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睁开眼,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已作倾盆之势的大雨哗哗地往下掉。我洗漱完后,披了件衬衫便下楼了。一层大厅里,柴叔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我看见郑学鸿在桌边喝着咖啡,低头看着一本书。我朝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郑教授,起这么早啊。”我在他对面坐下,柴叔问我需要喝什么,我说牛奶就可以。
“年纪大了,想多睡会儿也睡不着。与其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如早些起来。”郑教授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
学理科的人是不是都这么酷?我自顾自吃起早餐,眼睛瞥着楼梯处,不知道第三个起床的人会是谁。在用餐过程中,郑学鸿教授也没有说话,气氛显得很尴尬。我搜肠刮肚地想话题,之后发现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在黑曜馆中,和这个怪老头能说上话的,恐怕也只有陈爝这个怪胎了。
“小韩,你觉得那通电话是谁打的呢?”
吃过早餐,我起身准备告退,却突然被郑教授叫住。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电话?”
郑学鸿将手中的书籍放在餐桌上,然后褪下眼镜,将其置于书上。接着,他缓缓说道:“就是二十年前那通报警电话。”
这个问题我从没想过,经他这么一提,倒觉得饶有趣味。首先,报警的时间是12月19日上午,那个时候除了古永辉本人外,馆内所有人都已经被杀。如果是古永辉报警,那也很奇怪,因为根据警方给出的消息,黑曜馆内的电话线都被割断,无法向外拨打电话。想到这儿,我感到从脚底涌出一丝凉意——难道这起连环杀人案,还有别人预先知晓?
郑学鸿笑道:“看来你也想到了,这件事很奇怪啊。”
“那郑教授您认为报警的人是谁呢?”
“从逻辑上来讲,应该只有古永辉本人才办得到。因为警方已经排除了外来犯罪的可能,那古永辉是如何报警的呢?有这几种情况,第一,雇佣别人在约定的时间内报警,报警人并不需要在案发现场。第二,或用大哥大④报警,只需要做一些技术上的处理,警方也难以追踪。第三,就是已被杀害的人设置某种机关来报警,这个有些异想天开,但也绝不是没有可能。”
“被杀的人为何要报警呢?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会被杀呢?”
郑学鸿笑道:“你又怎么知道,他的死不是自己蓄谋已久?抑或先假死,再杀死同伴,再自杀呢?这种诡计很老套。至于凶手为什么这样做,动机是什么,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
不愧是大学教授,思维果然活跃。他所说的这种情况,为什么我就没想到?按照郑教授的推理,凶手很有可能先假装被杀,然后埋伏在暗处,将其余人一个个干掉,最后再回到自己房间,报警后自杀。而古永辉则一直被蒙在鼓里,惊恐到发疯。
“教授的想象力真让我惊叹!看来我们离破案又近了一步。”
不知何时,赵守仁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还鼓起掌来。可光是听他的口气,就知道这句话中嘲讽意味甚浓。
“我们学者,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很拿手,实际操作哪里比得上赵队长。赵队长用了二十年时间都没破的奇案,怎么可能我们随便讨论几句就得出答案。”郑学鸿反唇相讥,特意在“二十年”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赵守仁听他这么讲,面色一沉,就要发作。
见现场气氛剑拔弩张,我赶忙出来打圆场:“两位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都很了不起。赵队长你还没吃早饭吧,来,坐这儿,我去叫柴叔给你准备些吃的。”
赵守仁用力“哼”了一声,坐下后,身体转向我,不去看郑教授。他说:“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是19日上午,按照刚才的理论,凶手就是19日死的。这可奇怪了,虽然我们的法医无法判断具体的死亡时间,可判断一个人是否刚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我看也别当教授,回老家种地算了。”他这话,虽然对着我说,但明显是说给郑教授听的。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也没说这就是真相!你这样有常识,怎么还破不了案!哦,不对,你们破案了。凶手是古永辉嘛。”郑教授也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最后还不忘嘲讽一下赵守仁。
“你说什么!”赵守仁拍案而起。
“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还把我抓起来?”郑学鸿把双手前伸,“你们警察抓凶手不行,冤枉好人的本领我可见识过!你是不是想说我就是二十年前杀人案的真凶?”
“我警告你,不许侮辱人民警察!”
