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处于几乎可以接受任何事情的状态,詹姆斯·本涅特还是觉得:这个最后的恶作剧,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众人都是一脸虚幻,仿佛戴了面具。
加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也赶来了,不管怎样,他总算设法来了,他的出场,相当于挑起了重担,让你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觉得现在一切都能搞定了。除了詹姆斯·本涅特,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让不可能的事情继续发生吧,那没关系。
一阵沉默之后,莫里斯·博亨往前挪了挪,马斯特斯一把揪住他手臂。
“哦,不!……”马斯特斯说,“最好待在原地。我去接电话。”
莫里斯僵住了。他喃喃道:“但愿卡尼费斯特殿下——警官,表达过最轻微的愿望,想要跟你说话……”
“我说……”马斯特斯语气不变地重复道,“我去接电话。”他从容地推开莫里斯·博亨,这几乎把他推到走廊的另一头;然后,詹姆斯·本涅特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了,好像被捕一样,随着马斯特斯快步穿过走廊。
“我要告诉你的是……过来,汤普森,我们去看看亨利爵士……我要告诉你关于H·M·的是这件事,你给他发了一封电报。”
“我给他发了一封电报?”
“现在,现在,没时间争论了,走这边。他今天休息,来度圣诞。要是我试着跟他接触,他只会大声咆哮——真的咆哮,不是平时那种无意义的咆哮——他拒绝参与这个案子。但是,他毕竟对很多事情都怀有感情——尽管要是你指证他如此,他会把你杀死的——其中的一个就是家庭。你是他的外甥,如果你陷入了麻烦,他又刚好在这里……”马斯特斯激动地说,紧紧拉着詹姆斯·本涅特的手,“就是这样。昨天晚上他打电话问起你。今天早上案子发生时,我感觉这会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大的案件,也是我晋升到这个位子后,遇到的第一个案件。我得漂亮地解决它,但是,这又不是我擅长的案子。所以,首先我来这儿——看一看你是怎么样的一个年轻人。”马斯特斯艰难地呼吸着。他试图保持威严,但并不成功,“你看起来就像那种会支持我的——嗯……好吧!如果我是为了正义,而去探求真相。就是这个——正义。所以,当你上楼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后……呃?”马斯特斯打手势提示道。
詹姆斯·本涅特吹了声口哨说:“我开始明白——你给他发了一封署我名字的电报,说我有麻烦了?我该陷入什么样的麻烦呢?……老天爷,你不会告诉他我被指控谋杀吧,是吗?”
“啊!……不,我怎么能那么说呢,现在,怎么能?……”马斯特斯苦笑着连连摇头,“他一来这儿,就会发现事实了。我没有详细说明,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当时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过之后,不好意思,”马斯特斯往四周望了望,“我看到你望着凯瑟琳·博亨小姐……好啊,马上!……呃?所以我会辩解了,那就是倘若……”
辩解说:警长对一个陌生人和蔼亲切,不理制度主动跟那个陌生人谈及案件,他对凯瑟琳的判断,还有他的……
“倘若你说你想帮她脱困,刚好她为此忧心忡忡。急需帮助。呃?你会支持我吧?”
他们到达宽敞、低矮、装着栏杆的楼梯尽头。汤普森拿着电话听筒,走在前面先到达平台,楼梯在此往右,转向下面的大厅。从大厅传来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咆哮声在缓缓上升。
“你不知道,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轰隆隆地叫道,“嗯……你为什么不知道?站一边儿去,那儿,让我看看他。啊,嗯,好的……”
“我能问一下,先生,”怀恩医生尖叫道,“你究竟是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碰巧是个医生?”
