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贾琏等人启程以来,这一路之上因要赶路程,宝玉未有机会游山玩水,不过他初次出远门,满眼都是新鲜之事,寻常农家村舍、小桥流水也令他大感兴味。众人本来担心,宝玉平素在府里奴仆成群,锦衣玉食,难以习惯长途远行之劳累,因此处处对他照顾备至,王夫人行前也曾特意叮嘱,若有些微不适,中途返回即可。但宝玉自出门以后,简直如同逃脱牢笼之飞鸟,比往日更神采飞扬,初时尚安坐在大车中,第二日便要骑骡骑马上路,众人拗不过他,见他安然无事,也都放下心来。
路上不过四五日,这日中午,一行人已经到了康河县。由王三带路,众人径直来到赵家客栈,店里伙计见是京城来的贵客,不敢怠慢,急忙通知赵掌柜。赵掌柜赶到前面高接远迎,见来客仪表不俗,服饰华美,决非寻常人物,忙将他们安置到店里最好的客房,又命伙计打起精神,小心伺候。留在店里的张德辉等人,本来整日里长吁短叹,度日如年,听说贾琏一行人到了,总算盼来了救星,也连忙过来问候。众人旅途劳困,先安顿住下,收拾打扫房间,又准备酒饭等等不提。
等一切收拾利落,众人用过午膳,歇息了一会,张德辉介绍了这几日的情形。原来牢里的看守收了银子,薛蟠倒没受什么苦,只是这谋害人命之事已经落实。听说康河县的知县已派人向州里呈报此案,若等州里批下来,薛蟠便难逃死罪。这康河县的知县姓潘,进士出身,素有为官清正之声誉,张德辉等未得到家里消息,没敢擅自去县衙活动。
贾琏听了张德辉所言,心中已有计较,向众人说道:“事不宜迟,今天时辰尚早,我先到县衙去一趟,会会这位潘知县,结果如何,晚上回来再商量。”
贾琏又嘱咐众人,初至此地,尚不明底细,切不可随意外出,再惹是非。说罢带着几名家仆,还是由王三带路,出门奔县衙而去。宝玉见贾琏走了,虽忧心薛蟠,却也帮不上忙,就想出门逛逛,一路上忙着赶路,还没机会好好逛集镇呢。这乡下地方的集镇自然不能与京城大廊、大庙的繁华热闹相比,但想必也会有些城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可以买回去给大观园的姐妹们瞧瞧。
(作者按:《红楼梦》第二十七回:“宝玉道:‘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
许世生等人免不了一番劝阻:“宝二爷别心急,怎么着也等琏二爷回来再说,咱们在这里总得呆上几日,多的是空闲逛,康河县才多大地方!”好不容易才把宝玉劝住,回房自去休息。
许世生找到张德辉,让他把自出门以来的情形详细述说一遍,尤其是来到康河县以后的事情,许世生间得更是仔细。张德辉说完以后,许世生蹙眉思索,呆呆出神。张德辉见他这副模样,更担心薛蟠,忙追问究竟,许世生这才醒觉,劝解道:“张老不必过虑,如今琏二爷已去县衙疏通,想来定能奏效。何况单就此案案情而言,也不乏模糊之处,知县断定是薛大爷所为,诚然太过草率!”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众人等得有些着急,正欲派人去打听消息,却见贾琏面带喜色走进客栈大门。人们才松了口气,便知事情颇为顺利,店堂里耳目众多,一时不好开口。等贾琏上了楼来到房间,在桌旁落座,众人忙围上去问个究竟。
贾琏洋洋自得,笑道:“都说这潘知县为官清正云云,去之前我还担心得很,原来不过如此,总算一切顺利。”
