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永岛弓子的笑声,我一骨碌从餐厅地板上爬了起来。
“她在笑什么呢?”我和苗木面面相觑。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在缅怀你。”
听到苗木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那个女人有点奇怪。”
“不过我还是对她很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真想跟她面对面交谈一番。”
“那恐怕有点困难吧。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想走出餐厅一步都难于登天啊。”
我看了看天花板,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绝望不已。
“医生应该也在上面吧。”苗木指了指头顶,“他对永岛弓子有什么说法?”
“我倒是确实和森医生聊过一回。”
此时,我想起自己被杀前一天与森医生的对话。
“……医生,你觉得永岛弓子的话有几分是真的?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在信口胡说啊。”我觉得,至少她对自己那些话深信不疑,“每当讲到最关键的部分,总是语焉不详,很可疑啊。”
“这还真是个难题。”森医生清了几下嗓子,这才回答道,“虽然我不是搞那个专业的,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人类的记忆本来就不是非常可靠。”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将记忆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改动一番,森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搞不好所谓的‘事实’其实是这样的——很久以前,星野万丈来到某个海滨小镇,在那里遇到永岛弓子,并与她同居了一段时间。那对星野万丈本人来说应该跟下榻旅馆差不多。虽然两人之间可能真的发生过男女关系,但那种事情对当时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因此也没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又或者说,万丈一开始就在潜意识里拒绝接受那样的记忆。所以过了几个月,星野万丈离开那个小镇时,也把那里的风物人情从记忆中抹去了。对他来说,为了保持精神的安定,忘却是至关重要的。”
“也有这么一个可能,万丈并没有忘记那段时光,反倒是我们的父亲忘了个一干二净。”
“原理大同小异。内野先生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承认星野万丈和永岛弓子的关系,因此才会在潜意识里抗拒那段记忆。”
“不过……”
“你先听我说完。”森医生抬手打断了我的话,“而另一方面,对永岛弓子来说,关于星野万丈的回忆确实弥足珍贵。正如她自己所说,与万丈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因此她绝不可能忘掉那一段往事。别说忘掉,就连一些一般人看来非常琐碎的小事,在她心中也会被无限扩大,成为有着重要意义的事情。这样一来,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哪里通了啊?”我不满地说道。其实我对森医生大感失望,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搬出这么一套蹩脚的精神分析来替永岛弓子撑腰。“这根本说不通啊。永岛弓子口中的万丈和父亲与我印象中的人实在相差太远了。”
“印象?”
“比如说她自称万丈送给她的心形项链,毫不客气地说,那种廉价货色,我根本不相信星野万丈会送得出手。这跟他的美学观念是完全矛盾的。”
“其实礼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接受的一方。搞不好那项链就是她在大街上看中,又缠着万丈买给她的。甚至还有可能是她自己买给自己的,戴上项链给万丈看时,万丈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好看’,使得永岛弓子心花怒放,便产生了项链是万丈买下来送给她的错觉。再退一步说,那项链还有可能是别的男人——比如说她的丈夫——送给她的。由于永岛弓子一直对丈夫怀恨在心,又一直美化着星野万丈,导致她与丈夫之间的美好回忆也全部转换到了万丈身上……这么说虽然有些离谱,但世界上真的存在类似的案例。”
他说的那种事情我也在电视节目上看到过。
“说来说去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啊。”我忍不住叹息一声,“难道就不能想办法唤起两人的准确记忆,将是非黑白分个清楚吗?比如借助催眠术什么的。这种事情在小说和电视里也经常出现啊。”
“借助催眠术得出的结果是不可信的,而且万一不小心,还会给被催眠人带来危险。”森医生摇头道,“你没听说过有段时间,美国大量出现由催眠术引出儿时遭到血亲性侵犯回忆的事例吗?后来经过一系列验证,证明其中有不少所谓的儿时体验都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虚假记忆。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人类的记忆是非常不可靠的。根据诱导方式的不同,甚至可以把莫须有的事情也‘回忆’起来……”
“……当时我就对医生说,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因为一言难尽,我又躺回餐厅的地板上,闭起眼睛一个劲地说着,“‘你是站在我们这边呢,还是站在那个女人那边呢?’被我这么一问,医生突然慌了手脚……”
“喂、喂,老兄。”苗木突然叫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我疑惑地睁开眼,只见苗木正大头朝下地倒立着。
“你在干什么啊?”怎么想起来要倒立了——话刚要出口,却发现了异常。苗木根本不是在倒立,他的双脚还好好地站在地板上。只是那个地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头顶上。我赶紧伸出双手,可还是够不到。霎时间,我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起来。
紧接着我又发现,在我乱动的双脚下,距离三米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天花板。
原来整个倒过来的是我自己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连说话的声音都走调了。
“我怎么知道?你来告诉我啊。”苗木的视线不断往返于我与地板之间,“我刚才正想着事情,没往你这边看,等回过神来,你已经变成这样了。”
莫非这也是G的特性吗?他自言自语道。
我继续往上空漂浮着。在上下颠倒的我看来,自己好像正向着天花板下沉。
这样一来——我突然回过神来——不就能穿过天花板到二楼去了吗?
“快仔细想。”苗木对我大叫道,“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
“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闭着眼睛说话而已。”
“就是那个。在黑暗中忙着说话的同时,你忘却了对上下的感觉——所以才能摆脱重力的束缚。”
“有这么容易吗?”
“其实仔细想想,我们根本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又怎么会被重力束缚呢?实在是太不科学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站在地面上,是因为脑中根植着生前被重力束缚的记忆啊。”
我闻言摇摇头说:“这不科学。”
可就算我再怎么不愿意相信,身体还是逐渐向天花板靠了过去,很快,双脚就没入吊顶中。丝毫没有感到一丝阻力。完全没有。我们此前想尽各种办法企图突破的那面“墙壁”并没有出现。
“苗木先生。”我叫道,“我该怎么办啊?”
虽然我的确很想到二楼去,但要跟苗木分开,又使我感到非常不安。
“安静点儿!”苗木深吸一口气双手捂住脸颊,像准备跳入泳池的运动员一样蹲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依旧片刻不停地继续没入天花板中。
就在这一刻,苗木放开双手,紧闭着双眼朝着天花板慢慢跳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浮在了空中。
下一个瞬间,我的脸没入了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