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留的爱情注定不会撑得太久。
西门庆只在家留了两日,便跟火急火燎地又去找潘金莲幽会,任由一众妻妾醋海翻波。
家里主人气不顺,做下人的自然也不敢多生事,一个两个都恨不得夹起尾巴。赵淳楣趁着这段空闲,又恶补了一番北宋常识,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国情局势,用了好几天,总算是对当朝有了个粗略的了解。
和正史上差不多,此时正值王朝末年,国家内外交困,当朝皇帝宋徽宗只醉心享乐。在其纵容下,贪官污吏们四处搜刮民脂民膏,赵淳楣穿越的这几个月,就见县衙的小吏上门索要钱财,为当地凑齐“米饷纲”。
在宋朝,“纲”是运输队的一个编组,如江南地区,专门为天子运送花石的船队叫作“花石纲”,专门运马的叫“马纲”,送生日贺礼的叫“生辰纲”。阳谷县地处中原,没什么特产,只能上交点米面杂粮了。西门家在当地也是大户,即使这样还要受官府盘剥,其他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
叹了口气,赵淳楣有些发愁。
说句实话,哪个穿越者不想着大手一挥,王霸之气四溢,之后书中那些历史名人纷纷拜倒在自己脚下。尤其是若按照历史进程,还有八、九年金人就要南下,到时候汉家千年不堪回首的梦魇——靖康之变就要爆发,半壁江山沦陷,从王公贵族到贫民百姓惨遭屠戮蹂躏。
可问题是自己穿越也没带个什么金手指,阳谷县在北宋不过米粒大点儿的县城,别说是她,就算是这具身体的主家西门庆,放到首都东京,屁都不是。
想到西门庆,赵淳楣又是一阵子头疼。在这位色中饿鬼手底下讨生活,就算逃的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要赎身的话,她打听到当年西门家买她是花了十六两银子,如今怎么也要翻倍。
盘点了下原主留下的财产,满打满算一共十二贯钱,其中十贯还是自己来之后得的赏,一个细金镯、两根素银钗子,这便是全部了。抿了抿嘴,她必须得想个其他办法搞钱了。
正思索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下人们的大喊:“哎呦!爹爹回来了!爹爹受伤了,衣服上全是血!”
通过之前麻六上门的事儿,大伙心中更加确定了西门庆顶梁柱的地位,导致现在府里人一听其有什么事儿立刻紧张得不行,婢女小厮们满屋乱窜,惊惧无比。
摇摇头,赵淳楣起身,先是让几个小丫头去打盆热水送到里屋,接着又去找了做客在家的大夫,等领着人进屋后,方才把已经被人包围的西门庆解救了出来。
经过仔细检查,很快就确定了男人并无大碍,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我都说了没事儿,你们一帮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西门庆接过下人递来的布巾,一边擦拭一边埋怨。
吴月娘几个惊魂未定,被训斥了一番讷讷说不出话来。
如今满屋狼狈,而面色平静,连头发都丝毫未乱的赵淳楣就显得尤为突出。在得知连大夫都是她请来的后,男人挑了挑眉,心中微动。
第二日一早,赵淳楣刚起床洗漱完毕,就被西门庆带走,两人一路往西行,很快就到了王婆的茶水铺。
才一进门,便看见一位长相艳丽的妇人坐在门口,正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潘金莲。她见了西门庆面上先是一喜,接着转为哀怨,泪眼婆娑道:“大官人害得我好苦,不如日后断了吧,谁叫咱们命中无缘呢。”
西门庆连忙上前抱住妇人,柔声道:“我怎忍心跟娘子断了。”两人就这样互相爱抚了起来。
被迫成为他们play中一环的赵淳楣:“……”
这时候还是王婆从后门走了过来,见到亲热中的二人捂嘴笑道:“哎呦我的大官人,你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把家里的丫头带来了,老身这儿地小,可都要坐不下了。”
“自然是不敢叨扰王干娘。”西门庆慢悠悠放开妇人,“我昨日打了那癞树皮一顿,担心金莲吃排落,便想着让她在您这儿住上些日子,至于给那武大喂食喂水一事,就由我这丫鬟负责。”
说完随手扔了袋银钱过去,王婆捏了两下,十分满意其中的份量,于是笑道:“这有何难,大官人就放心吧,老身一定让潘娘子住得舒舒服服。”
西门庆满意点头,接着转身对赵淳楣道:“春梅啊,你是个伶俐的,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淳楣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点头,此时她也终于反应过来昨日西门庆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儿了,心中叹息,武大郎捉奸不成反被打成重伤,想来也是够惨的。
两个估计还想要腻歪一阵,便早早打发了其他人。
赵淳楣认命地离开茶水铺,来到对面潘金莲的家中,推开门,里面一股子血腥与中药交织的怪味儿,屋内连炉火都没生,冷风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打了个寒战,她先找到炉子,起了火,把之前准备好的药煎煮了下,总算是觉得稍微暖和了些。
也许是听到下面有动静,楼上突然响起男人嘶哑的咳嗽声。
“娘子、可是娘子回来了……”
赵淳楣听到后连忙上楼,武大此时正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眼看是要不好了。
瞧见少女,武大先是一愣,之后愤怒地想要起身,“是你!你来做什么!是西门庆那厮使你过来的!?”
