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我听到了钟声。
铛——铛——那是一种怀旧的钟声。
——现在几点了?
——不清楚,我没注意听第一声钟响。
——笨蛋,难怪你这么没出息。
——别叫人笨蛋啊。
——因为你是笨蛋我才会叫你笨蛋啊。
——说别人是笨蛋的才是真正的笨蛋……就在我忙着跟自己吵架的时候,意识突然明晰起来。
我站在座钟正前方,钟摆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正常,此时正像往常一样摆动着。
时间是三点整。我下楼的时候刚过凌晨一点,所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过了两个小时?
我反射性地摸了摸后脑勺。没有感到任何痛楚,似乎毫发无损。
就在我为自己的恢复能力感到不可思议时,总算想起了被袭击前的状况。对了,苗木日出男不是死在休息室里了吗?四仰八叉地……我就是打算仔细观察尸体的时候被袭击的。
休息室的门此时开了一条缝,缝隙间透出灯光。尸体这会儿怎么样了呢?凶手还在里面吗?
我伸手握住门把手。可是,却没能打开房门。
因为我握不住。门把手像立体全息影像一般直接从我的手中穿了过去。于是我决定推门,但结果还是一样,我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门板。
刹那间我感觉好像要被吸到门板里面了,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我开始隐约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就在此时,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进去看看吧。”
我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黑衣黑裤、头戴黑帽的大个子,叉腿站在我背后。他也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只是镜片没有裂痕。
“嗯……那个,你是……苗木先生吧?就是在隔、隔壁房间里躺着的……”我指了指休息室,没敢说他“死在了隔壁的”,“咦,可是不对啊。你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嘛。莫非是我认错了?”
“你没认错。”男人顿了顿,马上又说,“我就是苗木日出男,而且正如你所说,刚才确实倒在那间休息室里。”
“倒在那里?啊,原来如此,我果然没看错。”我勉强露出扭曲的笑容,“呃,那您的伤势……”
苗木用手刀敲了敲自己粗壮的脖颈,说:“被打到这里了。估计用的是黑杰克吧,被那玩意打到倒是不会出血,只是骨头会碎掉。”
“……是,这样啊。”
“我带你去看看吧。”苗木说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没错,他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拽得我手臂生疼。“跟我来。”他说。
我被苗木拽了个趔趄,整个身体穿过休息室的门,跌到里面去了。
“你看。”苗木伸手指向休息室中央。
我看到自己也趴伏在地,但没有发出惊叫声。因为此时我已经大概搞清状况了。
然而……
“我这是死了吗?”
真到了必须加以确认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抵触的。
“看来是的。”苗木干脆地点点头。
“那苗木先生也死了吗?”
“跟你一样,被揍到脑袋了。”
“这究竟是谁干的啊?”
苗木的嘴唇扭曲了。
“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
我们看着地上那具尸体,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我又有了新的疑问。
“苗木先生的尸体去哪儿了呢?”
苗木的嘴唇因为不甘心而愈发扭曲了。
“这我也不清楚。”
“是让凶手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
我闭上了嘴。
只是,马上又有了别的问题。
“莫非……”我一开口,苗木马上用一副巴不得把我撕碎的表情盯着我。
但我还是说了下去。
“莫非,我们变成幽灵了?……啊,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变成了幽灵,”因为怕他又用“不知道”来打发我,我决定先一口气把话说完,“既然变成了幽灵,那应该意味着我们还因为迷茫和执念无法成佛吧。这么一来,若不把杀害我们的凶手找出来,搞不好我们要永远这样……”
“鬼知道啊!”苗木突然爆发了,“你以为我不想知道答案吗?自己动动脑子好不好。”
仔细打听了一番事情经过,我终于知道苗木生气也是有理由的。
苗木和我被迫变成的这个状态(我们决定借GHOST的第一个字母G来称呼这个状态)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力。
首先,我们无法触碰现世的物品。别说引发什么骚灵现象了,我们连一张纸巾都动不了。
“反过来说,现世的物品也无法对我们产生任何影响。因此不必担心遭到袭击,也可以完全无视墙壁的存在。既不会被雨淋湿,也不会被风吹跑。更好的是,我们完全不必担心气温太冷或是太热。”能这样也不错,苗木说着,发出呆板的笑声。
其次,G无法与现世的人沟通。他们既看不到也听不到G。并且如上所述,我们也无法通过物体与现世的人通信。
“这是绝对的吗?应该有某种特殊的方法吧?又或者,其实只是有的人看不见,有的人还是能看见的?”