原来贾琏到了县衙,先递上名帖,衙役不敢怠慢,直接送到内宅。这潘知县本来说身体欠佳,概不见客,但见了名帖,登时改变主意,穿戴整齐迎出衙门。贾琏见此情形,心中知底,早有了计较。到了里面,寒暄已毕,贾琏表明来意,言谈间又说起贾府的家世,以及薛蟠的舅舅九省统制王子腾,接着命人将带来的礼物奉上。
那潘知县名叫潘云,进士出身,只因门第寒微,为官多年还只在康河县做个知县,虽有宏图大志,怎奈朝中无人。如今他见来者并非寻常人物,若能藉此结交,日后说不定即可平步青云。又见礼物也甚为丰厚,当下主意已定,便说薛蟠一案案情繁复,本以为已澄清真相,但仔细思量,薛蟠既是名门之后,怎会犯下这等罪孽,凶手想系另有他人。
“不过此事尚需计议。”潘知县手捻胡须,虽然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还是压低声音对贾琏道,“毕竟此乃人命重案,按常例必须上报给州里知府大人。前几日我已将案情呈报上去,好在还未接到州里的复文,如今我可再另拟公文,说是案情又有变化……只是,究竟何人是凶手,若最终没有结果,知府大人那里不好交代。”
贾琏心神领会,点头道:“蒙老爷明示,我等感激不尽。老爷智谋过人,定能很快查明疑案,抓获真凶。若蒙信任,我们也可尽绵薄之力,助老爷勘察此案。”
在赵家客栈楼上,贾琏对众人说了大概情形,末了又道:“依我之见,如今我们应分头活动,方可保事情周全。明日我便到州里去见知府大人,至于康河县这边,”他看看身旁的许世生,笑道,“就要有劳许先生了,若能尽快查明案情,拿获真凶,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许世生拱手道:“世兄放心,我当尽力而为,不过查案过程中,难免还须官府之力襄助。”
贾琏道:“这个无妨,潘知县已经答应协助我们查案。”
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张信笺:“这是潘知县签发的手令,如有必要,可用他的名义发号施令,调动差役,在康河县内畅通无阻。另外,我先给你一些银两以备花销,若还有需要,开口便是。”
许世生伸手接过信笺,心中甚喜,虽然还没着手查案,但潘知县的手令无疑将带来很大便利。他不由得暗自思忖,贾琏办事利落,考虑周到,并非像以前听说的是个只知嬉游度日的富家公子。
这时,贾琏又安排明日一早到州里去见知府大人的行程,与众人商议还有哪些需要事先准备的,看看差不多安排停当,嘱咐道:“明日路上还须小心些,适才听那潘知县说,这路上有伙盗贼甚为猖獗,前几日便有前往青雾山风云观上香的富庶人家被劫。”
张德辉道:“这我也有所耳闻,他们已经活动很长时间了,听说官府正遣人捉拿。”
贾琏摇头:“这谈何容易,据潘知县说,这伙人似乎在城里有内应,消息灵通,所以缉拿他们很困难,官府只好在各处城门加紧盘查,不过至今收效甚微。”他略略停顿,转了话题,“说起这青雾山风云观,本和我们贾家有些渊源,以前未有机会前去游览,这次的事情若办得顺利,倒可趁便一游……啊,我扯得太远了,今日大家初到此地,都甚为劳累,还是早些歇息吧。”
众人各自散去歇息,单说许世生回到房里,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一时难以入眠。过了良久,他才渐渐睡意朦胧,隐约听见外面街上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单调声响,已到了三更天了。然而敲击声隔了片刻又响起来,这一次似乎近在耳边,许世生一惊而醒,这才意识到有人正轻敲房门。
他迅速起身,走近房门,低声问道:“是哪一位?”
