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蟠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定下神来打量周围,原来好端端地还是躺在客房的床上。他抬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由连声叫唤,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只记得喝了不少酒,后来似乎又出了房间在雪地上转悠多时,至于其后发生了些什么,自己怎么回到客房中,却一片空白。薛蟠坐在床上发愣,正觉着无聊,忽听有人轻敲房门,打开门来看时,虚尘道士和张德辉正站在门口。
虚尘满面堆笑道:“薛公子已经起来了,那就好,感觉如何?可还记得昨夜之事?昨夜我正守在丹房的九转丹炉旁,默运玄功,秉心修炼,听见外面有些响动,出门一看,薛公子倒在雪地之上,人事不醒,便找人将薛公子送回了客房。本来甚是担心,不过薛公子随即安睡,并无大碍,如今看来薛公子一切安好,贫道就放心了。”
经虚尘一提,薛蟠方隐约记起,昨夜是为了寻找路上所遇的那妖娆女子,才半夜在观里乱走,但如何醉倒雪地,仍是毫无头绪。纵然他平时一向无所顾忌,但风云观毕竟乃清修之地,此时也难免心虚,口中嗫嚅嚅应对,只说昨夜酒喝得太多。张德辉见薛蟠平安无恙,也松了一口气,怕留在此地又别生事端,忙劝他趁雪后天气晴好,尽快返回康河县城。
薛蟠心想那女子既然已不见踪影,留在此地还有何意思,便同张德辉等人辞别了虚尘道士,也不去见那智清真人,匆匆离开风云观。虚尘不再多挽留,仍是礼数周到,与众道士直送到观门外。
新雪初晴,山间景致美不胜收,薛蟠却闷闷不乐,无心观赏。一路无话,一行人回到康河县城赵家客栈,时候已是晌午。薛蟠甚感疲惫,草草吃了午饭,便回客房歇息,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薛蟠信步出了客房,走下楼来,见店堂里只有客栈的账房先生正在不停地打着算盘算帐,此外更无旁人。他又转到后院,后院里倒很热闹,张德辉和众伙计在这里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启程。
张德辉见了他,忙迎上前道:“世兄来了,我正要跟你说呢。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几辆大车都有些松动了,今天紧了紧,马和骡子也都喂足了草料,若没有其他事情,明儿一早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薛蟠点点头,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打了个呵欠,又回转到店堂。他见那账房先生仍在那里摇头晃脑地整理着账目,便上前几步走到桌前,敲敲桌子说道:“在这儿闷也闷死了……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消遣的地方?”
账房先生抬眼看看薛蟠,见他一身纨绔子弟打扮,盛气凌人,不敢得罪,知他心意,连忙陪笑答道:“附近不远,出了门往东走,隔着几条街,便有一处叫做藏春苑的所在,吃喝玩乐无所不包,真正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啊。大爷若要去时,可须带足了银子才是。”
薛蟠鼻中哼了一声,不再理睬那账房,摇摆着出了客栈便向东行去。天色渐暗,街上的店铺大都已关门歇业。他穿过几条街道,边走边左顾右盼,忽见前面有一所大宅院,门口挂着几盏灯笼,里面隐隐传来丝竹弹拨,还有男女笑谑之声。心知这就是那藏春苑了,走到门口,果然便有两名侍女迎上前来招呼,还向院子里娇声喊道:“贵客来了!”
刚进院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疾步迎上来施礼,笑道:“这位公子眼生得很,初次光临,老奴没能远迎,罪过罪过。”
说着便把薛蟠让入一间客厅,吩咐茶水果品伺候,言谈间知道薛蟠是从京城来的大户人家子弟,老鸨更是着意奉承,吩咐旁边站着的幺二:“快让白玉和牡丹那两个丫头出来见贵客,这半天还不见人影!”
转头又向薛蟠笑道:“公子来自京城,眼界自然跟我等不同。这两个姑娘虽长相出众,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在我的院子里是第一等的人才,但身处小城,未免有些孤陋寡闻,公子不要见笑。”
薛蟠早已心痒难搔,闻言笑道:“哪里哪里,我看这里不错,姑娘们也都别有风韵哩。”
不一会儿,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进房里,向薛蟠施礼过后,坐在一旁弹着琵琶唱了起来,果然是珠圆玉润、悦耳动听,薛蟠点头称赞,鼓起掌来,只觉一洗昨日晦气,头也不再隐隐作痛。此时那老鸨早已知趣地悄悄溜出房间,各式各样的点心酒菜如流水般送到了桌子上。白玉和牡丹弹唱了一会儿,便坐到薛蟠身边,不停笑闹着给薛蟠劝酒。
薛蟠来者不拒,痛饮一阵,酒意上涌,伸手把白玉拽过来搂在怀中,笑道:“心肝宝贝,你二人当真国色天香,非比寻常,适才你们妈妈说,你俩在这院子里是一等的人才,果然不错。”
白玉见薛蟠举止粗俗,心生厌烦,却不得不敷衍,这会子有意讥刺薛蟠,撇嘴道:“我俩虽然还不错,但院子里比我们强胜的却也不是没有。”
薛蟠问道:“你说的是谁,为何不让她来陪我?”