赵淳楣上前两步,不顾对方挣扎,强行将人按回床上,裹好棉被后,面对火冒三丈的武大郎无奈道:“确实是他让我过来的,我要不来就没人看管你了,无论怎样你先把病养好,来,先把药喝了,等剩下的之后再说。”
武大怒目圆瞪,把头扭向一边不理她。
“哎,你说你这又是何苦,现在不吃药,若是死了不是见不到你兄弟武二了?”叹息一声,赵淳楣接续道:“我也知你憋屈,可像你之前说的,我就是个丫鬟,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她态度和善,说话轻声细语地,一通劝解下来,武大总算被说动,在少女的协助下,勉强把药喝了。
之后的几日,赵淳楣就住在这里,用木板在楼下搭了个小床,虽然过得辛苦些,但说实话,比在西门府上舒服多了,起码不用应付那些人情算计。
她上辈子久病成医,对护理养生之类的非常有心得,在其照顾下,不过几日功夫,武大郎已经好了不少,最起码能勉强起身了。
这天下大雪,赵淳楣用家里剩下的面粉煮了碗面片汤,又往里面打了两个鸡蛋,做好后给武大送过去。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也逐渐熟络。
武大郎天生性格老实木讷,即使知道少女是仇人的人,但面对对方的照料,依旧十分局促。
“快,快些放下,等再过两日我能下地了一定不劳烦庞娘子 。”
赵淳楣摇头,刚想说话,就听楼下王婆高喊,“西门大官人,如何这会儿才来啊!”
老婆子的声音又高又尖锐,恨不得整条街都能听见,两人一僵,都有些尴尬。
武大郎苦笑,“这是巴不得我死啊,且等我兄弟回来……”
“回来又如何?”赵淳楣忍不住插嘴,她寻了把椅子坐下,与武大面对面道:“不是我说,县太爷现在指着西门家出米饷钱应付朝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就算是真上告,兴许也就是个无疾而终,最后武都头气不过动起手来,还是你家吃亏。”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武大重重地放下碗。
赵淳楣轻声道:“不然如何?你家娘子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我听闻当年你们在清河县就是因为这档子事儿搬家,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分开,也省的之后再生事端。”
武大沉默不语。他与潘金莲的结合,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潘本是之前清河县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为对男主人的调戏抵死不从,最后被送给武大郎当老婆。也许是因为觉得嫁给这样一个人后半生无望,于是潘金莲开始过起放荡的生活,当时在老家也没少勾三搭四。武大因为受不了邻里的闲言碎语,才举家搬到阳谷县来,结果才来没多久,对方又故态萌发。
赵淳楣叹了口气,原本这些事儿与自己无关,掺和进去还有可能惹祸上身。但想起几天前武大与他兄弟的情意给自己的触动,终究还是插手了。说到底还是时代的悲剧,潘金莲要是放到现代,怎么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如今被自己碰到,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于是赵淳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说歹说,最后武大郎终于态度有所松动。
自己被人绿了,还要主动将妻子拱手相让,这放到二十一世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此时是古代,武大郎是一个古人,他比赵淳楣更加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所以即使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
看着面如死灰的武大 ,赵淳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歹命是保住了。
又安慰了几句,赵淳楣转身来到茶水铺,将其打算和离的事儿与西门庆说了,并趁机道:“那武大是个老鼠胆,量来也没个心与爹爹争,奴先在此恭贺爹爹了。”
潘金莲一听此事,顿时喜不自胜,自己总算能离开那个丑八怪,嫁进西门府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倒是西门庆,听罢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眉头微皱,斥责赵淳楣一句,“谁叫你擅作主张的,以后再敢如此行事仔细了你的皮!”
平白无故挨了顿骂,赵淳楣有些发懵,旋即就反应过来对方的心思。
西门庆怕是并不想娶潘金莲。
其实想来也正常,纵观西门庆后院,除了二房李娇儿出身勾栏,乃是西门庆年少糊涂的时候买进来的,剩下的基本都对其有所助力。像潘金莲这样的女子,虽然对他口味,但也只是贪图新鲜。现在她跟武大郎和离,不是要赖上自己了。
他迟迟未表态,潘金莲尚且没反应过来,在一旁察言观色的王婆倒是心里明镜似的。眼见西门庆劲头儿已过,要是之后两人分开,她岂不是半分好处都捞不到。眼珠转了转,王婆开口道:“潘娘子这般好颜色,我怎不信那武大就愿意放手?”
