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时那辆破车沿着道路在静悄悄的林木间前进,带着咸味的风吹在车上那个瘦高的人身上,许多旅人在那条现代化的道路上都被大西洋的风吹得发抖,被水汽刮得刺痛,不情愿地想起远古时候靠海为生的祖先。可是使车里的那个人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血缘也不是思乡情绪。那风像妖怪般的嚎叫,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水汽也不令人感到愉快。他的皮肤发痒,真的,但那是因为他的外套很薄,十月的冷风,令人不舒服的水汽,以及新本福的荒凉夜幕,无疑既阴森而且鬼影憧憧。
握方向盘的手机灵一抖,他扭亮了车头大灯。前面几米处出现了一个古老的招牌,他把车放慢来看。它在风中前前后后吱嘎地摆动,只是用粗糙的铁丝绑着,上面画的是一个有两个头的恐怖怪物,看不出它的品种。在怪物下方写着:
两头狗(赫希船长的餐厅)
房间——两元起
长期——短期
干净现代化的小木屋
备有露营车
由此进
“即使是看守地府的萨巴路斯做今晚的主人,也是可以接受的。”旅人带着自嘲的苦笑如此想着,然后他把车转进两边都是树的碎石车道里,很快地车子就停在一幢新漆过的大型白色建筑前,它那绿色的百叶窗好像眼影一样。这客栈占地极广,借着空地上的灯光,他看着它的结构。它的两边都是车道,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后面通向小木屋,还有一个大型的建筑显然是车库。客栈本身具有新英格兰的风味,但与它两厢的现代化小屋却并不相称。在前门上方摆荡着一盏大型的古旧船灯,吱嘎做响地闪烁着,也失去了它原有的风味。
“或许还更糟,我猜。”他咕哝着,倚身在汽车喇叭上。
“混蛋!”随着叫声那扇厚重的木门几乎同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件潇洒的大外套出现在黄铜的船灯下。
“啊,”旅人叹道,“农夫的女儿。不对,我搞错地方了。这位是赫希船长吗?我亲爱的的船长,是否可以让一个又累又倦的旅人取得食物和庇护以度过这个恶劣的夜晚呢?那个招牌上旧的萨巴路斯并不是那么吸引人。”
“我们在营业,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那年轻女郎以优雅的语气轻快地说着,“而且我不是赫希船长,我是他的女儿。出来,我会把你的——”她注视着那辆老爷车吸了一口气并微笑——“你的装备开到车库去。”
那个人爬出,来到碎石路上,发着抖,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一身油污、穿着工作服的人,他静悄悄地爬进车子里。
“把它开走,艾塞克,”那女郎指挥着,“行李呢?”
“在这里弄丢了,”那个高大的年轻人说着,“不对,老天帮忙,在这里!”他笑着并把一个破破烂烂的皮箱从车里拉出来,“来吧,拿去,而且好好招待我的战马……啊!是鳕鱼的香味在污染这么好的空气吗?我应该知道的。”
“我们几乎客满了,”女郎简短地说着,“没办法给你客栈里的房间。你必须要去住小屋。我们还剩下一间。”
他在闪烁不定的船灯前停下来,并用严肃的语气说:“我不能说我喜欢你们这里的气氛,赫希小姐。你们养鬼当做宠物吗?从达斯贝利到这里,一路上我都觉得有湿冷的手指在我脖子上移动。晚餐呢?”
她是个非常年轻而漂亮的小姐,他发现她有着红褐色的头发和美丽的嘴唇,而且她很生气。
“嘿,你——”
“嘘,嘘,”他温和地说,“不可以诅咒客人哟,我亲爱的。我想我应该说‘晚宴’吧,总是有晚宴的,不是吗?”
她的嘴唇一下子放松了:“嗯,好吧。你真是个怪人,不过——和善,我确实气愤那个关于我们的‘无聊的冥府看门狗’的笑话。难道冥府看门狗不是有两个头吗?我承认那个绘画并不高明——”
“这是新本福的学问吗?我亲爱的,在不同的文学版本中,冥府看门狗有三个头的,有五十个头的,有一百个头的,可是我从来没听过有两个头的。”
“可恶,”赫希船长的女儿说道,“我当时选修希腊文,而我真的认为有两个头。你不进来吗?”
他们进入一间烟雾弥漫的大房间里,里面挤满了交谈的人们——观光客,他马上就看出来了,有点畏缩了——还有一些很可爱的古老家具故意使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古旧。房间的一角保留着铜痰盂和漏水笔的传统,由一个高高壮壮满脸红光的老者负责,他有着一头白发,迷蒙的蓝眼睛,还有和善慈祥的表情。他穿着一件有铜扣的退色蓝外套。
“这位,”正当旅人把皮箱丢在油毡地板上时,年轻女郎矜持地说,“就是赫希船长,早先的航海家。”
“很高兴认识你,赫希船长,”高大的年轻人说着,“你的名字和先知赫西亚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母,我说的对不对?”
“你这么说也没错,”客栈主人笑着说,伸过来一只大而多骨的手掌,“你好,你见过我的女儿珍妮了?我听到你们两个在外面聊。不要忽视了珍妮,先生,她是知识分子,真的,那使得她有一点锋利,像人们磨利水手刀的时候一样。”他骄傲地说着。
珍妮的脸变红了。
那年轻人说道:“多迷人啊,我该去听听那边的希腊课程,”说着他把登记簿拿过来,以疲倦的手签下名字,“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梳洗一下并来一大份的晚餐?”
