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悠长而带着满足的咕哝声,从炉角那里突然传来。
“啊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耀武扬威地,挥舞着已经熄灭的烟斗大声说,“现在我们搞定了。我一直在等待这个,马斯特斯。是啊,我宁可认为是他干的。让他进来,波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大声说,“我说,孩子,你最好先出去,挡住那帮新闻记者,直到我去看看那个水榭为止。”
“你的意思是,亨利爵士!……”马斯特斯说,“是这个男人——可他是谁啊?……我记得听过这个名字——杀了玛莎·泰特,还……”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笨蛋。哦,正好相反,恐怕正相反。我能想到两、三个人,永远不会去杀害玛莎·泰特,他就是其中之一。他送她毒巧克力,是的,但是,却不是想让她吃下去。他知道她从不吃巧克力。你看,孩子,把毒巧克力送给一个大伙都知道,不碰甜食的人,我想这相当有趣。他从来都不想杀任何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笑着,摇晃着他的大秃脑袋,“盒子里只有两块巧克力下了毒,却都没有放到致死的剂量。这可怜的笨蛋。甚至挺有良心,盒子递给他之后,他弄碎了其中一块。让别人不去吃,然后自己吞下另一块。呵呵。你很快就明白了,马斯特斯……把他带到这儿来。”
他们过几分钟,就把提姆·埃默里带进来了。如果说詹姆斯·本涅特在两天前,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看上去不眠不休、愤懑不满——由下拉的嘴巴、棱角分明的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充分表现出来——则他现在看起来病恢恹的,不大像因为吞了半格令士的宁,引起的身体疾病。他的脸色蜡黄,你甚至能看到颧骨凸出;如此死气沉沉的面容,加上沙质头发明显分叉,看起来就像假发。他身穿一件驼毛大衣,上面沾着雪融后的斑斑水渍,他正用手指,把帽子转动着甩来甩去。他们听到他吹起了口哨,如腺状肿般呼吸着。
“谁……谁是这儿负责的侦察官?”他像青蛙一般呱呱叫道。
马斯特斯推出一张椅子给他,然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身体往前一倾。
“很简单,”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道,“喂,孩子,冲进这里把糖果盒的事,说得人尽皆知,这是什么鬼主意啊?你他妈的想被扔出去吗?”
“只有这样,这群笨蛋才会放我进来,”提姆·埃默里嘶声说,“他们以为我是记者,也想偷偷地溜进来。不管怎么样,现在有什么区别?介意让我喝点东西吗?”他摸索着内口袋。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端详着他:“你这小小的新闻广播员,总想爆出巧克力盒的事情,想得这事都腐烂发酸了吧,不是吗?”
“啊!……”提姆·埃默里吃惊地说,他的手拉直了,“我没有说!……”
“好吧,现在,你还是说了为好。别当个傻瓜。玛莎·泰特已经严禁你,跟新闻媒体透露她的行踪,也不得宣扬她的逸事。那就是你一直在抱怨的。所以,你认为在必要的时候,自己就算泄漏一点儿玛莎·泰特的消息出去,只要没有危及她、或者其他人的性命,玛莎·泰特也管不着。你打算指证那盒巧克力下了毒,而且,只有卡尔·雷格比你先拿到。报纸上会有一条轰动的大新闻——‘试图谋杀玛莎·泰特’,很好的宣传手段,嘿?……把盒子交给药剂师,查出被下了毒。约翰·博亨坚持让每个人都吃一块,你宛然成了英雄……呸!”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从眼镜后面,酸溜溜地看着他。他鼓着脸颊吹气,发出一阵噪音,然后,转头看向詹姆斯·本涅特。
“你开始明白,昨天在办公室里,我为什么告诉你,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泰特小姐也没有危险,嘿?她不会有的——如果只有这个埃默里在捣鬼的话。但事实不是,还有一个人,确实打算要杀死她……”
“呵呵!……”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虚伪地模仿着,不带一丝欢喜,“干得好。从他精巧的鬼点子中,一家勤勉的报社,却只能得知士的宁的剂量,没能打破限制,获得捣鼓出一篇报道的满足感。因为我们明智的朋友卡尔·雷格先生,指出了他所忽视的一点,公开此事会引来警察调查,也许他们不会在合同期内,准时把玛莎·泰特放走,让她回到美国。很明智的朋友,雷格。”
马斯特斯拾起笔记本,冷酷地点了点头。
“还有房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给警方作调查。我们不大喜欢这儿出现那种新闻报道。毕竟给别人送有毒的东西,会构成谋杀未遂。我敢说你知道这点,埃默里先生?”