旁边牡丹掩口嗤笑道:“公子恁地贪心,难道院子里的好姑娘都要来陪你不成?白玉说的是春桃姐,可说是我们这里的花魁,寻常客人她是不见的。”
薛蟠此时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听牡丹这么说,登时大怒,把手里酒杯摔得粉碎,又把桌上的酒菜推落一地。白玉、牡丹吓得尖叫起来,白玉急忙从薛蟠怀中挣出来,牡丹早跑出房间去找老鸨。薛蟠还不罢休,在房里呼喝起来。
那老鸨和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匆匆赶过来,一看这情形怒冲冲喝道:“原以为是京城来的贵客,好生招待,不料却是个来搅事的莽汉,你这厮认错了地方,竟敢来这里撒野!”
薛蟠也不示弱,借着酒劲骂道:“你这老婆娘,竟敢小觑我!”
老鸨不再多话,冲旁边的几条大汉一使眼色,那几人一拥而上,以虎搏兔般将薛蟠擒住,薛蟠顿时动弹不得。总算老鸨见薛蟠有些来头,并不敢如何整治他,只是逼着他拿出了几两银子以做赔偿。几条大汉又拥着薛蟠来到院门口,叱骂着将他重重推出门外,然后紧闭大门。
薛蟠被推得踉踉跄跄往前跑了几步,险些摔倒。他站住脚跟,转过身来破口大骂,本想再去理论,但见那些大汉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转念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在门口发狠一会儿,只好骂骂咧咧地向前走去。头重脚轻地过了几条街,迟迟不见赵家客栈的影子。
薛蟠发觉不对,细看周遭,似乎走错了路,正要沿原路返回,忽见前面夜色中,有人提着一盏灯笼缓缓由远而近,来到面前。薛蟠揉揉眼睛仔细观看,那手提灯笼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年龄甚小,相貌看去有些眼熟。他不明所以,正有些发愣,却见那小丫鬟深施一礼,轻轻笑道:“公子怎么到了这里?咱们昨天在风云观外见过一面的,公子莫非忘了么?”
夜色浓重,封平站在荒凉的街道上若有所思。过了良久,他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这儿显然是康河县城比较破败凋敝的区域,除了眼前那栋有着高大门楼的宅院,街道旁大多是些稀稀落落的低矮平房。
封平犹豫片刻,轻轻走上那栋宅院门前的台阶。他隔着紧闭的大门侧耳倾听,里面隐隐传来低低的语声,他透过门缝向院内窥视,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光。封平心内狐疑,看这所宅院的规模气派,应该是富贵人家,为何门前如此冷清,连看门的家人也没有呢?若说全家人都已就寝,火烛皆灭,此时未免太早了些。他不敢贸然行动,正觉无所适从,忽然想起昨日在青雾山风云观遇到的那个秀才韩玉材,临别时说起就住在附近,可以顺便去探访,此地的情况也可向他请教一二。
封平按照昨日韩玉材指点的路径,走过几条巷子。道路曲折,不易分辨,好在越往前走,路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他停下来向路人询问了几次,终于大致弄清了方位,穿过一道木栅栏门,又转入一条略宽阔些的街道。
在康河县城的主要街道和那些小巷之间,有许多这种带锁的木栅栏门。此时封平记起听赵家客栈的掌柜说过,知县大人曾经命令,每晚三更天以后到天亮以前,要将这些栅栏门锁上,以防闲杂人等夜间随意游荡,趁机为非作歹,但康河县城乃水陆运输交汇之地,商贾云集,法令也很难施行下去,这些栅栏门往往形同虚设。
不过,最近城内外的一伙盗贼甚是嚣张,频繁作案,知县很为此头疼,命令县城总兵增派人手夜间进行巡逻,对这些栅栏门也要严加看守,仔细盘问进出之人。封平暗想,自己尽量应在三更天之前赶回去,以免惹上什么麻烦。
街两旁满是鳞次栉比的平房,房前有不少人在街上摆摊招徕生意,摊子旁往往点上一盏琉璃灯,光芒耀眼。封平向路边一个卖馄饨的老人询问木石巷的所在,那衣杉褴褛的老人答道:“前面拐过去那条往北的巷子便是了,只不知相公您要找谁?”