“哪里有侮辱?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他们你来我往,争吵不休,我想劝解都插不进话。
“一大早就这么热闹,你们俩精神还真好!”正当我苦恼不堪时,魔术师朱建平笑吟吟地从楼上走下来。他身后还跟着昨天夜里遇见的精神科医师陶振坤。陶振坤面色惨白,似乎对昨天的事还心有余悸。
见有其他人来,他们俩也各自回到座位上,不再说话。
朱建平走到我身边,笑着问:“韩老师,昨天睡得还不错吧?”
“睡得还行。”我看了一眼陶振坤,见他眼神闪躲。
“可见各位胆子都不小,住凶宅都能睡得香。”朱建平坐下后,问柴叔要了份早餐,“我就不行咯,昨天很晚才睡着。不过这栋房子真心不错,适合颐养天年。可惜我没古永辉这么土豪,不然也买一栋住着玩玩。”
没人搭理他,朱建平自己也觉得无趣,只得低头吃饭。
又过了半小时,祝丽欣挽着古阳的手出现在了餐厅,王芳也姗姗来迟,只有陈爝不知所踪。我上楼去他房间找人,发现房门紧闭,叩半天也没人来应。难道出门了?我看着窗外的大雨,否定了这个想法。
“您在找陈教授吧?”正在打扫的柴叔问我。
“柴叔,你有见过陈爝?”
“是噻,他一大早就问我要了附馆的钥匙,一个人切了。”柴叔捂住嘴咳嗽。
“附馆?是不是要经过一段很长的甬道才能到达?”
“诶,附馆已经不住人了,原本是锁上的,陈教授执意要看,我就把钥匙给他了。”
“那我去附馆找他,多谢柴叔。”
得知陈爝去向后,我兴冲冲地跑下楼,直奔附馆。客厅里,古阳正与客人聊着什么,也没人在意我。要到达附馆,必须要经过观光通道。据说观光通道的内部原本是安装了电灯和空调的,只是多年不用,电线老化,现在已经形同摆设。通道很长,一直走也看不见尽头,幸好现在是白天,要是在晚上,恐怕得摸着墙,一步一步慢慢走才走得出去。通道的两边有窗户,但是不能从外打开,也无法从内部打开,整体是镶死的。我用手敲打玻璃,发出铿锵之声,看来这些窗户都是用有机玻璃制成的。可以看出这里许久无人问津,地上都是厚厚的灰尘,脚踏上去还会留有鞋印。通道的角落里还有不少蜘蛛网。
“陈爝!”我在通道里喊了一声,可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我继续往前走,不记得转了几个弯,终于出了通道,来到了黑曜馆的附馆。
附馆面积明显比主馆小很多,只有两间客房和一间厕所。我走进靠内的房间,看见陈爝正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陈爝,我喊你怎么都不回应我?”我不满道。
他没有理会我,一会儿又钻到床底,不停翻找。大约过了十分钟,陈爝终于放弃了,站起身,用手指弹去身上的尘土,对我说:“我看过赵守仁警官的那份案件报告,但是不放心,所以亲自来检查一下。果然没有‘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
“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再解释给你听。”陈爝又恢复了往常自负的模样,“好啦,边上是女明星骆小玲的房间,我刚才已经搜查过了,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我们先出去吧。还有好多地方要去调查呢!现在手头可供推理的线索还远远不够。”说罢便拖着我往外走。
“你怎么老是神神秘秘的?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的可多呢!不过你放心,时机一到我一定会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吗?”
“不能。”陈爝干脆地回绝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脾气很倔,他不肯说的话,谁都无法让他开口。我只能悻悻然跟在他的身后。陈爝像是在思考什么,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搓着下巴。路上也没和我讲几句话。
过通道时,我被脚下的石块绊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跌倒后破口大骂。
原本平坦的水泥道路中间,忽然有一堆零散的碎石。碎石的中央,有蜘蛛网状的裂纹,像是被人用锤子砸开的。陈爝显然注意到了什么,他在碎石边上蹲下身子,用手拨开碎块,仔细端详了半天。
“碎石下有瓦斯管道。”他语气认真地说道,“似乎还有人修复过呢。”
陈爝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了一番。
“原来如此!”从他嘴里突然蹦出这四个字。
“你发现了什么?”我边拍打衣服上的灰尘边问,“这些碎石块难道和当年周伟成的命案有关?”
“韩晋,你变敏锐了。”陈爝露出神秘的笑容,“可以这么说。”
说真的,我完全不明白陈爝在做些什么,以及想些什么。单凭这些碎石块,就能得出什么结论?太荒谬了吧!
“走吧,韩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陈爝自信满满地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