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顿·劳森(Clayton Rawson,1906-1971)堪称不可能犯罪故事的大师。他在舞台表演戏法为职,说得更精确些,罗森是位魔术师,而且后来还写了一系列以马里尼(Merlini)为主角的小说和短篇故事。马里尼是魔术家,常被警方找去帮忙解决罕见的命案。该系列首部作品《飞出礼帽之死》(Death from a Top Hat,1938)被拍成电影《出售奇迹》(Mircles for Sale,1939),描述一连串涉及魔术的犯罪事件。罗森因为这部小说而展开作家及编缉的第二个职业生涯。罗森和约翰·狄克逊·卡尔很喜欢挑战彼此的创作功力。以下故事便是卡尔挑战罗森,要他写一篇有人走进电话亭而就此消失的故事谜团,读者不妨试试能否解出其中的奥妙。
门上面用精致的镀金字写着“出售奇迹”,下面是众人熟知的标志——魔术帽里的兔子。门里有个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玻璃展示柜,展示柜后站着魔术大师马里尼。
他正在帮一名客户将六颗撞球、几束羽毛花、一幅鸽子图、骷髅以及十几叠扑克牌包起来。这位客户弹弹手指,凭空变出一叠五元钞票。马里尼将销售的款项登记下来,从现金抽屉里拿出半根胡萝卜,喂给附近一根树干上张着粉红眼睛、好奇打探这一切的兔子,然后转身看着我。
“千里眼、读心术、超感应,”他说,“我们只进最好的货。我知道你是来拿当红新歌舞剧《安妮·奥克蕾》的戏票,我答应帮你弄到手。戏票已经在我这儿了。”
可是马里尼的超能力似乎有点突捶。他搜遍外套一个个口袋,找到一颗蛋、三呎长的绳子、几条艳色手巾,以及一张皱巴巴写着“火速需要隐形人,周一前运至联合中心。神秘人尼蒙”的电报,偏偏就是没找到票。马里尼讶异地眨眨眼,皱眉看着刚刚从胸口内袋掏出来的信封套。
“那张看起来不像戏票嘛。”我嘲讽地说。
他悲伤地摇摇头:“当然不是了。那是我老婆一个礼拜前叫我寄的信。”
我从他手上把信拿过来。
“离你门外十五尺的电梯旁有个邮筒,我不是魔术师,但我会记得离开时帮你把信丢到里头。”我指着躺在柜台上的电报问,“你啥时开始卖隐形人了?我倒想见识。”
马里尼看看挂在收银台上写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加框标语,随即大皱眉头。
“你想要真正的奇迹,是吧?我们保证我们的隐形人是看不到的,不过如果你想见识一下,不妨跟我来吧。”
马里尼的办公室后面,有个权充工作室、运送部门、偶尔还拿来当做戏院的大房间。一会儿后我站在那里,看着马里尼踏入小舞台中央一个棺材状的直立式箱子内。他面对我微微笑着,然后啪地弹着手指。箱子内壁上两侧的铜制电极便冒出火花,一大朵绿色电花嘶嘶作响跳到马里尼头顶上。马里尼抬起手臂,强烈的电流一弯分成两道,缠在他指尖上;马里尼双手分别抓住电光闪闪的球形电极,电流便消失了。
一时之间,我还看不出什么动静,但接下来,马里尼的身体开始慢慢变成透明,箱子的背墙也越来越清晰了。马里尼身上的衣物血肉逐渐融去,只剩骨架还在。突然间,马里尼的颚骨开始移动了,白晃晃的牙齿跟着他的声音一起咬动。
“你一定得试试看,罗斯,像今天这种大热天,这样最舒服了。”
骷髅边说边晃,且愈变愈暗。一会儿之后,骷髅消失了,箱子里似乎整个空掉了。如果马里尼还站在那里,他当然是隐形的。
“好啦好啦,吉普塞玫瑰小姐(Gypsy Rose Lee,美国著名脱衣舞娘),”我说,“我看完你的脱衣秀了。”我听见后面办公室的门开了,便回过头,结果看到加维甘探长正盯着我瞧。“你最好把衣服穿起来,”我又说,“咱们有客人。”
探长四下看着房间,再看看空旷的舞台,然后又戒慎地瞧着我。
“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
他突然打住话,因为马里尼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咯咯笑道:“别乱下结论,探长。表象是骗人的。这不是脱衣表演,罗斯也没疯,他不是在自言自语,我就在这儿,在舞台上。”
加维甘往舞台上一看,看见骷髅在箱子内渐渐显形。他闭上眼,摇摇头,然后又看一遍,结果还是一样。接着马里尼的身体开始在骨架上汇聚,最后变成半透明,而后坚实。魔术师开心地笑着,挪开电极上的手,然后弯身行礼,绿色的电流再次在他头顶上嘶嘶乱响。接下来舞台布幕便拉上了。
“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那只是幻象而已。”我告诉加维甘说,“万一黑道份子知道怎么变成隐形,犯罪事件就会层出不穷,而你连一件也破不了啦。”
“这是改良过的魔术,”马里尼说着从布幕间出来走向我们。“我订单多到接不完,这玩意儿很抢手。”他对加维甘皱眉说道:“不过,你看了好像没感觉。”
“是没感觉。”探长郁闷地回答,“有人也许喜欢看人凭空消失,我可不,尤其是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中央公园的时候。”
“噢。”马里尼说,“我懂了,难怪你心情这么差。那个上星期去散步后再也没回来的合唱团女孩海伦·霍普还是没找到啊?还没有线索吗?”