珍妮看了登记簿后,眼睛睁大并惊呼:“什么,别告诉我你就是——”
“那些,”埃勒里·奎因先生叹口气说道,“只不过是虚名罢了。不要告诉我这附近有谋杀案——虽然我会说这环境很容易导致悲剧。我才从谋杀案中逃出来,跨上我的忠实的战马疾驰到新英格兰来,希望能静下来。”
“你就是埃勒里·奎因,四处解答——”
“安静点,”他小声坚定地说,“不,我是年轻的戴维,威尔士王子,乔治父王允许我微服出游。看在老天的分上,珍妮,用用你的判断力。大家都在听。”
“奎因,嘿?”赫希船长大声说道,双眼放光,“好啊,好啊。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年轻人,很荣幸能见到你。珍妮,你去告诉玛莎准备一些食物给奎因先生。我们会待在酒吧里。同时,如果你跟我一起来——”
“我们?”埃勒里虚弱地说。
“是这样,”赫希船长笑道,“我们不是常常会有这样的客人,奎因先生。好啦,我听到最后一个你的案子是关于……”
在楼下一间用黄铜和原本装饰的房间里,空气中飘着鱼的香味,埃勒里·奎因先生发现他成了众多尊敬和兴奋眼睛的注意焦点。他私下祈祷那些人有相当的修养可以让他在平静的气氛之下用餐。晚餐有生蚝,鳕鱼蛋糕,烧烤鲭鱼,发泡淡啤酒,蓬松的苹果派以及咖啡。他愉快地填饱肚子并真的感觉好多了。在外面可能是鬼哭神号,但这里可是温暖欢乐甚至适于交朋友的。
这是一个有趣的组合。赫希船长显然把他的好朋友都召集过来荣幸地看着由纽约来的著名访客。有一个人名叫巴克,是一个“五金业”的旅行业务员,如他所说,“机械和建筑工具,奎因先生,水泥,生石灰,家用五金等等。”他是个高瘦如细针般的人,有着锐利的双眼和一口流利的专业谈吐。他抽的是长长的方头雪茄,就像是他本人在冒烟一样。
接着是一个圆圆胖胖的人,名叫海曼,满脸麻子,而且有一双斜眼,因此使得他看起来很滑稽。海曼从事“干货业”,他们开玩笑说他和巴克是酒肉朋友,他俩的行程大约每三个月就会交错一次,以海曼的话来说,他俩都是“在路上”,因为他俩都为各自服务的公司负责南新英格兰区的业务。
第三个赫希船长的朋友则只需要加上戏服就可以扮演活生生的约翰·西佛了。他本人就带有海盗的风采。他不只有传统的冷峻蓝眼珠——埃勒里第一次看到他时直觉地吞了一大口口水——还有义肢,而且他的谈话充满了海洋里的黑话。
“所以你就是那伟大的侦探,”义肢海盗低沉地说着,他的名字是瑞伊船长,这时埃勒里刚好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派,喝完最后一滴温热的咖啡,“不能说我曾经听说过你。”
“闭嘴,笨蛋。”赫希船长说道。
“不,不,”埃勒里舒适地说着,并点了一根烟,“那是令人清醒的坦白。赫希船长,我喜欢你这里。”
珍妮说道:“奎因先生对客栈的名称有所怀疑,父亲。是吧台上的绘画激发灵感的,奎因先生,父亲的昔日纪念品。”
埃勒里这才注意到在吧台上方钉着一块退色的、龟裂的、风蚀的木雕作品。这是一个立体的投影,画的是飞在路上的一个怪物——一个犬类的身躯,从一个毛绒绒的脖子里伸出两个狗头。
“象征我祖父的三桅船,”赫希船长从吧台后面吐出一大圈烟雾说道,“捕鲸船萨巴路斯号。我们在这里开店时珍妮觉得那个字眼太艰深了,所以她把它取名为两头狗。很不错,不是吗?”
“说到狗,”海曼以尖锐的声音说道,“跟奎因先生说三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事,赫希船长。”
“是啊,”巴克叫道,“跟奎因先生说呀,船长。”他转向埃勒里时,他的喉结激烈地上下移动,“发生在这个老笨蛋身上最有趣的事情之一,我猜想,奎因先生。哈哈!几乎把这里整个都翻过来了。”
“狗吗?”埃勒里问道。
“耶路撒冷!”赫希船长吼道,“几乎都已经忘光了。普通的犯罪,奎因先生。发生在——我想想看,现在是……”
“七月,”巴克很快地说,“我记得当时我和海曼都因例行的夏日行程而在这里。”
“上帝,好一个夜晚!”圆胖胖的海曼说道,“一想起来我还感到起鸡皮疙瘩。”
一股奇怪的寂静笼罩着众人,埃勒里好奇地逐一注视着他们。珍妮素静的脸上有着奇怪的不安,即使是瑞伊船长也安静下来了。
“那个,”赫希船长终于低声地开口,“大约也是一个月份中的这个时候,我应该这么说。恶劣透顶的天气,奎因先生,那个晚上,暴风雨笼罩这整段海岸,风雨和雷电不停歇。我记得是夏天里最可怕的暴风雨之夜。好了,先生,我们都舒适地坐在楼上,这时艾塞克——帮我做杂事的废物——从外面叫道有一个顾客刚开了一辆车进来,他要食物并且过夜。”
“你是不是忘了那——那个可怕的小东西?”珍妮全身颤抖。
“是你讲还是我讲,珍妮?”赫希船长问道,“不管怎样,我们那天客满,就像今天一样——只剩下一间小屋。这个人进来后抖掉一身湿,他的穿着打扮也很奇怪,他要了那间空屋过夜。”
“但狗呢?”埃勒里叹息道。
“我正要说到呢,奎因先生。呃,先生,他是个小鬼儿——矮个子的低能儿和一对受惊的眼睛,而且他很紧张。”
“我打赌,他很紧张,”海曼说道,“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大约五十岁,我说,看起来像是某种职员,我记得这样。”
“一脸的大胡子,”巴克说道,“红色的,你不必成为侦探就立刻可以看出那是假的胡子。”
“伪装,呃?”埃勒里说道,打了一个哈欠。
“没错,先生,”赫希船长说道,“不管怎样,他用默斯的名义登记——约翰·默斯。他在楼下囫囵吞了一些东西,珍妮就带领他到小屋去,艾塞克护送他们一起去。告诉奎因先生发生了什么事,珍妮。”
“他很可怕,”珍妮以颤抖的声音说着,“他不让艾塞克碰他的车——坚持由他自己开到车库去。然后他要我把小屋指给他看,不让我带他过去。我照办了,而他——他疲惫地对我说话,但却很无礼,奎因先生。我感到他很危险,所以我走开了,艾塞克也一样。但是我警戒着,接着我看到他溜回车库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等他出来时他进了小屋并锁上门,我听到他上锁了。”她停下来,这时候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古怪张力迸裂了。不可思议,埃勒里不再觉得想睡了,“然后我——我走进车库……”
“那是什么样的车?”