门外有人应答:“许先生,是老朽张德辉,深夜相扰,实在是有要紧事,请开门叙谈。”
许世生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两人,一人便是那张德辉,神情颇为着急,另外一人三十多岁,面色白净,略有髭须,体态甚是雄壮。许世生自忖从未见过此人,不知张德辉为何要带他来,心中纳闷,忙把两人让进屋里。
张德辉刚一落座便拱手道:“打扰先生歇息,实是不该,然则我适才在店堂中碰到这位封兄,闲聊时封兄说起,案发当晚,他曾经见到过薛大爷。我想这或许和那起案子有些关碍,只恐耽误事,等不到明天早上,就拉他来找先生你了。”
原来那人便是京城平惠茶叶行的伙计封平,这几日仍停留在康河县,还住在这赵家客栈。许世生听张德辉如此说,顿时留心起来,睡意全无,与封平寒暄几句后,忙问道:“封兄那夜在什么地方见到了薛公子,其中详细情形,可否说来听听?”
封平点点头,说道:“那日晚间,我的确曾经见到过薛公子。吃过晚饭后,我在街上闲逛,无意间走到那家妓馆——藏春苑附近,当时天色已晚,藏春苑门前挂着灯笼,从里面传来阵阵莺声燕语、丝竹乱耳之音。我本来已经走远,忽然又听见藏春苑门口有人在叱骂争吵,转回来一看,原来是薛公子不知何故与苑里的人发生争执,一名大汉将薛公子推出门外,骂了几句后又把大门关紧。我见薛公子怒气冲冲,耽搁了一会儿也踉踉跄跄地离去,大概是喝了不少酒。本想上前和他打个招呼,约他同回赵家客栈,但怕他尴尬,所以只远远跟着他。我与薛公子和张老虽是萍水相逢,不过既然都来自京城,一路上有缘遇见,若能互相帮衬,也属应当。当时跟随薛公子走了一程,见他所走之处甚是偏僻,我怀疑他记错了回客栈的路途,正想上前提醒,却见薛公子与路上遇见的一女子搭讪起来。”
许世生沉吟道;“已到这等时候,此女孤身在外,恐怕并非良家女子,莫非她就是那藏春苑的名妓春桃?封兄可曾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或听见她与薛公子说些什么?”
封平摇头说道:“离得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楚?过了一会儿,薛公子便跟随那女子离开,我好奇心起,也跟着想看个究竟。他们走过几条僻静街道,来到一所大宅院前。那女子敲了敲门,门便打开了,薛公子与那女子进了宅院。而等我来到宅院的门前,院门早已紧闭。”
听到这里,许世生不禁用手轻拍桌案,说道:“那宅院便是发生凶案之地!后来又怎样?”
封平有些坐立不安,踌躇道:“我当时略一停留,便离去了,其中究竟,自然一概不知。那夜,起初我还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后来又想,这肯定是那等烟花女子的勾当,薛公子自命风流,双方一拍即合,也不足为奇。离开宅院后,我又去拜访一位新结识的住在附近的朋友,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二更天。我当时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巧的是那边也有所挺大的宅院……这些与案子无关的事就不多说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竟然发生了人命大案,当真又惊又怕。”
许世生问道:“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何没向官府禀明那夜所见的一切?”