封平说了韩玉材的名字,又递给老人几文铜钱,老人忙伸手接过,连连称谢道:“不远不远,门边墙上有幅画的就是韩秀才家。这韩秀才不是本地人,去年才搬到这里,每日常卖些字画,相公是要买他的字画么?”
封平不置可否,问道:“经常有人来买字画么?”
老人摇头道:“我一向都在这街边附近设摊,最近少有人来找他,只是这几日晚间常见一年轻后生敲他家的门。”
封平不禁心生好奇,问道:“那后生长得什么模样?”
那老人思忖一会儿,方答道:“我也没太留意,他每次来都戴着皮帽,相貌看不真切,身材倒不高。”
木石巷并不算长,封平往巷子里走了几十步,借着月光和门里透出的灯光看到,有家门口旁边的墙壁上绘着幅画。他停下来凑近仔细观看,发现这乃是一幅《秋日行旅图》,只见画面上山高路远,水落石出,一弯新月虽已斜挂天边,长途跋涉的旅人仍独行在山道中。画风清新淡远,甚见功力。
封平轻敲屋门,略过片刻,屋门被打开,开门的正是昨日见过的秀才韩玉材。韩玉材看到来客乃是封平,略微一怔,随即满面笑容地将封平请进屋内。
封平拱手笑道:“打扰了,晚上出来闲逛,正巧到了这附近,便来做一回不速之客。”
韩玉材忙道:“封兄说哪里话来,昨日一见如故,与兄一席话,甚解小弟心中愁闷,若早知封兄今日前来,定当倒履相迎。只是寒舍实在太简陋,难以招待贵客。”
封平四处打量,见屋子分为里外两间,陈设果然很寒伧,若非墙上挂满字画,简直算是家徒四壁了。封平指指墙上的画笑道:“不知韩兄原是丹青妙手,今天大开眼界!”
韩玉材连连摆手道:“胡乱涂抹几笔,只用来补贴家用罢了,难以人方家之目。我平素倒喜欢画些青绿山水,无奈没有名师指点,难有长进。”
两人谈论了一会儿书画,甚为投机,封平不经意间转过话题问道:“距离此处不远,隔着几条巷子,我来时看到有一处高大宅院,引人注目,不知是何人居住?”
韩玉材略略一想答道:“你说的想必是胡善人家,这附近也只有他家算得上豪门大户。他本来出身寒微,后来做生意发了大财,为人却粗鄙无文,对待贫苦之人最为吝啬,对待官府趋炎附势,与人行商买卖时强取豪夺,种种行径让人侧目。”
封平失笑道:“奇怪,如此行事怎会被称为善人?”
韩玉材道:“只因他虽吝啬,却最喜沽名钓誉,有人故意投其所好,称他为善人,实则暗含讥刺之意,他却沾沾自喜。久而久之,胡善人之名竟传开来,时人皆以此为笑谈。这几天刚听说他的妻子身染重病,卧床不起,眼见得不行了,不知是否因为多行不义,祸及家人。”说罢不禁摇头叹息。
封平想起适才来时所见那栋宅院的情形,心中起疑:“我来时见那宅院一片漆黑,悄无声息,这却是为何,这胡善人总不会吝啬到连灯烛都不让点吧?”
韩玉材闻听吃惊道:“果真有此事么,大户人家怎会如此……啊,我明白了,是我弄错了,原来封兄说的是另一条街上的那座宅院。”
他顿时释然,笑道:“两座宅院本不在一条街上,相隔却不太远,那一带有如此规模的宅院很少,因此初来此地的人有时会把它们弄混。其实在白日里极易分辨的,封兄所说的宅院早已荒废多时了,所以我刚才并未想起。”
封平听了韩玉材所言,脸色微变,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又问道:“这等规模的宅院,为何会荒废?”