“一辆老道奇,我想,两旁的窗帘紧密地拉上了。可是因为他是如此神秘——”她吞了口口水并无力地笑笑,“我进了车库并把我的手放在最近的一个窗帘上。好奇总会惹祸的,我的手差点就被咬烂了。”
“啊,有一只狗在车里?”
“是的。”她突然全身打颤,“我没关上车库的门。当闪电时我可以看到……闪电了。有东西咬住了橡胶窗帘而我及时把我的手抽回来。我差一点尖叫出来。我听到它——它嚎叫,低沉,隆隆的声音,是只动物。”——众人现在都非常安静——“闪电间有一个黑色的鼻子从窗帘的洞中探出来,而且我看到两只凶猛的眼睛。那是一只狗,一只大狗。接着我听到外面有声音,是那个矮个子有红胡子的人。他瞪着我并吼叫了些什么。我跑走了。”
“当然,”埃勒里说道,“不能说我自己特别喜欢更残忍的狗类。精疲力竭的象征,我敢说,然后呢?”
“没有一只狗曾经不是小狗,”瑞伊船长咆哮着,“没有狗不能被驯服,鞭打就能奏效。我记得我曾经有过一只狗,那是只猛犬——”
“住嘴,笨蛋,”赫希船长暴躁地说,“你又不在这里,你知道什么?吓珍妮的不光是只狗。我告诉你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狗!”
“嗯,瑞伊船长当时不住在客栈中?”埃勒里说道。
“没有,两三个星期后才来的。不管怎样,那不是重点。当珍妮回来时我们当然就谈到了这个无赖,而且——这还真滑稽呢——我们一致同意我们以前曾经看到过他。”
“真的?”埃勒里喃喃说道,“你们所有人?”
“是这样,我知道我曾经在某个地方看过他的脸孔,”干货业务员说,“巴克也一样。然后,等另外两个——”
“闭嘴!”赫希船长吼着,“是我在说故事,不是吗?好了,我们都去睡了。珍妮和我,我们的房间在车库后面的小房子里;巴克和海曼那天晚上都住小屋;一大群学校女老师占据了几乎所有的房间。我们出去时顺路看了默斯的小屋,但它比储藏室还要黑。然后大约在清晨三四点时事情就发生了。”
“还有,”埃勒里说道,“你睡觉前有没有检查过车子?”
“当然检查了,”赫希船长严肃地说,“我们看得很仔细。但是车子里没有狗,狗的气味倒是有。这个默斯一定是发现珍妮窥探之后,就把狗带进他的木屋之中了。”
“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个罪犯。”埃勒里叹着气说。
“你怎么知道的?”巴克张大眼睛叫道。
“没事,没事。”埃勒里谦虚地说道,内心则在嘀咕着。
“他是个罪犯,没错,”赫希船长加强语气地说,“我说给你听。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艾塞克来敲我的门,我打开门,发现艾塞克只穿着一件厚外套,还有两个冷峻的人,都淋着雨。那时还是狂风暴雨。长话短说,他们是刑警,来这里找默斯。他们给我看一张照片,我立刻就认出是他,虽然照片中的脸刮得很干净。他们知道他戴着红色假胡子,而且他带着一只狗,大型的警犬,是他犯案之前就有的,他住在芝加哥郊区,邻居说偶尔会看到他带狗散步。”
“嘿,嘿,”埃勒里说道,警觉地坐直起来,“你说的是约翰·基利,五月间从芝加哥雪浦丽商店偷走大钻石的那个宝石工匠吗?”
“就是他!”海曼叫道,快速地眨着眼睛,“基利!”
“窃案发生时我记得曾经读过报道,”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我一直都没有完全搞清楚。请继续。”
“他在雪浦丽工作了二十年,”珍妮感叹地说,“一向是安静又诚实又有效率。一个宝石切割者。然后他受到诱惑,窃取了大钻石消失无踪了。”
“价值十万元呢。”巴克喃喃地说。
“十万元!”瑞伊船长突然发出惊叹声,他的义肢在石板地上跺着。接着他往后靠,并把烟斗塞进嘴里。
“一大笔钱呢,”瑞伊船长点头说道,“这些刑警追踪着基利留下的痕迹,却总是差一步。但那只狗终于还是离开他了。有人看到他和狗一起上了丹翰那条路。这些都是我们后来听他们说的。不管怎样,我指了那间小屋给他们看,然后他们闯了进去。什么都没有。他可能是听到或看到他们来了,然后就逃走了。”
“嗯,”埃勒里说道,“他没开车走?”
“没办法,”赫希船长庄严地说,“不敢来冒险。车库离我睡的地方,也就是刑警和我说话的地方太近了。他一定是从小屋后面的树枝逃走的。他们都气疯了。下大雨根本没办法追踪,痕迹都冲掉了,他或许偷了一艘船或躲在港口内,然后航向纳朗冈赛湾或葡萄园。再也没有找到他。”
“除了车子之外他有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埃勒里问道,“私人物品?钻石?”
“有才怪呢,”巴克嗤之以鼻,“你认为他是什么——一个笨蛋吗?他走得一干二净,就像赫希船长所说的。”
“除了,”珍妮说道,“那只狗。”
“似乎是只固执的动物,”埃勒里轻笑道,“你们是说他把警犬留下来了?你们找到它了吗?”
“刑警找到了那只狗,”赫希船长咆哮道,“当他们撞进小屋里时,发现一条粗重的双重狗链锁在壁炉架子上。只有双重狗链,没有狗。他们在五十米外的树林里找到狗,死了。”
“死了?怎么会?你是什么意思?”埃勒里很快地问道。
“头盖骨被打碎了。它可是个丑陋的畜生,母的,沾满了血和泥巴。刑警说基利一定是最后关头才这么做以摆脱它,有它在对他来说是愈来愈危险了。他们把车钥匙拿走了。”
“好吧,”埃勒里笑道,“那一定是段狂乱的时刻,船长。我不认为可怜的珍妮已经可以忘了它。”
这位年轻的女郎颤抖着:“在我有生之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可怕的东西。还有——”
“哦,还有其他的事?还有那辆车和狗链怎么了?”