封平面露难色:“知县老爷审案时,我就在堂下,他很快断定是薛公子作案……我那时纵使说出来,于事无补,说不定自己还难逃干系。不过,话虽如此,心中难安,这几日我停留在康河县,一者去南方的日程尚早,并不着急,二者便是想留在这里看个究竟。今日听张老说,你们到了以后,事情大有转机,我想毕竟应让你们知晓此事,对你们查案或有帮助。再过一两日,我也要启程到南方去了。”
一旁的张德辉道:“封兄古道热肠,我们感激不尽。只是这案子让人越听越糊涂,那女子行踪诡秘,莫非竟是狐仙作祟不成?”说着不禁缩起脖子,打个寒颤。
许世生笑道:“仙狐鬼怪之说本属虚妄,张老见多识广,怎会相信这些?不管怎样,这桩案子似乎比我原先想的要繁复得多。咱们现在先各自安歇,养足精神,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当夜许世生整夜始终半睡半醒,被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所缠绕,第二天起床时,时辰已经不早。他匆匆梳洗一番,穿戴整齐,下楼来到店堂中,店堂里只有张德辉和另外几个伙计。问过张德辉以后,方知贾琏一早便带人启程往府衙去了。宝玉起得也早,在客栈里呆不住,吵着要到街上逛逛,众人拗不过,李贵、焙茗便陪他上街去了。
许世生闻言笑道:“这样很好,有他们两人跟随,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小小县城里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既然如此,咱们也应赶紧行动了。”
众人草草吃过早饭,许世生把王三叫到旁边,给他安排桩差事,低声嘱咐多时,王三连连点头。许世生又递给他几块碎银,一张信笺,王三接过,便赶紧出门而去。许世生对张德辉说道:“张老,咱们先去凶案发生之地——那所废弃的宅子看看吧。”
张德辉如今对许世生已是言听计从,忙点头应允。两人向店里的伙计问明方向,便出了赵家客栈。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然而他们无心流连,匆匆拐过几条街道,边走边不时向路人询问。
许世生发觉,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两旁的房屋外观也越来越破旧,有的房子已经败落不堪,周围茅草丛生,看来已是无人居住的空房。
两人往前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张德辉毕竟年纪大了,已有些气喘吁吁,他手指着前面说道:“前面转过那条巷子应该就到了,我也只是听旁人说起,并未来过,因此道路不熟。”
果然,当他们转到那条巷子时,前面出现了一所规模可观的宅院,门楼高大,两侧高墙连绵,虽然年久失修,陈旧破败,但比起周围稀疏分布的平房,还是如同鹤立鸡群。许世生见那宅院的对面有几栋空荡荡的房子,砖瓦遍地,再往远处则是一片浓密的树林。他不由心想,那夜薛蟠来到这里时,醉眼朦胧,已看不清周遭情势,更料不到等待他的是场弥天大祸。
那宅子的门口站着个官府的差役,正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此时看着许世生与张德辉走近,停下来觑视两人,见他们还不停步,厉声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这儿是重案禁地,还不快快离开!”
许世生不慌不忙,从衣袖里取出一张信笺,上面有潘知县的印章和手令。对康河县的差役来说,这大概与知县老爷亲自到来没什么区别。那差役忙躬身施礼,推开大门让两人进去,那门上的黑漆已开始大块脱落了。
差役陪笑道:“小人眼拙,两位莫怪。老爷有命令,在案子了结之前要严加看守,严禁闲杂人等入内。”
许世生点点头,与张德辉一起进了大门,心中暗想,幸亏早有贾琏打通关节,不然这宅子可就难进了。他见这所宅子的前院甚是宽敞,几间正房房门紧闭,门上落锁,整个院子虽然还算干净,但是墙角处野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张德辉指指门楼内侧的一间低矮小房,说道;“那便是看护宅子的老仆人住的地方,平时偌大的宅子只有他独自一人,当夜案发时,他被捆绑得不能动弹扔在房子里。”
两人穿过院子一侧的月洞门,来到后院。后院里花木甚多,原本环境清雅,只是乏人照料,想必那老仆人年老力衰,根本照看不过来,加上已经到了初冬时节,院中景象颇为萧瑟凄凉。
许世生见靠近着院墙建有一处亭阁,一面倚墙而建,另一面俯临院中的池水,从旁边的游廊可拾级而上,亭中还陈列着形制古朴的桌椅。试想月明风清之夜,在此倚栏饮酒赏月,何等风雅,谁又能料到这儿竟会是命案发生之地呢?