“那我做个限定吧。至少这座山庄里的人都看不到我。”
“你尝试过了吗?”
“你觉得我会不经确认就妄下定论吗?”
“什么时候确认的?”
“昨天。”
原来苗木是在今天……不对,现在已经过了午夜零点,是昨天下午的三点左右。
据说他来之前收到了一封信,让他不要从玄关进入山庄,而从这个休息室的窗户爬进来。
“但你不是给养父打电话说今天才来吗?”
“我没给他打电话。”苗木摇摇头。
“写那封信的人还叫我一定要准时到达,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为此,我过吊桥的时候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啊。”
山庄与小镇之间隔着一条宽约二十米的深谷,唯一的通道是一架残旧的吊桥。这是养父故意为之的。
“请等一下,那封信真的是养父寄给你的吗?”
“没错。”苗木正要点头,却又否定道,“不,等等。笔迹确实出自一个虚弱男人之手,但现在仔细想想,我其实并未见过内野的笔迹。”
苗木把信带在身上,不过,现在想必已经与尸体一同消失了。
“那很有可能就是……”我指出那有可能是凶手设下的圈套,苗木也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
“我这人总是拒绝不了奇怪的委托和棘手的案子。因此也曾几次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事件发生前就被杀掉……”这简直是作为一个侦探的最大耻辱,苗木气得直跳脚。当然,他没能让地板发出任何声音。
“名侦探苗木,早早遇害——而且除了真凶之外,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苗木日出男已死。”
“我知道。”
“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苗木这句话正中我的软肋。
“难得大家这么期待我的出现……”
苗木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没办法,我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我弟弟也……虽说是弟弟,其实也没有血缘关系。他也说很期待亲眼看到侦探进行调查。”我回想起昨天晚饭时……话说回来,那其实算是我最后的晚餐啊。我又想起昨天晚饭时餐桌上的对话,苗木听完我的复述,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嗯。我听到他这么说了。”
“你一直在偷听吗?”
“好像我的说明还没结束吧。”
……昨天下午三点,苗木试图从休息室的窗口爬入山庄,他刚把半个身子探进来,就突然被人用力殴打头部,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看来凶手的那一棒直接把他给打死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四点了,而我则呆呆地站在座钟前——就像你刚才那样。”
看来,作为G出现的时机跟座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大声喊叫,试图引人过来,并尝试对自己的尸体进行紧急救护,但都没有任何效果。就在我焦急万分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声。我穿过墙壁一看,原来那里是餐厅,餐桌上摆满了饭菜,你们——也就是住在这里的这帮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
“晚饭七点开始。按照规定,我们必须准时聚集到餐厅用餐。”
“昨天听你们聊天,我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
可是,我们中间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苗木的存在。苗木对几乎每一番对话都插了嘴,甚至还发表了一通即兴演讲,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发表了什么演讲?”
“关于我的饮食喜好。因为你那个弟弟胆敢说‘不必过于在意’,我一下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想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吗?”
“不用了。”现在听也没用了。
先不说那些有的没的,苗木刚才说他晚饭时间就已经在这里了,也就是说——
“请问,”我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莫非,你也听到阿满说‘胖得像酒桶’和‘卡在桥中间’那些话了吗?”
“是啊。”苗木含糊地应道。
“还听到我说的‘他现在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回我只听到他哼哼了两声。
“还听到照美说,那瓶红酒给你有点‘暴殄天物’了吗……”
“你说够了没?!”苗木发出狮子吼一般的叫声,“别让我回想起那些事情好不好?!太可恶了,那个蠢女人,我当时差点儿掐死她。”
苗木喘着粗气,我看着他的脸,突然醒悟过来。
“其实你不是想掐死她,而是真的掐上去了吧?”
