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威廉森(Charles Williamson,1859-1920)&爱丽丝·李文斯顿(Alice Livingston,1869-1933)早期的“不可能犯罪”,有时会使用一些被后来的推理迷斥为无稽的手法,例如维多利亚时期的推理小说中,常见的秘密嵌板就是其中一项。虽然本篇故事也用到了秘密嵌板,不过跟案情的破解并无直接关系。故事中所用的机关虽然不太被后来的作者采纳,但在本故事中却用得极为精采高明。查尔斯·威廉森是英国记者,一八九五年与美国作家爱丽丝·李文斯顿结婚。两人于一九〇二年想到一部小说的点子——某司机载着美国女继承人在欧洲四处游历——而开始合作。这部《闪电向导》(The Lightning Conductor,1902)大受欢迎,于是两人进而创作一系列以开车旅游为基调的作品。《红色跑车》(The Scarlet Runner,1908)指的就是神探克力斯·雷斯(Christopher Race)旅游办案时所开的车子。由此可见,汽车在初上市时,被视为是何等浪漫的东西。这本书颇为成功,一九一六年时甚至被拍成默片。以下是一篇较具推理难度的作品。
克力斯·雷斯从伦敦回来后的隔天,在桌上看到一封奇怪的电报,上头写道:
请即刻驾车至古宅协助破解谜案。古宅如今已改装成汽车旅馆。支付的薪水将等同驾车导游——新森林区,伍德古宅,西尼·彻斯特敬上。介绍人:伦敦及苏格兰银行。
电报上写的是两天前的日期。
克力斯不懂为什么人家会把他当成解谜专家,这电报看起来挺有意思。他喜欢老房子,不过这已经是几天前的电报了,交易不知是否已经转到别人手上。
克力斯还是想回信,他在洗掉以三十里时速累聚起来的尘埃之前,先去将电报回了。
“旅毕返家方见电报。”他在电报上写道,“还需本人效力吗?若需要,请回信。”
对方的回信一到,克力斯已把红色跑车备妥,准备进行下一趟任务。
“是的,急需要你。”对方答道,“盼你于今日下午展开工作,请别至伍德古宅,我会在‘沙童与猫头鹰’与你碰面。从伦敦方向过来,客栈离林贺斯特不到一里。请告知抵达时间——彻斯特。”
克力斯又发了一封电报:“希望七点左右能见到你。”
他的宝贝红跑车果然跟平时一样没让他失望。他常经过“沙童与猫头鹰”,对这间漂亮的路边客栈印象良深,因此一下子就找到路了。
“我跟彻斯特先生有约,他大概十到十五分钟内会到。”克力斯对客栈老板说,那老板看起来好像以前在贵族人家当过马车夫。
正直的老板听了眼睛突然一亮,答道:“先生,我想你要等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我的私人客厅里等候,我专程让出客厅让你们使用。”
克力斯觉得老板的态度怪怪的,好像不太知道该如何措词;不过,他没时间细问老板有关彻斯特先生的事。
秋日的薄暮垂罩着橡桁横陈的走廊,廊上唯一的一盏灯衬得黑暗更为浓稠。老板打开走廊尽头的门,然后恭敬地对一名看不见的人士说:“那位开车的先生已经到了。”
说完老板让到一边,克力斯走到门口,他看到一名女孩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刚才在昏暗灯光下阅读的电报揉皱。
女孩穿着骑马装,如丝的金麦色头发上戴着一顶好看的帽子。女孩非常漂亮,美丽如一朵鲜花。一对大眼睛此时看似黑色,但在日光下必然是蓝色的吧,而且十指修剪得完美无瑕;可是女孩却十分苍白焦虑,该不会是灯光造成的效果吧?
“对不起。”克力斯朗声说,“我是从伦敦来见西尼·彻斯特先生的,听说我可以在这儿找到他,可是——”
“我就是西尼·彻斯特。”女孩说,“发电报的人是我,我想请你帮忙。”
克力斯很讶异,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装做若无其事。
“西尼这名字适用女生和男生。”女孩接着说,“我不必在电话里多做解释。请坐,我会——不,你未必能懂,因为这件事实在太难以置信了;不过我会把事情告诉你。首先,我最好解释一下找你来的原因。我无意奉承你,不过若想解开谜案,只能交给你这种足智多谋又擅长开车的人来办,我的理由就是这样。现在来谈正事吧,也许你已经听说伍德古宅出怪事的消息了?我们不让消息见报,但那是不可能的,过去两周以来,大部份报纸都会写上一段。”
“我前两周都在旅行,没怎么注意报上的消息。”克力斯答道。
“那很好。”女孩说,“既然这样,你听我叙述时,就不会有偏见了。你该不会连伍德古宅都不知道吧?”
