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地铁,充满了凶险。那个从你身边匆匆而过的人,是敌人还是情人?
2012年春天,桑小景快乐地走在下班的路上。
如果说地铁像一条龙游走在城市的隧道里,桑小景就像一条小蛇,摇摆在地铁的隧道里。在莲花湖换乘站,换乘口有两条通道,上层的人奔向直线地铁,下层的人奔向环线地铁。桑小景常常想,这里就像蚂蚁搬家一样热闹。
桑小景穿着超短裙,露出两条修长而有质感的腿,挺着骄傲而丰满的胸脯,她想起上周末在酒吧里见到的那个帅哥,心中涌出快乐的芬芳:“周末又到了,我是不是要再去那里?”
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她浑然不觉。
那个人很快从她身边擦肩而过。1秒,2秒,3秒,桑小景突然爆发出一种类似夜空中老鹰的尖叫——啊,啊,啊……
她手捂着一只大腿,蹲到了地上,鲜血从她白皙的指尖涌了出来。
“有人,有人刺伤了我!”
人群立刻围住了桑小景。桑小景无力地透过人群,想看清刚才那个碰她身体的人,人流匆匆而过,是那个黑夹克的、灰西服的,还是红色条纹运动服的?桑小景的大腿汩汩冒出鲜血,她晕了过去。
在地铁医务室进行了紧急包扎后,虚弱的桑小景被送到了人民医院。大腿被划得很深,白肉都翻了出来,缝了20针。
地铁保卫科的人也跟着来到了医院,向派出所的人汇报情况。
初步估计是:有人想偷桑小景的包,原本想划包,不慎划伤了她的大腿。
“小偷身上都带着比手术刀还锋利的刀片。”派出所的警官看着漂亮的桑小景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怎么不管啊,这不是要人命嘛!”桑小景瞪着愤怒的眼珠,一边哎哟一边埋怨,眼中含着受伤的泪水。
一周之后,虽然腿还是一瘸一拐,可是桑小景却很快地快乐起来了。
地铁遇刺,让桑小景收获了惊恐,也收获了无比的幸福。就在桑小景在地铁里发出老鹰一般尖叫的时候,一个帅哥正走过桑小景的身畔。他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天哪,这不正是几天前他在酒吧里看到过的那个漂亮姑娘吗?帅哥第一个冲了上去,温柔地扶住了桑小景的腰肢。而桑小景就在那一刻也看到了帅哥,乱世相逢的惊喜,让桑小景带着幸福的疼痛晕了过去。
自那刻开始,帅哥就一直陪在桑小景身边,和地铁保卫科的人一起送她去医院,直到把桑小景安顿好才离去。第二天一早,他又来了。一周过去,桑小景呼唤他的声音就变了,变得嗲嗲的,懒懒的了:“雷,你来!”
他叫雷泽汶。
雷泽汶是江城市一家律师事务所年轻有为的律师。他的外表,他的收入,他的地位,都是桑小景喜欢的style。
桑小景幸福得再次眩晕。
在江城的地铁里,接连发生了5起漂亮女孩被刺事件。直到桑小景之后,地铁分局才开始重视起来。
“这可能是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干的,专划漂亮女人的大腿,你们是行家,当仁不让啊。”分局长接见华笙和夏洛克的时候这样说道。
“我先给你们讲两个故事吧。一个是一部电影,名字叫《公路野狼》,故事大概是一些女性经常在公路上遇害,遇害的时候都穿着红色高跟鞋;另外一个故事比较相似,一些晚归的女性经常在家门口被抢劫猥亵,这些女性也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都身穿红色连衣裙。后来抓到凶手,原来两个都是变态色魔,一个是因为被穿红色高跟鞋的女友抛弃,便开始报复所有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一个是因为小时候看到妈妈经常穿红色连衣裙与情人幽会,因而报复所有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夏洛克讲故事的时候,嘴角常常带着笑意,这让华笙总是读不懂他的笑的真假,有的时候他是随便一说权当八卦,有的时候却是一语道破天机。
“哈哈,我知道了,这个嘛肯定也是个色魔,肯定是因为被大腿修长的女友抛弃了就来报复了。”华笙拍拍夏洛克的肩膀兴奋地喊叫着。
“还有,也许是因为童年时候受过大腿修长的女人的负面刺激而寻求报复!”夏洛克笑着补充道。