“我还踹了她的肥屁股。”苗木皱着眉,点头道,“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原来如此,看来G真的非常无力。
“你也一样。无论我怎么搭话,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对不起。”虽然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哪里对不起苗木,但看到他那充满怨恨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道歉,“不,其实我可能还是有点感觉的。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好像打了好几个冷战。”
苗木吸了吸鼻子。
“你以为这是哪里啊,是三月份的长野深山哦。如果打冷战是接触到G的征兆,那这里简直到处都是G了。”
“搞不好这里真的到处都是G哦。只是没有人发现罢了。”
听我这么一反驳,苗木又吸了吸鼻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晚餐后你还一直待在这里呢?”我问苗木,“你完全可以去调查究竟是谁杀死了自己嘛。反正你已经变得像透明人一样,可以溜进所有人的房间去调查啊。”
他只要逐个房间去检查,如果发现行为怪异的人,就守在他旁边密切监视便可。虽然照现在的状态,就算抓到真凶也不能给他相应的惩罚,但至少比不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要好得多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苗木指了指餐厅的门,“你自己去试试,试了就知道了。”
此时门半掩着。就算完全关闭,我也可以穿墙出去,于是,我向出口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却跌坐在了门边。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类似厚厚的空气墙一样的壁垒,把我给挡了回来。
我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就算改变速度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又试着从门以外的地方穿出去,还是不行。虽然能穿透墙壁,另一侧却有一扇看不见的墙阻挡了我的脚步。
“另一边的墙壁也一样。”苗木双手画了个圆。他虽然能穿过两个休息室之间的墙壁,却无法穿过另一个休息室到室外去。
“这样一来你明白状况了吧?你说,被关在这么一个地方,要我怎么展开调查?你是不是还想说,每日三餐是我唯一的机会?我问你,凶手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轻易露出马脚吗?就算想问问题,他们也听不到。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人会替你去调查。”
在我这个二号G出现之前,苗木已经独自奋战了许久,也碰了许多壁。
“我现在好像明白苗木先生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是吗?那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呢?”
“站着别动。”
苗木突然抡起圆滚滚的胳膊。我吓得跳了开来。
“你要干什么?”
“我要揍你。”
“你开玩笑的吧。”就算我是G,被G揍一下也是很疼的。
“这样下去我实在无处发泄啊。”
“别这样好吗……”
“就让我打一下嘛。”
“一下也不行。”我开始在餐厅里四处逃窜。
“唉,其实仔细想想,可以认为现在的事态已经有所改善了。”过了一会儿,稍微平静了一些的苗木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单凭我一个人,肯定无法获得更多信息,但如今,我幸运地得到了一个非常了解内部状况的助手。接下去,只要遇到不太明了的地方,我就可以向他询问,这应该就能搞清楚很大一部分真相了。”
“你说的‘非常了解内部状况的助手’指的是我吗?”
“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总比被当做泄愤的沙包要好得多。
“更何况,凶手已经犯下了一个很大的失误。”
“很大的失误?是什么呢?”
“你还没明白过来吗?”苗木奸笑着摸了摸嘴边的胡子。难道多了个笨蛋助手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
“你是说,凶手忘了关门这件事吗?”我指了指休息室的门,“这样一来,他们明天一早就会发现我的尸体。对凶手来说,不让人们发现杀人事件才是最理想的状态,因此,这应该算是他的失误吧?”
苗木并未回答,而是望向虚空。
“苗木先生,你觉得呢?”
“真想抽管烟啊。”
“你能认真听我说话吗?”
“有,我在听。只是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样的对话必须有烟斗才像样。可是G好像既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因为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物体不会产生任何反应,所以也算理所当然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啊。不过,好在这样我们也不会肚子饿了。”
你又跑题了,我刚想责备他,但马上发现我一夜未眠却丝毫没觉得肚子饿,也不觉得渴,甚至一点都不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这几天来我身体状况最好的时候了。
“我们刚才谈到凶手的失误,对吧?”苗木把话题拉了回来,“你的想法虽不是完全错误,但过于注重细节了。听好了,如果凶手不希望别人发现你的尸体,与其关上门,还不如直接把尸体藏起来或销毁。你看啊,我的尸体就被凶手弄走了。”
“我觉得应该是被扔到附近的山谷底下去了。”考虑到周围的地形,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这个了,“虽然这两天没怎么下雪,但谷底也已积了很厚的一层雪,要是被扔到那里,不到明年春天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么,凶手为什么没有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你的尸体呢?”