克力斯必须坦承自己一无所知,虽然他从女孩的语气中猜出古宅虽然神秘,却相当出名。
“那是一栋漂亮的古宅。”女孩接着说,脸上的焦虑登时化为一股柔意。“有不少书提到它,还有图片。宅中几乎所有房间都装了漂亮的橡木嵌板及美丽的家具。我们——家母和我,是家族中仅存的两个人——当然爱极伍德古宅了。不过我们穷得要命,我们这一系的彻斯特家族家道一代代势微,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日渐破败,却苦无钱财修补。而且还有其他问题——唉,既然你得知道全部情形才能帮得上忙,我就都告诉你吧。我好蠢,爱上一名应该娶富家千金的男人,因为他空有贵族的头衔,却身无分文。由于他不肯放弃我去娶富家女(要的话,他应该一下子就能找到了),所以只好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那房子好漂亮啊。此外,他还努力想从科罗拉多的农场赚一笔。我觉得自己也该尽一份力,但我们又不能将伍德古宅租出去,因为先父在遗嘱中言明禁止我们出租古宅。母亲和我必须住在古宅,否则房子将遭到没收,由男性继承人接管。
“可是父亲没料到母亲和我会想到将房子改为旅馆,所以遗嘱中没有规定不准。这点子是我想到的——因为我需钱孔急;而且我听说近来大家很喜欢古宅——尤其是很少看到古物的美国人。最后我鼓起勇气,向母亲提议刊登广告,招揽旅客和开车出游的人到古宅下榻。
“我们虽然没钱,但母亲还是同意把每一分能用的钱都花到广告上。我们在两个月前开张,家里的老仆们非常帮忙,而且我们还聘了几名新的仆人。旅馆经营得成功极了,我好开心。我以为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就不必亲自管理伍德古宅了。也许我就能去结婚,而收入依旧滚滚而来。做了这么多美梦之后,没想到恶梦却接踵而至。听起来很戏剧性吧,但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通常很戏剧性的。”克力斯说,“这是我最近的体会,现实中的情境,往往会被批评者嗤为荒诞。”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这件事的确是很荒诞。”彻斯特小姐说,“有的客人到我们旅馆用餐,有的住宿数天,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客人在用餐途中——如果用餐次数不止一次,通常会在最后一餐——他们身上配戴的所有珠宝及口袋钱包中的钱(除了零钱铜板之外)就会神秘地失踪。”
“也许不是神秘失踪吧。”克力斯表示,“你刚才提到请了几位新仆人,也许其中一个是偷窃高手。”
“我们一开始当然也这么想。”女孩说,“可是大部份偷窃高手,甚至连魔术师,都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女士手指上的戒指拔掉、解开狗儿的珍珠项圈、拿下有金扣的胸针或腰带,并从衬衫前襟或袖口上取下饰钮吧?”
“没错,是不太可能。”克力斯承认道。
“伍德古宅每天就是会发生这种事,而且过去两周来天天发生。客人坐在餐桌上,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是到了用餐尾声,他们的财物便不见了。”
“听起来像神话故事。”克力斯说。
“或鬼故事。”西尼·彻斯特纠正他说。
克力斯没笑,因为女孩天真的脸庞看来如此沮丧,就连些微的嘲笑也会变得十分残酷。不过,他是不会接受小鬼作乱这种说法的。
“我想答案应该很普通才对。”他说,“鬼很难把珠宝金钱变得跟他们一样看不见吧。”
“是啊。”彻斯特小姐认真地答道。
“所以我们应该把焦点放到别的地方。”
“呃,可是要放哪儿?”
“你不就是要我帮你查这件事吗?”
“没错。除非我把实情告诉你,否则不会让你到伍德古宅来。不管是什么东西在捣乱,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跟其他客人不同。现在你知情了,我希望你能在屋中监视,以你的机智查出真相。当然了,记得把你的贵重物品交给这里的老板保管,今晚就麻烦你开车过来,表示想住房好吗?”
“乐意之至。”克力斯说,“我一定尽力帮忙。”
“谢谢你承接这个案子,我要走了,应该能赶得及回去吃晚饭。”
“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克力斯说,“因为我们在伍德古宅没什么机会私下谈话。你们那边有几位室内的仆人?”
“三名女仆,有位老女仆已经跟我们很多年,另外两名年轻女孩是最近新聘的——一个从伦敦来,另一位是我们附近的邻居;有位管家从我小时候就来了,另外有两位从伦敦来的新男仆,还有一位老厨师兼女管家。旅馆开张后,我们又帮她请了两名助手。全部就这样了,只有厨房偶尔会找一两名临时工。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这些新仆人都有最好的介绍信,他们跟我们工作两个月了。我刚说过,窃案一直到两周前才开始发生。第一次是某个富有的美国家庭开车到英格兰旅游,到我们旅馆住一夜,他们非常喜欢伍德古宅,便决定从周六住到周一。周日晚餐时,两个女儿和母亲便丢失价值数千元的珠宝,而朗思乐先生,也就是那位父亲,则丢掉五百镑钞票——除了他的信用状之外,全部都被掏空了。你可以想像他们有什么感受,而我们又有什么感受。当然了,我们找了侦探来调查,可是他什么也查不出来,还说这是他听过最诡异的事。我们连一毛钱、一颗珠宝都没找到,而且到我们那儿的客人至少有二十个人以同样方式被窃。”
“不过客人还是来了,你们没损失客户吧?”克力斯问。
“还没有。大部份的客人虽然都在报上看到消息(就算没有,我们也觉得有告知的义务),却都不信,他们认定那只是宣传手法而已,最后东西一定会归还给他们。不过在出事之前,他们都爱死伍德古宅了。目前有许多人到伍德古宅想一探究竟,或是打赌自己一定不会被偷,可是我看不用多久,我们想招揽的客群就不会再来了,来的都只会是些粗俗好奇的贩夫走卒而已。等大众对古宅不再好奇后,连半个客人都不会有了,届时我们只能被迫停止营业。这是我可以预见的情形,若真的走到那样的地步,我会非常心痛的。”
“一定得想点办法。”克力斯说,他很不解,却又很想鼓励对方。“你们有没有住了好几个星期的客人?”
“是有一位。”女孩有点勉强地说,好像猜中了克力斯问这话的目的。“是个——男的。”
“年轻男子吗?”
“是的,年轻男子。”
“他在伍德古宅住多久了?”