他顺着台阶进入亭中,细细查看亭子的每个角落,张德辉见他如此耐心细致,不解道:“许先生,官府的差役已查看过多次,恐怕没有什么遗漏的物事了。”
许世生道:“或许如此,不过官府中人往往只重视凶器之类,而且既然薛公子在这儿被发现,对他们而言,案情简单,勘察时就不会太费心神,有可能漏掉一些线索。”
亭子里显然已经被打扫过了,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有桌子下面还有滩暗黑色的污迹,让人可以推想出当时情景。许世生来到栏杆旁边,俯瞰亭台下的池水,池水并不深,清可见底。一道活水从远处的假山下涌出,那里大概有个泉眼,泉水曲曲折折流淌汇聚到这边水池里,又从另外一侧的出口流到院墙底下。由于墙外水位较低,水流越靠近墙下的水道,也变得越发急速起来。
许世生站在栏杆边沉吟良久,不发一语,然后出了亭子,走下台阶,在游廊内外仔细察看起来。张德辉不明所以,只好一直跟在后面。
游廊外杂草丛生,日光映照之下,许世生猛然觉得眼前一晃,杂草间似乎有件东西闪闪发亮。他指给张德辉看,张德辉老眼昏花,只说看不清楚。许世生跨过游廊的栏杆,走不几步,便把那发亮的东西从荒草中捡起来,原来是只翡翠玉镯。
他把玉镯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然后递给张德辉,问道:“张老,你看这玉镯如何,是否属价值昂贵之物?”
张德辉接过玉镯,显然他老于此道,眼光颇为内行,审视良久,摇头道:“这玉镯值不了几两银子。好的翡翠镯子,玉质品莹透明,颜色翠绿欲滴,而这镯子玉质略有浑浊,颜色不够均匀,你看,镯子内侧还有道裂纹,以我所见,当属玉器铺中的寻常之品了。”
“原来如此,难怪镯子的主人对它不甚爱惜。”许世生说着,指指游廊与亭子的四周,“咱们继续在附近搜寻一番,看看能有什么新的发现。等会出了这宅子,再去县牢里探望一下薛公子吧。”
许世生与张德辉来到康河县衙东面的侧门,许世生照例向看门的差役出示了潘知县的手令。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顺利进入院内,很快到了县牢门口。
县牢位于县衙大院内的东北角,高墙环绕,从门口的栅栏望进去,只见一排低矮破旧的房子。在这里,男囚和女囚的牢房分开,每间牢房大约关押着十多个人。对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狱卒来说,如何向被关押的犯人敲诈更多钱财,乃是他们唯一关心之事。
县牢门口的狱卒是个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见了张德辉却堆起笑脸,没有多问,就放他们进去了。许世生心知,这段时间张德辉等人为了上下打通关节,让薛蟠在牢里少受些罪,肯定花了不少银子。
牢里弥漫着潮湿腐败的气息,让人闻之掩鼻。那狱卒领着两人穿过狭窄黑暗的过道,来到一间单独的囚室前面,许世生顺着木牢门往里看,见房间正中央摆放着床铺,有一人此刻正躺在那里,想必就是薛蟠了。床铺旁边有张低矮的小桌,上面还有些吃剩的饭菜,除此以外牢房里再无其他陈设。整个房间虽然狭小阴暗,但比起其他那些十多人挤在一起、席地而卧的牢房,已有天壤之别了。
狱卒打开牢门上的铁锁,放两人进去,然后自去旁边等候。薛蟠听见有人前来,从床上坐起身来。许世生以前并未见过薛蟠,只是听说他人称“呆霸王”,平日里如何飞扬跋扈,为非作歹,此时却见他萎靡不堪,垂头丧气,全无昔日神气。
张德辉见了薛蟠,少不了问候一番,又将许世生向薛蟠介绍。薛蟠听说贾琏等人已经来到康河县,直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精神为之一振。
许世生道:“薛世兄不必太过忧虑,今日一早,琏二爷已到府衙为你奔走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今日前来,是想听你亲口讲讲此事的详细经过,以我所知,此事其中大有蹊跷之处。”
薛蟠叹气道:“我最近怎么如此背运,无端端竟又摊上这等祸事,最可恨的是自己至今还蒙在鼓里。如今在这里食难下咽,寝不安席,简直度日如年啊,许先生若能为我解开疑团,助我脱离苦海,当真是感激不尽了!”