我一时语塞。
“那是因为,就算他把你的尸体处理掉,这里的人也很可能会报警,让警方来调查。这样一来,为了寻找你的踪迹,山庄周围的一大片地方必定都会进入警方的调查范围。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的尸体很可能会被发现。”
“啊,原来如此。”
“所以,凶手并非忘了关门,而是故意留一条缝。这是凶手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判断,认为你的尸体有必要尽早被发现。或许他会伪装成外部入侵犯罪吧。”苗木笑了笑,“你听到我刚才说的‘情急之下’了吗?恐怕对凶手来说,杀死你是计划之外……至少,现在杀死你是计划之外的事情。这才是凶手的重大失误。”
“请问,凶手是谁呢?是山庄里的人——换句话说,是我们中的某个吗?还是说……”
“我现在还不知道。”苗木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口气就能解决的。更何况,我还不太了解住在这里的人。”
座钟又响了起来,现在是凌晨五点。
“在你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我们还有些时间。不如你来给我讲讲吧。”
“你知道这里以前是星野万丈的房产吗?”我说。
“嗯,这是他的别墅,并以遗产的方式留给了养子内野宗也。”
“与其说别墅,不如说是会员制酒店吧。你知道万丈生前曾资助过许多研究人员吗?”
“宗也告诉过我……不过你继续说吧,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万丈让一些生活拮据的研究者免费住进这座山庄,以帮助他们潜心进行研究。然后……”
我继续说了下去。星野万丈的生平及其作品;积累巨额财产的经过;跟我养父宗也的关系;他的遗言;我们每年都要聚集在山庄里共同生活一周的惯例。
期间苗木几乎没有提任何问题。说不定他已经从养父口中知道了大部分情况。
很快,我就讲到了此次的共同生活。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之前还一直担心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真正住进来之后,每天都过得很平淡。威胁养父的人没有任何新动作,我们还担心这样搞不好会让苗木先生白跑一趟。”
“是觉得用罗曼尼·康帝做这种轻松活计的报酬太吃亏了吧?”
“我们并没有那样想啦。”
“开玩笑的。”苗木嘴上是这么说,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可能是因为想到自己现在别说罗曼尼·康帝,就连廉价烧酒也喝不上了吧。
“那个,接下来呢?”
“什么?”
“照现在这个样子说下去,只会变成老太婆的裹脚布。如果你想知道关于我们一家人的事情,最好还是换个目标明确的讲述方式。”
“你说得对。”苗木思索片刻,点头道,“那么,我们先来回忆一下你们昨天晚餐时的场景吧。我希望你解释一下餐桌上那些谈话的背景。”
“这个主意不错。”而且这样一来,我还能与苗木就他所观察到的细节交换意见。
“昨天晚餐时全体人员都在场吗?”
“是的,因为我们有规定,必须都到场。”
“桌边摆放了十张椅子。”苗木掰着指头数道,“内野夫妇、四个养子、新来的两个养女候补……还有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白脸男人,以及那个有着美丽肌肉的女人。”
“那是照美的丈夫森医生,以及负责照顾养父的护士阿幸。”
不过“有着美丽肌肉的女人”还真是个不得了的称赞方式。
“森医生?我看他的行为举止一点都不像医生啊,还有,他跟那个阿……阿幸是一个医院的吗?”
