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十郎,来,再喝一杯吧。”
“这桌酒席可真是豪华呀。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你该不会是被太阳晒晕了吧?”
“您的嘴还是那么坏。我再怎么不胜酒力,偶尔也会去画舫酒家饮酒作乐。这都是职业所迫,不说了,您快喝吧。”
阳光洒在江面上,折射出一片粼粼波光,光斑在画舫的幛子上闪烁游走。
对岸是水神之森,防波桩的旁边柳枝低垂着,随着水波飘动。此时恰逢涨潮,江风中带着淡淡的海潮清香。
陪着仙波阿古十郎喝酒的,是神田的捕头——瘦松五郎。他人如其名,长得好像麹室里的豆芽,全身细瘦柔弱,干瘪发黑的脑袋,生在如鹭鸟般细长的脖子上。要说长,他的脖子与颚十郎的下巴,倒正好凑成一对。
瘦松酒量很糟,以至于菜名里带个酒字的食物,都能将他吃醉。可是,他现在却在画舫酒家,陪着阿古十郎喝酒,这怎么想都是事出有因。
瘦松接连为仙波阿古十郎斟酒,酒量不凡的颚十郎也有些上头了。他摇头晃脑地问道:“瘦松,你今年几岁了?”
“呃,三十……三十多岁吧。”
“你三十多岁都好几年了……确切的,到底几岁?”
“三十四。”
“那该说快四十啦。”
“不不不,还是更接近三十岁。”
“哼,这话有意思。先不说这个,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却只会这点小把戏,也真是要不得啊。”
瘦松继续装傻道:“您说什么呀?”
“痩松,看着我说话。”颚十郎摸着长下巴尖,笑道,“我说你全都穿帮啦。”
“什么?……”瘦松五郎略感到吃惊。
“你呀,是被舅舅差遣来的吧。”
“您说什么呢。”
“还嘴硬,你这张有意装相的脸呀,上面简直写着‘我是受托而来的’这几个大字。肯定是舅舅放不下他那堂堂与力笔头的面子,不肯低声下气地来拜托我,便说我是个嘴松之人,让你给我灌饱酒,再塞点吃的,想办法套我的话。说只要灌醉了我,我便什么都说了。对不对,瘦松?”
“真是一字不差……”瘦松一不留神说漏了嘴,伸手搔了搔脑袋,嘿嘿赔笑说,“这一说可全露馅了,刚刚劝了半天的酒的功夫,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次的娄子可捅大喽。”
“这事打一开始就漏洞百出。你一个喝不了酒的人,却邀我又是去柳桥,又是去画舫酒家,一个劲儿地往酒上带,做得十分刻意,不太机灵。哼哼,你也别消沉。我脾气好,不会不给你面子。今天看你招待殷勤,就帮你出出主意吧。”
“不愧是阿古十郎啊。”松五郎拍手称赞。
仙波阿古十郎不拘小节地,将手搁在船舷上,支着下巴道:“快别抬举了我,这次到底是什么事?”
瘦松正色道:“这次的事件十分离奇。您不喜欢听连篇废话,我就挑重点直说了。其实近段时间,在御府内发生了一件怪事。”
颚十郎拖若嗓子道:“嗯?怪?……怎么个怪法?”
“这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这个月也不知怎么地,江户城太平得不得了,简直是鸦雀无声。平时再怎么太平,一天内也会有个十几、二十起小案,可是最近十天,一起案件都没有。小偷小摸也好,敲诈勒索、掏空巢、诈骗也好,一起都没有。番奉行所和诘所,均没有一桩案子上门,大家闲得就像在钓鲫鱼,哈欠不停呢。”
“原来如此,确实罕见!……”阿古十郎点了点头。
瘦松五郎点头道:“难道说这江户城里的坏分子,一个不剩地全得了疫病,奄奄一息了吗?这十手捕棍我已经握了十多年,其间从未见过此等怪事。我们思前想后,摸不到一点头绪。而让人担心的不只如此。据说南番奉行所已经对此事,调查得有些眉目了;同心藤波友卫让肥仔千太满城乱转,忙碌不停。南番奉行所都开始追查,我们却只能张嘴呆望,何况这个月,是我们北番奉行所值月班,实在让人窝火。因为这个,森川老大焦躁不已,可方才也说了,我们对此事束手无策。别说明白的见解,就连门道都没摸着。这么下去,又要沦为南番奉行所那群人的笑柄了。”
“这么看来,确实是笑话啊。”仙波阿古十郎故意顺水推舟地嘲笑道。
瘦松五郎可怜兮兮地道:“您说这样的风凉话,我可不好做。您乃是整日反复查阅番奉行所里,旧捕犯录和赦免录的一顶一的奇人。老大派我来问您,可曾读到过类似先例,若有先例,当时是因何而起,又是如何收场的?这就是我今天一反常态,来与你陪酒劝酒的缘由。”瘦松说到这里,挪动膝盖凑上前道,“阿古十郎,在古时候,就算镰仓时代也好,可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呀?”