许世生又安慰他几句,薛蟠定了定神,便从自己在青雾山风云观外遇见那名上香的女子开始,讲到当天晚上如何从藏春苑被赶出,之后却遇到风云观所见那女子的丫鬟,被这名丫鬟引领到了案发的宅院,中间种种情形,全盘托出。
薛蟠所说前后经过,与许世生早已从张德辉那里了解到的情形大致不差,不过他仍然听得很是认真,稍顷又问道:“你们进去以后,宅子的大门关上了么?”
薛蟠想了想,道;“这个我记得很清楚,进去以后,那丫鬟回身关上大门,上好门闩,这才领着我往宅子里面走。”
“那所宅子其实废弃已久,当时你是否留意到周围有何异常?再者,那丫鬟说小姐对你有意云云,难道你果然信以为真么?”
薛蟠苦笑道:“我那时已有六七分醉意,混混沌沌,对那所宅子根本未曾注意。那丫鬟如此说,我喜出望外,当时心内以为,那女子或许本属风尘之辈,丫鬟所说只是托辞,左右不过要些银钱,又有何妨?因此就不再多想,随她进去了。”
许世生点点头,又问:“你与那女子喝酒调笑,之后不久醉倒,直到官府的差役来到宅子把你唤醒捉拿,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到现在还是全无记忆?”
薛蟠沮丧道:“若我能记起来,那就好了,说来也有些奇怪,当时怎会那等不济事,一下子便醉倒了。”
许世生从衣袖中取出那只翡翠玉镯,放在薛蟠面前的小桌上,说道:“世兄看看这只玉镯,是不是当夜那女子所佩戴的?”
薛蟠睁大眼睛看着玉镯,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记起来了,那夜她的手腕上的确戴着一对镯子。不过其时灯光昏暗,这只手镯看着很像,究竟是不是,可不敢断言。”
许世生取回玉镯,又转了话题,询问那女子的相貌,然薛蟠在风云观见她时相距太远,那夜却又醉得厉害,半天也说不清楚。
许世生与张德辉在牢里呆了将近半个时辰,狱卒前来催促,两人只好起身与薛蟠道别。只听薛蟠唉声叹气道:“这次出来,本是想学着做生意,谁料竟碰上人命官司,被关进大牢……我随身带的三百多两银票不知去向,连几块值钱的贴身玉佩都没了,当真晦气。”
两人安慰薛蟠几句,说此时不必多挂念身外之物,捱过这几日,便有佳音传来。他们走出县牢大门,再出了县衙来到街上,在那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呆了好些时候,重新来到外面,顿觉神清气爽。
张德辉忙不迭地问许世生,经过这多时的察看,还有与薛蟠的晤谈,对破解此案的内情有何进展,许世生叹道;“到现在为止,我们还难有把握反驳潘知县当初的推断。当晚薛公子就在命案发生之地,藏春苑的老鸨也指认那尸体就是春桃。而且,薛公子曾在藏春苑闹事,甚至还找到了凶器。虽然有些细节之处尚有抵牾,但显然潘知县认为,这些都无关紧要。”
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张德辉却感觉眼前似有重重迷雾:“薛大爷定不会是杀人凶犯,但……那无头尸体明明摆在那里,究竟是何人所为?”
许世生劝道:“张老不必焦虑,其实就此案而言,我们并非毫无进展,只是以眼下所知的事实,远不到下结论之时,潘知县做出的推断就是过于草率了。”
他们边走边谈,不觉间就快回到了赵家客栈。远远望去,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人,在那里左右张望,模样似甚为着急,再走近一些,两人认出那非是旁人,正是宝玉的贴身小厮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