“刑警拿走了。”赫希船长嘟囔地说。
“我想,”埃勒里说道,“他们是刑警应该毫无疑问吧?”
众人都对此感到震惊。巴克叫道:“他们当然是,奎因先生!远从波士顿都有记者到这里来,那两个警察还摆姿势接受拍照呢!”
“只不过是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罢了。”埃勒里温和地说着,“你说‘还有——’,珍妮。还有什么?”
突然有一阵很不自然的沉默。巴克和海曼看起来很困惑,不过另外两个老海员和珍妮的脸则转为苍白。
“怎么回事?”海曼叫道,两眼不停地转动。
“嗯,”赫希船长喃喃地说道,“我想这一切都是很愚蠢很疯狂的,但是那间小屋自从那晚之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知道。”
“嘿,”巴克笑道,“我今天晚上就要睡在那间小屋里,船长。你什么意思——和以前不一样?”
珍妮不安地说:“呃,这很荒谬,正如父亲所说的,但是却有最不寻常的事在那里发生,奎因先生,从七月的那个晚上之后。就仿佛有一个——一个鬼魂在那里徘徊。”
“鬼魂!”海曼脸色发白并往后靠,很明显受到影响。
“别急,别急,”埃勒里带着微笑说道,“当然那是过度想象了,珍妮?我还以为只有老式的英国古堡才会有幽灵呢。”
“你可以任意取笑,”瑞伊船长冷冷地说,“不过我可是亲眼看过鬼的。那是在1893年的冬天——”
“闭嘴,笨蛋,”赫希船长愤怒地说道,“我是一个敬畏神灵的人,奎因先生,而且我也不怕行走在午夜海面上最厉害的幽灵。但是这确实很古怪。”突然一阵风从烟囱吹进来,他摇摇头,并拨动壁炉里的灰烬,“很古怪,”他缓慢地重复着,“自从那晚之后那间小屋被住过几次,每个人都告诉我他们在那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巴克捧腹大笑:“继续啊!你继续说笑啊,船长!”
“我才没有。你告诉他们,珍妮。”
“我——我自己也在那里睡过一晚。”珍妮低声说道,“我相信我是相当机警的,奎因先生。那是个两间房的小屋,人们是说在卧室内睡觉时,听到起居室里传来声音。在那小屋过夜的那晚,我——呃,我也听到了。”
“声音?”埃勒里皱着眉头,“什么样的声音?”
“呃,”她迟疑着,无助地耸耸肩,“哭声,呻吟,咕哝,呜咽,滑动声,杂音,轻打声,擦削声——我真的没办法描述它们,但是它们,”她发着抖,“它们听起来不像是——人类。它们里面有这么多的变化!好像是一大群的鬼魂。”她对着埃勒里玩世不恭的眉毛微笑,“我想你一定觉得我很傻。不过我告诉你——听着那些低沉的、鬼鬼祟祟的、非人类的声音——就是,它们真会吓倒你的,奎因先生。”
“你有没有去看一看发出这些不同声响的地方呢?”埃勒里冷冷地问道。
她吞了一口口水:“我看了一眼。那里很黑,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等我把门打开,那些声音就停下来了。”
“那么后来它们是否再继续?”
“我没有留下来听,奎因先生,”她带着战栗的笑容说道,“我急忙从卧室的窗户逃出去了。”
“嗯,”巴克说着并眯起他那锐利的眼睛,“我总是说美国的这个区域里,一平方英寸内所能创造的想象力,远比一卡车的小说还要多呢。不过,没有任何声音可以阻止我的。而若真的发生了,我会去查出是什么发出声音的以及为什么!”
“我愿意和你交换小屋,巴克先生,”埃勒里喃喃说道,“对鬼魂,我一直有最深刻的恐惧,却也有最贪得无厌的好奇心,但从来没碰到过一个。你怎么说?我们交换吗?”
“才不呢,”巴克笑着说并站起来,“你知道,我可是世界上最不相信鬼魂的人了,奎因先生。我有一把可爱的柯尔特点三二手枪——”他愉快地微笑,“我是经营五金业的,你知道——而我可没听说过有喜爱子弹滋味的幽灵呢。我要去睡了。”
“好吧,”埃勒里叹口气,“如果你坚持这样。太可惜了,我真希望能遇见一个幽灵——全身都是叮当作响的铁链而且滴着纠缠不清的水草……我想我也要去睡觉了。顺便问一声,基利住过的那间小屋是唯一闹鬼的吗,赫希船长?”
“唯一的一间,没错。”客栈主人沮丧地说。
“那么当小屋没人住时有没有人听到声音?”
“没有。我们观察过好几个晚上,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奇怪……”埃勒里若有所思地咬着手指甲好一会儿,“好吧!珍妮小姐和各位先生可容我告辞?”
“等一下,”海曼很快地接口,并从椅子上跳下来,“我可不要一个人穿越后院呢……等等我!”