“简直是桃乐丝·安诺案重演,我们只有一件事没让报纸知道——就是那个贝勒·吱克。”加维甘点头说。
“贝勒什么?”我问。加维甘又把名字说了一遍。
“怎么可能有人叫这种名字。”我说,“他爸妈是文盲还是怎么了?”
探长一点都笑不出来。
“说到爸妈,”他咕哝说,“我真希望能找到他爸妈,他不但说他无父无母,而且还发誓从来没有半个亲戚!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能找出半个。”
“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马里尼问,“他肯说吗?”
“噢,他肯的。”加维甘厌恶地说,“他讲太多了,而且没一句话说得通。他说他是暂时到地球访问的——他来自心大星(天蝎座之红色一等星)的黑云天。我这辈子神经病看过不少,不过这个可以拿冠军。”
“海伦·霍普,”马里尼说,“从人间凭空蒸发,而吱克则恰恰相反。有意思。吱克跟海伦的失踪还有什么别的关联?”
“关联多了。”加维甘说,“一周前的星期二晚上,海伦到公园大道的史密斯太太家参加派对。她都快被送到贝里维疗养院了,专爱搜集西藏雕像、中古世纪遗物以及像吱克这种怪胎,吱克那晚也在——帮人读心。”
“从外太空来的访客。”马里尼说,“又会读心术,我非跟这位仁兄谈一谈不可。”
“我已经跟他谈过了。”探长嘀咕说,“之后我就一直消化不良了。他干了比读心术还糟糕的事,他帮人算命。”加维甘愤愤地看着马里尼说,“算命的不都是报喜不报忧,专门哄客人开心的吗?”
马里尼点点头。
“那是一般的标准程序啦,吱克说了别的啦?”
“是啊。他满嘴的横祸罹难,有十几名证人可以作证。吱克告诉海伦说,她会从地球表面消失。结果三天后,她真的就不见了。”
“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怀疑他了。”马里尼说,“所以你把他捉来侦讯,结果得到一堆没什么帮助的答案?”
“帮助!”加维甘从口袋抽出好几页打好字的纸,愤怒地说:“你听吧。我问他:‘你几岁?’得到的回答是:‘是根据哪里的时间——太阳系、恒星、银河系,还是宇宙的时间?’失踪部负责侦问他的摩斐说:‘随便都行,只要跟我们讲你几岁就对了。’结果吱克说:‘我没办法回答,你这种问法是没意义的。’”探长厌烦地丢下纸。
马里尼将纸张捡起来翻看,然后大声读出其中的资料。
“问题:‘你怎么知道海伦·霍普小姐会失踪?’回答:‘你知道多空间第五定律的理论吗?’摩斐:‘什么?’吱克:‘多说无益,你显然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说得对,”加维甘嘟嚷说,“没人听得懂他在胡诌什么。”
马里尼继续念道:“问题:‘霍普小姐现在人在何处?’回答:‘想不起来了。她被外黑天诸神召去了。’”马里尼抬起头说,“之后你是不是把他送到贝里维了?”
探长点点头。
“他们观察他一个星期后,交出一份报告,里面全是又臭又长的术语,反正意思是他疯了——但不会伤人。我才不信呢,任何可以在事发之前大声预测某人会在周二下午四点二十分失踪的人,一定知道很多内情!”
马里尼不是容易吃惊的人,但连他听了都频频眨眼。
“你是说,他还说出正确时间?”
“一分不差。”加维甘答道,“她住的公寓门房看见她走过大街,于四点十八分进入中央公园,之后我们就找不到见过她的人了。我不认为吱克的预测是碰巧猜中的。”
“我也不认为是。”马里尼同意说,“不管怎样,反正不会是巧合就对了。吱克现在人呢?心理检测报告出来后,你还能把他拘留在那里吗?”
“检察官带他去刑事法庭的基勒法官那儿,要求拘留这名重要证人。”探长的脸色比以前更难看。“偏偏又是基勒法官。”
“他干了什么事?”我问,“否决检察官的要求吗?”
“没有,他答应了,就在这时,吱克又做出第二项预测。就在他们正要把他带出去关回牢里时,他用手做了一些奇怪的动作,然后信誓旦旦地宣布说,外黑天也将把基勒法官吞噬掉!”
“那很好啊,”马里尼很好奇,“你不是一向讨厌基勒?我还猜你会很高兴哩。”
加维甘忍不住骂道:“够啦,别闹了!我经常祈求基勒能凭空消失,可是我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个。总部的人都知道,基勒当了法官之后,就一直固定跟卡斯塔里帮的人收钱,可是我们动不了他。他是颗政治炸弹,动他一根汗毛,第二天就有新官上任,牵连下面一狗票人。可是三个星期前帮派老大跟基勒起了冲突,据第一手线报说,我们可以动手捉基勒了。我们不眠不休地搜集证据,希望能送他去坐九十九年大牢,就怕他会耍花样溜掉。结果眼看就快让他就地正法了,竟然给我出这种包。”
“你这位叫吱克的朋友,越听越有意思。”马里尼说,“你们一定有跟踪基勒吧?”