提姆·埃默里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迷惑的神色。他做了一个含糊的动作,仿佛在拂开一只讨厌的苍蝇。
“是啊,但是……哦,天哪!……”他激动地说,“这是个好故事。它……不论如何,那有什么区别?现在有别的事情,我说还有别的事情!……”
“你知道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随口问道。
“卡尔·雷格那小子打电话给我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我可以——看看她吗?”
提姆·埃默里说话的时候,身体不住地颤抖,空荡荡的眼神慢慢移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他喝得醉醺醺的,说她在一个水榭中出事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提及一个大理石珠宝盒。那……那个可怜的笨蛋在哭——卡尔·雷格。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只要我们能带她过海,就能给她伦敦最好的珠宝盒。他说他们准备逮捕博亨先生,在这儿把他吊死,会么?……真是夸大其词。”
他的言词彼此撞击,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但声音本身全无力道。提姆·埃默里用手指在椅子扶手处上下摩擦。有些想法正折磨着他,而正如他日常心思纠结之时一般,非将之付诸口舌不可,否则心境难以平息。
“现在。我准备全盘招供啦,你们迟早会知道。如果博亨正如卡尔·雷格所说那样,杀了码莎·泰特,那就是我的错。因为我跟卡尼费斯特说……”提姆·埃默里顿了一下,作出解释,“昨天下午,我偷偷溜出医院,跟他说了。卡尔也是两天以前才发现的,他说那是制止演出的最好方法。好啊,我的意思是,他发现卡尼费斯特是他们的天使,因此……”他激动地打着手势。
“放松一点,孩子。喝你的饮料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昏昏欲睡地摆手道,“然后,我们好好整理一下线索。你告诉卡尼费斯特什么了?”
“我说她已经结婚了。”
马斯特斯重重插入道:“为公平起见,我不得不警告你,埃默里先生,你得小心自己说的话。出于你本人的意志,你承认了自己,对一起罪案的控诉负有责任,一起任性和充满恶意的谋杀未遂事件……”
“什么,谋杀她?……”提姆·埃默里激动地大叫,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帝呀,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你们在这儿对正义,总有一大堆的念头,但为什么老是对那件事喋喋不休呢?……听着,你们这群可怜的笨蛋,她是我的妻子。”
四周突然沉寂下来,有人轻轻地吹着口哨。提姆·埃默里缓缓环视众人,脸上涌现一股愤世嫉俗的绝望之色。
“是啊,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这猴脸,不适合被邀请到这么好的房子里来。好吧!……现在让我告诉你们一点事情吧,是我把玛莎·泰特打造成明星的。”他缓缓说着,声音里带有一种强烈的胜利感,“问问任一个,把她带到今天这个地位的人,问他们,看看他们会怎么回答。当她还藉藉无名的时候,是我令她崛起的。”提姆·埃默里激动地宣布着,“确实有一大堆好导演,能够带着好演员,但是,如果你以为这就成了,那你就是猪头。那没办法造星,你需要猴脸来完成那种事。
“我做了她希望的任何事,我总是如此。她提出一个条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结婚了,以免影响她的事业。好吧,我想她是对的。让大家都知道,她与我焦不离孟有好处吗,呃?”提姆·埃默里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能做的——现在你们要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的笨蛋了,当然对此我无法阻止,不管怎么样,你们总会知道的,可那就是我的思考方式——我能做的,就是创造一个能谈及的妻子,在与人交流中,用来代替玛莎·泰特,这是一种安慰。我叫她玛格丽特,因为我总喜欢这个名字……”
嘶哑的声音弱了下去,最后的供述,带来一种不适的羞耻感,似乎多于其他一切感觉。提姆·埃默里挑衅地看着四周的人。他的手插在胸袋中,摸出一个大而扁的银色酒瓶,先装作主动要递给众人,然后才举起瓶子,灌入口中。豪饮一口之后,他吁出一口长气,全身一颤。
“哦,究竟怎么了?”提姆·埃默里坐回椅子当中,突然厌烦地说。
“你的意思是……”马斯特斯怀疑地沉声道,“你竟然容许……马上,进来!……”
“新型婚姻。啊哈,我开始明白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言冷语地说。他懒洋洋地眨着眼,任由眼镜滑到鼻梁上;尽管嘴带玩世不恭的疲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犹如一尊大佛,“别管说话的家伙,孩子。那是马斯特斯警长,大概他要中风了吧,他已经开始怀疑你啦。我知道要说下去不容易,不过,如果你愿意继续的话……”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冲着提姆·埃默里打了一个手势,“好吧,我已对这个疯狂的世界太有经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过于惊讶了。如果我叫她吸血鬼,你还会打我的眼睛吧,会吗?”