“嗯,我喜欢血的颜色,没有泡沫也没有……啊。站到一边儿去,让我看看,现在。”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好了,孩子,你可以把他带走了。子弹避开了所有要害。免费告诉你,你看上去是内行,带他出去,一点问题也没有。幸好不是子弹变形。看着它,抬高这儿。哼,这是什么房子,嘿?你走进门,迎面碰到一个该死的担架下楼……”
双方交换了一句怀恨在心的话,让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蔑视地怒吼起来。马斯特斯抓住詹姆斯·本涅特的手臂,一脸咨询的神色。
“如何?……”他坚持问道。
“当然我会支持你,”对方说,“可是,你得下去安抚他,你解释完一切之后我再下去,他的声音仿佛在对敌作战。听我说,马斯特斯,那老男孩真的如此……”
“有价值,对警察工作而言?”马斯特斯补充说,“看着他!……”
马斯特斯慌忙赶到平台上,抢过话筒。詹姆斯·本涅特倚在栏杆上,想听一听马斯特斯最后,跟卡尼费斯特殿下说了什么。卡尼费斯特殿下显然还活着,但马斯特斯用了新闻记者的诡计,用喃喃自语,把声音传到电话另一头,而偷听者又不够聪明。
听到身后的走廊传来脚步声,詹姆斯·本涅特回头望去,不由得一脸愧色,贾维斯·威拉和莫里斯·博亨正看着他。
“看来,”莫里斯·博亨观察道,“我的客人们都如打给我的电话一样奇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莅临寒舍,真是意想不到的荣耀。死人给我打电话,更是非同一般的荣幸……准确来说,目前这个事件中,最新的新闻是什么,我可以询问一下吗?”
莫里斯·博亨的表情冷漠,但声音在发抖。
“好消息,先生。我相当肯定,你会这么称呼它,因为你弟弟要恢复过来了。”
“感谢上帝!……”威拉说,“他为什么这么做,莫里斯?为什么?……”
一瞬间,莫里斯·博亨的脸上,掠过了近乎畸形的怒色,一股苍白而可怕的怒火。
“舍弟的良心很古怪。我……呃……猜想你们会允许我,去看一看自己房子的来客吧?非常感谢,我下楼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扭动肩膀,一路用手杖击打着栏杆。
“发生什么事了?”詹姆斯·本涅特低声问那位演员,“我指的是博亨先生?……他是不是就过来这儿,走到自己房间,然后……?”
“就我所知,是的。”贾维斯·威拉擦擦眼睛说,“我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说要去吃早饭。我上楼碰到凯瑟琳·博亨小姐,她想下楼喝点咖啡,问我是否愿意去她房间,跟卡拉维小姐待在一起。她去了别的地方换衣服,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直到……嗯,你们全部上楼为止。到这儿来一会儿。”
他看看四周,把詹姆斯·本涅特拖到走廊的一角,那是一条通往一扇凸窗的边廊。贾维斯·威拉不再是那个轻松愉快、态度确定的人,他看起来老了。他的手摸索着眼睛,好像需要一副眼镜。
“告诉我,”他说,“你有没有……向高层请求援助?”
“没有!我发誓没有。”詹姆斯·本涅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起来仅仅是个傀儡,被他们用来,完成各自不同的目的……”
“这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是你舅舅,我理解得对吗?你很了解他吗?”
“昨天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碰到他。”詹姆斯·本涅特笑了,他顿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了?……”
“你认为……”贾维斯·威拉静静地问,“有人对他说谎,能够侥幸逃过他法眼么?……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问。我坐在露易丝·卡拉维的床沿,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是自己杀了玛莎·泰特。”
詹姆斯·本涅特转头。贾维斯·威拉的表情里面,有些奇怪的内容,使他看起来像被催眠了一般。他试着考虑那副表情,让他想起了什么,是阴暗的回忆,是今天早上威拉说过的话;词句回响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充满着玩世不恭的意味。
“我们这群可怜的老畜生,钻过纸环爬到高地去,但只要违反了规矩,她就经常向我们发射空包弹。”
最后,他终于明白,贾维斯·威拉奇怪的黄褐色眼睛,提醒了他什么,是某些在笼子里巡游的东西。
“你的意思不会是,”詹姆斯·本涅特听到自己说,“她承认自己……?”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精神错乱。我猜想,后来也发现了,她吃了过量的某种安眠药——不过我还是,一会儿再告诉你吧。”贾维斯·威拉犹豫着摇了摇头,“我坐在那里,一直想着怀恩医生什么时候进来。他说你提到关于她生病的事情。但他为她看诊时,我走近床边,然后,我的脚踢到了床底下什么东西——那是一根狩猎用的鞭子,重的那头是银色的,里面灌了铅,形状就像狗的头部……”
“胡说八道!那不是她的房间,是……”詹姆斯·本涅特焦急地申辩道。
“对,那是凯特的?是的,我知道。”贾维斯·威拉带着一抹好奇心,上下端详着詹姆斯·本涅特,“但是,昨天晚上,在走廊尖叫的时候,露易丝就有这个东西了,后来我就发现她昏倒了。这就是我没有跟那个侦探说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老实说,我要怎么表达这件事?”他在词句间挣扎,又做了一个手势,仿佛要把它们驱走,“老实说,我不想把自己的脖子,伸进缰绳里去。但露易丝……她是无害的,兄弟!……”贾维斯·威拉激动地强调着,“那就是全部了,我根本不想提及。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在睡衣外面,穿了一件某种户外长上衣,那条鞭子就塞在口袋里。”
“凯特知道这个?”詹姆斯·本涅特问。他开始记起事情来了。他记起女孩的口误,说玛莎·泰特是被鞭子杀死的,尽管她马上否认,并撤回自己的话,“她知道?”
