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出现在通阳台的一扇落地窗前,向起居室里张望。
“噢,博恩斯,”警官招呼道;被叫住的人吃了一惊,“到这里来。我要你也参与进来。”
老人直接从窗户进来。他那张忧郁的脸比平时更增添了哀伤。骨瘦如柴的长胳膊无力地垂下来,不时还抽搐一下,手指有蜷曲着的也有伸开的。
埃勒里似有所悟地研究着父亲没有表情的脸。恐怕有戏了。不定什么念头正匆匆闪过他的脑际,也许需要再琢磨一下。
“泽维尔夫人,”老先生以温和的语气开始发问,“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两年,”女人平静地答道。
“这所房子是你丈夫买下的吗?”
“他投资建造的。”恐惧又开始回到她的目光中,“他退休时买下了箭山的峰顶,平整之后建房。然后我们搬进来。”
“你们结婚的时间还不长,对吗?”
“是的。”这会儿她已显出不安,“我们搬到这里住之前六个月。”
“你丈夫是个富有的男人,对吧?”
她耸耸肩膀:“我从未细究过他的经济状况。他总是给我最好的一切。”那猫一样的眼神又回来了,她补充说,“最好的物质条件。”
警官又像模像样地吸了一口鼻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似乎想起来,你丈夫这是初婚,泽维尔夫人。那么你呢?”
她绷紧了嘴唇:“我认识他时正守寡。”
“前次婚烟中没有子女吗?”
她怪怪地叹口气:“没有。”
“嗯,”警官弯起手指点了点马克·泽维尔,“你应该知道你哥哥的经济状况露。他很有钱,对吧?”
泽维尔从他的白日梦中醒来:“什么?噢,钱!是的。他家底很厚。”
“有形资产?”
他缩了缩脖子:“有些是不动产,你们也知道如今不动产的价值。但大部分是很牢靠的政府债券。他开始挂牌行医时从我们的父亲那里得到一些钱——我也有一份儿——但他把大部分都花——花在——他的业务上了。你知道,我是他的代理人。”
“啊,”警官说,“很高兴了解这一点。我正发愁这里有好多障碍无法排除呢……这么说你是代理人,嗯?那他当然留下遗嘱啦?”
“他楼上卧室的保险柜里有一份。”
“是这样吗,泽维尔夫人?”
“是的。”她不动声色地说。
“暗码是什么?”——她告诉了他——“好吧。请留在原地。我马上就回来。”他忙乱地系上外套的扣子,匆匆离开房间。
他去的时间可不短,起居室里非常安静。从走廊的那一头传来朱利安和弗朗西斯欢快的叫声,显然他们很欣赏惠里太太出于热情和兴趣为他们提供的美味。
当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门口。
但门没有被推开,脚步声继续向前出了正门。随后,他们在阳台上看到史密斯先生那大猩猩一般的身影;他正朝门前那些光秃秃的石头望去。
屋角里站着的埃勒里脸沉了下来,咬住了自己一根手指头。某种不祥的念头摄住了他本已不安的心。别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吧?
这时门开了,警官出现。他的眼睛放光,手里拿着一张专门书写法律文件的纸。
“在这儿,”他关上门,和颜悦色地说。埃勒里皱着眉头盯着他看。空气中有某种东西。每当警官在办案过程中变得和颜悦色时,就会有这种决定性的东西飘荡在空气里。
“我找到了这份遗嘱。简明扼要。在你丈夫的遗嘱中,泽维尔夫人,我发现你是他唯一的受益人,这你知道吗?”他把那份文件在手中挥动着。
“当然知道。”
“好的,”警官语调轻快地接着说下去,“除了给他弟弟马克和不少专业团体——研究机构之类的——一些遗赠外,你继承了大量的不动产。而且,正如你所说的,数目相当可观。”
“是的。”泽维尔低声说。
“我也注意到遗嘱检验上没有任何问题,关于不动产也是如此,”警官说,“也不存在法律上的争议;嗯,泽维尔?”
“当然!没有任何争议。我肯定不会有,即使我有理由——可我没有——我是约翰唯一的血亲。事实上,尽管这没有多大关系,我的嫂子也没有活着的亲属了。两边我们都是唯一的一个。”
“我得说,这真是皆大欢喜,”警官面带微笑,“顺便问一句,泽维尔夫人,我想你和你丈夫没有什么真正的分歧吧?我意思是说——你们没有因导致上次婚烟破裂的各种事情争吵过吧?”
“求求你。”她用手遮住了眼睛。这戏有点过,埃勒里心里也同意父亲的评价。他现在调动起所有的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
谁也没想到的是,博恩斯怒吼了:“谎话!她把他的生活变成了深深的地狱!”
“博恩斯。”泽维尔夫人倒抽一口气。
“她无时无刻不在抱怨他,”博恩斯继续说下去,那粗大的喉结上下活动,眼睛也睁圆了,“她没有给他片刻的安宁,该死的!”