“自从有了十足把握后,我们就二十四小时全天跟监了。”马里尼桌上的电话响起,加维甘继续说道:“他们每小时都得回报他的动向。电话应该是找我的。”
加维甘说得没错,我们两人一起看着他接电话。加维甘听了一会儿,说道:“好吧,立刻加派两倍人手监视他,每十五分钟回报一次,他若有任何要去火车站或机场的意图,就立即通知我。”加维甘挂断电话,转头对我们说:“基勒跑去第一银行,在保险箱那边待了十五分钟。他拿了一个手提箱,你们可以猜猜里头是啥,应该就是贿赂金吧。”
“这回吱克的预言里,并不包含外黑天会吞噬法官的确切时间吧?”马里尼说。
“是啊,他对这点闪烁其词,只说基勒会在这星期结束前消失。”
“今天是周五。”马里尼说,“法官似乎有遁逃的强烈动机,这点吱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情。霍普小姐也有必须消失的理由吗?”
“理由有一个。”加维甘答道,“不过我不认为吱克会知道,我们找不到吱克在派对之前见过霍普小姐的证据,而且她想消失的理由,大概不会有人知道。”电话又响了,加维甘伸手去接。“海伦·霍普是基勒法官的情妇,他不回家陪老婆时,就去海伦·霍普那里!”
马里尼和我一边忙着思索,一边还得去听加维甘在电话上说什么。
“好,我就来,他只要想通过登车门,就把他抓起来。”加维甘重重摔上电话,朝门口走去。他回头说:“基勒在中央火车站,你们若想跟,我车里还有空位。”
他不需再提出第二次邀请。搭电梯下楼时,马里尼说了一句没啥帮助的话。
“你知道吗,”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法官确实在外太空特快车上订了座位——目的地是外黑天——不知道要搭那班火车应该走哪个登车门。”
我们不久就知道了,法官在我们冲进火车站前两分钟,便穿过登车门了。我们发现马洛副队长被人用锤子敲中脑袋,一脸昏沉困惑样,连话都说不清楚。
健壮木讷的资深警佐席克也是摇摇晃晃,神志不清。
马洛的报告通常跟对数表一样,非常客观精确,但今天却不然。他的第一段话比嗑药者的梦呓好不到哪儿去。
“马洛。”加维甘冷冷地打断他,“你的脑袋是哪里乱了套?”
副队长难过地摇摇头说:“这倒没有,不过待会儿我一下班就要去——”
“这里所有出口都派了人手吗?”加维甘再次将他的话打断。
“就算没有,也都在赶来的途中。”席克答道。
加维甘转头对陪我们同来、还坐在车里的警员说:“布莱帝,你把整个地方再检查一遍。还有,要总部火速加派人手过来。”
“他们已经赶来了。”席克说,“事情一发生,我就打电话过去了。”
加维甘告诉马洛:“好了,别太紧张,事情一件一件来,别乱了阵脚。”
“根本说不通嘛。”马洛绝望地说,“基勒从银行坐计程车直接到这里,席克和我就跟在他后面。他到下面楼层,进‘牡蛎酒吧’点了杯白兰地,席克趁他喝酒时打电话要求加派人手以监视每道出口。时间够他们赶过来,因为基勒点了第二杯白兰地。他正要从酒吧出来时,我走到火车站楼层中央的服务处旁,抢先在他前面,这样不管他要去哪个登车门,我都不会跟丢。席克留在原地以防基勒又上楼时,随时可以跟过去。
“一开始我以为他要上楼,因为他开始往侧边走,可是他却到这排电话亭查看电话簿,然后进入中间的电话亭。他一关上门,席克就走进基勒左手边的电话亭里。”马洛指着说,“就是上面有‘维修中’标示的那个。”
“好吧,换你说了。”加维甘转头对警官说。
席克皱眉看着电话亭说:“亭子的门关上,有人在玻璃缝里塞了一张写着‘维修中’的纸卡。我把纸卡拿开,免得别人奇怪我干嘛用坏掉的电话,然后走进去关门,想听清楚法官在说什么。可是没有用,他讲话的声音很低,根本听不清楚。我又走出电话亭,把纸卡塞回门上,走回牡蛎酒吧,以便法官出来时,我就能跟踪上了。我行经法官的电话亭时,还瞄了一眼,他正用嘴贴着听筒讲话。”
“后来我们就一直等,一直等。”马洛接着说道,“他五点十分进电话亭,到了五点二十我就很不耐烦了,我想他该不会昏倒或闷死了吧。有点大脑的人,都不会在大热天待在电话亭里闷十分钟,所以我开始朝他逼近,席克也一样。不过席克比我还近,所以我就留在原地。
“席克在电话亭前停下来,点了根烟,借机再往里头瞄——我以为自己猜对了,法官真的昏过去了——不料,我却看到席克手里的火柴掉下来,很快转身将脸贴到玻璃上。我没多等一秒,当席克转身对我招手时,我已经冲过去了。”
马洛略示迟疑,然后慢慢而坚定地告诉我们说:“我不管局长是不是会把我毙了,有件事我非常确定——自从法官走进电话亭后,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那个亭子。”
“我也是。”席克也重重强调说,“半秒都没移开过。”
“我像花式溜冰选手一样使出浑身解数,”马洛接着说,“飞挤过搭车的人群,然后停在席克身后,从他肩上望进去。”
加维甘踏上前来,朝着门口紧闭的电话亭看。
“你现在看到的,正是我当时看到的情形。”马洛把话说完,“你也可以把我送去疯人院观察。不可能!没道理嘛,我简直不敢相信,可是事情真的就是这样。”
加维甘僵在当场,一会儿后才缓缓拉开电话亭的门。里头空无一物。
电话筒悬在钩子下,地上有一副牛角边的眼镜,其中一个镜片碎了。
“是基勒的眼镜。”席克说,“我看着他走进电话亭,他一直都没出来,可是也不在里面。”
“而且我们只讲了一半,”马洛沮丧已极地说,“我走进去,拿起基勒刚才所用的听筒,喊了声‘哈罗’,心想也许刚才接他电话的人还在另一头。”马洛讲不下去了。
“然后呢?”加维甘催他说,“你就说吧,有人回答吗?”
