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酷暑。由于暑假的关系,我家教的工作异常忙碌,几乎整天都在学生的家中度过,回家也都是夜里八九点。我平日里喜欢早起,陈爝则是个夜猫子,我俩有时候一天碰不到几次面。这天,我和往常一样徒步回家,发现一楼客厅灯火通明,感到有些奇怪。除非有人来访,不然陈爝绝不会开灯。
果然,当我走进屋子的时候,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位陌生的男子。
陈爝起身为我们做了简单的介绍。来访者名叫古阳,是他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友,目前正接手家族企业的管理工作。他的父亲古永辉,曾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富起来的商人,只可惜英年早逝,三十几岁就死了。古阳的年纪三十岁上下,身高一米七五,戴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不像普通富二代那样跋扈,待人反倒礼貌谦和,穿着打扮显得很低调。
“韩晋,坐下来一起聊聊吧。”陈爝感叹道,“我和古阳差不多有五年没见了。”
古阳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也回国了。不过像你这种脾气,确实不适合待在大学教书。”
陈爝苦笑道:“像我这种人,待在哪里都不适合。”
听他这么说,古阳也不禁笑了起来:“这句话我同意,你就是个怪人!可真为难小韩了,和你这种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真是要命。你还记得当初我和你分同一间宿舍吗?我整天吵着闹着要换,可学校偏不让!”
“怎么会不记得,你还冤枉我偷拿你的手表。”
“这个就别提啦!”提起往事,古阳显得有些窘迫,“最后还不是被你抓到了,那个叫迪克兰的家伙!”
“是啊,我们的古大少仁义心肠,念在对方初犯,因为家庭贫困才出此下策,所以既往不咎,还附赠了几千美金呢。迪克兰真是要谢天谢地,不仅没有被开除学籍,还发了一笔横财,难怪他毕业之后说要去中国发展。多亏古大少扬我国威,让他们知道,中国历史悠久,地大物博,人傻钱多。”
“是啊,我傻,你再聪明,半夜回寝室还不是被我吓得半死?”
“韩晋,我们这位古大少还有个恶趣味:喜欢躲在门后,在你开门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吓人!特别是在午夜12点的时候……”
古阳被他调侃得有些难为情,摆手道:“好啦,你就别揶揄我了。再讲下去,你快把我的老底都抖出来了。”
“知道就好。”陈爝得意道,“对了,你的哮喘病好些了没?”
“哎,先天的哪能好得了,缓解罢了。倒是你,女朋友交了吗?”
“我又不是富二代,哪有女孩看得上我啊!”
我难得见到陈爝露出这样的笑容,看来他和古阳的关系真是不错。
陈爝曾经和我说过,学数学的人很孤独。因为数学很难通俗化,它不像文学、美术、音乐,就算没有基础,也可聊上几句。数学是研究现实世界的数量关系、空间位置关系以及逻辑关系的科学,它很重视演绎推理,但也正是演绎推理使许多定理证明的思路非常抽象,让没有掌握足够数学知识和经过足够逻辑训练的人摸不着头脑。
又聊了几句闲话,古阳忽然坐直身子,面色凝重地对陈爝说:“我这次来,其实是想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造成的阴霾,从小便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陈爝,你是我在美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陈爝似乎早料到一般,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古阳继续说下去。
古阳昂起头,过了一会儿,像是鼓起勇气般说道:“我想请你调查我父亲的案子。”
“古阳……”
“别劝我,我只要你回答,帮还是不帮?”陈爝刚想开口,古阳立刻打断他。
“古阳,你先听我说完。”陈爝耐心道,“关于你父亲的死,我也略知一二。二十年前那起轰动全国的案子和你父亲有关,我也知道。只是你从不向我提及,我也不方便询问。今天你来我这儿,既然都这么跟我说了,作为朋友我一定会帮你。即便我们不是朋友,这么一宗旷世奇案,我也想一探究竟!”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古阳惊讶地说。
“我接受你的委托。但是,虽然我不是侦探,也不是律师,可作为顾问,委托费也不能少!”陈爝笑道。
“到时候我给你张支票,需要多少你自己填。只要能把这件事弄清楚,还我父亲清白,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古阳似乎把陈爝的玩笑当真了,严肃地说。
“嘿,富二代就是不一样,财大气粗,说话口气都不一样啊。委托费的事,我只是和你说笑罢了。如果我没记错,你父亲出事是在1994年,距今已有二十年了,当年不少线索和资料俱灭,人证物证都不见了,调查难度很大啊!”
就连平时自信满满的陈爝,说到此处都皱起了眉头。
古阳听完,接着说:“这点你放心,那栋房子我还留着,封闭了二十年,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家具摆设、装饰雕塑,都和案发当时一模一样。我母亲也希望还我父亲一个清白,所以并没有将房子卖掉,只是封存起来,希望等我长大了,来为父亲昭雪。”
我在一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们这么说,似乎在二十年前,古阳的父亲被人冤枉成了杀人犯。其父死后,古阳的母亲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让海外学成归来的儿子托人再次调查当年那个案子。
“还有一件东西,我想让你过目。也许没有什么价值——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但是我总觉得父亲留下它一定有它的意义。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就是你,如果你也觉得没有意义的话,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今后我也不会再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了。”古阳边说边拿起摆在身边的黑色公文包,把它放在腿上。他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古阳看了陈爝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将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推给陈爝,再把皮包放回原处。
陈爝接过笔记本,翻开至第一页,开始阅读。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我把头凑近,看见笔记本第一页上,写着这样的标题——“密室里的白雪公主”。
是童话,还是小说?我更糊涂了。
古阳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解释道:“这本笔记,是我父亲在精神病院上吊自尽前写的。很奇怪,我父亲平时并不会写这类东西,为什么临死的时候,把这本笔记留了下来。这则童话,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真读不出什么来。”
陈爝没有说话,正全神贯注地阅读手中的笔记。我知道,这时最好别去打扰他。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陈爝才把笔记本放下,对古阳说:“你想得没错,这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童话故事。这是你父亲的遗言,其中包含了很多信息。只是现在我们手头的线索还很少,不足以解开这则童话背后的真相。我需要知道更多。”
“我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虽然二十年前媒体已对此案进行了全方位的报道,可我毕竟是案件相关人员的家属,知道很多连媒体都不知道的内部消息。当年案件发生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不过从父亲的朋友们那儿听说,父亲花重金买下了这栋名为‘黑曜馆’的西洋建筑,只是为了圆他儿子的一个梦想,一个在生日时许下的愿望—— 住进童话中的城堡。”
古阳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