情爱会浇灭前进的动力,在一个男人的奋斗过程中处处制造障碍的。现在多里亚脑海里全部都是杰妮·彭迪恩,我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如愿以偿的。我也不需要想太多,如果到时候他们不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当然那也不太可能成真。我把多里亚当做一个朋友,他已经尽了他全部的义务,甚至还做得更多。但是他只是个客人,不是佣人。杀千刀的,他怎么来就会怎么走的。”
“雷德梅茵先生,这是个很艰难的抉择。”
“确实如此。我不能指望我侄女和她的幸福两者兼得。就算我坚持这年头好老公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义大利那种狗杂种的地方更是不可能有的观点,也不能这样把多里亚一棍子打死。说不定婚后一年,他就会改变主意,继续去追求事业,想办法赚钱去过更好的生活。我猜杰妮迟早会得到可怜的罗伯特的财产。不过据我所知,那部分财产应该归我和她的阿尔伯特叔叔。不过总的来说,我不希望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事情,因为相信你是一个信得过的人。”
“很感谢你能推心置腹地和我聊这些”布兰登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确实很欣赏彭迪恩太太,她是如此光芒四射,又温柔可爱。这种外表和内在的反差使你大可放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你的侄女不能终身忠于她的前夫,那段美好的回忆也会在她心底逗留许久的。”
“但愿如此,”本迪戈回答道,“可能要等到明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没别的办法,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但有一点很重要: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尽管杰妮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伪装,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猜多里亚这家伙就要得逞了。”
布兰登不再说话了。他无法掩饰自己万分沮丧的事实。
“说实话,我更希望她找一个英国人。”老水手坦白道,“不过她这块处女地没有其他任何人来开垦的话,那多里亚想怎样就怎样了。”接着,他转移了话题,“我猜,我那可怜的弟弟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雷德梅茵先生。”
“我相信这件恐怖的案子,会从其他线索那里找到一个合理解释的。房间里的血迹已经被检测出是某个人的吗?”
“是的。”
“就彭迪恩而言,真相石沉大海。而说到罗伯特,看起来只有等到最后的审判日才能找到他尸首了。”
“他是生是死,我看已经问题不大了。”
几分钟之后,楼下传来招呼吃饭的声音,这两个男人下楼去吃午饭。多里亚在他们低头享受丰盛午餐的时候高谈阔论。他真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且很乐意同大家分享他所规划的‘远大前程’,尽管他自己也承认这种非分的想法有待商榷。
“我们族人一度统治着整个义大利西部。”他一本正经地宣布,“在文蒂米利亚和博尔迪盖雷之间的内陆地区的山脚下和河流边上,居住着我们古老的祖先。有一座像彩虹一样的古桥还横亘在那维亚上,房屋一直绵延到长满葡萄树和橄榄树的山岗上。最令人扼腕叹息的要数那多里亚家族巨大城堡的铮铮躯壳——像一个从过去飘来的巨大幽灵。在所有凡夫俗子制造的无谓喧嚣,或是一个多世纪里人们持续发酵的关注中,它依旧孤零零地挺立着,冷眼旁观期间无数的人来人往,深邃得就像悬崖下面那洞悉万物的大海。现在那里面到处挤满了人——那些以前不戴礼帽,要向我的祖先下跪的俗人。那些粗俗的家伙儿此刻正在城堡的房间里胡作非为:村夫们把衣服随意堆晒在我们洁白大理石地板上,熊孩子们在内政参赞的金色会议室里玩捉迷藏,丑陋的蝙蝠振翅飞过公主们粉红色闺房的窗扉!