“是啊。今天早上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件上衣了;但是,凯特似乎把我视为某种同谋者。不管怎样,我就告诉你,我的脚碰到了床底下的鞭子。我不敢引起怀恩的注意——所以,我把它踢向床底深处。但是,当怀恩在那儿时,露易丝大叫了些什么,大意是:她昨晚试图把玛莎推下楼梯……”他慨叹一声,摇着头说,“是啊,我知道这看上去糟糕极了。于是,怀恩一言不发,继续喂她吃催吐剂。之后,她看起来睡得舒服些了,他说有话要告诉我。他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把我拉到走廊。我们出去的时候,顺便跟你说……”贾维斯·威拉皱皱眉头,咬着手指,仿佛不大记得了,“现在我记起来了,有人在平台上,声音稍大地打电话,反复说着:‘在水榭,在水榭,我告诉你’。我会记得,是因为他说话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打算过去叫他闭嘴。但怀恩说,‘那是某某某雷格。我把他留在图书馆,让他跟警官说个饱,现在我猜,他又全身瘫软了吧。他喝得很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詹姆斯·本涅特问,“我们去餐厅时,就让他躺在图书馆的睡椅上。我发誓他失去知觉地昏倒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怀恩来看露易丝之后,十五分钟左右……总之,怀恩说: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贾维斯·威拉皱起眉头,看着窗外说,“他们似乎把我,当作是每个人的监护人和神父。这时候,打电话的声音停止了。怀恩医生把我拉到,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刚要开口,准备堆砌医学术语,说些于我毫无意义的话,然后我们听到了枪声……
“我的天,朋友,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贾维斯·威拉惊悚地抱怨着,“我想我们两个人,都想着露易丝。我们对望一眼,马上跑向露易丝的房间。万幸她没有事,坐在床上,好像恢复过来了,尽管还有点发抖,可能吧;但非常安静,一脸抱歉,跟她平常一样,那种狂热症状好像消失了。她说:‘那是什么声音?’然后又说,‘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接下来我们就听到,你们其余人跑上楼来了。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贾维斯·威拉坐到斜墙的窗户旁,看起来有点动摇,虽然讲完了他决定要讲的故事,但却在无意识之间,将一只手按在臀部,头也低垂着。詹姆斯·本涅特听到他的呼吸声。
“如果,”过了一会他补充道,“警察怀疑她——坚定不移地怀疑她的话!……”
他把头转开。凯瑟琳·博亨正从走廊那里走过来。她说:“我看到他们用那个抬死尸的东西,把约翰抬走了。我还听到他们说话,至少我从楼上窗户那儿,听到有人肯定地说,约翰他不会死。是真的吗?”
詹姆斯·本涅特握住她的手,用缓慢的强调语气回应着,他发现她眼里的恐惧,渐渐消失了。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如同一个刚从寒冷的地方回来,渐渐适应了温暖的人。
“真有趣!……”凯瑟琳·博亨深思地说,“但是,我对其中一件事感到开心。幸好他用那种方式……”
“开心?……”贾维斯·威拉皱眉说。
“因为他不会再次尝试了,不是吗?”凯瑟琳·博亨说,“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就会开始意识到这些事情。他这么做是为了……为了她,他会突然意识到这不值得。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只是那种行为……”她双手打在胸前,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行为退缩了,“就是那样,你看,会让他永远不再重新去试了。”
贾维斯·威拉从窗户往外看,看着素白的雪地。他用慢慢聚集起回声的低沉声音,心不在焉地说道:“把压在心上的危险东西,从饱满的胸怀中清除出去………”好一会儿,声音带着可怕的力量上升。
他的手无力地依扶在靠窗椅子上。贾维斯·威拉转头微笑。
“这种疗法很猛烈,凯特。”贾维斯·威拉点头说,“露易丝怎样了?……她好些了吗?”