“好几个星期了,他在画一幅画作,利用古宅里的国王厅做背景——我们家的祖先就是让查尔斯二世躲在那房间里的。若有危险人物闯入,国王可以火速窜入底下的秘室。”
“哦,是艺术家呀?”
“他不是职业画家,他是——”
“你记得他在伍德古宅住多久吗?”
“两到三个礼拜之间。”女孩脸一红,苍白的面容突然变得粉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可以跟你保证,他真的没有嫌疑,只是巧合而已。你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不过我若告诉你,他就是跟我有婚约的华特·雷文爵士,你就会相信了。我写信跟他说想把古宅改为旅馆时,他并不喜欢这个点子,可是他很快便明白这办法非常成功。我甚至暗示他,也许我会改变多年来不肯嫁他的决定,因为当时我担心会成为他的负担。他看了信好兴奋,立刻把农场交给合伙人,随即赶到这边来。自从出事后,除了我亲爱的堂兄堂嫂之外,他一直是我安慰的泉源。”
“他也完全找不出一丝线索吗?”
“是啊,不过他试过各种办法了。”
“他知道你来找我吗?”
“我还没告诉他,因为这样好像我不相信他的能力。他虽然绝顶聪明,却不是干侦探的料。他以前在军队里浪荡惯了,直到遇见我之后,才决定去找工作。他跟你不一样。”
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不一样,克力斯心想,只是自己不再浪荡而定下来工作的理由没那么浪漫罢了,他不像华特爵士遇到了真命天女,不过他希望总有一天能找到她。
“我觉得你应该能找到线索,等你找到后,我再告诉华特爵士,他一定会很高兴。”女孩继续说道,“不过在那之前,除了我之外,你在他及所有客人面前,都只跟其他客人一样。幸好我们有地方能放你那辆出名的红跑车,我们把一部份的马房改成车库了。好,问题都问完了吗?”
“还没。”克力斯答道,她若是长相平庸的中年妇人,克力斯大概不会将她留这么久。“我想知道盗窃案发生时,有哪些仆人在餐厅中?”
“管家尼森会在餐厅里,如果餐饭是送到私人客厅的话,则会由一名男仆服侍。”
“除了客人,就只有这些人了吗?”
“自从出事后,我有时也会在那边监督指挥,还有我堂哥默里或我堂嫂。华特爵士在餐厅用午膳或晚餐时,也会帮忙监看。”
“然而窃案还是照样在你们面前发生?”
“是呀,就是这点令人不解,整件事就像梦一样,你会亲眼看到的。只是我刚说过,千万别携带任何会让他们——不管它们是什么——偷走的东西。”
“我大概不用费心把贵重物品收起来,”克力斯说,“反正搞丢了也不会破产,而且我想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
“噢,其他人也跟你一样自信,但后来都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的。”克力斯笑说,“而且我从来不带大笔钱在身上。”
“别忘了,我可警告过你哟!”女孩大声说。
“我知道。”
说完他报以微笑,然后表示已经问完话了。女孩将手递过来,克力斯用力握了一下,双方同意天色已晚,等克力斯在客栈里用完饭,九点过后再到伍德古宅,之后女孩便离开了。五分钟后,克力斯站在窗口看着女孩骑着骏马离去。
克力斯边吃排骨边喝啤酒,同时想着刚才听来的故事,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很难相信事情真如彻斯特小姐所说的那样,这位小姐八成想像力过人,加油添醋,才会把事情夸大成那样。不过克力斯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而且华特爵士在怪事连连发生时一直住在古宅中,更是启人疑窦。克力斯非常喜欢这个女孩,很不想泼她冷水,然而她的未婚夫居住的时间长短刚好吻合,这点也太凑巧了吧。说不定那男的表面佯装同意,骨子里其实想逼她放弃旅馆业,因而频出奇招。克力斯想不出该如何侦查此事,不过他确实把华特爵士列为这件神秘案件的重大嫌犯。
从客栈行经林贺斯特到伍德古宅的这个路段非常漂亮,克力斯以前也曾经走过。克力斯抵达大门及住宿地点时,想起自己以前曾经注意过这个地方,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古宅的名称。
克力斯开车穿过高耸的门柱,石造的门柱顶端是撑着盾牌的石狮。克力斯看到黑白色的古宅门口有位老者在打招呼,便顺着榉树及橡木林下的蜿蜒林径开过去。
克力斯绕过一个弯口,古宅便出现在面前了。伍德古宅坐落在一大片草地中央,位于森林般的公园里。
那是一栋矮长呈不规则状的古宅,宅子菱型窗棂的窗户后方是一片灯火通明。在月光下,突出的高楼上那饰着山型墙的屋顶、垂挂着长春藤的烟囱、黑白色格子的墙壁、花草及徽饰等等,在树林的衬托下,莫不清晰可见。走遍全英国,只怕找不出几个比这里更漂亮的地方了,难怪古宅被改成旅馆后,会吸引这么多的驾车者及观光客。