“他们俩完全没有关系。森医生虽说是医生,不过是美容整形专业的。你没听说过静冈的森诊所吗?”见苗木摇头,我又继续说,“那医生给人的感觉就是只会动刀子,有时候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太没常识了。我曾经因为头疼找过他,结果被他糊弄了事。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行医执照呢……呃,是我生前曾经怀疑过。”
“他也有可能是在想别的事情,所以没心思应付你吧。”苗木说,“你们吃饭的时候,他表情严肃地跟身边的那个笨女人讲了很多悄悄话。虽然他们语焉不详,但我还是听出他们好像在担心哪位患者的事情。”
笨女人指的是照美。看来侦探还是很在意“暴殄天物”那番话。
“森医生跟我姐姐照美已经结婚快二十年了。你别看照美现在这个样子,过去她曾立志当明星来着,就是在找森医生商量整容事宜的时候跟他熟络起来的。”我装作没听到苗木说“想想也知道”,继续说道,“不过,森医生的诊所好像效益不太好。我甚至听说过有患者要状告他们的传闻。那个森医生虽然是个热心肠,却在没有得到患者许可的情况下进行了很复杂的手术。要是成功了还好,怕就怕万一失败就麻烦了啊。其实他给我姐姐整容的时候也失败过一次,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我还是提醒他们要多加注意来着。那应该是好几年前了,就在这个山庄里。”
“他们还提到了Q国,对吧?”
“可能是从Q国来了个客户吧。森医生最近好像接了不少危险的活计,搞不好有人给他提了很可疑的要求。”
“如果诊所资金周转困难,自然会想多分一点遗产吧。”苗木低声说,“不仅为了丈夫的事业,也为了自己的药费。”
“药费?你是说照美生病了吗?”
“有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是她沾上了某种违禁药物。虽然她想通过染发和化浓妆蒙混过去,但只要看她的眼睛就能发现了。”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结论,我不禁大吃一惊。
“你只看了一眼,就能知道这么多吗?”
“这当然是我仔细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苗木满不在乎地回答,“毕竟我就算贴到她的鼻子尖上观察也不会被发现嘛。所以才看到了一般情况下很难发现的眼球运动的异常。”
见我沉默不语,苗木又说道:“可我和他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天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你那双眼睛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接下来,我们讲到了养父的护士阿幸(也就是被苗木夸为“拥有美丽肌肉的女人”),以及新养女候选人之一的树里。
“你说她是护士,那她究竟负责怎样的工作?看护内野氏吗?还是照顾那个女孩子?”
“两者都有……我听说最初是因为树里一直住在医院,才找来了这么一个人负责看护老爷子和树里,顺便照顾他们的生活。”
“那孩子有病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简单介绍了一下树里的来历,她在西班牙染病的事情,人们用她的血液研制出了抗病毒药剂,以及偶然发现她的养父并决定将其领养的经过。
“养父可能是想要个孙女吧,因为我们几个都没有孩子。”
“其他人对树里的看法如何?”
“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们吃饭的时候你不是也看到了嘛。那孩子很擅长画画,我们都抢着让树里画肖像呢。考虑到阿幸的体格,她很可能还顺便兼任树里的保镖,但看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并不需要她用到那方面的能力。”
“有没有人反对将树里收为养女呢?”
“你说树里吗,那倒没有。”
苗木挑起一边眉毛。
“你这种说法很有内涵啊。”
“不是……唉,这个等会儿再说。”现在还没轮到这个话题。
“内野氏又是怎么回事?他那是高龄的自然衰弱还是得了什么病?”
“这我也问过养父,但他并没做出明确的回答。”关于阿幸“看护”的内容,如果相信养父的话,也就是每天量量血压和脉搏,注射一些维生素而已。之所以要留她在身边,无非是为了在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够迅速采取有效措施罢了。“我还有些担心养父是不是得了癌症。如果是胰腺癌之类的,表面根本看不出什么症状。”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还不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关于症状,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个阿、阿幸……”
见他发音似乎有些困难,我出口相助道:“听说她的全名叫幸子。”
“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个幸子啊?她应该很清楚内野氏的身体状况吧。”
“可能吧。不过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只会搪塞过去。”
虽然那女子长着一张苹果般红扑扑的质朴脸蛋,但其实十分狡猾。不过,这也许是身为一名护士必须具备的能力之一吧。
“幸子和树里都和内野夫妇住在同一个房间吗?”苗木似乎陷入了深思。
“毕竟是养女和护士啊,养父想必也想让她们待在离自己近点的地方吧。他的心情我能明白。而且养父母住在三楼最里面的大房间,房间里还有几个像我们所在的餐厅休息室一样的小房间,因此不必担心个人隐私问题。”
“我到树里的房间玩过几次,所以知道这些。”
“我知道那孩子很受欢迎。”
“那你还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苗木顿了顿又说,“另外那个养女候选人呢?她好像年龄蛮大了吧。”
“你是说永岛弓子?照阿满的话来说,‘向女士询问年龄是不礼貌的’,所以我不知道她具体有多大,但最乐观地估计起码也有四十几、五十岁了。”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苗木,“你没向养父询问大家的身世背景,或者事先进行一些背景调查吗?”
