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神社前有条溪流。三轮池水位一涨,就会流入这条溪流。本来源头就不一样,汇集深山泉水,平时水量尚称丰沛,刚好经由三轮神社蜿蜒至谷底,形成百坪左右的浅滩。四周岩壁峭立,阳光洒在水面,衬出碧绿色,更显得潭水深不可测。看似静悄悄地沉淀着,其实暗藏好几个旋涡,所以这里没办法钓鱼或游泳。
穿着和服的宇津木秋子浮在水面,缓缓在旋涡中回转着。
虽然看起来像是从悬崖上跌下来,但也缺乏确切证据判定他杀。尽管平地闹干旱,山中早晚还是常下雨,八月三日傍晚和四日凌晨,也下了滂沱大雨,连足迹都被冲刷掉,因此无法在悬崖上方勘查到什么搏斗痕迹。
宇津木小姐的尸体在四日清早被发现,警方照例于草林寺进行解剖,结束时已近傍晚时分。由胃部消化情况研判,大概是饭后三小时到三个半小时之间惨遭杀害。
最近因为外出的人变多,所以用餐人数和时间极不规则。若想搭乘首班公车,以男人的脚程来说,也必须在七点半就从歌川家出发,所以对用餐时间大家非常有分歧。
不过,昨天八月三日,秋子小姐是和我、京子与神山夫妇一起用早餐的,记得大概是七点半左右,就连一向自诩脑筋清楚的神山也忘了瞄一眼时间,所以无法说出准确时间。因此推测行凶时间大约是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
四日晚餐后,猎犬警官要求我们以及海老冢医生、诸井护士与下枝小姐聚集于客厅。
“搞得我也想自杀了。每次都给各位添麻烦,可是还是得忍耐,请各位多方配合。虽然还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宇津木小姐是自杀或他杀,不过我想应该自然会联想到他杀才是。大部分自杀的人,准备自杀前会刻意做些动作,譬如脱掉鞋子,将手上东西放到地上,或是怕衣服会浮起来,会将袖子打结绑在身上,不过倒也不是每位自杀者都一定会这么做就是了。所以就算宇津木小姐什么都没做,甚至拎着包包就跳下去,也不能断定是他杀。不过因为到目前为止,有好几件尚未解决的悬案,又发生这样的事,因此警方理所当然会朝杀人案方向进行侦查。”
猎犬警官先说了这番开场白,感觉更加谦虚有礼。
“一如往常的侦查程序,首先请各位说明昨天的不在场证明。每次都承蒙各位多方配合,这次也请不吝赐教。”
态度犹如蔬果店老板,亲切有礼,当然我们也已经应付出心得了。
“首先照顺序,先请教三宅先生,昨天你一直待在N市是吧!”
木兵卫点点头,说:“前天特地拜托坪平太太早点准备早餐,方便准时七点半前出发,搭乘首班车,然后坐末班车回来。”
“那天尊夫人有什么异样吗?”
“就我看来,那女人一直都很怪里怪气吧!虽然我们是一起来的,不过并没有睡在一起,其实早就分居了。如各位所知,她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大方地与王仁暗通款曲,基本上那女人根本就是个无法离开男人肉体三天的娼妇,之后的事就请各位想象了。虽然我没有事事加以确认,反正我们已经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况且那女人也和其他男人暖昧不清。”
“那么平常几乎不和尊夫人互动啰?”
“我们之间已经形同陌路,完全陷入冷战状态,不是陌生人,应该说是敌人吧!”
“原来如此,像这种如同不稳定邦交国关系的女人,更难以令人忘怀是吧!恕我冒昧,难道你们不曾想过复合吗?”
“完全没有。我们之间不是邦交国关系,根本就是死对头。也许国家会持续至永远,可是人生苦短,没必要强迫自己和讨厌的家伙和平共处,反正我们已经形同陌路。”
“话虽如此,你自己还不是不能没有女人吗?”光一毫不客气地插嘴说,“也许迷恋这玩意儿是女人的一项专长,但是大爷你的专长还要再加一项,那就是骄傲自大,充其量只是个视妻子为女佣或物品的混账男人罢了。人家好歹也是知名女作家,难怪会反抗啊!要说你个性善妒也罢,竟然在外人面前数落老婆的不是,不觉得自己更卑劣吗?比起宇津木小姐,你的人格更令人不齿,卑鄙无耻又下流。”
木兵卫脸色苍白,怒目瞪视却无言反击。
猎犬警官适时缓和气氛,说:“那么三宅先生也不晓得尊夫人那天有什么预定行程啰?”
“我怎么可能知道。”
“三宅先生是去N市找朋友吗?”
“不是,只是觉得无聊,出门随便晃晃,去了趟书店。对了,说到买东西,我买过一本杂志,不过店家应该不记得我吧,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
“要搭首班车,不是很早就得出门吗?还有谁是习惯搭往N市的首班车呢?”