客栈后方是个荒凉的地方。他们从酒吧后面的楼梯出来,阴冷荒凉像一记拳狠狠地迎向他们。埃勒里可以听到海曼粗重的呼吸,仿佛他很快地跑了好远的路。月亮是青灰色的,它照出了他同伴的脸孔:海曼皱着眉,很害怕似的;巴克则有点嘲弄,有些机警。大多数的小屋都是黑暗沉静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们肩并肩地走过沙地,本能地聚拢在一起。愤怒的风还是不停地从小屋后面的树林间冒出来。
“晚安。”海曼突然含混地说着,并冲到一间小木屋去。他们听到他匆匆跑进去并锁上门。接着听到的是圆胖销售员匆匆关上窗户的声音,然后一盏盏可以驱魔的黄色灯光在小屋里四处亮起。
“我猜海曼吓着了,”巴克大笑,耸耸他瘦削的肩膀,“好啦,奎因先生,这里就是幽灵出没的地方。你有没有听过这么无稽的故事?那些老水手都一样——迷信得不得了。不过,我对珍妮很惊异的,她是个受过教育的女孩。”
“你确定你不要我——”埃勒里开口说道。
“喔。我没事的。我的样品箱里有一夸脱的麦酒,那是最有效的驱鬼剂。”巴克轻轻笑道,“好吧,晚安,奎因先生。好好地睡,不要让鬼吃了!”他慢慢踱进小屋,抖一抖肩膀,吹着口哨,但曲调很可怕,然后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灯开了,瘦长的身影映在前面的窗户上,他拉下百叶窗。
“在黑暗中,”埃勒里冷静地想着,“吹口哨。这个人有病。”他耸耸肩并把他的香烟丢开。这不干他的事,毫无疑问,有一些自然现象——风从烟囱里灌进来,老鼠的搔扒的声音,一扇松脱的窗玻璃嘎嘎作响,这样就有鬼了。明天他就会离开这里,到新港他的朋友家去……
到了他的小屋门口,他蹲下来了——有人站在小屋后门的阴影中,张望着。
埃勒里蹲着,沿着小屋的墙壁朝着客栈的方向慢慢前进——要像只猫一样扑向那个静止的人影,要他知道这么偷偷摸摸多可笑。等他准备妥当,吸口气要付诸行动时,一切都太迟了。那个人发现他了,那是艾塞克,万能的人。
“出来透气?”埃勒里轻声说,摸索着另一根香烟。那个人并没有回答。埃勒里说,“呃,还有,艾塞克,我这么称呼比较亲切——小屋没有人住的时候窗户是不是开着的?”
那副宽阔肩膀傲慢地抽动:“对。”
“上锁吗?”
“没有。”那个人粗重嘟囔地回答,好像遥远的雷声。他走出阴影抓住埃勒里的手臂,力大得使埃勒里的香烟都掉下来了,“我听到你在酒吧里那些嘲弄的话。我告诉你,嘲弄不是一个罪恶。在天上地下的事,比你所能梦想的还要多得多。阿门!”说完艾塞克转过身消失不见了。
埃勒里用困惑气恼的眼睛瞪着空洞的影子。一位客栈主人的女儿研读希腊文,一个摇摇晃晃的乡下人引用莎士比亚的话!这里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骂自己是个爱管闲事、胡思乱想的傻瓜,然后就走回自己的小木屋去了。然而,真丢人,风吹过来他居然发起抖来,而且从沉寂的树林发出的纯天然夜晚之声使他的头皮发麻。
远处发出某种喊叫之声——微弱的,绝望的,一个迷失的灵魂。它又叫了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埃勒里·奎因先生发现自己坐在床上,一身是汗,用尽全力在倾听。小屋的卧室,外面的黑暗世界,都是完全宁静的。这是不是一场梦?
他坐着听了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在黑暗中,他摸索着寻找他的表。发光的指针显示出一点二十五分。
在完全的宁静中有某种东西让他下了床,套上衣服,来到小屋的房门边。空地是一片黑暗,月亮早已下沉。在过去这段时间内风已静止,空气虽然寒冷,也是静止的。喊叫声……他内心确定了那是发自巴克的小屋。
他跑去敲巴克的前门,他的鞋子在坚硬的地上发出吱嘎的响声。没有回音,他又敲了一次。一个男人低沉又压抑的声音由他身后发出:“你也听到了,奎因先生?”他转过身发现是赫希船长,穿着短裤和拖鞋,肩膀上披着一件大毛衣。
“那么那就不是我的想像了。”埃勒里喃喃说道。他又敲了一遍,还是没有回音。试试房门,他发现锁上了。他看看赫希船长,赫希船长也看看他。接着,一言不发,老船长带头绕到屋后,那里正对树林。对着巴克起居室的后窗是开着的,不过百叶窗是放下的。赫希船长把它拨到一旁,把手电筒的光照进黑压压的房间里。他们猛然地屏住呼吸。
巴克细长的身形,身上穿着睡裤和浴袍,脚上穿着拖鞋,躺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扭曲得像把打开的水手刀,毫无疑问是死于非命。
到底其他人是怎么知道的也没人想到去问。死亡展翅迅速地飞到人们的意识之中。当埃勒里从死者身边站起来时,他发现珍妮、艾塞克和海曼挤在门口,赫希船长把门打开了,在他们后面探视的则是瑞伊船长。众人都多少有些衣冠不整。
“几分钟以前才死的,”埃勒里喃喃说道,俯视着尸体,“我们听到的那些叫声一定就是他临死的喊叫声。”他点了一根烟,走到窗边倚着窗台就站在那里,边抽烟边往下看并留神警戒。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巴克死了。几个小时前他还是活生生的,笑着、呼吸着、说着笑话。而现在他死了,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除了死者倒卧的那一小块地毯之外,房间里没有其他的东西被搅乱。在一个角落里有两个大箱子,都打开了,有好几个沉甸甸的抽屉,里面放的都是巴克的五金样品。家具都整齐地排列着。只有巴克尸体四周的地毯是磨损有皱褶的,似乎就是在那一个点上曾经有过格斗。几英尺之外有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房间的东西:一支手电筒,它的玻璃和灯泡都破了。
死者是半侧着倒卧的。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惧和害怕。他的手指抓着睡衣的领口,好像有人在勒死他。可是他不是被勒死的,他是流血致死的。他的喉咙因为头部被大幅往后扳而整个露出来,在颈静脉处被可怕地撕裂。他的双手和外套以及地毯上都沾满了还没有凝固的血。
“老天爷。”海曼哑着声音说着,他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瑞伊船长用力地把他拉到室外,大声地对他咆哮。他们听到那个胖子跌跌撞撞地回他的小屋去了。
埃勒里把香烟弹出窗外,百叶窗在他们爬进屋子里时就已经拉起来了,然后他走到巴克的样品箱旁边去。他把所有的抽屉都拉出来。但是没有不应该在那里的东西,锤子、锯子、凿子以及电动工具,水泥、生石灰和灰泥的样品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他发现每个箱子里都没有被弄乱的迹象之后,静静地走到卧室里去。他很快就回来了,看起来心事重重。
“这——这样的案子你要怎么办?”赫希船长哑着声音问道,他那历经风霜的脸孔呈现出深灰色。
“还有你现在对鬼魂怎么说,奎因先生?”珍妮格格笑着,但她的脸上布满恐惧,“鬼——魂……喔,我的天!”