“是的,有个人说:‘跟踪到此结束了,副队长。’然后对方就挂掉了。”
“你没认出是谁的声音吗?”
“有的,我认出来了。麻烦就在这里,那是——是基勒法官的声音!”
一片死寂。
“你有把握那是他的声音吗,马洛?”马里尼静静问道。
副队长忍不住大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敢有把握了,不过你若听过基勒的声音,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感冒的牛蛙。”
加维甘的声音插进来说:“马里尼,马洛和席克若不是疯了,就是这个电话亭有两个出口。亭子后面是一片钢板,后头是坚硬的大理石,不过如果亭子的侧壁上有活板,基勒就可以溜进那个‘维修中’的空亭子了……”
“应该是……”马洛重述说,“原来如此!那纸卡是骗人的,那架电话根本没坏,而基勒的声——”
马洛两个箭步冲进电话亭拿起听筒,扔进一个铜板,等拨号声响起。他皱着眉,摇摇听筒,又重弄了一遍。
贝尔先生发明的这架电话显然是坏的。
一会儿之后,马里尼又对加维甘的推论挑出一项毛病,他很快地将两个电话亭彻底检查一遍,然后说:“里头没有滑门、活门或任何形式的秘密出口,侧墙都是完整的单片薄钢板,后边的墙甚至更坚实。电话亭里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基勒进去后消失的那扇门。”
“他没有走出来啊。”席克警官像跳针的唱片一再坚称。“我每一秒钟都盯着那道门,就算他把自己变成电影里的隐形人,还是得开门吧?可是门连动都没动,我每一秒钟都盯——”
马里尼凝思说:“这样说来,咱们面对的是个能穿门而出的隐形人了,简言之——就是鬼罗。我想到另一件事了,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到,那些碎玻璃上面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血的斑点?”
马洛咕哝说:“有啊,可是电话亭里不可能有人绑架基勒,否则不就变成两个隐形人了……”
“如果可以有一个隐形人,为什么不能有两个?”马里尼说。
“马里尼,我去你那里时,你表演用的隐形设备,形状大小跟这个电话亭差不多,我想知道——”加维甘表示。
魔术师摇摇头。
“对不起,探长,那套方法在这里没办法用,那不是一样的戏法。从某个角度来说,基勒的情形是种奇迹,甚至更棒。他应该去当魔术师,当法官简直是浪费,对吧?不知道他在手提箱里塞了多少钱陪他一起上外黑天?”他顿了一下,然后补充说,“也许多到用不完,多到足以形成杀人动机吧。”
说完之后,调查就陷入僵局了,怎么钻都钻不出来,而且越拖越胶着。几分钟后,布莱帝回来报告说,所有车站出口在基勒离开牡蛎酒吧之前就都布好人手了,没有人看见基勒躲起来,也没人见着他的踪影。
“叫那些人留在原处,等候下一步命令。”加维甘说。“再派人来——需要多少就派多少——然后开始搜查这个地方,我要你们搜遍每一寸地,还有每座电话亭。如果马洛听到的是基勒的声音,那么他应该在其中一个电话亭里,而且——”
“你知道吗,探长。”马里尼插话说,“这个案子非常匪夷所思,而且有另一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什么事?”
“电话上的声音。你想想看,如果基勒照马洛和席克说的,让听筒悬在半空中,遁逃后跑到另一个电话亭打电话回原处,那么电话一定会处于忙线状态,根本不可能打通。他得把听筒挂回去才能打通电话,可是电话亭里得有人接听,再让听筒悬在那边让人看到才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件事都得有两个隐形人才办得到。”
“我真希望你也消失掉算了。”马洛酸溜溜地说。
“别这样,你的语气跟吱克一样。”马里尼抗议道。
加维甘冷冷地预测说:“那家伙会希望自己从没听说过基勒这号人物。”
加维甘的预测完全不准。他命人将吱克带到现场,二十分钟后,当吱克坐着巡逻车抵达,并得知基勒法官消失的消息后,竟然乐不可支。
外太空来的外星人应该有三只眼睛,或至少长了绿头发吧?吱克的模样实在令人失望。他身材矮胖,穿着皱巴巴的灰西服,仅有的两颗眼珠子苍蓝无神,而且还戴金边的双焦眼镜,一头淡茶色的头发,稀落得几乎连头皮都盖不住。
不过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笃定与自信,他那高亢的细嗓音傲慢而霸气,让人觉得此人虽相貌不扬,却不可小觑。
“我说得很清楚了。”他冷冷地对加维甘说,“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在下午五点到七点打扰我,探长,这点你很清楚。你立刻解释这些白痴为何没遵守我的命令!”