“她刚下楼不久。那就是我想问问你们的。”
一阵沉默。
“我觉得,最好告诉她,警察是怎么想的。”
“是的,无论如何……”贾维斯·威拉点头赞同着,“她说什么了吗?”
“没有!……”
凯瑟琳·博亨看着詹姆斯·本涅特,哀求似地说道:“我们再下楼去,跟马斯特斯先生讲一讲吧。我……我希望你也在那儿。汤普森说,昨天晚上,有个女人离开了主屋,当时你也在场,现在,汤普森太太可能正在对此发誓呢。”凯瑟琳·博亨一边说,一边连连皱眉,“我真是个笨蛋,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能证明那个人不是露易丝。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没等对方回答,凯瑟琳·博亨就转过身子。詹姆斯·本涅特顿时感到一阵恐惧,让他动弹不得地一直盯着她,直到凯瑟琳·博亨走出了视线范围之外,不过,在楼梯尽头,他又赶上了她。
阴暗的走廊里,仍然弥漫着烟尘的臭味,橡木和磨损的红地毯上,甚至有更难看的迹象。詹姆斯·本涅特扶着端柱,拦住凯瑟琳·博亨往下走的方向。然后他静静地问:“那个人不是你吧,是吗?……”
詹姆斯·本涅特顿时觉得:自己肘后的手臂上,脉搏突突地跳着。他一直盯着凯瑟琳·博亨喉咙上的淤痕,这伤痕仅仅被纱布盖住了一部分。她几乎是哭喊着回答的。
“哦,假设是呢?有什么区别?”
“没有,只不过,我们得说些高级点的谎话……”
“向警察撒谎?”
“如果有必要,向贾维斯……”詹姆斯·本涅特小心翼翼地不要讲得太大声,压抑着让他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
凯瑟琳·博亨试着走过他的身边,推开詹姆斯·本涅特抉在端柱上的手。在詹姆斯·本涅特俯下身去,想扶得更稳些的时候,他感到一个柔软的脸颊,擦过他的脸。
两人瞬间相对后退,仿佛被什么剌痛了一般。
看着凯瑟琳·博亨微微张开的小嘴唇,詹姆斯·本涅特发觉:自己心跳得更厉害了。他继续说:“你所做的事情,到底会有什么区别?……我只想明智地告诉你,我们需要编个好故事,然后决不改口……”
“我不是说自己杀了她,只是可能!……”凯瑟琳·博亨颤抖了,“我很嫉妒她,希望有人会杀了她。这种说法不错,是吧?跟我去做了心中所想之事,几乎一样糟糕。让我下去吧。不会有区别……”
“首先,我有事情得先告诉你。楼下马斯特斯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人是我的一个舅舅,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因此获得了邪恶的名声。马斯特斯利用我,把他叫了过来。他借用我的名义,说因为我对你有意思……”
“你在说什么?”凯瑟琳·博亨惊奇地睁大了两眼。
“‘有意思。’是他们在这种场合,所用的词吗?好吧,就用这个词。假定我对你‘有意思’,假定你喜欢的任何事情。究竟多么‘有意思’,现在我还无法告诉你,因为这里发生了谋杀案,整个屋子都中毒了,而不到一个小时以前,有个你一辈子都记得的人,试图在你的家里自杀。我还能闻到枪的火药味,所以我们两个人,都不敢在这儿谈情说爱了。但这房子不会一直中毒,上帝垂怜,你是我所见过的,世上最可爱的人,也许你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想了!……所以,如果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把自己陷进了不利的境地,但你所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好——都是无关紧要的,而且,将来也没什么影响,那别做出比如承认之类的蠢事就好。”
“我知道!……”沉默良久,凯瑟琳·博亨点头说道,“你说那些你做过的事情,让我觉得很高兴,”她的眼睛濡湿了,“你……你……!”
“正是如此!……”詹姆斯·本涅特微笑着点头说,“好了,站稳些!……现在,我们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