“哎,哎,振作一点,”埃勒里喃喃说道,“怎么样,立刻通知本地主管机关,当然啰,船长。事实上,我建议你赶快,这个凶杀案几分钟前才发生的。凶手一定还在附近——”
“喔,他在附近,他在吗?”瑞伊船长吼着,蹬着木脚歪歪斜斜地走进屋里,“怎样,赫希,你还在等什么?”
“我——”老人茫然地摇着头。
“凶手从后面的窗户逃走的,”埃勒里温柔地说,“或许就是在我第一次敲门的时候。他带着凶器,滴着血。这边窗台上有一些血迹可以证明。”他的声音里有一个最奇怪的语气——一抹嘲弄和不确定的混合体。
赫希船长离开了,心情十分沉重。瑞伊船长犹豫了一下,然后也尾随他的朋友而去。艾塞克呆呆地站在那里瞪着尸体。不过珍妮那青春的脸庞上有了色彩,她的眼里也恢复了神智。
“是什么样的凶器,奎因先生,”她以低沉稳定的声音问道,“造成这么可怕的伤口?”
埃勒里感到震惊:“呃?”然后他微微一笑,“那个,”他冷冷地说,“确实是个问题。尖锐而且成锯齿状的。一种邪恶、致命的器械。这隐含了某些离奇的可能性。”她的眼睛睁大了,然后他耸耸肩,“这是一个古怪的案子。我有些相信——”
“但你对巴克先生一点也不了解!”
“知识,亲爱的,”他悲伤地说,“是恐惧的解毒剂,正如同爱默生所说的。再者,这不需要催化剂。”他停下来一会儿又说,“珍妮小姐,这不是让人愉快的事。你为什么不回到你的小屋里去呢?艾塞克可以留下来帮助我。”
“你打算要——”恐惧再次在她眼中闪耀。
“有一些东西我一定要看。请走吧。”
相当奇怪,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走了。艾塞克一动也不动地还在瞪视着尸体。
“好了,艾塞克,”埃勒里轻快地说道,“不要再看了,帮我整理一下。我要把他移开。”
他终于活动起来了:“我告诉过你——”他哑着声音说,然后他又紧闭双唇了。他蹒跚向前时看起来几乎是粗暴的。他们把快速冷却的尸体抬起来,一声不发地抬进卧室里去。他们回来时艾塞克拿出一块很硬的棕色东西并咬了一口。他慢慢地嚼着,没有乐趣。
“没有东西短少,没有东西被偷,这是我目前能说的,”埃勒里喃喃说道,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是一个好现象。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艾塞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埃勒里摇摇头然后走到房间中央。他跪下来检查巴克尸体躺过的那部分地毯。尸体躺过的地方有一块相当平整的部位,在搅乱的地毯上好似被涟漪包围的小岛一样。他的眼睛眯起来了。这难道可能……他有些兴奋地往前弯着身子,仔细研究地毯,“老天,它是的!”
“艾塞克!”他大步向前,“是什么东西搞成这样?”埃勒里指着它问。尸体卧处的地毯绒毛几乎已磨掉了。仔细检查可发现有刮痕,好像曾经遭受过很长而且很持续的擦刮过程。整块地毯只有这一部分是这样磨掉的。
“不知道。”艾塞克冷淡地说。
“是谁清理这些小屋的?”埃勒里突然问道。
“我。”
“你以前有没有注意到这块——磨掉的这部分?”
“当然注意到。”
“什么时候,老兄,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呃——在夏天中期那会儿,我想。”
埃勒里跳起来:“万岁!比我最期待的愿望还好。这就对了!”——艾塞克看着他,仿佛埃勒里突然疯了一样——“其他的,”埃勒里嘀咕着,“都只是猜测而已,在黑暗中探测。这个呢——”他嘴唇抿了一下,“看这里,老兄。这地方有没有什么武器?左轮枪?猎枪?任何东西?”
艾塞克说道:“呃,赫希船长有一枝老式连发手枪。”
“去拿来。看看它是否上了油,上了膛,随时可用。看在老天分上,老兄,快点!还有——哦,对了,艾塞克。告诉所有人远离这里。不要靠近,不要出声,不要打搅,除了警方之外。你懂吗?”
“我知道。”艾塞克低声说着,然后就走了。
第一次有类似恐惧的东西爬进了埃勒里的眼中。他转身朝向窗户,走了一步,停下来,摇摇头,然后急忙走到壁炉边。在那里他找到了一支沉重的铁火钳,神经质地抓着它跑进卧室并半掩上门。他一直保持绝对的无声直到他听到艾塞克沉重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他冲过起居室,接过左轮枪就立即遣走艾塞克。确定枪支已经上膛并扳了扳机后他就回到起居室里了。不过现在他的行动更有保障了。他在地毯上有问题的那部分旁边跪了下来,把左轮枪放在他的脚边,接着很快地拉起地毯直到木头地板显现出来。他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地毯放回去并再度拿起左轮枪。
十五分钟后他在门边见到他们,他把手指放在唇上。他们是三个结实、瘦长脸孔的新英格兰人,手枪已经抽出来了。好奇的脑袋从每个有光的小屋中探出来。
“喔,一堆白痴!”埃勒里嘟囔着,“要他们放心,该死的。你们是这里的执法人员?”他对着领头的陌生人低语。
“是的。我的名字是本森,”那人低声说道,“我见过你父亲一次——”
“现在不要管那个。叫这些人关掉灯并保持绝对的安静,晓不晓得?”——一个警官跑开了——“好了,进来,不要出声。”
“可是那个人的尸体在哪里?”管区的人问道。
“在卧室里。他会保持原样的,”埃勒里急躁地说,“来吧,老兄,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把他们赶进起居室,小心地关上门,要他们躲在房间内的凹处,就啪地关了灯……房间里的亮光一下子消失了。
“把你们的武器准备好,”埃勒里低声说道,“你们对这件事的了解有多少?”