“有时候工作会进行背景调查,不过这次没有。特别是那两个养子候选人,内野氏委托我要在没有任何事前认知的情况下、不带任何偏见地进行观察。更何况最近我的助手感染了很严重的流感,没时间进行调查。”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太可惜了。那个永岛弓子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还说什么二十五年前星野万丈突然来到她所在的小镇,对她一见钟情,还让她怀上了孩子,结果孩子不幸流产,而且她再也怀不了孩子了,这件事使万丈悲痛不已,哭着说对不起她什么的。”
“这是她告诉你们的吗?”
“她的原话更长,而且跟每个人说的版本都不一样,但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不过我也没有认真听她讲,因此记得不是非常清楚。只是每次用餐时,阿满都会很圆滑地引出这个话题,这才让我记住了一些。”
“看来星野万丈一生风流倒是个不争的事实。听说他还经常丢下家人跑出去旅行,因此她的话可能也不全是谎言。”
“咦,你不是没做背景调查吗?”
“关于万丈的事情,我在遇到内野氏之前就查了一下。”
可真不能小看这个侦探。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苗木继续说道,“看她的外貌和服装,有点像占卜师或咒术师。会不会是这个原因,使得大家对她的印象有些不好呢?”
“你知道万丈死后丝毫没有私生子纠纷吗?”我反驳道,“还有人说,万丈的体质非常难让女人怀上孩子,甚至还有传闻说他一个孩子都没有。这样一来,永岛弓子的话就是十足的谎言了。”
“原来如此。”苗木颔首道,“不过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关于那以后的人生,她是怎么描述的?”
“她说她后来结了婚,跟随丈夫搬到美国。她丈夫似乎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使她饱受家庭暴力之苦。后来丈夫早逝,她也因为健康问题不得不长期住院。她还解释说自己的记忆之所以暧昧不清,就是离开日本太久的缘故,以及艰苦的住院生活……可是,那也不至于把曾经住过的小镇名字和地址都忘记了吧。”
“她说她忘了吗?”
“对,只说是个沿海小镇。听她现在说话的口音,应该来自关东的某个地方吧。”但还是不能大意,我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对方既然在美国生活了二十五年,口音上必定会发生不小的变化。我接着说:“更何况她在日本无亲无故,旅美期间一次都没回来过,口音会变化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那她为什么又突然跑回来了?”
“都是因为那部电影。”
“什么?”苗木瞪大了眼睛。
“就是人们热议的那部电影啊。”我哼出主题曲的旋律,“Angles Don\'t Sing。她就是看到了这部电影。还说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万丈的作品,直到画面上出现‘BANJO’的字样,这才莫名地产生了强烈的思乡情绪。”
“这也可以说是万丈效应的一个表现啊。”
“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养父其实也持怀疑态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可关键是我们没有证据。既没有能证明她那些故事的证据,也没有将其否定的证据。就连最关键的养父,也说记忆模糊不清了。他不记得永岛弓子这个名字,也对她的脸毫无印象,却又无法一口咬定不认识这个女人。万一她的故事是真的,那养父就难以面对万丈的泉下之灵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养父才勉强接受了她。”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让她以星野万丈生前情妇的身份获得财产继承权,因为那样必定会引起世间的骚动。故养父想到将她收为养女,以此让她获得继承财产的权利。
“可是,我们这些在养父照顾下长大的养子女却没一个对此表示赞同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嗯,可以想象。照美是绝对不相信她,冬树干脆无视,连话都不跟人家说一句。唯一态度好点的阿满,却是个见到女人就嘴上抹糖的货色,现在看来,他甚至有可能在故意逗她说话,试图从中找到破绽。”
“对了,有人想过强行将她赶出这个家门吗?”