颚十郎装模作样道:“嗯,没听说过啊。”
“这可真遗憾。既然没有先例,那您对这种事,可有见解呀?”
“见解倒是有一点。”
瘦松忍不住探出身子道:“是什么?”
“再不久,御府内就要出大事了。”
小便组的森川庄兵卫,在江户城里的名气不小,是公认继大久保彦左卫门之后,另一大倔强老头。此时,他正在客堂的矮书桌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专心一志,目不斜视。
仙波阿古十郎一如往常地,也不让下人通报,自顾自就晃进屋来。他双手环抱在怀中,站在门边,目中无人地“哟”了一声,算是寒暄,话音未落,便毫不客气地走进屋来,大大咧咧地在舅舅身边盘腿坐下。
庄兵卫一听是阿古十郎,不知为什么竟慌张得很,忙把散落四周的书,全都拿来盖在书桌上,吊起一双三白眼,透过大眼镜瞪着阿古十郎道:“我说了多少次了,对着你舅舅拿‘哟’打招呼,这像个什么话!自重些吧,你这个混小子!……”
颚十郎当他的话是耳边风,也不好好听,接茬说道:“我说舅舅,您确实老了不少啊,看您没精打采,坐在矮桌前的样子,整个就是一副鬼念经的大津绘啊!……您也别整天这么拼命了,快快上书辞官,回家等着抱孙子吧。”
庄兵卫挠着膝头道:“又来了,又来了,我不说你,你倒蹬鼻子上脸了。我每天早上练习挥刀三百下,哪里老了?你看我到底哪里显老了?”
庄兵卫气不打一处来,那表情好似矜羯罗童子的脸抽了筋。颚十郎对此不理不睬,继续嘲讽舅舅说:“好啦,好啦,您别发这么大的火嘛。话说回来,刚刚您偷偷摸摸、专心致志地做什么呢?莫非是在造假币呀?”
庄兵卫慌了,掩饰道:“浑……浑蛋,开……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少在这里信口开河!……”
“您见我进来,慌忙拿书挡上,那方才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庄兵卫被逼急了,拿身子挡住书桌道:“啰唆,都说了没干什么!……”
“那您就把书拿开,让我瞧一瞧吧。”颚十郎边说边往书桌伸手。
庄兵卫急忙挡住阿古十郎的手,喝道:“你小子放肆,干什么呢!……别胡闹!都说了让你别过来!……”
“好啦好啦,让我瞧一瞧吧。”
“不行!不行!……”庄兵卫用身体隔挡住阿古十郎。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庄兵卫的宝贝女儿——花世走进屋来。花世今年十九岁,长得标志脱俗。她继承了父亲的武家血统,率直果断,大方文静。花世与颚十郎关系亲密,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她见状,有意走到父亲和颚十郎间,像要将两人分开似的,坐在中间,天真可爱地歪着脑袋,对庄兵卫道:“您做好了吗?”边问还边往矮桌上瞅。
庄兵卫甚是窘迫,急忙朝花世使眼色道:“做好,做好什么?……爸爸什么都不知道。”
花世一脸哀怨道:“哎,怎么忘啦,就是尊像呀。”
颚十郎憋不住大笑道:“哎呀哎呀,真是笑死我了。您以为自己瞒得死死的,其实早就露馅儿啦。这雕版藏得住,您膝头的木屑却骗不过我。我刚才就看穿了,您其实在刻明令禁止的大黑尊像吧。舅舅您真是藏头不藏尾,上了年纪老糊涂啦。您瞧,证据在这儿呢。”
阿古十郎一边说着,突然趁庄兵卫不备,伸手将矮桌上的书推开,只见书下藏着一块儿,几近完工的大黑尊像雕版。
这种雕版与“幸运书信”类似,一般是两张八枚取大小、印有大黑天像的美浓纸算一份,偷偷分发到各个有缘、无缘的善男善女家里,另附短信说:“一张请在橱柜的抽屉中收好,拿外另一张做雕版印制后,分发给一百户人家。”
相传若是按照信上写的做,则福德盈门,不理睬必招灾祸,所以,收到的人总会自己刻块雕版,印上一百张分发。不出三个月,大黑尊像风潮便席卷全日本。幕府有失威严,极为狼狈,在文政二年(1819)年末,突然发出了取締禁令。可就在两个月前,散布尊像突然再次大流行起来。