“嗯,赫希船长在电话里告诉我有关巴克的事,还有哪些该死的声音——”本森说道。
“很好。”埃勒里蜷曲了一下,他的眼睛直盯着房间的正中央,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再过一会儿,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你们会见到——杀巴克的凶手。”
那两个人屏住呼吸:“老天,”本森呼口气,“我不明白——怎么——”
“安静,老兄!”
他们等了一个永恒的时间。什么声音也没有。然后埃勒里感觉到他身后有一个警官不安地骚动,嘴里还嘀咕着。其后的静谧简直可把耳朵给撕裂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握着左轮枪的手掌湿透了。他静静地用裤腿把手擦干。他的双眼没有离开过漆黑房间内的正中央。
他们在那里到底挤了多久没有人能说清楚。不过经过了无限长的时间之后他们感觉到……有东西在房间里。他们并没有听到一个实际的声音。没有声音,但却比雷声远要骇人。有个东西,有个人,在房间的中央……
他们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了。一阵诡异的呜咽、呻吟之声,勉强听得到,伴随着神秘的好像在刮冰块一样的擦刮之声传进耳朵里。
埃勒里身后紧张的警员丧失了自制力,他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声。
“你这个该死的傻瓜!”埃勒里道,并立即开枪。他再开一枪,又一枪,试图要追踪闯入者在房间中的奔跑路径。房间里充满了硫磺的气味,他们在烟雾里咳嗽。接着有长长的不似人类的惨叫声。埃勒里像闪电一样奔到开关旁啪地把灯打开。
房间是空的,不过有一道鲜明浓重的血痕曲折地通到敞开的窗户,窗扇还在摆动呢。本森诅咒了一声跳了出去,他的同伴紧跟着他。同时房门喀嗒一声打开,惊讶的人一拥而入,赫希船长、珍妮、艾塞克……
“进来,进来。”埃勒里疲倦地说道,“现在在树林内有一个受伤惨重的凶手,而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逃不掉的。”他坐进最近的一张椅子并摸索着寻找香烟,他的双眼布满了紧张。
“可是是谁——什么——”
埃勒里的一只手无精打彩地挥着:“这是够简单的了,不过很令人痛恨的古怪。我想不出来有更古怪的案子。”
“你知道是谁——”珍妮以屏息的声音说道。
“当然。而且我不知道的我也能拼凑起来。不过首先有些事必须要做……”他站起来,“珍妮,你认为你能承受另外一次惊吓吗?”
她脸色发白:“你是什么意思,奎因先生?”
“我敢说你能。赫希船长,帮个忙,拜托。”他走到巴克的一个样品箱旁拿出了几个凿子和一把斧头。赫希船长茫然地看着,“来啊,来啊,船长,现在没有危险了。把那个地毯弄起来。我要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埃勒里递给他一支凿子,“把钉合地板的铁钉撬起来。我们最好手法干净一点,没有理由把你的地板整个给毁了。”他也拿了一只凿子在地板的另一端开始行动了。他们用凿子和斧头静静地工作,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弄松了地板。
“往后站,”埃勒里平静地说,接着他弯下腰,一块一块地把地板拿起来……珍妮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而后把她的脸埋在她父亲宽阔的胸膛上。
在地板下面,支撑小屋的石头地面上,躺着一具恐怖的、不成形的、模糊的人体,颜色发白,骨头四面八方地突出来。
“你们看到的躺在这里的,”埃勒里说道,“是约翰·基利的遗骸,那个珠宝贼。”
“基利!”赫希船长结结巴巴地说着,瞪着眼往洞里看。
“三个月前,”埃勒里叹道,“被你们的朋友巴克谋杀了。”
他从一张桌子上拿了一条长长的桌布并把它抛在地板的缝中:“你看,”他在茫然的宁静中喃喃说道,“七月那个晚上基利来到这里并要了一间小屋,你们都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巴克事实上已经认出他了。毫无疑问是曾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巴克本人当晚也住了一间小屋。他知道基利有那只大钻石。等到一切都寂静了,他设法潜进这里并杀害了基利。因为他随身带着所有能想到的五金器具,还有生石灰,所以他撬开地毯下方的地板,把基利的尸体丢进去,倒上生石灰以迅速地销毁皮肉,避免因尸臭而暴露尸体,并重新钉合地板……当然还不止如此。一旦我推论出凶手的身份之后,这一切都完美地吻合。这一定是如此。”
“可是,”赫希船长以虚弱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奎因先生?而且是谁——”
“有好几个指标。接着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使我原先模糊的理论鲜活起来。我从这个关键点开始说,让你们容易了解。”埃勒里把拖到后面的地毯拉过来摊开,展示出磨耗的那个部分,“你们看到那个吗?除了这个特定位置之外,这块地毯的其他地方都没有这么奇怪的磨耗现象。同时也请注意,巴克就是在这个特定位置被攻击被杀害的,因为只有紧邻这个位置的地毯才有皱痕,显示出这一定就是短暂格斗的中心位置……有没有概念是什么造成你的地毯上这么奇怪的磨耗呢,船长?”