潘金莲愣了下,有些踌躇道:“他刚刚不是都说了……”
“啧,好个不省事的娘子!”王婆重重拍了下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嘴长在他身上,说与不说还不是武大说得算,他弟弟武都头可是能打死大虫的,但凡知道此事,不但害了你我,也害了西门大官人啊!”
想到武松那伟岸雄壮的身姿,在场几人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西门庆连忙道:“那依干娘所见应当如何啊?”
王婆就等着他这句,双眸微眯,狠狠道:“唯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此时赵淳楣彻底坐不住了,连忙开口道:“爹爹,您又何必为了那武大脏了手,这要是被查出来,不是落人把柄吗!”
“笑话,此处就咱们四个人,天知地知我们知,谁又能抓住大官人把病!”王婆冷笑,接着对潘金莲道:“更何况也不必大官人动手,我与娘子寻些□□,把那武大毒死后直接拖出去火化,之后只跟武二说他哥哥是病死的。而潘娘子嘛,可以直接住进西门府。”
“正所谓,幼嫁由身,再嫁由亲,自古叔嫂不通门户。你进了西门家,那武二便见不到你,纵使怀疑也没办法不是。”
此言一出,赵淳楣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原本潘金莲尚且有些犹豫,可听到能进西门府,顿时扭转了心意,回身含情脉脉地看着西门庆,“大官人,奴家想与您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三人里已有两个动了杀心,剩下西门庆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几句话的功夫就被说动,反正又不用自己参与,给王婆留了一大笔银子便做起了甩手掌柜。
离开前担心赵淳楣坏事,还将人命令她回去。
赵淳楣没有再相劝,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就算开口也没用。是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知晓剧情就能随意改变周围,今日王婆用自己的老练算计为自己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最后看了眼武大郎的二层小楼,赵淳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这东西,因为是剧毒,药房每卖出一点都要登记在册,防止有人用其违法乱纪,不过由于阳谷县的药材几乎都被西门家垄断,所以潘金莲弄点儿还是很容易的。
为了能彻底毒死武大,她用量非常猛。等药熬好后,才颤颤巍巍地端上楼。
武大郎见今日送药的是自己媳妇而非赵淳楣,虽说奇怪但也并未多问,反正已经决定要跟对方和离,两人没什么好说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等喝完后,有些纳闷地咂吧咂吧嘴,“这药……怎么跟之前不一样?好怪的味道。”
潘金莲见他喝光,心中松了口气,略微不自在道:“哪里奇怪了?可能是加了几味发汗的药材,我下楼烧火,你有事喊我。”言罢飞快离去。
才刚到下面,就听到武大痛呼一声,“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啊!肠子要断了!金莲!金莲救我!”
潘金莲哆哆嗦嗦,在下面坐了半天,待天色渐暗,方才敲了敲墙壁,将王婆唤来。此时距离武大求救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想来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果然,才刚到上面,就见武大的尸体横在中央,嘴角还有鲜血流出。二人壮着胆子探了探鼻息,确定无误后立刻将其抬到准备好的棺材里,接着花钱请人运往义庄。
阳谷县不大,哪家死了人,按规矩都要由仵作何九查验一番。对此手眼通天的西门庆也早已打点好,取了不少银子给他。
何九在县里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虽说仵作是这个行当听上去不光彩,但因为其为人正直谨慎,邻里都尊称一声九叔。一看西门庆给了这么多钱,自然知道武大死得有问题,想要推脱,结果被对方呵斥一声,最终只能先收了银子。
验尸之时随口提问了几句,便依照亲属所说在火殓的文书上签了字。
入殓当日,潘金莲面对燃烧的火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人或不屑、或厌恶,但看着不远处锦衣玉带的西门庆,最终只能叹了口气。
生死有命,恩怨皆消,怪只能怪武大命不好了!
火葬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把人完全烧干净的,何九身为仵作,等围观的都走后还要负责捡骨,最后收拾好再交给亲属。
拿着装骨灰的瓦罐,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绕路来到了郊区义庄,在确定无人后轻咳了两声,“都办妥了,出来吧。”
没一会儿,只见帘后出现两道身影,一长相英气的妙龄少女身后跟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
抬头望去,不正是赵淳楣与武大郎?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正史的话,北宋奴仆称呼自己主人一般都是“郎君”之类的,但因为小说里不太考究,像金瓶梅里很多都称呼男主人为“爹爹”,这里为了靠近原著也采用类似叫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