颚十郎拿过矮桌上的雕版,笑道:“就算是以前颁布的取缔禁令,但是,这禁令就是禁令。您作为与力笔头却知法犯法,跟风做起这个,实在不像您的行事风格。”
庄兵卫有些腼腆地,拿着手扶着额头道:“我做了坏事,被你这个坏家伙瞧去了。反正都被你知道了,我就痛快说了吧。其实我不是信了迷信,你也知道,花世是甲子年生的,等于是大黑天大人赐给我的孩子。所以,我才刻这块雕版表表谢意。你就别再纠缠此事了。”
颚十郎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管把玩手上的雕版,也不知有何发现,忽然惊呼道:“这图案好生奇怪哩。舅舅,这尊像有些奇怪啊。众所周知,一般的大黑尊像,一脚踏着米袋,边上有两只老鼠。可您瞧瞧这个,这尊像下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
往颚十郎的手指指点处一瞧,只见在尊像空白之处,有着形似灸痕的奇怪标记,看起来就像下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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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在小网町的画舫别过,已经过去了三天。可是,阿古十郎竟然音讯全无。颚十郎不在弓町的住所,也不去庄兵卫的宅邸。瘦松以为他又同平时一样,去杂工宿舍鬼混,可走访了胁坂和上杉家宅邸张望,却都不见他的人影。
在痩松五郎搜寻仙波阿古十郎的下落时,南番奉行所那边,终于开始行动了。他们在弥太堀附近,布置了好多人手,表现活跃,有目共睹。
瘦松坐不住了,就在他的焦躁,即将决堤的第四天清早,颚十郎一脸泰然地回来了。
瘦松五郎一听到颚十郎说话的声音,立马从里屋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逼问道:“阿古十郎,您让我等得太心焦了!……畜生,您前几天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颚十郎双手环抱,淡然地站定道:“实不相瞒,我在长崎那里,交了几个朋友,去了朋友家一趟。”
瘦松一脸不悦地说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事态已经十分严峻了,您不好好办事,我可不好交差。那您有什么发现吗?”
颚十郎满不在乎地应道:“我可不记得答应接手此事,只说帮你出一出主意。”
瘦松一听有戏,登时喜笑颜开,忙着要找去人手。十郎拉住他问道:“南番奉行所最近干了点什么呀?”
瘦松告诉阿古十郎,藤波友卫与肥仔千太他们,已在弥太堀布置了大量人手,行事十分高调。颚十郎哼笑道:“这可有些不妙呀,若是磨磨蹭蹭的,只怕是要被他们抢先了。原本是南番奉行所破案,还是北番奉行所破案,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可是,到底希望这功劳落在舅舅手里。我们去看看他们到底查得怎么样了吧。”
“好,我陪您去。”
瘦松本以为阿古十郎着急赶路,哪知并不如此。他悠然自得地与瘦松并排,边走边道:“我说好要帮你的。其实刚才我打算逗逗舅舅,先去了一趟金助町。”
“哎,那我说溜嘴穿帮的事情,你也告诉老大了?”
“我本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到了最后也没说。不过,倒是得到了一件奇妙的东西。”颚十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印花纸,递给瘦松,继续说道,“瘦松,你看这是什么?”