没人回应,过了半晌,木曾乃夫人开口说:“昨天我也去了趟N市,不过是搭第二班车。因为女人家出门,总得准备一下,况且脚程也比男人慢,所以只能搭上第二班车。昨天我是和京子小姐一起搭的车,在站牌又遇到诸井小姐。我们一起在N市的大正路下车,和京子小姐道别后,我去买东西,然后搭末班车回来时又巧遇京子小姐。”
“矢代夫人也是去买东西吗?”
“不,我还顺便拜访朋友。两三年前我住在这里时认识的朋友,一间叫做本间和服店的老板娘,昨天一直待在她那儿。”
猎犬警官点点头,接着询问诸井护士:“我总觉得问你话还真是件苦差事呢!难不成你对病人也是这般不理不睬吗?那你又去了哪儿呢?”
“昨天周日医院休诊,我去添购药品。”
“只是去买个药,不需要耗到坐末班车回来吧?能否请你说明得更详细一点?”
“之后我就随处晃晃,出了深山到城镇,任谁都会想到处逛逛。”
“唉!真是够了,每次都是这种态度。”
猎犬警官照例向大家询问每个人在N市的不在场证明,结果最明确的只有京子而已。木曾乃太太虽然到处购物,可是因为在那边没有熟人,所以别人也不太可能记得她。
虽然诸井护士搭第二班车,于十二点三十分抵达N市,在公车终点站前的药房买了药,然后搭两点三十分发车的公车回来,不过她一下车就先将购物清单交给店家,然后到处闲逛,赶在两点半发车前回来,接过药包便坐上车。这中间两小时只是在街上闲晃,没有任何具体的不在场证明。
最夸张的是木兵卫,搭首班车于十点三十分抵达N市,一直闲晃到下午五点才搭末班车回来。
“三宅先生,整整六个小时耶!总会待在某处与人交谈,应该有谁记得你吧?”
“你说的这是一般论吧!每个人癖好不同,不能概括而论。在不熟悉的地方,通常只记得走过什么路,经过几户人家、森林、寺院之类的,至于是哪个方向,走了哪条路后接着是哪条路,因为所有印象都是片段的,很难拼凑成全景。我只是随性地到处逛逛而已,这之间没和别人交谈也是很正常的事,我没办法生活在随时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日子。况且我要是知道会发生这起惨剧,就会事先做好不在场证明,不是吗?”
猎犬警官点点头。
“那么三宅先生,你搭首班车时有遇到谁吗?”
“没有,这村子没我认识的人,也不记得人家长相,所以根本没注意遇到谁。”
“没和海老冢医生一起吗?”
“没有。”木兵卫回答。
“那么,搭第二班车的矢代夫人、神山夫人和诸井小姐,有遇到海老冢医生吗?”
海老冢露出一脸“问这什么无聊问题”的不屑表情,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地回答:“我搭第三班车。”
“第三班车是几点开啊?”
因为海老冢没有回答,警官拿出公车班次表查看,班次表如下:
F市发车
抵N村
抵N市
N市发车
抵N村
抵F市
7:00
8:40
10:30
7:30
9:20
11:00
9:00
10:40
12:30
9:00
10:50
12:30
11:00
12:40
14:30
10:30
12:20
14:00
13:30
15:10
17:00
14:30
16:20
18:00
17:00
18:40
20:30
17:00
18:20
20:30
“嗯,海老冢医生是搭十二点四十分的车,下午两点半抵达N市。”
猎犬警官一副了然于心状,省略向这乖僻医生问话,转向一马。
“歌川先生也是去F市吧!”
“是的,从F市走了约一里山路,到位于深山的亲戚家。虽然是搭首班车去,坐末班车回来,可是因为还要走上一段路,所以大概中午十二点半才抵达亲戚家,三点多离开那里。”
“了解,搭反方向的车是吧!两边都是首班车,没和三宅先生一起走到村子站牌吗?”
“因为往F市的首班车误点三十分,所以没遇到。况且我们去F市,通常不是在N村下车,而是在T部落那站下车。因为距离差不多,以我平常脚程,两边都要花上一小时又十五分钟,不过只限下坡就是了。”
“你说的T部落是往哪个方向?”
“就是穿过山毛榉林,再穿过温泉旅馆,沿着一条羊肠小径往下走就到T部落的公车站。从这里到温泉旅馆约半里多,从温泉旅馆到T部落还不到一里,所以合计约一里半吧!”
“哈哈!原来还有这种走法啊!”
猎犬警官啧啧称奇似的看着丹后。
“丹后先生原本要出席局长办的棋会,却往反方向走去,是吧?不瞒您说,我和书呆子两人参加了棋会,还下场比试一番呢!这么说,丹后先生也是随性往F市走去,四处闲逛啰!那是搭几点的车呢?”
丹后并没有立即回应,只见他抽出一根烟,四处张望了一下,警官赶紧递上打火机。
“不好意思,谢谢。”丹后向警官点了个头道谢。
“九点左右,我和矢代寸兵与彩华夫人于山毛榉林分道扬镳,之后就沿着山径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这样走到公车通行的路上。因为看到车子转弯过来,便招手搭上车,我看了一下班次表,应该是十点五十分那班由N村发车往F市的吧!到了F市后随处走走,找到一间可以品尝新鲜香鱼的小店,饱餐一顿,打了个盹后便打道回府。”
“了解,看来这比泡在棋会更健康呢!很好。接着是彩华夫人,您一直都待在温泉旅馆那边吗?”