没比这更容易激怒警探的话了。加维甘射向那矮子的眼神,可以轰掉一面墙。加维甘张开嘴,却意外地没臭骂吱克一顿。他闭上嘴,重重咽下口水,一句话都没说。
吱克淡淡地火上添油说:“怎么,”他不耐烦地跺着脚,“我还在等你回答。”
加维甘喉里咕咕作响,就在他正想破口大骂前,马里尼静静说道:“我知道你会读心术是吧,吱克?”
吱克用罗马皇帝的倨傲眼神瞄了马里尼一眼。
“是的,”他说,“那又如何?”
“既然会读心术,你问的问题也太多了吧?”马里尼告诉他说,“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这位外太空来的访客听了并不以为意。他凝视马里尼一会儿,瞄了加维甘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用苍白的手指压着自己的眉毛微微笑道:“我明白了,是基勒法官。”
“基勒?”加维甘故作惊讶地说,“他怎么了?”
吱克不是呆子,他摇头表示:“别想唬我,探长,这太幼稚了。法官已经消失,遁入外黑天了——就跟我预测的一样。”他咧嘴笑说,“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我——我什么?”吱克摊开双手。
“你别无选择,除非你承认我可以坐在四面都是铁栏的警局大牢里,凭意志力让基勒法官从人间蒸发。对智力有限的地球人来说,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有充份的不在场证明。再见了,探长。”
矮小的吱克说完就真的迈开步伐,在场的警官们看到吱克对探长如此无礼,一时都错愕起来,足足等吱克走了六尺距离后,才回过神将他抓回来。
不管吱克所说的神力是真是假,他的确是有办法让加维甘哑口无言。探长张开嘴,却依然吐不出半个字。
“那么,你承认法官的消失是你搞的鬼罗?”马里尼说。
吱克依旧笑容不改地摇头说:“我只是做预测而已,其他的关我屁事?”
“可是,你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吗?”
“当然了。只有精通第七律令的人才能了解。”矮子耸耸肩说。
马里尼突然一弹指,凭空变出一个银币。他让银币入左手掌,然后握掌将拳头送到吱克面前。
“也许基勒法官就是像这样消失掉的。”他慢慢松开手指,银币不见了。
自信满满的吱克首次露出狼狈的神情,他眨眨眼,缓缓问道:“你究竟是谁?”
马里尼正色说:“一个精通第八律令的人,一个对你所说的话怀有疑虑的人。”他又弹了弹手指,在吱克的鼻尖下让银币重新出现。马里尼把银币递给吱克。“这是个测验。”他说,“让我见识一下,看你把我从外黑天取来的银币送回去。”
吱克不再笑了,他皱眉怒目而视说:“银币自然会回外黑天,”他抬起手,快速地在空中划符,“你也会跟着去!”
“很快就会吗?”马里尼问。
“很快,在九点钟响前,你会到遥远心大星的外黑天诸神面前了,而且那儿——”
加维甘受够了,他自己对着矮子胡乱划个符,口中喃喃念咒:“把他带走!”加维甘的咒语立即生效了。
两名警官挟着吱克,转眼之间便穿过走廊,绕过角落,消失无踪了。
加维甘转头对马里尼说:“一个疯子还不够吗,你干嘛也来凑热闹?”
魔术师笑了:“探长,看我看紧点,如果我像他预测的一样消失掉,你就会明白基勒是怎么失踪的了。如果我没消失,吱克就有麻烦了,他会开始露出马脚。”
“那是不可能的。”加维甘嘀咕说。
就我看来,吱克并不是目前为止唯一莫名其妙的事。探长的手下把中央火车站里外翻遍,唯一跟基勒法官有关的线索,就是电话亭里那副摔碎的眼镜。加维甘已经完全没辄了,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叫手下再搜一遍。
我看得出来马里尼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靠在电话亭对面的墙上,郁郁地瞅着空掉的电话亭。马洛和席克一脸倦容,沮丧到不行,加维甘下令要他们两人回家睡觉。一小时后,加维甘得知第二次搜查结果与第一回同样没有斩获后,突然要戴朗副队长接手处理,自己转开大步离去。
“探长,你要去哪儿?”马里尼回过神问。
加维甘愁容满面地转身说:“随便哪里都行,只要不用再看到电话亭就好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马里尼挨向前说:“噢,有的,我们去吃饭吧。”
加维甘看起来半点胃口都没有,大概勉强只能灌点鸡汤吧,不过他还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们坐进加维甘的车,布莱帝载我们越过城中心,在马里尼带领下,停到威灵斯顿大楼前。
“这一带又没什么像样的餐厅,为什么要——”探长抗议说。
“别跟我争。”马里尼边下车边说,“如果吱克的预言成真,这将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后一餐,我想在这儿用餐。走吧。”他越过人行道,朝“强森自助餐,通宵营业”的紫绿色霓虹招牌走过去。
马里尼的行为突然变得跟吱克一样怪异了。我很清楚他应该不会挑这种地方吃最后一餐,而虽然他说自己饿了,但我发现他的餐盘里只摆了一点饼干和一碗汤,并且还是他很讨厌的豌豆汤。
马里尼不往适合谈话的角落桌子走,反而挑了餐厅正中央的桌子,他甚至还帮我们选好位置。
“探长,你坐这儿。罗斯,你坐那边,还有,我先告退一下,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我们从街上进来的那道门,出去之后就不见了。
我告诉加维甘说:“我看他又在发神经了。”
探长咕哝说:“你是说他在‘起肖’吧。”他郁郁地看着盘子里的小牛肉。
马里尼离开约五分钟后回来,他连坐都没坐,直接探过桌面问:“你们谁有铜板?”