瘦松接过一瞧,没好气地道:“这不就是这阵子,流行的结缘大黑绘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就只看出这么一点儿东西来?”
瘦松再仔细一瞧,突然惊呼道:“原来如此,这确实有些奇怪啊,这好像围棋子一样交叉排布的,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呀?该不会是五子棋的棋谱吧。”
颚十郎笑道:“你能看出这个,相当不错,可奇怪之处,就只有那里吗?你再仔细瞧一瞧。”
瘦松拿起印花纸,仔细端详着,又道:“还有还有,原来如此,这可真奇怪。大黑天大人的左肩上,有类似箭羽的东西,背着弓箭的大黑天大人可稀罕呀。”
“瘦松,一般结缘用的印花纸上,都有几只老鼠呀?”
“这还用说吗,两只啊。”
“那这张大黑尊像上有几只呢?”
“啊,怪了。还有从米袋后边,露出鼻子尖的,一、二、三、四,一共有四只呢!……”瘦松两眼放光,“这里有什么说法吗?这张画和这次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关联吗?”
颚十郎不知听没有听见,并未作声,晃着长下巴,四处眺望河岸风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两人走过蛎壳町的浅野家宅邸前,沿江走往弥太堀方向。走到藏屋敷边的大黑堂附近,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穿着脏破布袄的修鞋匠,正在秋日的暖阳下,埋头修竹皮草履。
瘦松五郎看到了他,拿手肘支了支颚十郎,悄声道:“阿古十郎,你看那不是藤波嘛。”
颚十郎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边若无其事地环视大黑堂左右,笑着说道:“原来如此,都在,都在啊。”
只见南番奉行所的差役,有的扮成花贩,有的扮成看手相的,还有的扮成卖糖的,甚至还有人扮成带着孩子、前来参拜的善男子,加在一起三十来人,混迹在参拜的人流中,从四面八方将大黑堂,围了个严严实实。
仙波阿古十郎目瞪口呆,张大嘴巴,望着这声势浩大的便衣搜捕,随后将长下巴晃到瘦松这边,徐徐说道:“喂,瘦松,看这样子,这次是我们赢了。看到这些足矣,咱们回去吧。”
仙波阿古十郎随便地转身离开了弥太堀的大黑堂,从油町往右拐,快步往药研堀的方向走去。
瘦松五郎觉得奇怪,问道:“阿古十郎,这么走,方向是不是不太对啊?”
仙波阿古十郎只当他的话是耳边风,径直从矢之仓,拐去毛利家宅邸,在小路上七弯八拐,走到了滨町二丁目的河岸边。
放眼一望,这里正是与大黑堂一河之隔的对岸,只要过一座桥,便能走到那边,可是,颚十郎却绕远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瘦松惊得不知说十郎什么好,低声叹道:“令人吃惊,这里不就是弥太堀吗?大白天不可能遇上鬼打墙,您这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呀?”
仙波阿古十郎还是默不作声,带头踏上弥太堀的小路,走入了一家门面甚大的餐馆对面的小茶馆。瘦松五郎如坠雾中,只能跟在后面。颚十郎往店内苇帘阴影下的马扎上一坐,瘦松跟到他身边,还没坐稳,十郎突然轻声问道:“这附近有番奉行所吗,叫得到轿夫吗?”
颚十郎一反常态。瘦松被其震慑,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答道:“那边的火警暸望台下,就是辻番奉行所,这附近叫得到轿夫。”
阿古十郎抠着鼻孔,镇定地环视小店内外,低声说道:“瘦松,御府内的坏人们,那之后依旧没有动静,没错吧?”
“对,正是如此。”瘦松五郎点了点头。
“你还不明白其中就里?”
“我……”瘦松五郎摇了摇头。
“他们并不是没有动静,而是根本不在江户。”
“什么?……”松五郎吃惊地抬起头来。
“如此人数可观的坏分子,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一齐离开了江户?你可想到什么线索?”