接待克力斯的是位温和的白发老管家,一名穿着整洁制服的男仆过来带他到车库,红跑车今晚已有地方安置了。克力斯回到古宅,走进一间方厅。厅里的大壁炉中,燃木散放着炽红的火光,照映在雕木的天花板上。厅中还摆着罕见的瓷器、精细的古董柜子、折叠桌及高背椅。
仆人大声宣告克力斯的名字,好像他是被邀请来的宾客。壁炉附近的一群人中,有名笑脸迎人的年轻人走过来迎接他。克力斯发现穿着晚礼服的彻斯特小姐就站在年轻人后面。另外有一名优雅的妇人,想来就是彻斯特小姐的母亲了;有位看来相当腼腆娇小的妇人,漂亮的五官与彻斯特小姐一比,简直相形失色;一位相貌英俊,皮肤铜黑,一身贵气的年轻男子;另外还有七、八名陌生人三三两两地站在大厅中。
“幸会了。不知我们是否有这荣幸招待著名的雷斯先生?”上前迎接克力斯的年轻人说,“我是默里·彻斯特,负责帮我亲戚——彻斯特太太及她女儿——招待客人。”
克力斯表示自己并不是名人,但承认他就是那个冒过几次险,上过一两次报的人。接着彻斯特先生将他介绍给彻斯特母女(克力斯假装第一次见到彻斯特小姐),以及那位漂亮娴静的少妇(原来她就是默里的老婆),然后又将克力斯介绍给华特爵士。
彻斯特小姐的未婚夫确实非常坦率可爱,他的傲气大概是维持尊严而造成的印象吧。克力斯忍不住被这名青年吸引,就像他通常会受俊男美女吸引一样;不过他认定默里·彻斯特是个讨人喜欢的人。默里的长相虽然不怎么样,但他说话时如此投入专注,无怪乎彻斯特小姐说他是“亲爱的”堂兄了。
默里非常适合担任繁杂的招待工作,他的亲和周到,必能使最害羞的陌生人感到宾至如归,他不会流于职业招待的世故,亦不失于业余招待的生涩,可说是拿捏得恰如其份,在这种乡间古宅中最适合当男主人了。
默里陪着克力斯去看两三间空房,克力斯挑了其中一间,谈妥价钱,然后默里半开玩笑地无奈表示:“我想,你已经听说我们这边的谜案了吧?”
克力斯坦承听过一些传闻。
“我们认为有义务警告所有客人。”默里表示,“不过我们的警告并没有太大作用,客人认他们不会有事,应该不会被偷;要不就是觉得被偷了很好玩,就像把手表戒指交给魔术师,看看他能玩出什么把戏一样。不过你至少暂时不会有事。
“这位鬼魅般的窃贼——我们开始这么叫他了——会等客人要离开前才动手。他好像都能摸清客人的意图,这是一种‘赶客人’的新办法。不过,你别看我说得轻松,其实我们觉得事态很严重。”
默里问克力斯要不要吃饭,克力斯婉拒了,因为他刚刚吃过。克力斯一直等女士们就寝后才又下楼来,到抽烟室加入男士群中,偷偷观察客人及送酒和苏打水进来的仆人。他看不出谁的表情特别狡猾或讨厌。
在彻斯特先生和华特爵士面前,没有人去提古宅的问题;但次日早晨,克力斯坐在大家最爱聚集的大厅时,却听到一些八卦。在场人士还没有人遭窃,不过大家都从其他离开古宅的人那边听到一些怪事。有位最近被封为骑士的富有酒商打算吃完午饭后驾车离开,认识他的人便开始糗他。
“你在吃最后一餐之前,该不会把手表和钱交给你的司机吧?”一名几天前开车来的美国女孩大笑着说。
“才不会呢。”亨利爵士勇敢地说,“我才不信那些无稽之谈,我干脆让你看看我现在身上有什么吧,到时候我进餐厅一件也不会少。”
说完他亮出精雕细琢的手表、黑珍珠围巾夹,炫耀胖手指上的蓝宝石钻戒,并摇响口袋里的钱币,宣称说是价值五十英镑的金币。
“我还有一些钞票哩。”他说,“等我吃完饭后,这些东西绝不会短少。”
“我们大家都会一起吃饭,并瞪大眼睛看着。”美国女孩说。
伍德古宅的房客若不是在自己房中吃早餐,就是在漂亮的晨间客厅用饭,这间客厅比古宅中大部份地方都来得现代化,因此克力斯·雷斯还没机会看到彻斯特小姐所说的餐厅。他没有参与酒商的谈话,不过当他看到酒商大摇大摆地走去吃中饭时,便远远跟着,而所有人也都同时朝同一个方向走。
这间深受彻斯特小姐赞赏的餐厅果然十分富丽堂皇,整面壁板直达天花板,壁上覆着以橡木雕成的精细皱折图纹,虽然蛀蚀的木头看来十分老旧,但自认是古董行家的克力斯认为,这些嵌板的价值可与黄金相比。
克力斯觉得客人的餐桌摆设有点奇怪,也许是为了便于展示房间及房中的家俱吧。桌子很小,从二人到八人份不等,而且都沿着餐厅两侧贴着墙陈列。餐厅中央有张巨大的旧餐桌,桌缘和桌脚都雕了花,桌面还能从边边拉长加大,是都铎时期的标准精品;不过桌上并未摆上餐盘,只是拿来当上菜桌用的。门右墙上从大厅一进来的地方,有座豪华的餐具柜,里面放满了各种古老的漂亮银器。
克力斯在长长的餐厅尾端独自坐到一张桌边。亨利爵士坐在不远处一张较大的桌子,他邀了美国女孩、女孩的女伴及华特爵士共用最后一餐,众人畅饮香槟,笑谈甚欢。午膳由管家及两名男仆恭敬地端送,默里则低调地站在门后仆人专用的屏风旁监看,彻斯特家的三位女士都不在餐厅里。
用餐进行得井然有序,食物可口,服务无可挑剔,但克力斯觉得上菜的时间拖得很长。他胃口很好,一直到午膳尾声时,他开始觉得累了,想去花园抽根烟。克力斯很喜欢墙上飘来的橡木香,但他也很想吸口新鲜空气。
当克力斯开始享用饼干和起司时,亨利爵士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说:“天啊!”