又是一个晚上,6点,莲花湖地铁换乘口。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华笙只穿上了一条羊绒短裤,把修长而性感的腿最大限度地展示了出来。一个小便衣情不自禁地赞叹:“华队,你完全可以去当模特啊。”
华笙笑成了一朵花,害羞地说:“你见过这么老的模特吗,专门取笑你姐。”
小便衣一本正经地说:“不止我一人说你漂亮,连人家夏专家都说你美。”
华笙远远地看了一眼夏洛克和警官们潜伏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但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变化。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地铁里人潮涌动,每一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没有人愿意作片刻停留。华笙在两条通道里来来回回地走,除了不时被拥挤的人流擦到之外,没有人无聊到要刺伤她美丽的大腿。
6天过去了,杀手没有出现。
第7天晚上,在白水地铁站,又有一名年轻女子被刺伤。这一回凶手的力度很重,几乎把那个女孩的大腿动脉给割断。而这个受害者,是一个职业歌手。瘸了腿,她还能站在舞台上唱歌么?女孩在医院里痛不欲生。
华笙不得不把所有遇刺女孩的资料又汇到一起,重新审视。
傍晚6点到7点之间;
地铁里人多的地方;
7次刺伤分布在从环线地铁白水站到换乘站莲花湖再到直线地铁西桥村;
遇刺女子年龄均在22岁-28岁之间,均身材窈窕,大腿修长;
所有的受害者在事发当场均未发现可疑的人……
“我倒是觉得有一个人很可疑……”夏洛克的眼神有一些飘忽,他想起那天向桑小景调查的时候,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帅气的男子。
“为什么别的女孩遇刺之后没有艳遇,而桑小景却偏偏遇到了呢?”夏洛克充满疑惑地说,“这就是疑点。”
夏洛克推断,杀手一定和那些遇刺的女孩一样是个匆匆忙忙的上班族,上班地在白水和西桥村之间,每天6点左右就活跃在这条地铁线上。
而第7个女孩遇刺的地点在白水,正好是6点,说明杀手的办公室就在白水,那时他刚刚下班。也就是在那些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中间,有一个就是凶手。
“那天我感觉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没在意,走了两步感觉大腿一阵剧痛,我叫了一声,就看见一个人很快向我冲了过来,是雷泽汶,我在酒吧里认识的朋友。我想去找那个凶手,可哪里看得清啊,每个人的背影都很相似,我都不知道是谁撞了我。”桑小景接受调查时说。
“如果不是雷泽汶,我说不定当场就晕死过去了。”桑小景说完亲热地挽住了坐在身边的雷泽汶的手臂。
雷泽汶低下他那张干净的脸,羞涩地笑了。
“如果不是雷泽汶,你也不会晕过去吧。”夏洛克看着桑小景和雷泽汶,脸上露出傻笑,心中却在不怀好意地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破案的事,就让华笙和夏洛克先忙活着吧,本来做卧底当诱饵就不是一天两天可以钓来大鱼的。
不如趁这个机会讲讲另外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20年前,1992年。
有一对中年夫妻,突然遭遇了人生中最耻辱最尴尬的时刻。男的是大学教授,女的是医生。因为男的爱上了自己的女学生,致使女学生怀孕而受处分,被安排到了大学的电工房当了一名电工。
这是当年那个大学里着名的丑闻。20年前,人们的思想都是压抑的,于是内心的好奇、渴望、私欲和幸灾乐祸就变得空前地旺盛。这个丑闻给无聊而安静的生活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成了大学里每一个家庭餐桌上的谈资。
大学里的每一个人,遇到落魄教授的时候都会不怀好意地问:“教授,你行啊,一下子就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
“呵呵。”教授倒是乐观地接受了突然的地位转变,“见笑见笑,我已经不是教授了,惭愧,惭愧!”
