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格罗塔

石板广场怀拥着干涸的喷水池,建于正面的格罗塔洋馆较左右建筑大上一圈。

“简直像有吸血蝙蝠住在里头。”玲子眺望着建筑外侧状似钟乳石的怪异装饰,忍不住直皱眉。

“看那种下垂造型,完全无法想象出自人工。”

骑岛之前的焦躁似乎一扫而空,正举着镜头拍个不停。

“要进去了,阿豪快跟上。”

玲子的催促正如一声号令,众人先后踏入了眼前的格罗塔。

那是宽约十六叠,屋顶呈半圆状的幽暗空间,空旷之中满是阴森的寂静。

唯一的照明来自从天窗射入的阴沉光线,就连墙面装饰也朦胧难辨。双眼适应之后,终于能看清从圆形天顶延伸至周围墙壁的浅浅线条。

“比想象中窄呢。”

“或许外观太过震撼,反而显得内部朴素吧。不过这里头空空荡荡,感觉相当阴森。”

“画在墙上的这些图案,是植物吗?”

惠利香无意加入玲子和骑岛的对话,反而难得地向莓请教起来。

“我想是的,不过依照枝叶间生长的怪物来看,这当然是想象的产物——不过感觉上很接近食虫植物……”

“讨厌,好恶心!惠利香最怕虫子呢!”

“换作身首异处或者开肠破肚就完全没问题。”

“不要说了啦!”

玲子意在调侃,没料到惠利香爆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尖叫,面有怒色地作势捶打前辈。

“好,好,不说不说。对了,这正中间是什么玩意儿?”

玲子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后辈,转而指向房间中央。

半圆形天花板正下方,放置着全体呈锥形的细长石块群,就似中国水墨画中的嶙峋石山。同建筑外部下垂的装饰相对,它们如同蓄意对抗般自地面向上突刺,形成尖锐岩石的集合体。

在那四方又有高低各不相同的坑洼,形成难以言喻的凹陷,越加映衬出石山的异样。不远处放置有九尊形貌各异的怪物雕像,将石山环绕其中,共同营造出此处的诡异气息。

“你们看周围那圈儿怪物,像不像正冲着中央的石头祈祷?简直就跟朝拜圣山一样——错了错了,应该是向着魔山膜拜吧……”

“总之不会是须弥山,或许是五朔节之夜的布罗肯峰吧。”

“省省吧阿豪,你就别掉书袋了,阿帖又不在……”

玲子的无心之言戛然而止,窘迫的空气顿时在她和骑岛之间弥漫。

“小莓,你说这是什么呢?”幸而惠利香机灵地岔开了话题。

“在我看来,这是一把椅子。”

“椅子?!这东西?”

骑岛讶然,不过在围绕石山进行一番观察后,他似乎也开始认同莓的意见。

“原来如此,凹陷处可以坐人,一蓝正是在这里欣赏内壁的古怪纹样吧。”

“天气晴朗时,白天窗射入的阳光应当颇为明媚,并且可以根据入射方向调整入座位置。”

“这么说,周围的怪物们就是一蓝的仆人或者粉丝啰?或许还是某种危险宗教的虔诚信徒呢。”

玲子的辛辣讽刺让骑岛不禁苦笑。

“如你所见,它们都是怪物。相比崇拜者或是信徒,应该更接近他的守护者吧。”

“总之能说明一件事,他的脑子有毛病。被一群招人厌的怪物围着,还坐在那种怪椅子上,欣赏从屋顶到墙壁的诡异图案,一个人暗爽得不行——真没救了。”

“真能挖苦人……其实这些古怪图案挺有意思。”

“阿豪,别忘了是托哪位作家先生洪福,我们才会遭这些罪。擅自闯入的确是我们不对,不过一蓝本身也——”

“好的,明白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为了打断玲子的抱怨,骑岛推着她的后背往下一个房间移动,莓和惠利香也紧随两人之后。

第二个房间也是相同构造,只是高度和宽度较第一间小上一圈。再有,房间天花板上当真倒挂着玲子先前提到的吸血蝙蝠群,仿佛地狱军团的怪物们盘踞于周围墙壁,齐刷刷地瞪视而来,压倒性的力量让人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这、这又是什么……”

玲子不禁却步,骑岛一行也愣在入口。自头顶、左右和正前方向压迫而来的景观当中,彰显着极具冲击的现实感。

唯有莓迈出脚步,一步一顿地向前移动。

“这是错觉画。”

“什么?不是雕像吗?我还差点儿以为是真家伙呢。”

玲子之言似乎也代表了骑岛和惠利香的心声。

“请慢慢向里移动,大家会发现周围的图画在逐渐改变。”

三人照着莓的提示缓步前进,随即骑岛便一阵低呼。

“啊,当真在变化。先是变为某种花纹,现在看来又像地狱风景。”

“这里头有什么机关?”

“这类作品的最大特征,是让平面图画产生立体效果。此外还有一种类似技法,叫做图像变形,观众必须站在特定位置才能辨出图案原貌。各位可能感觉难以置信,这里的作品技术含量极高,无疑是上述二者的绝妙融合。”

“跟全景立体画还不一样?”