接着他桌上响起一片喧闹,两名女士纷纷尖声大喊。
“怎么回事?”默里从屏风后面奔出来问道。
华特爵士苍白着一张脸,忧心忡忡地坐着,亲切的老管家也差点把葡萄酒打翻。
“所有东西都不见啦!”美国来的蕾丝小姐冲口喊说,“他的手表和链子,戒指,围巾夹还有——”
“还有我的钱。”亨利爵士把话讲完。
“真是太抱歉了。”彻斯特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之前拜托过您要小心的。”
“噢,大概只能怪我自己吧。”酒商打断他说,并勉强挤出笑声,可惜听起来很假。“谁会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眼见为凭哪,我从来没住过这么诡异的房子,这房子被施了魔法啦。”
“我们也开始这么认为了,”彻斯特苦恼地说,“我实在不知如何表达歉意——”
“只怪我自己。”亨利爵士说,“现在我不想再多谈了,不过我很不愿意再见到这种事发生。你若不介意,我想派一名侦探过来调查。”
彻斯特表示那最好不过,他真的希望这位侦探能比其他聘来的侦探更有斩获。客人纷纷离桌围到亨利爵士身边,他午饭前所戴的珠宝,真的一件也不剩了。大家似乎都不疑有他,相信东西是在吃午饭时不知不觉被偷的,但克力斯打算写信到城里打听一下这位酒商的人品。他是个负责的人,但说不定有什么怪癖,也许想装成受害者而借机引人注意。
不久,众人在餐厅搜寻失窃物而未果之后,亨利爵士便驾车离去了,算是学了个教训。
这次事件后,每次有任何客人要离开古宅,东西就又被偷,只有一两次客人格外谨慎,在最后一餐前将身上的珠宝或金钱全数收起来,才没有遭殃。
这期间克力斯查看了两间私人客厅。客厅与餐厅之间,仅隔了一间最近用来当办公室的狭长房间。克力斯甚至在其中一间客厅点了晚餐,却没出什么事。
“我相信失窃者是趁没人在观看时,自己把东西拿掉的。”那天晚上,克力斯在自己房中苦思,“会不会这栋古宅有什么超自然力量,能将人引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或把人催眠,让人们做出异常的行为?”
不过,克力斯自己确实觉得越来越烦躁了,他头痛欲裂,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现象。他睡得很浅,经常惊醒,以为听到卧室里有声音。他老是梦见橡树或闻到橡木的气味。他觉得心神恍惚,没力气多想,早晨醒来时眼袋出现,而且胃口变得很差。不知是不是出于想像,克力斯觉得默里和他堂妹看起来也病歪歪的。这大概没什么好奇怪吧,因为古宅的谜案令他们焦虑不已,可是连华特爵士的铜色皮肤也变苍白了。克力斯觉得管家、仆人及所有在伍德古宅留宿超过三、四天以上的客人也都如此。他是最不信鬼神的人,然而在古宅住了一周,全然没有所获后,他也快相信屋里真的闹鬼了。
若有人在捣乱,我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克力斯心想。可是若真有什么线索的话,那些职业侦探的表现并不会比业余人士好到哪儿去。餐厅里有名新来的男仆,默里有一天低声对克力斯说,他其实是亨利爵士派来的侦探。
克力斯几乎不再怀疑华特爵士了,他越来越喜欢他,不过克力斯在伍德古宅的第八晚,在睡梦中被一个声音惊醒了。通常他惊醒时,会发现四周一片死寂,然后就翻身继续睡觉,以为只是在做梦而已。可是这回那声音却持续不断,在壁板上发出奇怪的嘎吱声。
那当然有可能是老鼠。老鼠夜里会发出各种声音,不过克力斯不认为老鼠会发出这种声响。听起来很像脚步踩在松脱木板上,然后再次踩上去的声音。
克力斯点燃一根火柴看看表,两点整。他决定明晚醒来,再聆听同样的声响。克力斯做到了,那声音几乎在同时间响起,那天及前一日,都有客人的珠宝被偷。
到了早晨,克力斯问送早茶进房的仆人隔壁住的是谁。“是华特爵士。”对方答道。克力斯很气自己没早点打听隔壁的房客,不过白天他经过隔壁房间,看到门微微开着,便往里头瞄一眼。他觉得这扇门跟他自己的房门距离好像无法判断,理论上房间应该是相连的,他自己的房门就在分隔墙边,华特爵士的门也一样,可是两扇门之间的空间似乎非常宽敞。
克力斯从华特爵士的门口看到一扇矮窗,窗壁边有个加垫子的座位。他的房里也有一个同样大小形状的座位。为了怕看走眼,克力斯拿本书靠在自己房内的菱形窗玻璃上,然后走出房门,绕着古宅查看。