教授的笑容让人很快宽容了他的不光彩的过去,可是,他也就在那么一两年,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
一个曾经英俊潇洒、成就卓越的教授,慢慢走到了时光背后。
而教授的儿子,却牢牢记住了父亲的耻辱。
那时他12岁,读初中一年级,正是需要树立自尊的时候,但是父亲的丑闻彻底摧毁了他对未来的梦想。一个伟大的父亲的形象垮了,他在一夜之间,由教授的儿子沦落为电工的兔崽子。而他的母亲,不仅没有和父亲离婚,反而选择了沉默和宽容,也被人们当作笑柄。
在大学的附属中学,教授的孩子总是会得到优先照顾,班上评先进、当班干部,大多是教授的孩子才能获得的荣耀。
这一切,统统都从这个12岁的少年身上被剥夺了。老师、同学,都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了。他原本是一个骄傲的孩子,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自卑和抱怨。他暗恋的那个女孩甚至都不和他走一条路了。他感到了极大的耻辱。
若干年后,在灰暗的心境中,这个少年发奋考上了大学。为了摆脱那个耻辱的家庭,他考到了江城,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
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大学4年,他是男孩子们羡慕的对象,是女孩子们暗恋的偶像。他竞选学生会干部,当上了学生会主席。除了学习好,他还参加了很多社会活动,大二就开始在暑假找单位实习。他寒假很少回家过年,因为害怕一回家就被再次推进那种难堪的境况中。
他长得帅,有很多女孩追求他。几个女学生干部成天和他在一起,表面上是汇报工作,但谁不知道是她们喜欢他呀。自然,他谈了恋爱,女孩是校文艺部长。他们牵着手在校园里面走,郎才女貌,连神仙都羡慕。
可是毕业的时候,他却跟女孩分手了,理由是性格不合。女孩哭哭啼啼去了南方,走的时候,眼睛里满含怨恨和感伤。
谁也不知道,这个优秀男孩的心里埋藏着深深的自卑,因为自卑,他竟然不敢接受女孩的爱情。因为女孩的父亲也是一个大学教授,他无法面对教授家庭对他的家庭的询问。他那些表面上的坚强,其实都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脆弱。
他在骨子里是一个脆弱到极点的小男孩。
在大学毕业前夕,关于他,还有一个很不愉快的传闻。他和另外一个男生同时被一家单位看中,因为两个人都同样优秀,单位原本两个都想要。但不知为什么,最后只有他被录用,另外一个被无情地拒绝。因为,被拒绝的男孩曾在一次考试中做过弊,用人单位对当事人隐瞒了这一点感到很生气。
而这个消息是谁传出去的呢?
有消息说,被拒绝的男孩在毕业前夕和那个被录用的学生会主席打了一架,反目成仇了。
在江城工作3年后,优秀男孩开始追求一个江城女孩。女孩温柔贤淑、端庄羞涩。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了她。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夜晚,他和她一起在他的单身宿舍吃完火锅,就拥抱在一起。窗外雪花簌簌而下,屋里温暖如春。这是一个令人躁动的时刻,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推倒在床上。
呻吟、快乐、激情、喘息之后,他满脸汗水地躺在姑娘的身边。顺着她的腹部往下移,他感觉了什么不对劲。掀开被子,他赫然看见姑娘的两条腿竟然不是一般粗细。
有一条腿是那样纤细,像一个没有发育的小孩子的腿,或者说,像一条肌肉畏缩的病腿,而她的另外一条腿是那样丰满、圆润、有弹性。
“怎么会这样?”他诧异。
“我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所以才一条粗一条细。我从来不敢穿裙子……”她含着泪花接着问:“你不会嫌弃我吧?”
他心中百感交集,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是紧紧搂住了她。
一年后,他娶了她,幸福地结合在一起。
他是爱她的,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腿有残疾,他还不会这么快决定和她结婚。正是因为她有残疾,他和她在一起才能获得内心的平衡。他常常想,他们是平等的,谁也不会有优越感。
偶尔他会想起当年的那个初恋情人,他还铭记着她那深深的悲伤和怨恨。他在心里怨恨地想,谁叫你那么完美,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和他的妻子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那段日子里,他温柔、体贴,毫不保留地爱着。
直到单位来了一个美丽的女同事。
这个女同事,刁钻、机灵,像一只可爱的小鸟。他逐渐喜欢上她。而她,似乎也在有意吸引他的目光。
一天,他们一起去接待客户,都喝得有点多。在的士上,他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她的手,两只手合拢着一起拍在她那丰满而性感的大腿上。到了她家楼下,他和她开始搂在一起。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他急迫地用手臂攀上她的腰,把窈窕的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他的腿抵住她的长腿,用力而野蛮。
他喃喃自语:“你的腿太美了。”
“你太太也很美呀。”她口齿清晰地说。
“不,她的腿……”
她愣了,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努力推开他,朝自己家跑去。那一刻,她觉得被羞辱了,原来他只是喜欢她的腿,原来是因为他太太的腿不好,他才想从她这里得到补偿。
她不愿做一个替身。
第二天,她开始逃避他的目光,做事的时候也有意不和他一起了。半年之后,她和另外一个同事恋爱了,他们一起出去庆贺,他也在座,看着她依偎在那个同事的怀里,他心里非常苦涩。
酒宴散后,他独自一人到酒吧买醉,喝到酒酣耳热,他便开始恨她——你为什么,会爱上他?