我盯着苗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预谋杀害永岛弓子,为了排除障碍,把被聘来保护候选人的侦探先除掉了。”苗木吸了吸鼻子,“你不觉得这个动机非常充分吗?”
然后,我因为不小心发现了侦探的尸体,也受到了牵连。
莫非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好了,剩下的嫌疑人还有冬树和阿满。”苗木看了一眼座钟,“天要亮了,我们赶紧吧。”
“老实说,如果你说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真凶,我也一点不会奇怪。”事已至此,我干脆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我倒是不觉得冬树会跟阿满勾结起来作案,因为那两个人的关系实在太差了。”
“我昨晚看你们吃饭的时候也看出来了,简直是水火不容啊。”只是苗木又主张说,他们依旧有可能共同作案。平日里针锋相对的人,面对共同的敌人就联合起来,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
“我们还是先将他们两个分开考虑吧。首先是长子冬树,他今年四十五岁,对吧?说是从事教育视频节目录制这一职业的,这是——”
“他还是个部长呢。制作部的部长。因为公司很小,冬树在选角方面也有一定的发言权,他还曾请求养父,让树里到他们公司去录制节目。不过养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继续就冬树进行介绍,“他三十年前结了婚,刚跨世纪不久就离了,其后一直单身至今。最近我每次见到他都听他抱怨‘抚恤金真让我头大’。因为这个理由,他不上班的时候总是到外面酗酒。”
“他最喜欢的是苏格兰麦芽酒,对吧?”
“也不一定。他的爱好范围可以从龙舌兰一直延伸到苦艾酒——换句话说,只要酒够烈,他就来者不拒。整天带着一身的酒味,好像还有严重的口臭,应该是把肝还是胃的给喝坏了吧。苗木先生你觉得呢?”
苗木遗憾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我无法给出回答。”
“为什么呢?”
“因为闻不到任何气味。”
我忘了,苗木此时已变成G,就算站到冬树跟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除了喝酒,冬树还有别的爱好吗?”
我闻言踌躇了片刻。
“看来还有。”苗木突然把脸贴了过来,“你一直有所隐瞒。”
“不,其实也不是刻意隐瞒……”我想就算告诉苗木那件事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只是内容实在过于污秽,让我难以启齿。
我沉默着,苗木紧紧盯着我的脸,突然笑了笑。
“不如让我来猜猜看吧。冬树的另外一个爱好是女性——而且是年幼的女性。”
我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冬树试图引起树里的注意,而且看树里的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外,你刚才的话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就是关于录制节目的事情。因为他的这一嗜好,家里的人,特别是你,都对冬树万分头痛。还有,冬树离婚,责任应该也在他。因为你刚才说他正为支付抚恤金头痛不已。虽说如此,你却丝毫不提其中的缘由。我们可是在探讨冬树是不是杀人犯,若他有什么相关前科,你这么一隐瞒就显得太奇怪了。更何况我看你也不打算包庇他。这么一来就很明显了,冬树一定是做出了一般人羞于启齿的事情,才导致他夫人跟他离婚了。”苗木说着,用嘲讽的眼神看向我,“有了这么多材料,我想出错都难啊。换句话说,冬树过去曾对和树里年龄相仿的少女犯下了可耻的罪行。因此,你才会处处小心不让冬树接近树里,不,应该说是生前的你。”
“家中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我垂下头说,“有一次,我在照顾喝得烂醉的冬树时,听他提到了那件事——当然,为了证实确有其事,我后来又请侦探调查了一番。事实证明,冬树至今仍经常光顾那一类俱乐部,当然,都是违法生意。”
“那么,冬树知道你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吗?”