是的,他看到书了;左边是华特爵士的窗口,若非克力斯先前注意到两扇房门的距离,否则一定不会起疑。原来两扇矮窗之间还有一道小小的窗子,窗上爬满了长春藤,就算仔细看也很难发现。
“华特爵士的墙上一定有个橱子,由小窗透进光线。”克力斯心想,“要不就是我们两人的房间中,有个秘密的藏身洞。”
由于华特爵士的门开着,克力斯可以趁经过走廊时停下来往里面窥望,看看墙上是否有柜子的门。若被人看到他在探看,只要解释说他一时糊涂,把隔壁房当成自己房间就成了。不过幸好没人看到他,因此克力斯有充份的时间在门口游荡,以确定嵌着橡木的墙上看不见有柜子门。如果墙上有门,必然也是秘门。
现在克力斯可以确定他和华特爵士的房间之间,绝对有个躲藏处了,而且他还相信有人在夜里进到密室里。那个人到底在做什么,跟这古宅的谜案是否有关?克力斯认为自己有责任尽快查明。
克力斯先去拍自己房间的墙壁,结果发现声音十分空洞。克力斯认为,他和密室之间仅隔了一层橡木。
房中的嵌板很朴素,没有精功的雕琢,从地板上达天花板的嵌壁被分割成以刻槽为框的大方块。克力斯逐一检视过离华特爵士房间最近的方块后,终于放弃墙上有密门或滑板的念头了。
“不过我可以锯开一片方块,”他想,“看看墙壁后面有什么;或者我可以试着钻过去。我只要在床边帘子后的嵌板挖一块就行了,之后再把板子黏回去,这样万一有人起疑,也看不出我在做什么。”
那密室显然只有半夜两点左右才会有人进去,墙壁后的声音只持续几分钟,之后就恢复安静了。
克力斯下午开车到林贺斯特买小锯子,以及警察用的那种小提灯。回去途中,克力斯遇到华特爵士和彻斯特小姐,两人接受他的提议,一同搭便车回伍德古宅。
“奇怪,我以前走一整天,就算走二十五里路也没什么感觉,可是最近走八里路就累坏了。”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的华特爵士说,“我想一定是天气的关系。”
克力斯心中一阵罪恶感,彻斯特小姐是聘他来当侦探的,可是他觉得自己这样猜忌她的心上人,心中十分惭愧。克力斯也很喜欢华特,虽然也急于解开谜团,却又希望自己从没到过伍德古宅。
驾车归途中,大伙谈着古宅的窃案,彻斯特小姐坐在克力斯旁边,华特爵士在后座把身子探向前。
“反正等我们离开这栋深爱的老房子后,一切就会结束了。”彻斯特小姐含泪叹道。“母亲已经快受不了压力了,我跟你说过,如果我们两个不住在房里,房子就要送给其他男性继承人了。”
“你们两位就跟我到科罗拉多去,把烦恼都抛开吧。房子给那个男的,这样反而无忧无虑。”华特说。
他的语气充满爱意,不像一个不择手段、逼迫妇道人家的奸恶之徒。
我觉得有个恶人在窥探华特爵士,想陷他于不义,克力斯心想,万一他对房间旁边的密室毫无所知呢?万一那闹声是老鼠弄出来的呢?还有,如果那些遭窃的人们,其实从没丢失东西呢?我再做一次试验,先不急着给华特定罪。
红跑车抵达伍德古宅时,大伙正在大厅喝茶。克力斯收到了几封信,他当着众人面前宣布,包括仆人在内,说除非收到电报要他留下,否则明早一吃完早饭,就得离开两周来住得十分愉快的伍德古宅。
“你不回来啦?”彻斯特小姐语带玄机地问。
克力斯假装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怕没办法。”他表示说,“我已经在这边待得比预期久了。”
他不打算收这女孩任何钱,不过她并不知道克力斯的盘算。彻斯特小姐似乎很难过克力斯要离开,虽然他到目前都没查到什么线索。
当晚克力斯比平常多花许多时间打扮,他犹疑着该戴他最爱的饰钮和袖链,还是那些他较不在乎的。他还故意把手表锁到皮箱里,不过毕竟还是决定勇敢地做实验。
“我又没发疯,”他告诉自己,“不过如果再住下去,也许真的会疯掉。我绝不会把自己的东西偷走藏起来,就算其他受害人都这么做。”
克力斯在伍德古宅下榻的这段期间,都在同一张小桌子用餐,只有一两次应邀跟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吃饭。不过今晚他邀华特爵士跟他共餐,“因为这是他在伍德古宅的最后一晚”。年轻的华特接受了,两人谈到科罗拉多,华特约他哪天有空到农场去玩。谈着谈着,华特原本健康铜亮如今却显憔悴的面容突然一变。
“我的天啊!”华特大叫一声,额头发红地说。“我虽然不是那种明察秋毫的人,不过如果你进餐厅时衬衫没戴饰扣,我一定会注意到的。你该不会忘了戴吧?”