“呃,”老者喃喃地说,“好像是某种抓痕,仿佛——”
本森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外传过来,声音里带着高度的不可置信:“我们抓到它了,奎因先生。它死在外面的树林里。”
众人聚集到窗边。往下看,在冰冷的地面上,在本森强力手电筒的照耀之下,躺着一只公的大型警犬,它的皮毛污秽且纠结不清,而且它的头上还有一个可怕的瘢痕,好像许久之前头部曾被狠狠地殴打过。它的身上有两个鲜明的弹孔是出自埃勒里的左轮枪,不过口鼻间的血都已经干了。
“你知道,”稍后埃勒里疲倦地说,“我一眼就看出那磨耗的地方是抓出来的——也就是说,好像是被抓过以后再磨掉的。磨耗的抓痕暗示出一只动物,或许是只狗,因为在所有豢养的动物中,狗有最根深蒂固的抓癖。换句话说,有一只狗曾在不同的夏夜里来过这间小屋并抓磨地毯的这个部分。”
“但你怎能如此确定?”珍妮抗议。
“不全凭那个,还有其他的证据。举例来说,你那‘鬼魂’的声音。由你的叙述来看很可能是犬类的声音;事实上,你本人也说它们是‘非人类的’。我相信你描述的是‘哭声,呻吟,咕哝,呜咽,滑动声,杂音,轻打声,擦削声’。呻吟、咕哝和呜咽——无疑是在痛苦或哀伤中的狗,假设你原本就已经在追踪一只狗?滑动的杂音和轻打声是狗在四处踱步。擦削声——狗在刮东西……就这个案子的情形是——刮地毯。我认为这很重要。”他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则是鬼魂来造访这间小屋的时机。到目前为止,当小屋没有人住的时候它从来没来过。而那不正是一个掠夺者会出现的时机吗?它为什么只在小屋里有人的时候才来呢?呃,艾塞克告诉我没人住的小屋窗户都是关上的——没上锁,只是关上。可是掠夺的人是不会受阻于一扇关着的窗户,或甚至上锁的窗户。再一次暗示是动物。你看,只有在窗户是打开的时候它才能进到屋里,因此,只有在小屋有人留宿且起居室的窗户是开着时它才可能进来。”
“老天爷!”赫希船长低声说道。
“还有其他的证据。这个案子中曾出现过一只警犬,母的。它跟着基利一起来。但是当芝加哥探员撞进小屋并发现基利显然是走了时(这正是巴克赖以继续的),他们发现的间接证据不是一只狗而是两只——如果他们能明白的话。因为里面有一条粗重的双重狗链。为什么是双重狗链?难道一条粗重的狗链对即使是最凶恶的狗来说会不够吗?所以这就是还有另外一只狗的证明,一只活生生的狗——由此可证明基利一直都带着两条狗,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第二只狗的存在,所以当珍妮在车库里窥视基利的车时,在试图咬她的手的那只狗后面还躲着另一只狗;而基利唯恐狗会泄露他的行踪,所以把两只狗都带进小屋里并拴在那里。当巴克谋杀珠宝贼时两只狗都无能为力。他一定曾用力地打击两只狗的头部——或许就是用这根铁火钳——想把它们两只都杀了。它们所发出的吠声或呻吟声都被当晚的暴雨和雷电所掩盖,其后巴克钉合地板之声也是如此。巴克后来一定是把两只狗的尸体拖到树林里去,如此人们就会认为是基利杀了它们。但是那只公狗没有死,只是昏了——你可以看到它头上那个可怕的疤痕,我就是靠这个推想出巴克是怎么对待动物的。公狗醒过来后逃走了。你看,双重狗链,当晚的暴风雨,伤痕——它们说明了一个清楚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海曼开口,他不久前也来到了小屋。
埃勒里耸耸肩:“有太多为什么了。还有,喉咙上的伤口证明了我的狗理论——在咽喉上方猛烈又不平整的攻击,那是狗的杀人方法。但我问我自己,为什么狗要一直躲在附近,露宿林中,仰赖小猎物和残屑以维生?为什么它坚持要回到小屋里并抓地毯?这只可能有一个答案:在地毯下面有它喜爱的东西,就在那个位置。不是那只母狗,那或许是它的伴侣——但它已经死了,也被带走了,那么是它的主人,可是它的主人是基利。那么可不可能基利并不是逃走了,而是在那地板下?这是唯一的解答——他若是在地板下面,那么他就是死了。在这之后就简单了。巴克今晚非常想要这间小屋。他到地毯旁,弯下腰拉起地毯,那只狗看着,从窗户跳进来……”
“你是说,”赫希船长骇然说道,“它认出巴克了?”
埃勒里微弱地笑笑:“谁知道?我不相信狗类具有人类的智慧,虽然有时候它们会有一些令人惊讶的举动。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基利被害的那晚,巴克击打它时它只是躺着不能动了,但还神智清明,所以目击巴克把尸体掩埋在小屋的地板下方。或许是因为那样,或许只是因为有人在冒犯它主人的陵墓。不管是怎么样,我知道巴克一定杀害了基利,他的样品箱并排放置,箱内的物品以及在尸体上洒生石灰都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巴克为什么要回来,奎因先生?”珍妮低语,“那很愚蠢——残忍。”她发抖。
“这个答案,我猜想,”埃勒里说道,“是很单纯的。我有一个想法——”他起身走进起居室,本森和他的同伴正蹲在地板的洞旁边,用锤子和凿子在下面刨东西,“怎么样,本森?”
“找到了,感谢老天!”本森吼着,一跃而起并把锤子丢开,“你完全正确,奎因先生!”他的手中有一颗巨大的钻石。
“我想就是如此,”埃勒里说道,“如果巴克故意回来邢只会有一个理由,因为尸体已经掩埋而基利被认为还活着。但是当他杀害基利时,他一定己经拿走了他自以为是的战利品了。因此他被愚弄了——基利是个宝石工匠,在他被害前他很聪明地做了一个钻石复制品,也就是被巴克偷走的。等他七月份离开这里发现错误时已经太迟了。所以他必须等到他下一趟出差到新本福时,才能从地板下挖出来。这就是为什么狗跳到他身上时,他会蹲在地毯的邢个部位的原因。”
有一阵短暂的宁静。然后珍妮温柔地说:“我觉得——这真是太完美了,奎因先生。”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埃勒里慢慢地走向门口:“完美?除了非正统地指认出凶手之外,亲爱的,这个案子里只有一件完美的事。有一天我要写一篇专题论文提到这个巧合的现象。”
“那是什么?”珍妮想要知道。
他打开房门大口吸进清新的早晨空气。第一道曙光已经出现在寒冷漆黑的天空中。
“这家客栈的名字。”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