“我只是关心一件事,”马斯特斯说,“无论我对那方面怎么想,我只有一个职责,那就是:找出是谁杀掉了玛莎·泰特。所以,我要问一问提姆·埃默里先生,作为她的丈夫,你是否知道,泰特小姐和约翰·博亨先生……”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咕哝声,把马斯特斯的声音掩盖过去了:“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孩子。你脑子真棒,会不问自答。假装说一个铁锹不叫铁锹,那它就相当于隐形了,这总让人都感觉好些。怎么样?”
“哦,住口,会么?……”提姆·埃默里依然闭着眼说,他身体颤抖了,“是,我知道。你满意了?……我一开始就知道,因为她很早就告诉我了。”
“我明白了!……”马斯特斯咆哮说,“而你却不……?”
“如果那让她快乐些的话,”提姆·埃默里迟钝地说,“我无所谓。现在,看在可爱的犹大份上,你们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吗?”他声音抬高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用眼睛盯着他,猛地抬起手来,让马斯特斯保持安静。他似乎知道,提姆·埃默里会自发行动……
“我想让她继续下去,”提姆·埃默里唐突地补充道,“并成为大人物。大人物,我就是这个意思。老实跟你们说,我完全不在乎,她是回美国还是在这儿演出;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很难想象她会死,没什么好说的……”他长叹一声,愤愤地跺着脚,“只有一件事如毒药般伤人,让我想离开这个国家。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人们会这么看我,就是当我告诉卡尼费斯特那老家伙:我跟她结了婚之后,他看着我的那种眼神,好像说我是寄生虫似的。浑蛋,我怎么了?……听着,我告诉你们我干了什么。”他脸上重新泛起一丝热切,“我租了伦敦最好的劳斯莱斯,配备可以打开成床的座位的轿车,打算带她回伦敦。听着,我现在带来这儿了,车里有个穿着黑衣服的特殊司机。我们将往车里洒满鲜花,她会在一排葬礼队列中回到伦敦,那将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事情……”
听起来,提姆·埃默里绝对是认真的。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献出最后的贡品。
“嗯,首先还得办一些手续,”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喘息着站起来,“马斯特斯警长和我,要到水榭去调查一下。如果你喜欢的话,一会儿可以一起去。你说昨天下午,把所有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卡尼费斯特,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是,部分是的……”提姆·埃默里点头说,话一出口,他顿时犹豫起来,“不……等一下,是的,我认为是这样。我不记得了。事情起源于卡尔·雷格导演跟我聊天。卡尔来这儿之前,曾先去医院看望我。”埃默里试着理清自己的思路,不得不再次求助于酒瓶,“他说,那是必须得做的事情。他说要来这儿,对博亨的哥哥阿谀奉承一番,答应各种疯狂的守则,以便进入房子。上帝啊,真是有趣!……他还想给老莫里斯·博亨一年五万英镑,雇他当技术顾问……”
“啊哈。很严肃的建议啊,不是吗?”
“别跟傻瓜似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有意无意间,抬高了声音,提姆·埃默里也在不知不觉中,用同样的音调回应着。
“那么,卡尔·雷格已经知道,你跟泰特结婚了,嘿?”
“他猜的。不管怎样,当他说我们得加紧工作时,我承认了。”
“约翰·博亨先生知道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严肃地问。
“不……他不知道!”提姆·埃莫里摇头否定。
“现在小心点,孩子,你当然能管束好自己吧?放松点。约翰·博亨不知道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继续追问。
“泰特告诉我他不知道的!她向我发誓,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直起身来。
“好了!……”他用无趣的语气说,“你可以去找你朋友卡尔·雷格先生,看看能否让他镇定下来。我们现在去水榭……”他环顾四周,嘴角下撇,“我外甥在哪儿,嘿?……詹姆斯·B·本涅特那小子在哪里?……”他大声招呼着,“啊!……哼哼。你过来,我想知道你发现她时,她是怎么躺在地板上的?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过来。”
詹姆斯·本涅特低头看着凯瑟琳·博亨,自提姆·埃默里来了之后,她就没有再说过话,连示意他一起走时,她也没有出声……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笨重地走在前面,马斯特斯警官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并随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侧门,波特警官正在那里,跟新闻媒体争执不休。詹姆斯·本涅特匆匆拿起一件不是他的外衣,快步跟了出去。