“观看全景画时,只需要位于具有一定规模的圆形空间中心,使用的技法其实相当单纯。但这间房内绘制的作品……”

莓一面解说一面环顾四周,却找不出词句充分形容这种压力,她只好就此沉默。

“看得出来,的确相当厉害,可我总感觉有些晕。”

方才还四面打量的玲子已经按着眼角埋下头去。

“惠利香也觉得好难受呢。”

“假设被关在这间房里,不出三两天——不对不对,要不了几小时,就能把人逼疯。”

“我是连几分钟都熬不住了。”

玲子抛下这句话就逃进了下一个房间,惠利香和骑岛也相继效仿。莓难得被单独落下,她也乐得入迷地来回欣赏。

“小莓,在那种地方待久了身体可吃不消——”

直到玲子语带不耐的呼唤传来,莓终于恋恋不舍地踏入了第三间房。

“说实话,这儿还真不比刚才那间好到哪儿去。”

第三间房的空间又要小上一号,这并不单由于房间实际大小,更因为从天花板到墙面全都密集垂挂着形似钟乳石的装饰物,给人带来异样的压迫感。不仅如此,古怪的装饰还如反抗重力般,逆向生长于地面各处。

“这些玩意儿真恶心人,看起来挺适合黑家伙藏身……”

伫立在门口的玲子低声嘟囔着。

“你就放心吧,这里躲不了人,再说那家伙还在更南边儿。”

“但那家伙或许知道各种捷径,简简单单就能抄到我们前头。如果被那家伙发现我们并没有逃向大门——说到底,那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当玲子提到捷径时,骑岛还不忘点头,不过是人是鬼的说法到底让他难以认同,但也无意唱反调。

“如果对方根本不是人类,不就正好轮到‘怪异探访’的平岛玲子出场吗?”

“打住吧……我跟阿帖不一样……”

然而当事人根本无心开玩笑。

“啊,请大家仔细看看周围的装饰物,平岛小姐的担忧并非毫无根据。”

“还能怎么仔细?我们一直看着啊……哦,原来如此!这里不单有钟乳石,其中还巧妙隐藏着动物怪物模样的雕像。简直就像错觉画的立体版——”

“当真?!在哪儿呢——”

“就在玲子小姐眼皮底下,请往右手边看,有一尊羊形雕像,只不过像人一样站立着。”

“站着的羊……有这种东西?我看我看……哎哟,当真有!”

玲子终于发现了骑岛所指的雕像,在心生恐惧之前,单纯的喜悦暂居上风。

“可是,那只羊……眼睛是不是鼓得太大了?”

很快她就皱紧眉头,似乎不寒而栗。

“那边还有长着好多好多脑袋,像龙一样的怪物呢。”

“这第三间房或许意在重现《启示录》的世界。”

根据玲子和惠利香的发现,加之自己所见雕像,莓更加投入地分析起来。

“如此说来,先前遇到的植物迷宫、圆柱林立的斜坡,或许都存在某种原型,我还以为那全是一蓝自己的凭空想象——”

“我也持相同看法,但事实到底如何……”

此时玲子也加入两人的交谈。

“我说,假设能弄清是原创还是仿建,对我们寻找捷径有帮助不?”

“不能断言毫无帮助,但也不用太抱希望……”

骑岛也立刻附和着点头。

“那就别琢磨了,赶紧往前走吧。跟疯子较劲根本就是浪费时间,特别是眼下这种关头。”

在玲子的催促下,莓和惠利香双双来到房间深处的双开门前,随后跟上的骑岛仍专注地举着镜头。

“阿豪,已经没必要继续拍了吧。”

玲子颇显诧异。

“该说你这是骨子里的业界人呢,还是上班族的奴性呢——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能优哉游哉地摆弄摄影机。”

玲子说着打开房门,女性成员先走一步。

“等等我啊,玲子小姐——”

直到身后响起关门声,骑岛这才匆匆赶上。

然而——

“奇怪,怎么打不开……”

骑岛握着门把手,但无论上下扭动或是前后推拉,房门依然纹丝不动。

“阿豪,你磨蹭什么呢?”

对面传来玲子焦急的呼唤。

“不、不是我磨蹭。这门,打不开啊……”

“胡说八道,我们刚刚才从这儿——”

说着玲子从另一侧尝试开门,却只听门把手咔咔作响,眼前的门板毫无动作。

“别闹了阿豪,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没跟你开玩笑!这门当真打不开。”

骑岛抓紧左右门把手拼命推拉起来,奋力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怎么会这样……”

“玲子小姐没费气力就打开了?”

“是啊,我开了门,小莓和惠利香跟着进来,然后门很自然地关上了,对吧?”

玲子的后半句话似乎在向惠利香求证。

“这么说,这扇门或许只能打开一次。”

“干吗只能开一次?”

“我也不清楚有什么用意……或许是一蓝的自保策略之一吧,比如就算有人受邀进入魔庭,也只能到此为止——”

“就是说,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住处?”

“或许吧。不过往里的路应该还长……”

“可是这下怎么办?附近也没有能把门破开的工具。”

“玲子小姐,请你们继续往下走吧,我来想办法把门弄开——这间房里肯定有机关——或者还有别的路线可走。”

“什么别的路线——”

“多半得花些工夭才能找到,不过这一路上岔路众多,我想一蓝肯定留有后手。总之别为我担心,你们就照计划往里走,尽快逃出这里。”

门扉对面一阵沉默。

“是呢。抱歉了,阿豪,我们先走一步,你多保重……”

“你们也多加注意……啊,对了——”

“嗯?”

“那个,小莓她,呃,就拜托你照顾了。”

沉默是唯一的答复。

“玲、玲子小姐?”

“知道了。我和惠利香一起,绝对保护好你的小莓。”

隔着门扉的对话到此为止,骑岛和玲子一行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