“我没忘,我进来时身上戴了。”
克力斯低下头,看到进餐厅时还戴在礼服前襟的两颗珍珠饰扣已经不翼而飞了,他的袖口松开,最爱的一对袖链荡然无存。克力斯犹豫地摸摸自己的表袋,里头也是扁扁地。
“真的是‘我的天啊!’。”他沉着脸说。
“要不要叫默里来,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华特问。
“不用了。”克力斯坐着背对餐厅其他客人说道,他的桌子在房子尽头的窗边,而且他把平时坐的位置让给华特。“我不想惊动大家,我会等大家离开后再走,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烦透耸动的事了,我可不想当英雄。”
“有些人似乎很喜欢当英雄。”华特说。
“我想也是。”克力斯答道,不过他的理论受到极大的挑战。他无法相信鬼魂的力量能强到令他产生幻觉。克力斯觉得很毛,被这件谜案弄得十分害怕,之前他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其他客人离开后,克力斯松了口气,他可以不必说话或回答问题,只需悄悄开溜就行了。幸好——对彻斯特家人来说,或许是种不幸——古宅里的客人很少,除了华特爵士外,都是些克力斯不认识的新客人。因此他不会像大部份离开伍德古宅的客人一样,受到众人好奇的盘问。克力斯回房将门锁上,仔细听着嵌板后的动静,然后开始轻手轻脚地锯开四柱床后一块已选定的橡木板格。锯子很利,克力斯锯得很带劲,仿佛在洗刷前耻。不到一小时,克力斯已经可以将板子从刻槽上取下来了,不过他没进一步取下板子,一直等到夜里古宅安静下来后,才开始去探索。
他在工作时,另一头半点动静都没有。最后克力斯终于把板块像窗玻璃般地拆下来了(奇怪的是,这里的橡木一点都不如楼下餐厅及两间私人客厅中的坚固,也没有飘着橡木的清香!)他转开灯,望进墙后的阴影。
这道墙和下一道墙之间有块两尺多宽的空间。克力斯将床移开,在低处锯开板块,由于洞口很低,得跪下来才能往里头看。他锯开的方孔蛮大的,克力斯的头跟肩膀都可以钻过去。就目前看来,另一边墙上并没有门,在灯光下看,密室里也没有任何家具。不过在密室远处角落里,有个矮矮长长、极为黝黑的东西。克力斯心想,也许是条沉重的桁木或箱子吧。
克力斯把脑袋抽回来,看着房间角落里的那座老钟,时间误差在半小时内,反正他现在无表可看,没得选择。老时钟上指着一点四十,实际上的时间也许更晚或更早,克力斯在神秘的脚步声响起之前,还有时间探索。
嵌板上的方洞并不好钻,不过克力斯脱掉外套和背心后,还是钻进去了。他站到两个房间中的狭长空间里,脱掉鞋子,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开始小心地走动探索,手上的提灯射出一束明亮的光芒。克力斯刚才在尽头看到的东西并不是桁木,而是盒子——有两个——不,是三个用一般木头做成的盒子,就像一般家庭收藏东西用的那种。盒上有盖,但盖子并未封死。克力斯掀开其中一个,原来盒子里装满各种珠宝,分门别类地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盒底下则垫着深色的衣服。里面有一堆手环、一堆胸针、一堆戒指,以及一堆闪闪发着金光的手表。第二个盒子装的东西也一样,不过包含了更多杂项——黄金或镶了宝石的腰带扣、帽针、一两条镶钻的狗项圈,还有几串珍珠。第三个盒子比其他两个小多了,里面装了各种皮包,有皮的、金编或银编的;嵌着宝石字母的香烟盒;还有一叠用好几条金链子压住的钞票。
伍德古宅的鬼,偷东西偷得非常有条不紊嘛!
克力斯没看见金币,因为只要金币没什么奇怪的记号,就连最谨慎的鬼,也会毫不迟疑地把它花掉。
“真会偷啊。”
克力斯自言自语,看来他的东西还没放进来,不过他猜应该就在今晚了。他只要守株待兔,等着看是何方神圣把东西放进来就成了;或者,他应该更进一步去探索?
木盒子后面有个漆黑的方孔,克力斯借着灯光看到方孔通到下边一道窄梯,阶梯像螺丝锥一样旋旋绕绕。克力斯踏到第一个阶梯上,梯子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这时克力斯才明白夜夜将他吵醒的是什么东西了——是踏在梯上的脚步声——也许还包括底下的梯阶。
“我去看看底下是什么。”克力斯心想。
他跨过盒子,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响声。
那声音来得很轻,克力斯停下步子,将脚从楼梯顶端抽回来,然后遮住灯光,侧身躺到盒子后面。来者除非站得比木盖子高,否则看不到他。
那声音持续响着,而且越来越清晰。有人蹑手蹑脚地朝梯子爬上来了,那人站到梯上,正要走上来。克力斯看到一丝像烛火的昏光。
克力斯动也不动地躺着,连呼吸都不敢。
光线从黑暗的墙上移动而上,映出一道诡异的黑影,看来像一个人头。楼阶嘎响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房里的时钟一定是慢了,要不就是这回鬼来早了。此时传来一声像长叹的呼吸声,迫近的灯光映出一个娇小苍白的东西,那东西在黑暗中悬驻一会儿,然后探向中间的盒盖。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克力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紧抓住那只手,同时站起来将手上的灯照过去。
对方惊喘一声,拼命挣扎,克力斯将对方拉向自己,对方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克力斯发现在他面前的,竟是默里的太太。
“放开我!”她喘道,“噢,我求求你!”
“不放。”克力斯说,声音压低和她一样,但语气十分坚决。“游戏结束了,你若不从实招来,我就去跟大家说,并报警把你抓起来,把你和你先生一起抓起来。”
“别抓我先生!”这位“亲爱的”亲戚颤声说道,克力斯一向觉得这位漂亮羞怯、一心帮助彻斯特小姐的谦逊女子十分楚楚可怜。“他……他跟这件事无关,我——”
“噢,有的,他跟这件事绝对有关系。”克力斯粗声坚持说道,并故意吓她。“这事你一个人干不来,我可不是一般的客人,我是来调查的。我已经查了两星期。现在我要你老实招来,快点说,否则你会后悔。”
“你太残忍了!”女人哭道。
克力斯放声大笑:“对于信任你们的人,以及其他被怀疑的人来说,你们两个才残忍哩。”
“为了默里,我什么事都肯做。”默里的老婆说。
克力斯抓牢她的手,将她轻轻从楼梯顶端拉上来,直到他堵在女人及楼梯之间,这时才将手松开。
“如果你想救他,你知道该怎么做。”克力斯说。
“我若把一切告诉你,你就不会把我们送进监牢了吗?”