“这就有趣了,”警官说,仍然微笑着,“你的确是这所房子里的一个有用之人,博恩斯,老兄。”接着说,“给我的印象是,你非常喜欢泽维尔医生?”
“我可以为他去死。”他那全是骨节没有肉的拳头握了起来,“他是我在这个坏世道上倒运时唯一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他也是唯一拿我当白人看待的人,不像某些——某些卑鄙的人……她把我当下等人!”他的声音已高到不能再高的程度,“我告诉你她……”
“好了,好了,博恩斯,”警官带一点严厉地说,“打住。现在听我说,你们大家。我们在死去的泽维尔医生的手上找到一张撕成两半的扑克牌。他显然是在临终前用尽全力留下一个指认谋杀者的线索。那是一张黑桃六。”
“黑桃六!”泽维尔夫人像是岔了气;她的眼睛几乎要从那深深的眼眶中蹦出来。
“是的,夫人,一张黑桃六,”警官说着,还带着某种满足感看着她,“让我们做个小小的猜测。他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你们看,纸牌是从他桌上拿的;所以这不是指纸牌的所有人。注意,他并没有用完整的一张纸牌,只是一半。这说明这张牌本身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意义只在于这半张牌,或这半张牌上的东西。”
埃勒里目不转睛。这里是有些可以联想的东西。就是一头老狮子你也可以教它一些新花样。他心里暗笑。
“在这件作品上,”警官继续说下去,“有一个数字6,纸牌的边沿上还有一些——你们叫它什么?”
“花色,”埃勒里说。
“花色是黑桃。黑桃对你们中的任何人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黑桃?”博恩斯舔舔嘴唇,“我倒是爱吃桃子……”
警官笑了:“别把我们引到神话世界里去。那就不着边际了。不,他决不是指你,博恩斯。”
“这个花色,”埃勒里直截了当地说,“如果真有什么意味的话,我想,是指死亡。你们也都知道,历来如此。”他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父亲身上。
“是的,就算它有所指也不是什么主要的事。重要的是这个数字6!6这个数字对你们中的谁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们全都看着他。
“显然没有,”他笑道,“好吧,我也不认为有。作为一个数字我也看不出它对在座的有什么提示。也许在那些描写秘密社团或黑社会什么的侦探小说里还有点意思,但不是在真实生活里。好吧,如果它作为数字不代表什么,那它作为一个单词呢?”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代之以冷酷无情,“泽维尔夫人,你有一个中名,对吧?”
她一手捂嘴:“是的,”她声音微弱地说,“伊塞尔。我们娘家姓。我是法国人……”
“萨拉·伊塞尔·泽维尔(Sarah Isere Xavier),”警官严肃地念着这三个单词。他把手伸进衣袋,拿出一张装帧精美的私人信笺,上方用花体印着三个大写字母,“我在楼上大卧室的桌子上发现了这张书写纸,泽维尔夫人。你承认这是你的吗?”
她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是的。是的。但……”
警官把纸举高,这样大家都可以看得到。三个首写字母是:s l x (6)。他放下手臂趁前几步:“泽维尔医生在他一息尚存之际指控slx谋杀了他。当我想起你姓名的缩写是six时我已心有所悟,泽维尔夫人,你看该不该以谋杀亲夫的罪名逮捕你!”
就在此时,大家都听到厨房里传来弗朗西斯那开心的笑声。卡罗夫人面如死灰,右手放在胸脯上。安·福里斯特发抖。霍姆斯医生惊奇地看着那位高个的女人带着难以置信、恶心憎恶、怒气冲天的表情在众人面前摇晃。马克·泽维尔好像变成一座坐姿的石雕,只有面颊上的肌肉还在动。
博恩斯像神话中的复仇人物一样挺立着,得意地盯着泽维尔夫人。
警官厉声道:“你知道你会因丈夫的死而继承大笔的财富,不是吗?”
她向后退了半步,粗声喘息着:“是……”
“你一直妒忌卡罗夫人,不是吗?疯狂地妒忌?你不能容忍他们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谈你认为的情,说你想象的爱,不是吗?——而他们所谈的全都是关于卡罗夫人的儿子!”
他步步紧逼,那灼人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一个面如土色的复仇女神。
“是的,是的。”她喘息着又退了一步。
“当你昨晚尾随卡罗夫人下楼,看到她进了你丈夫的书房,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你又妒忌又愤怒,不是吗?”
“是的,”她耳语道。
“你进去,从抽屉里拿出左轮手枪,射击他,杀了他,谋杀了他;是不是,泽维尔夫人?是不是?”
椅子的边沿挡住了她的退路。她踉跄着跌坐在椅座上。她的嘴在无声地动着,活像玻璃鱼缸里的鱼。
“是的,”她小声说,“是的。”
她凝滞的黑眼睛向上翻了翻;然后惊恐般地抖了一下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