我找到一枚递给他。加维甘狐疑地问:“你不是想吃东西吗?”
“我得先打个电话。”魔术师答道,“有吱克的魔咒压顶,我看你们最好盯着我打电话,看着我后面的窗子,看紧那个空电话亭——右边数来第二个。眼神片刻都不能跑开喔。”他瞄了瞄手表,“如果我三分钟后没回来,你们最好开始进行调查。”
我觉得不妙,加维甘也是,他抗议道:“等一等,你不会是想——”
可是马里尼已经离开了,他大步朝面街的门走去,探长从椅子上半起身,作势跟过去。可是当加维甘看到窗户后面时,便停住了。我们两人所面对的那扇窗子嵌在与街道成直角的侧墙上,而且窗子不是向外开,而是朝穿过威灵斯顿大楼的拱廊开进来。
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二十尺长的拱廊对墙,墙上并排着六个电话亭。
马里尼穿过门时,我很快看了窗子上的壁钟一眼。马里尼立即又出现在窗后的拱廊中,直接对着右边第二座电话亭走进去。亭子的门关上了。
“我不喜欢这样。”我说,“再三分钟就是——”
“别说话!”加维甘命令说。
“就是九点整了。”我把话说完,“也就是吱克预测的时间!”
“他不会得逞的。”加维甘说,“你看好那个电话亭,我到外头从街道的入口监看,等时间一到,再过来跟我会合。”
加维甘站起来,我听见他的椅子在地上刮响,不过眼睛半秒钟都不敢挪开马里尼进去的那个电话亭。我可以从头到尾看见整扇电话亭的门,以及里头昏黄的灯光。
半点状况也没有。
壁钟的秒针稳稳地移动,可是感觉上却慢如牛步。就在差五秒就九点整时,我忍不住站了起来,等指针一指到十二,我便大步冲过门左转,找到站在拱廊入口里的加维甘,他眼睛紧紧盯着亭子。
“好了,”他头也不转地说,“走吧。”
我们一起冲向前去,探长一把将亭子的门拉开,里头的灯熄了。
亭子里的听筒悬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电话亭是空的。里头只有一样东西。我弯下身,从地上捡起马里尼刚才借去的那枚铜板。
加维甘出声大骂,一把将我推开,踏进亭子里拿起听筒。他颤着声对电话筒说:“哈罗?”
我贴在他身后,听见对方答道——那是马里尼的声音,说话的内容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仔细听好,”那声音说,“先别多问。我在布朗克斯区,奥托利亚大道一四六二之一二号。听清楚了吗?奥托利亚大道一四六二之一二号,基勒在这里——还有凶手也在!快!”
最后那个字说得急迫万分,听得我背脊发凉。接着我听见喀一声,电话挂断了。
加维甘拿着听筒愣了一秒钟,然后所有情绪翻涌而来,他猛力摇着听筒,再度破口大骂。
“妈的,电话不通!”
我强自镇定,找到铜板放进投币口里。加维甘听到电通话声后,才收住粗口,手忙脚乱地拨着电话。
一会儿之后,电报局已经把加维甘的命令传给奥托利亚大道附近的巡逻车了。加维甘和我冲到街上找他的车,布莱帝一看到我们,立刻发动车子,我们两个跳上车后加足马力奔驰。布莱帝闯红灯转到第五大道,一行人在震天嘎响的警笛声中火速杀往上城。
如果吱克在旁边预言我们是在赴死,我也绝对不会怀疑。我们在车阵中蛇行穿梭时,好几次差点就去见阎王了。
奥托利亚大道的地址并不难找,我们到达时,前面已停了三部巡逻车。两名穿制服的警员站在门廊前面。其中一名背贴着墙坐在下头,一手扶着垂软的手臂,只见他袖子上血迹斑斑,头顶上的门玻璃有两个圆圆的弹孔。我们冲过去时,枪声从房子后方传来,第二名警员抬脚去踹前头窗户,然后拿着枪从窗口钻进去。
受伤的警员很快跟我们报告说:“没人应门,不过我们想闯进去时,就有人开始射击了。”
那个“有人”还在开枪。加维甘、布莱帝和我循声从窗口望进去。先前进去的警员正在厨房里,朝后门边的柱子开火。对方的枪火在户外一片漆黑中闪动,警员对着火花射击。
“我想我射中他了。”警员说。
接着他从门口钻出去,很快越过门廊走下台阶。布莱帝跟在他后头。
加维甘突然打开小手电筒,射出一束薄光。那光线在厨房游走一圈,然后停住,照到门外的动静。我们看到第三名警察坐在门廊地上,看着自己染血的腿咒骂不已。
接着探长的手电筒找到敞开的地窖门了。我们在地窖的墓穴边找到基勒法官。他的头被敲凹了。
可是屋里到处都找不到马里尼,一直等五分钟后,我们正在开基勒的手提箱时,马里尼才走进来。
他看看从箱子里跌落出来的现金和可转让证券。
“你们在那些东西消失之前赶到啦。”
加维甘抬头看着他说:“可是你刚刚才到,对吧?我听到计程车停在外头的声音。”
马里尼点头说:“没办法,司机拒绝效法各位闯红灯。你们找到法官没?”