“站到后面去!……”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对马斯特斯咆哮道,“快点向他们发表一个声明,然后过来。别说什么!别说什么!……妈的!……”他打开门,“进去,孩子们,跟警长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挤进人群当中,嫉妒地护着臂弯里一顶古代的铁锈色礼帽,嘴里还在咕哝低语。
接下来,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们在侧门廊那里站了一会儿,呼吸着凄冷的空气。在他们左边,砾石快车道倾斜着向下蜿蜒,上面是交缠的橡树枝,对面两百码外是大路。在他们右边,草坪又向下倾斜,天空中一片雪云徐徐移来。雪花连绵不断,似有复原之效,可将世间痕迹尽数掩埋。
那是一个符号,一个征兆,就像快车道里一辆汽车。尽管快车道中挤满汽车,依然可见那辆长身劳斯莱斯的遮帘落下,黑黝黝地立于渐厚的积雪中,宛若死神等着带走玛莎·泰特一般。它的出场相当荒唐,但它本身并不荒唐。
提姆·埃默里那辆华而不实的黄色小汽车上,用全大写字母写着“辛哈兹摄影场”,冒着烟的水箱上面,立着一只瘦小的青铜鹳。在黑色轿车旁,它就像个矮子,宛若生死并肩站立等待;而在它的衬托下,前者看上去更显阴沉。
詹姆斯·本涅特发现:自己想着那些标志,犹如生命一般笨拙,一只青铜鹳或者一顶昏暗的遮阳篷,加上这条神秘道路上的黑车,完全压过黄车的风头。而最特别的是脑海中,竟浮现出了玛莎·泰特的形象。
他踏足草坪,跟在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后面的时候,试图摆脱这种念头。看看手表,他发现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了。昨晚这个时候,同样大雪纷飞之时……
“是的,好。”他听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声音。往四周扫过一眼,他看到那双奇怪的小眼睛,正盯在他的身上。在雪花延绵成的薄雾中,那双眼睛一片漆黑,衬着古怪的礼帽和虫蛀的毛皮衣领,只看起来像个老演员的拙劣模仿者。
“这就是昨天晚上,事情发生的时间——我听说到关于你和这女孩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我今天早上才遇见她。”
“啊哈。她看上去很像玛莎·泰特。那就是原因?”
“不是。”詹姆斯·本涅特立即摇头否认了。
“嗯,那不算否认。只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吧,她要么不是凶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擦了擦下颚,“要么跟凶手有关。第一种情形让人不安,第二种情形又有点尴尬。你能够从那种角度看问题吗?……不,我猜你不行。要是能够,那可真是不负你的聪明才智了。不管怎么样,你可以把休息的脑力放在一点上,她昨天晚上,没有下来去拜访泰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嘟囔着说,“不,不,孩子。她太忧心去证明,卡尼费斯特的女儿没有干这件事了,她以为是卡尼费斯特的女儿干的。”
“你也这么认为?”詹姆斯·本涅特惊奇地问道。
“你就只会想到女人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汤普森太太并没有发誓说,她看到的是女人。不,不,她不会的,你把视野再扩大一点吧。想想这不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边走边仔细察看着,“另外,确实有其他原因,让这个老头坚持认为:是这个露易丝·卡拉维下来,殴打了玛莎·泰特的头。先别管这女孩如何用非凡的智慧,飞越一百英尺宽的雪地,我只问你,什么事情花了她这么长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詹姆斯·本涅特惊奇地注视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她一点半下来。根据马斯特斯的说法,玛莎·泰特三点以后才被杀。‘她来说服和劝诫玛莎,’你会说,‘那不奏效,结果她动手了。’这竟然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无法想象:任何人能跟玛莎·泰特争论两小时,却没有被赶出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边说边摇着头,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不过,先别管这个,看重点。泰特在等待一个访客——约翰·博亨。如果你对此还有怀疑,将怀疑从你脑子里,连根拔起丢出去。她在等关于卡尼费斯特的重要消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头说,“好了,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吗:玛莎·泰特的亲密爱人深夜到访,她却留着客人在那里,尤其那客人还是她颇有希望,与之结婚的对象的女儿?……她迅速摆脱了贾维斯·威拉,我们却猜想,她允许卡拉维小姐在那里逗留了两小时,她可是一直盼望着,莫里斯·博亨先生随时到来的啊。两小时是一段长得要命的时间,孩子。”