“我的家族,”他继续说道,“虽说已在历史的舞台上出尽风头,可是依然衰败得十分迅速。我的祖父是一个卑贱的伐木工。他每天做的事,就是用两头骡子把砍下来的木柴从山里运出来。我叔叔在蒙通以种植柠檬为生,因此攒下了数千法郎供他的妻儿挥霍。现在我还是个单身汉——这只血脉的最后一根独苗——现在多里亚一家已经和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
“坐镇要塞的城堡也能获得封号——这可真是我们义大利人才得想出来的鬼主意。一个杀猪的屠夫或者黄油批发商只要在城堡里站稳脚跟,明天也会成为多里亚伯爵。虽说富贵如浮云,可是要再次重振家族的雄风,还需一个百万富翁在背后撑腰才行呐。”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午饭之后又点燃了一根托斯卡雪茄,接着喝了一瓶雷德梅茵先生用来招待布兰登的陈年白兰地,就走开了。
剩下的人开始谈论多里亚,布兰登特别想要了解杰妮对于婚姻态度,但是她在谈话中只字未提,只是夸赞多里亚有一副好嗓子,多才多艺和淳朴天性。
“他有一双灵巧的手,可以干任何事情。”她说道,“他本来打算下午去钓鱼,可是海面看起来不太平,于是就又到花园里干活去了。”
她希望不久以后,多里亚能找到一个能够资助他实现理想的贵妇人。这些话清楚地表明,彭迪恩太太并没有在自己的未来规划中为他保留一个位置。但是当她在谈到关于这个义大利人的另一件事情之时,令身边的听众们大跌眼镜。
“他对我的风情不屑一顾,”她声称,“有时候因为他的傲慢态度,我很受伤。他和本迪戈叔叔一样,是一个铁石心肠的老光棍。他说过,‘女人,神父和牲畜,永远欲求不满。’但是我却觉得男人远比女人贪婪,而且一直都是那样的。”
老水手听到这番议论哈哈大笑,接着他们一起走到屋外的露天平台上呆了一会儿,不久天色开始阴沉起来。此刻海上的风暴还尚未形成。在西面天空中的日落方向,闪过一道剧烈、耀眼的白光。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强风清晰地在天空中扬起。此时岸边的灯塔也朝深蓝色的海面打开了探照灯,巨浪伴随着轰鸣的雷声不断地从下面拍击着它。大家随即返回屋内,而雷德梅茵先生又同布兰登热情地聊了起来,他俩五点钟的时候又开始喝下午茶,一个钟头以后,我们的侦探决定回去了。大家对他也是客套地挽留,老水手更是强调,布兰登任何时候再来都会是他的荣幸。这番别具深意的话对布兰登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诱惑。
“干得不错,”杰妮·彭迪恩把他送到大门口的时候说道,“您赢得了我叔叔的信任,那太了不起了。”
“如果我接受了您叔叔的好意,耶诞节之后再冒昧来访的话,会不会打扰到您呢?”他恳求地问道。不过她说她也很欢迎他来。
这句话在布兰登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很快就上路了。可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形象不久就再一次滑落:他心底充满疑问,对她有关多里亚的那番不友好言论也是将信将疑。他猜她在服丧期满之前,都不会表露自己真实的心迹。但他又忧郁地想,明年夏天一过,杰妮·彭迪恩就会再婚的。
他还在细想最近重回“鸦巢”的可行性,也确实很想这么做:老实说他明天就想再飞回来,但不得不遵照本迪戈·雷德梅茵订于来年春天的邀请。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他渴望与杰妮进行那种——任何爱情小说里都会首先提到的‘灵魂上的交汇’。
正在他低头想这些事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月光明晃晃地倾泻下来,万物即刻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云朵飞快地飘过布兰登的头顶,耳旁响起了风暴聚集呼啸的声音。此刻他脑海中翻腾的想法就像那无序咆哮的风声,他细细咀嚼着杰妮说过的每一个字,试图去揣测她每一次对他顾盼回眸的意义。
他先是努力说服自己,本迪戈·雷德梅茵关于杰妮的话都是一派胡言;又强迫自己相信,迈克尔·彭迪恩的遗孀才不会把新的绣球抛给那个义大利佬呢。这种愚蠢的想法根本不值得一提,如此贤良,高贵的淑女,即使遭受如此突如其来的打击,也不会听信那个英俊的自大狂没完没了的废话,或是任何关于未来不切实际的允诺。这么想来,也觉得有几分有道理。然后他才明白并反应过来:爱情这个小妖精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总让那些痴心人黯然神伤。
依旧沉浸在深思中的布兰登,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往前走到一条高高的岸边中间凹下去的路上,这条路一边朝着风向,另一边横亘着一根松木树干。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一扇和这条路平行的门半开半掩着,往里面看去,在一片小灌木丛的后面,站着罗伯特·雷德梅茵!
他们之间隔着五扇栅栏门。那个大块头把他毛茸茸的大手,懒洋洋地放在那最高的栅栏上。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头顶的松树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阵阵狂风从他们之间穿膛而过,海岸下面愤怒的波涛凶狠地冲打着悬崖。那个红毛汉子一动不动地站着,警惕地盯着布兰登。他依然穿着布兰登在福格金托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花呢套装,戴着帽子,外面罩着一件红马甲。月光掠过他满是惊恐的眼睛,下面的红胡子和白色的牙齿都清晰可见。他的脸上的表情十分害怕,掩饰不住的憔悴悲凉,却看不出丝毫的疯癫。
他似乎在那里等一个人,但显然马克·布兰登的突然现身,出乎他意料。有一瞬间他看到我们的侦探傻掉了,就那么愣愣地呆看着。他似乎认出了布兰登,当他认为布兰登充满危险时,就马上转身,一头扎入他身后的树丛中,很快不见了。在他消失的瞬间,天空传来的电闪雷鸣声完全盖过了周围所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