“有啊,找到了。我很想知道,纽约房子这么多,你怎么会偏偏挑到这一间?”
马里尼的黑眼炯炯发光。
“这部份还算简单。我曾经提过,基勒的失踪有两个隐形人从中作祟,我弄清楚第二个隐形人是谁后,只要到电话簿里找他的名字就行了。”
“那你的失踪,也有两个隐形人作崇吗?”我问道。
马里尼咧嘴一笑:“没有啦,我把法官的魔法略做改善,一个人就搞定了。”
加维甘已经听到快抓狂了。
“找到基勒的尸体了。”他发牢骚说,“在一个打开的墓穴边,如果你们再——”
“对不起。”马里尼说着,手指间不知从何冒出一根香烟。“身为魔术师,我很不想揭穿电话亭这么高明的骗术,不过如果我非说不可——基勒开始发现自己混不下去后,就知道会被人跟监。如果他和海伦·霍普用一般手法离开纽约市,一定会立刻遭到逮捕,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突然消失。我怀疑这是吱克第一次预测霍普小姐会消失时,基勒才想到的灵感。不管怎么样,事情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我也是这么想。”加维甘说,“吱克脱不了关系。”
马里尼摇摇头说:“只怕你治不了他的罪。吱克虽然脱不了关系,但他并不知情。魔术师最高明的骗术之一,就是‘临场找人即兴演出’,在观众不知情的状况下,让观众临场帮忙。基勒就是这样利用吱克的。他利用吱克的预言耍弄消失的戏法以掩人耳目,但吱克却不知自己被拿来当成模糊焦点的工具。”
“不过,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加维甘坚持说,“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
马里尼提出反驳:“不,诡异的是,吱克是这整件案子中最精采的演出。你自己也说过,江湖术士不可能做出那么精准的预测。但他真的相信海伦·霍普和基勒法官会到外黑天去。”
“疯子。”加维甘咕哝说。
“目前还有一个真的会让心理学家头痛的问题。”马里尼说,“吱克的两个预测都准确无误地兑现了,所以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他再也不会相信了。我怂恿他预言我何时消失,目的是要让他知道他没那么神。如果他并未知情真的料中我消失的时间,对自己的超能力便会信心产生动摇。可是若被他知道我准时消失,那就麻烦了;就算他看见我,也会以为我是警方故意找来打击他的冒牌货。”
“如果你再继续帮吱克心理分析下去,警方就用知情不报的罪名将你逮捕。”加维甘不耐烦地咆哮说,“有话快说吧。海伦·霍普没被跟踪,所以她要失踪并不难。她只要离开家,连牙刷都不用带——这样吱克的预测看起来就更神准了——然后搭飞机到蒙大拿、墨西哥或某个基勒以后可以跟她会合的地方就好了。可是基勒是怎么消失的?你可别再跟我乱扯那两个隐形人的事。”
马里尼笑了。
“那么,我最好先谈我是怎么消失的,因为只有一个隐形人——以及一堆电话亭。”马里尼趁加维甘快开骂前,连忙正色说:“在餐厅时,你和罗斯坐在我挑的位置上,你从窗口看我走进我说的右边第二个电话亭。从窗子看过去,那确实像第二个电话亭,但整排亭子的两端其实超过窗口跟你的视野范围。从外头看,电话亭总共有九个——而不是六个——我进去的其实是第三个亭子。”
加维甘愤愤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到外头监视第二个亭子时,餐厅里的罗斯却盯着第三个亭子看——而我们两个以为我们看着同一个亭子?”
“没错。只要误导你们的想法就成了,不需要去欺骗你们的感官。你虽然看到了,却不是你心中所想的,所以——”
加维甘确实开骂了,但这回没有咆哮。
“你是说我们搜错电话亭了?其实你当时一直都坐在隔壁的亭子里?”
马里尼无需回答,显然他就是那个意思。
“那你的银币,还有听筒——”我才开个头。
“那些都是所谓的‘证明’,”马里尼笑道,“是编造来证明你们找对亭子、防止你们起疑的证据,而且还能防范你们检查其他电话亭,以确定自己没有找错。”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你第一次离开餐厅,再回来跟我借铜板之前,就已经把铜板放进第二个电话亭里了。”
马里尼点点头。
“我还在那段时间中打了个电话。我拨了第二个电话亭的号码,等电话响后,我走进亭子里把听筒拿下来,将铜币扔到地上,然后赶回你们的餐桌。两个听筒都拿开了,但线路是通的。”
“所以我们在检查第二个电话亭时,你其实就坐在距离只有三尺的隔壁间,用电话告诉加维甘说,你人在布朗克斯区,对吧?”