“没有,大概待了四五十分钟就马上回来了。泡汤泡了约三十分,可能是为了节省燃料吧,水温不够热,不过还蛮喜欢温温的感觉,所以泡得很尽兴。”
“那里是什么样的泉质?”
“我也不太清楚,白白浊浊的就是了。”
虽然我每天都会去泡,也不清楚是何种泉质。听说疗伤很有效,不过倒也没见过什么病患来泡汤治疗。虽然有股奇特臭味,不过不会很强烈。因为只有温泉那一带没有这附近的名产——蚊子,所以可能有什么特殊成分吧!
最后,猎犬警官询问我昨天的行踪。我和彩华夫人九点左右出门,约九点半抵达温泉旅馆,因为没心情工作,便钓了一会儿鱼,靠在温泉池里打了个盹,然后随手写了些东西才回来,一切如我先前所述。
不过,我住宿的房间本来就比较偏远,人迹罕至,所以也有可能假装钓鱼,其实跑到三轮山杀害秋子小姐也说不定。虽然猎犬警官没有针对这点提出疑问,不过左思右想,他应该会想到这点才是。不过他只是盯着公车班次表,大概在思考木兵卫等人是不是真的搭上首班车,就算真的搭上公车,也可能折返回来杀害秋子小姐,再回到城镇搭五点的车回来,诸如此类的问题吧。
完全排除涉案嫌疑的人有胡蝶小姐和人见小六,他们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分别对青年会与妇女会的会员演讲和表演。此外还有神山、光一与巨势博士,三人聚在一起比撞球。
“对了,海老冢医生,”猎犬警官又看向海老冢,“你说你是搭十二点四十分的公车前往N市,请你说明一下,九点到十二点四十分之间的行踪。”
海老冢一如往常,眼底闪过一道光,不予回应。
“你听清楚了,海老冢医生。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也忍受你很久了。你听好,我之所以忍耐,是因为尊重你,但是你的回应对我们却是一种侮辱。今天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若你不肯好好说明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听清楚了吗?”
海老冢转着那充满愤怒与反抗的发狂双眼,毫不掩饰他的轻蔑,无礼地别过头。
看来猎犬警官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
“那就由我来说明你的行踪。昨天九点四十分到五十分左右,你穿过歌川家后门,那时应该有巧遇宇津木小姐,然后绕到歌川家厨房,命令女佣八重叫诸井护士过来。可是诸井如前所述,她搭第二班车前往城里,你听到后脸色大变,突然念头一转,差人叫下枝小姐过去钓殿。”
只见海老冢脸色苍白,全身发颤。
“胡说!骗子!”
尽管他大吼,猎犬警官还是不为所动,眼神锐利如针,直盯着海老冢瞧,身体一动也不动。
不知是否事先授命,狗鼻子与书呆子立刻贴近海老冢两旁。
“下枝小姐听了八重的话,不知你有什么急事,立刻赶往钓殿。一进去,就看到你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你说:‘你胸口的确有毛病,今天来帮你检查一下。’然后你突然抓住下枝小姐的手。下枝小姐察觉你心怀不轨,害怕不已,一直辩称自己没生病,没想到你竟扑上去,将她压倒在地,还要挟她不准反抗,否则就要剥光她的衣服,然后强行亲吻。”
“胡说八道!不要脸!”
海老冢仿佛要扑上去似的,杀气腾腾地大吼着。两位刑警从旁紧紧架住他,猎犬警官表情更冷峻地盯着海老冢,继续说:“受到惊吓的下枝小姐,拼命抵抗、逃脱。你却不死心一再扑向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制伏她,此时下枝小姐发出尖叫。幸好在附近水池散步的由良婆婆听到惨叫声,赶紧跑到钓殿看个究竟。你的计划被彻底揭穿,下枝小姐才得以逃出魔掌。怎么样?下枝小姐也在这里,若嫌我说明不够详细,请由良婆婆过来对质如何?于是你像发狂似的飞奔出歌川家,那时应该是十点到十点十分左右,然后搭上原本该是十二点四十分,却迟了二十分钟才来的公车,约下午一点左右抵达N村。你到一点为止在哪儿?做什么?”
海老冢只是用那熊熊怒光,斜睨着猎犬警官。
“浑蛋!疯子!”他挥舞双手,发狂似的大吼大叫,转身走出客厅。刑警想追上去,却被猎犬警官制止。
只见海老冢走到走廊又回过头,丢下一句:“你们这些人,一定会遭天谴被杀光的!一群卑鄙下流的混账!”
然后他像猩猩一样挥舞双手,悻悻然离去。
“为何不逮捕他呢?”神山问,“为何啊?”
猎犬警官平静地答道:“因为缺乏任何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