“我想不出来……”
“前一阵子在大川的画舫,和你说的‘再过不久要出大事’并非虚言。和我推断的一样,此事若能防患于未然,自然最好不过,不然幕府怕会有大损失。”颚十郎的声音压得愈发低了,几乎耳语般道,“你多少该有耳闻吧,幕府前阵子从外国,买了一艘船,名字叫作‘咸临丸’。此船是荷兰军舰,乃是木结构蒸汽内燃机船,配有大炮十二门,马力一百,船身重二百一十吨,设计精美,装备完善。它远道而来,将于下月中旬在长崎交付。幕府支付船款十万美金,换算成日本货币,就有整整二十五万两。幕府派人将这笔钱,用马驮去长崎。怎么样,瘦松,想明白没有?”
瘦松登时惊呼道:“对呀,就是它啦!……所以江户的坏人们才……”他登时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发疯似的用双手拽住颚十郎手腕,“那、那笔钱现在在哪儿?”
“昨天刚刚离开了江户。”
“哎,那不是为时已晚?”
“还不好说,反正尽力而为便是。瘦松,我今天想在对面的馆子里,约上三十个人玩杨柳弓、你去对面问问可有位置?”
痩松一心查案,没多想便出茶馆去问,须臾回来回复道:“对方说,今天有一月寺的一节切聚会,到傍晚为止的位置,全被订走了。”
阿古十郎点头道:“好吧,知道了。”
瘦松急得坐立不安,催道:“阿古十郎,现在可不是在茶馆悠闲喝茶的时候,我先去——”
瘦松正要起身,颚十郎拉住他道:“你别急,仔细看看对面馆子的招牌吧,上面写着什么呀?”
瘦松扭头从苇帘间,往餐馆的方向张望,念道:“大黑屋……大黑屋?!”松五郎激动地猛一拍手,“我明白了!原来那结缘大黑绘印花纸,用图做了个谜面,其实是告知地点的传阅文书啊!……”
“说得没错。那我问你,今天是几号,是什么日子呀?”
“今天是九月四号……”瘦松边回答边扳着手指道,“一号是酉日,酉、戌、亥……啊,四号是子日,子即子鼠,所以才有四只老鼠啊!……看来那一排围棋子似的图案,肯定也是暗号,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呀?”
仙波阿古十郎摸着下巴道:“关于那个图案,我也搜肠刮肚了好久,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暗号。有一天想烦了,便离开暂住的船宿,在小田原町的马路上乱逛。正好在那附近的空地上,有个尺八师匠在练习呢。我当时也没有当回事,走出两、三百米,忽然想明白了:对啊,这不正是尺八的曲谱吗?单截取一段印在画中,所以才没有看懂。我将那大黑绘给师匠看了,人家说这不是尺八的谱曲,而是一节切的曲谱。我赶紧去日本桥的书店,买来一思庵的《一节切温谷大全》,按一节切的指孔数量,将那暗号五个一组分开解读,正好连成一句话。”
零零●●●ヒ、●●零●零ル●零零零零ャ、零零零零零シ、●零零零零ャ、●零零●零タ、●●●●零ホ、零●零零零リ
“正午、未时(十四点),弥太堀……”仙波阿古十郎说罢,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继续说道,“不过这次,藤波友卫比我早五天破解此暗号。只是藤波那家伙,并未对画面进行解读,只凭直觉认定,这指的是弥太堀的大黑堂。照理说,藤波也该发现了箭羽和四只老鼠,却无法猜出如此简单的画谜,怪就怪那家伙的头脑,太过正经犀利。这就好比南方的插图日历,平民百姓会比有学问人看得更顺溜。因为藤波他们思路太直,所以,才只看懂画面内容,却无法领会画外之音。总而言之,快把大黑屋包围起来吧。”
瘦松五郎悄悄地从茶馆后门摸出去,以将腿踢到颈窝的气势一路狂奔,拼命往八丁堀方向跑去。
那天聚集在弥太堀大黑屋的,乃是地痞的带头人物——栗田口新之丞、石丸茂平、佐田长久郎、杉村友太郎、山谷勘兵卫等十人,每一个都是仇视幕府的流氓无赖。他们以效忠天皇的名义,在木曾路、东海道一带做抢劫勾当,听说购买咸临丸的二十五万两金子,要走东海道去长崎,便召集江户的坏分子们,在东海道设下了埋伏,自己则在大黑屋集合,打算追着御用金前后夹击。
被差役抓到的时候,这伙人正要上路,真可谓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