马里尼点头说:“等你们走后我才从亭子出来,这是标准的魔术伎俩。观众不能看见铜板、兔子或消失的女郎,因为这些东西都在魔法师假装将它们变不见之前或之后,就已经跑掉了。观众大半都盯错了时间。”
“且慢。”探长抗议说,“你不是说基勒不可能处理电话的啊,因为他根本办不到。你第一次离开餐厅时,罗斯和我并没有跟监,但我们已经跟踪基勒一个星期了。”
“还有,”我补充说,“马洛和席克不可能数错车站的电话亭,又搜错亭子,他们一直都盯着整排的电话亭。”
“他们没有数错。”马里尼说,“他们只是没去数而已。我们检查的是右边数来第五个亭子,可是马洛和席克都没提到这点。”
加维甘骂道:“他们说基勒走进‘坏掉的亭子右边那座’,而亭子旁边的那一座确实坏掉啊。”
“我知道,不过基勒进去的并不是维修亭子旁边那一座,他进去的是标着‘维修中’亭子的隔壁,两者是不一样的。”
加维甘和我两人异口同声说:“纸牌被掉换位置了!”
“换了两次。”马里尼点头说。“第一次是基勒在牡蛎酒吧时,第二名隐形人——因为没人监视,所以是隐形的——把纸卡挪到隔壁右边的亭子上。几分钟之后,基勒走进有插纸卡之亭子的右边那座亭子,其实这时候,他是在坏电话亭往右数去的第二座亭子。
“接着第二名隐形人再次行动,他走进放纸卡的电话亭里,将染血的眼镜打碎摔在地上,然后拨法官的号码,等基勒接听后,隐形人再从电话亭出来,任听筒悬在半空中。这是我长久以来,看过最高明的误导手法。谁会怀疑他是从‘维修中’的电话亭打通的?”
探长小心翼翼地问,仿佛深怕答案会令他没面子:“他就这么大剌剌当着马洛和席克面前干这些事吗?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因为他是隐形人?”
“不是,不是这样。他之所以隐形,是因为没人会料到。”
我还是有听没有懂。
“可是,唯一接近基勒那座电话亭的人是——”
门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布莱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们找到他了,探长,在墙后的灌木丛中,人已经死了,您知道是谁——”
“现在我知道了。”加维甘打断他说,“是席克警官。”
布莱帝点点头。
加维甘看着马里尼。
“好吧,席克是个说谎的烂条子,但马洛可没有。他说他每秒都盯着亭子看。席克如何避开他,把纸卡移回原来的亭子上?”
“他趁马洛稍稍分神时动手的——在马洛以为基勒消失之后。马洛看到席克一脸讶异地看着亭子,又匆匆对他招手,那些动作,加上席克后来又说电话亭已经空了,马洛便以为法官早已不见了。事实上,当时基勒还在席克所观看的电话亭里头,耍的就是时间点的技巧。”
加维甘骂道:“拜托你别再分析那些骗术了,只要简单解释席克是怎么挪开纸卡就行了。”
“好吧。记得马洛接下来做了什么吗?他原本在大厅中央的服务台附近,赶紧要冲到电话亭边。马洛说:‘我像花式溜冰选手一样使出浑身解数,飞挤过搭车的人群——’他是那样做没错。五点二十分过后,车站里挤满通勤的人,他又急得不得了。马洛不可能边快跑边死盯住席克和电话亭,否则他不撞到满头包才怪。他只想到要看路,没想到继续盯着电话亭,因为他以为基勒已经消失了。
“马洛从人群中向席克奔去时,席克只要往左移两步,看着插上‘维修中’纸卡的电话亭,然后用身体挡住,以左手将纸牌挪到左边——也就是真正坏掉的那座亭子上面就好了。这两个动作一两秒内就完成了,等马洛赶到时,‘坏电话亭旁的亭子是空的’,基勒已经消失到吱克所说的外黑天去了,但实际上他只是动也不动地乖乖坐着!”
加维甘终于心服口服地说:“他跟马洛讲完电话,走出隔壁电话亭之后,才真正消失掉。”
“而马洛还瞪大眼睛看着电话亭,”马里尼补充说,“就算他转头看着亭子外,视线也会被站在那里的大块头席克挡住。之后基勒便大大方方地从车站走出去了。每个出口都派人留守了——只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个可以让六列火车通过的大出口!”
“好啦好啦。”探长骂道,“你也不用那么夸张,反正他从马洛监视的那个登车口走出去,跳上火车很快离开了——十分钟之后又在一二五街下车。”
“那边离席克家——也就是我们此刻所在的这栋房子——不远,基勒打算在这边躲到警方风声暂息。法官有很多高明的花招,谁会想到要去追捕他的那位警察家中找他?”马里尼说。
“等风声过后,他可以换个胡子造型或把胡子全剃光,再去找霍普小姐会合,两人带着大笔钱财双宿双飞,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说。
“剧本是那么写没错,”马里尼说,“可惜基勒法官忘了两件小事。他忘了一个凭空从地球上消失的人,是个最佳的谋杀对象。而且他还忘了,一个贪赃枉法的警察,绝对受不了一皮箱现金的诱惑。”
“健忘是很危险的。”我说,“幸好本人的记忆力还不赖。”
“我有种直觉,我们两人的头皮快要不保了。”马里尼如临大敌地说,“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离开店里时——”
马里尼说得没错,我还没把马里尼太太的信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