“但听我说,先生!……卡尔·雷格说:博亨可能晚上某个时间,到这儿来,你又回到这个念头中去了吗?因为我们知道,约翰三点钟才回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停了下来。他们跟着两排渐渐消失的足迹,走向常青树林荫道的入口。H·M·游目四顾,把帽子往前推了推。他回头望着斜坡上方的主屋,离此处已经有好几百码。他的眼睛似乎在测量距离。
“这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说,孩子,不过,卡尔·雷格关于伪造脚印的念头,比你想的还要愚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摇了摇头,冷笑着说,“约翰·博亨是在他说的时间来这里的,没有弄虚作假,而在他来此之前,地上完全没有脚印……不,不。那家伙有些行为困扰着我,但那不算。让我困扰得冒火的,是他在伦敦的行为:他对卡尼费斯特进行袭击,还以为自己杀了他……”
詹姆斯·本涅特这才想起来,在案件发展的苦恼和恐惧中,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他问发生了什么,还有卡尼费斯特在电话里,跟马斯特斯说了什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似乎在调查常青树林荫道的尽头,他狠狠地板起脸来。
“我不知道,孩子,除非马斯特斯告诉我。似乎马斯特斯尽力模仿莫里斯的声音,说道:‘喂,怎么了?……’然后,卡尼费斯特说的话,像是‘我正要跟你说,博亨,我想马上把女儿接回家里去,但希望不必跟你解释理由了吧’。诸如此类的吧。马斯特斯说,他听起来很虚弱不安;又说:‘怎么了?因为约翰一拳打在你的下颚,以为你心脏病发,倒地死掉了?’自然他马上醒悟过来,听出那不是莫里斯的声音,于是开始喋喋不休地说:‘浑蛋,你是谁,你是谁?……’接着,马斯特斯告诉他,说自己是警察,如果卡尼费斯特不想卷入一件邪恶事件的话,最好过来,给我们一点帮助。他夸张了好多,我明白的,说卡尼费斯特的女儿被控谋杀等等。马斯特斯知道的,只有约翰·博亨昨天晚上,跟着这老家伙回家,从侧门还是什么地方进去,试图重新讨论‘一些生意问题’,两、三句话不合,他让约翰发起脾气来。自然,卡尼费斯特不大可能,喜欢对这个问题多说什么。”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边走着,一边长吁短叹,缓缓开言说着话。
“马斯特斯说:‘不管有没有心脏病,你都要过来。’然后挂断电话,把卡尼费斯特晾在那头,让他好好消化一下;如果不跟警方光明正大地合作,将对他的名声造成多可怕的影响。”
“那看起来够直截了当的……”詹姆斯·本涅特叹息着点头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了一声:“是吗?……那么,先去水榭吧。”
随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蹒跚前行,他一直用戴手套的手,暴躁地拍击着两边的树木。
“听着,他们不是说,把尸体留在这儿,用运尸车把博亨运到医院了吗?嗯,是啊,那正是我所希望的。你有手帕吗?……我眼镜上沾满雪了。你在烦恼什么?”
“可是,真该死,先生,如果无论如何都没有脚印,而这儿又有一个女人被谋杀了!……”
“哦,那个?……你跟马斯特斯一样。事情很有趣,但却是最简单的部分。注意,我不是说知道诡计是怎样弄的,我还没有看到水榭呢。可我有个强烈的预感,哦,非常强烈的预感。如果找得到我所期望的东西……”
“你就能知道凶手的身份?”
“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该死,不过是那样罢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哪两、三个人不是凶手,而那也不是根据常理得出的。根据常理,只要你明白制造幻象骗人的手法之后,这种诡计就会让凶手现形。”他很不耐烦地嘟囔着,“一种专门的犯罪,需要一系列专门的环境,当你知道它们是什么的时候,那些环境相当于收窄了范围,把刽子手的帽子套在一个人头上。呃,这是例外。即使我是正确的,我再也接近不了真相了,因为……”
“因为?……”詹姆斯·本涅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他们来到冰冻的湖面之前,那片广阔而朦胧的空地上,现在上面有了很多行脚印。水榭里没有亮灯,在鬼怪般白茫茫的雪地衬托之下,显得更加黑暗。这个压抑的世界如此静谧,他们只能听到雪花沙沙,落在常青树枝上的轻微声音。
“当我嘲笑马斯特斯的时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觉得自己真是灵活优雅、无可辩驳。我问,凶手从犯罪现场往返,没有留下一个脚印,是不是因为意外?……然后,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笑了。但就是那样,孩子,就是整个难题所在,那就是实际发生的事情。”
詹姆斯·本涅特环视四周。在黎明时分,初次到达这片空地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怪异的感受;现在,他开始再次经历那种感受了:被关在一个现代不存在的昏暗地方,在那里,玛莎·泰特死于一片斯图亚特时期的华服中间,跟那些结了缎带的女士蜡像一样,统统没了活气。她们满身都涂着漆,留着卷曲的发型,对着快乐君主的牌桌上,所放的翎饰扇子微笑……
他猛地朝上看。水榭里射出了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