因为她爱上的那个人,是他心里的竞争对手,他曾经无数次想挤兑走的那个敌人!
嫉妒,疯狂而剧烈地占据了他的心。
为什么她的爱人偏偏是他?
为什么她接受了他的爱而拒绝了自己?
为什么她有那么漂亮的腿而妻子没有?
为什么别人都能拥有美腿女人而自己不能?
……强大的嫉妒,让他狂躁的心无处安放。
在一次喝醉之后,他第一次用刀片割伤了自己的手臂。
第二次割伤了自己的腿,红色的血慢慢渗出来的时候,他没有感到疼痛,只有快感。
他开始寻找新的目标,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有性感长腿的女人,成了他宣泄快感的对象。
夏洛克在地铁白水站不远处寻找到雷泽汶的工作单位,那是江城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小雷见到夏洛克时很客气,邀请他到会议室叙谈。这时,一个漂亮的女子从长长的玻璃幕墙下走过,夏洛克注意到,雷泽汶看她的眼神分外明亮。
那女子的腿,出奇的美丽,齐膝短裙,将两条腿衬得笔直而柔韧。夏洛克和雷泽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腿,直到那两条腿消失在玻璃幕墙的另一边。
夏洛克找到那条美腿的主人,说:“雷律师很喜欢你啊!”
女子惊慌地看了他一眼,生气地说:“你别瞎说啊,人家雷律师有太太,而且很爱他太太的。她太太腿不好,他很照顾她。”
20年前,那个教授的儿子,12岁的少年,名字就叫雷泽汶。那时他是一个自卑的少年。现在,他是一个内心脆弱、极度敏感、嫉妒心膨胀的成年男子。
嫉妒,是仇恨的变种,正如SARS是冠状病毒的变种一样。
所以,嫉妒,有时比仇恨更可怕。仇恨是火山爆发,残酷而血腥;而嫉妒是心底的毒瘤,眼睛里的毒刺,它会慢慢侵蚀纯净的心灵,让人走向毁灭。
美国心理学家弗洛姆在其专着《爱的艺术》里指出:“父亲是向孩子指出外界之路的那个人。”所谓“外界之路”,指的就是和社会中的人打交道的法规、规则、道德标准和做人的品质。这条路是一个人成年、成熟的道路,这个路怎么走,往哪里走,和什么人走,都决定着一个人是否走向成熟和成功。所以,父亲的这个属性也就是身为父亲必须为孩子做的事情。
《圣经》里称“神”为“在天上的父”。神,给了众生以美好和智慧的指引,这也说明“父亲”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的形象就是智慧的指引者。如果缺少父亲的指引和权威,我们就会失去控制,找不到生活的方向。荷马史诗《奥德赛》讲述的就是一个儿子寻找失踪父亲的故事。儿子在海上漂泊了10年,终于和父亲相见。这个故事的寓意就是,一个儿子不能没有父亲,只有寻找到父亲,寻找到隐藏在自己骨子里的父性精神,儿子才能回归,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
而雷泽汶的父亲失职了。12岁的男孩自尊心格外敏感,情绪不稳定,对未来充满迷茫,却又特别渴望自我,此时,父亲的指引非常关键。如果父亲能够告知孩子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就会为孩子树立起坚定的方向和做人的规范。而雷泽汶的父亲做错了事情,只会懦弱、被动地接受惩罚,却没有教会孩子另外一种态度:做错了事情,必须承担责任,而且还可以吸取教训,重新站立起来,而不是任人嘲笑,在嘲笑里沉沦下去。
雷泽汶就是在嘲笑里彻底地沉沦了下去。他的心灵停留在了脆弱而敏感的12岁,他牢牢记住了怨恨,一旦某天伤口被重新撕开,那颗敏感的心随即就会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