“冬树不知道。”
“你能肯定吗?他有可能会怀疑。”苗木反驳道,“因为你看冬树的眼神跟一般人不一样。虽然当事人一般不会察觉,但凡事没有绝对。因此,我们假设冬树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揭露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揭露了,会怎么样?”
“自然会觉得你很碍眼吧。”
“所以干脆把我杀了吗?那个冬树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我忍不住高声说道,“这跟刚才的说法不太一样啊。苗木先生,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尸体才被灭口的吗?”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那样的话。”苗木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应该是你想多了吧。”
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
“——啊!”的确如此。苗木只说侦探的出现阻碍了凶手的计划,因此被除掉了。至于我被杀的原因,他根本提都没提过。
“那果然是——”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苗木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我的话,“接下来还要研究一下阿满。”
“阿满?他的问题太简单了,就是女人。他闯的所有祸都跟女人有关。与表面上天真烂漫的笑容相反,阿满十几岁的时候就抢走了黑帮老大的女人,从那以后,他惹出了不少跟女性有关的祸端。还因为闯祸欠了一屁股债,不得不找养父寻求帮助。时至今日,他依旧顶着舞台剧制作人的头衔,私下里干着与鸭子差不多的勾当。”
“他是不是鸭子无所谓。”苗木对此毫无兴趣,“问题是,他有没有杀人的动机。”
“我把这个忘了。”
阿满的动机吗?有什么相关的呢?
“比如说……”苗木说道,“内野满又惹了哪个祸水红颜,因此急需大量现金来应付。可他却身无分文。想在短时间内得到大笔金钱,最靠谱的方法就是继承养父的遗产。为此,他不惜……”
非常遗憾,我没能听完苗木的推理。
因为这时突然从玄关外传来了人声。
“早上好,打扰了。”苗木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我看了看钟,现在还不到七点。天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虽然天亮了,但对造访别人家来说还是早了点。
更何况这是幢偏僻的山庄,本来也没有几个人会来。其实眼前这位苗木日出男(虽然他刚到这里就变成了G)是这两年来的第一位访客。
“莫非是被抛入山谷的苗木先生的尸体被人发现了?”我试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地方警察就派人来调查了?”
说话间,那名神秘的访客已经站在玄关前大声嚷嚷起来了。我也总算有机会见识到什么叫破锣嗓子了。
“对不起,一大清早的打扰各位休息了。请问屋里有人起床了吗?山里马上要下大雪,我不得已,只能赶在下雪前来打扰各位。昨天晚上地震了,我本来想问问这里是否有什么损失,可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担心各位的安危,这才专门赶过来。”
二楼传来跑动的声音。我透过餐厅半掩的门向山庄门口窥视。
“来啦。”跑下来的人是阿满。他一边回应,一边从猫眼往外看。我发现他连这种时候都没忘记披上皮夹克保持形象,不禁无奈地撇撇嘴。
“抱歉,打扰各位休息了。我来主要是想问问昨晚的地震有没有给这里造成什么损失。”
“地震?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说到地震,我倒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应该是昨晚十一点多吧。不过当时摇晃得不太厉害,持续时间也只有数十秒而已,我连下床察看的心思都没有。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那真是太好了。”
紧接着,我又听到那男人冲外面大吼了一声。
“这边没问题。损害为零,零!你告诉下面,不用担心这里啦。”
突然,苗木粗粗的眉毛皱成了八点二十分的形状。
“这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看了看苗木,问:“你认识外面的人吗?”
在苗木回答之前,玄关外的人突然又嚷嚷起来。
“这么早打扰你们休息,真是太对不起了。我是警察,能请您把门打开吗?”
那个人可能还冲着猫眼出示了警官证。
“请稍等。”阿满打开玄关的门锁,把那人让了进来。
从门外进来一个身穿枯草色大衣的人,苗木看到来人,惊得张大了嘴。与此同时,他的八字胡也“啪嗒”一声耷拉了下来。
“怎么会是他?”
“你认识那个人吗?”我又问了一遍。
在苗木回答之前,来访者已经行了个礼,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灰浦警部补,请问内野宗也先生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