“如果你肯据实以告,我会尽力帮你。不过为了彻斯特小姐好,这些盒子里的东西得归还原主。我若满意你说的实话,就答应在消息公诸于世之前,睁只眼闭只眼,放你跟你老公逃走。”
“我说,我说!你知道,继承权若没出问题,法官会把古宅交给我先生继承。”
“啊,原来他就是彻斯特小姐所说的继承人哪!”
“当然了,要不还会是谁?他是唯一留下来的男嗣。默里从可靠的专家口中得知,若是他能顺利继承的话,古宅下所蕴藏的煤矿会为他带来庞大的财富。”
“他没把这项发现告诉彻斯特小姐吗?”
“当然没有了。如果她或她母亲放弃古宅,这片土地就会归给默里了,默里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当他听到西尼打算开旅馆时,便帮她弄了一份执照,并表示愿意照顾旅馆的生意。默里有个盘算,他希望那方法能收到效果。默里小时候父亲便死了,他父亲是化学教授,发掘了一些很棒的东西,可惜没赚到钱。其中有一项是他在波斯疗养时发现的。我公公发现当地有一种植物——一种以前从未受到重视的植物——能粹炼出让人失去知觉、肌肉发僵的粹取液。你如果站着,就不能动弹,若手里握着东西,也不会掉下来,而且恢复知觉时不会有不舒服,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曾经失去知觉。
“默里的父亲对这项发现兴奋极了,希望这东西就算无法与麻醉剂相提并论,至少能与粹箭的毒汁齐名。他称这种毒液为‘爱诺仿’,跟植物本身的名字很像。我公公将这项发现公诸于医学界,结果却令人失望透了,因为经过多次改良实验后,还是找不出延长麻醉效果的方法,让爱诺仿能提供外科医师使用。爱诺仿的麻醉效果持续不过五、六分钟,而且病患在第二天会极度疲倦,由于药效比麻醉气还短,连让牙医拔牙都不够用。爱诺仿最棒的一点是,只要在空中喷一些些,就能让许多人在瞬间失去知觉,即使在大房间里也一样。这种毒液虽然有趣,却久缺实质效用,所以结论还是失败的。
“默里的父亲失望极了,整个人都变了。他一直希望能借助某种实验让爱诺仿起死回生,结果非但没赚到钱,反而因大量从波斯进口植物在自己的实验室中粹取,却导致家中入不敷出。后来他去世了,家里堆了成千上百瓶无用的瓶子。默里在父亲临终前答应他,不会让那些瓶子遭到破坏。大家都忘了爱诺仿的发现,因为彻斯特博士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只有默里没忘。由于父亲在家中留下大量的爱诺仿,他才动了前来伍德古宅的念头。他先拿狗做试验,结果发现药跟初制时一样有效。后来他告诉我他的构想,我也答应尽一切力量帮他。
“餐厅一侧有间很丑很长、将餐厅和两间私人客厅隔开的房间,默里请西尼将这房间让给他当办公室。旅馆开张前,默里夜复一夜地在那里工作,开张后依然在里头演练他的计划。他在墙上打了一些孔,好让我用一种移动式的机器,将爱诺仿从橡木板后喷入餐厅,或是喷入另一侧的两间客厅中。接着默里将所有餐桌沿墙摆设;爱诺仿的另一个特点是闻起来像橡木味——而且是非常相似——所以任何侦探事后都闻不出有何蹊跷。何况嵌板上的小洞非常细小,看起来跟老橡木上的蛀洞一样。
“默里在餐厅或其中一间客厅时——依我们打算在何处下手而定——我就跑到锁好的办公室里。默里会等到大部份侍者离开餐厅准备上新菜时,才向我打讯号,然后我再喷药。默里一向待在房间最远处,躲在屏风后面,并把脸转向打开的窗口。等房中所有人都在药效影响下,失去知觉一两分钟时,他才趁他们还未醒来之前动手偷取。除了厨子的助手之外,没有别入帮我们,我贿赂他尽量拉长上菜的时间。等我准备让仆人送下一道菜时,就按下办公室里的电铃,这是默里安排来跟厨房沟通的。不过厨子的助手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为了某种原因,不希望菜上得太快,他得按我的意思出菜。
“当然了,爱诺仿对我们——默里和我——的健康都产生了影响,对所有靠近喷雾器,或住在古宅一段期间的人也一样。不过我们希望西尼和她母亲能很快放弃古宅,那么这地方就会归给默里了,一切也都有了回报。万一她们不肯走,至少我们还有那些珠宝。
“默里在墙上钻洞时,发现办公室外的那间密室——原来古宅里不止有一处藏匿点——不过西尼和她母亲都不知道这块地方。我们觉得最好把偷来的东西藏起来,我们怕那些侦探会找到盒子,所以把东西藏到这里来。默里一向派我上来藏东西,因为我娇小轻盈,不像男人会把楼梯踩得那么响。现在你知道整件事了,如果你还有一丝正义感,就知道这件事不能怪默里,因为这地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而不是西尼或她母亲的。”
默里·彻斯特夫妻趁着半夜离开伍德古宅。第二天,克力斯将听来的真相悉数告知西尼·彻斯特和华特爵士。他提到煤矿的事,并带他们去看藏起来的珠宝和钞票。
克力斯和其他人都不知道默里夫妇的去向,大家也不想知道。当他们在各大报登广告,说明伍德古宅的谜案已经破解,请所有在古宅东西遭窃的人回来领取失物时,警方依然找不到两人的行踪。
克力斯不肯收受西尼·彻斯特的钱,不过他倒想分一块她的结婚蛋糕“做做美梦”。吃过蛋糕后,他应该不会再梦到那些老旧的橡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