韩玉材见他问得仔细,略感诧异:“听说这宅院原是一京官所有,后来得罪入狱,家产籍没,这里就一直废弃着,里面只剩下些桌椅家具之类,平时只由官府派一个老仆看管着。”
“原来如此,我说为何偌大的院子,全无声息呢。”封平把话题岔开。
辞别韩玉材后,封平匆匆走出木石巷,依然顺着来时的道路离去。街上摆摊的人少了许多,那个卖馄饨的老人已不见踪影。此时天空中浓云密布,月光暗淡下来,只有街两旁点缀着稀疏的灯火,使封平还可以大致看清眼前的道路。走了一阵,所过之处越来越荒凉僻静,看着身边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实在分辨不出相互间有何区别。他犹豫起来,这到底是不是刚才走过的路,有些拿不准。
又到了一个岔路口,左右两条小巷皆黑沉沉的不见灯火。中间隔着片浓密的树林,夜晚看去,林中黑漆漆一片,隐约可见树枝交错,杂草丛生,甚是阴森。封平记得来的时候曾经经过这片树林,他略略踌躇,便越过木栅栏门走进了左边这条小街,黑暗中磕磕绊绊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前面有处闪亮的灯光,寂静中也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封平紧走几步,那处传来闪烁灯光的正是一所大宅院,依稀可见门楼高耸,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却聚着四五个人,正在窃窃私语,看到封平走近,都有些警觉地打量着他。封平见这所大宅院并非他来时经过的那一家,看来自己走错了路,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发觉站在大门前的那些人当中,有两个人很面熟,似乎以前在哪儿遇到过。
他心中一动,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刚走过那所宅院的门口,传来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低声询问,听不太真切。封平放慢脚步,依稀听见院子里有人在不停的哭泣,又有人说道:“我们就是城西桅厂的……”接下来说的话被大门重重关闭的声音吞没了。
(作者按:所谓“桅厂”,其实就是棺材铺,因为造船桅和造棺材都经常用到杉木,一般人对于棺材铺比较忌讳,所以就以桅厂的称呼取而代之。按当时的风俗,死者入殓以后,应尽快把棺材从家中抬出,暂时在寺庙等处放置,等待择日出殡。所以丧者家往往事先与桅厂约定好,让他们及时派杠夫前来,一并带着寿衣等物。)
现在封平弄明白了,原来这所宅院就是胡善人家,胡善人的妻子刚刚去世,适才聚在大门口的那几个人,都是桅厂派来抬棺材的杠夫。然而似乎还有什么事让封平放心不下,他决定继续在此处停留一会儿。他不慌不忙又向前走了几十步,在胡家宅院斜对面一间破旧的平房旁边找了个隐蔽的所在,迅速藏身其中。身前是一道矮墙,身后不远处则是那片茂密的树林,从这个地方可以很容易地观察到胡家宅院的动静。
四周一片静谧,连鸟鸣虫叫之声也没有,封平渐渐觉得有些困倦,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多虑了,这儿并没出现什么非同寻常的情势,若在此地逗留太久,恐怕会耽误更紧要的事情。正在坐立不安、踌躇难断之时,只听“吱呀”一声响,胡家宅院的大门又打开了,四名杠夫抬着口棺材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手里提着两盏琉璃灯。他们越过封平的藏身之处,继续朝着巷子的深处走去,封平打量周围更无旁人,便远远地跟在后面。
再往前走了几百步,道路两侧已经没有了房屋,皆是密密的树林,黑暗中封平只见两盏灯火缓慢移动,简直如同鬼火一般,让人心生胆怯。身旁皆是一尺多高的野草,踩上去瑟瑟有声。好在过了不久,前面的灯火停了下来,封平小心翼翼地逐渐靠近,这一会儿月亮闪出云团,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前面乃是一座庙宇,大概因为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那几个人正将棺材抬入破庙。
封平来到庙门口,见庙门半掩,上方隐约可见“天仁庙”三字,庙前蓬蒿遍地,后面则是荆棘丛生的密林,看来此庙早已废弃,因为离胡宅不远,所以他们把棺木暂时停放在这里。那名胡宅的管家正在庙里叮嘱杠夫,让他们今夜在这里好生看管,随即留下一盏琉璃灯,自己提着另外一盏朝庙门这边走来,封平忙闪身躲到旁边。
等那名管家走远,封平又从门口向里窥视,见那几名杠夫正坐在地上,互相倚靠着打盹。此时他不禁深感后悔,自己可能已经耽误了大事,但是,那两名杠夫如此面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三更天刚过,一名更夫正在康河县城的街道上巡逻。此时街道上很是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那更夫晚间多饮了几杯,摇头晃脑哼着小曲,穿过木栅栏门转入一条小巷。按照知县颁布的命令,由于最近盗贼活动频繁,这道栅栏门应该有人看守,对夜间出入之人仔细盘问,但是限于人手,像这种僻静小巷便无人看管,总兵大人对此亦无良策。
那名更夫手提着灯笼,沿着巷子缓慢往里走,经过了一些破旧的平房,忽然间他看到路旁一所宅院的大门半开半掩着,他猛地停住脚步,不由心中纳闷。因为据他所知,这所宅院早已废弃,无人居住,平时由一位老仆人看管,为何深更半夜的却开着门,岂非咄咄怪事?
那更夫走上门前的台阶,向里面观望,黑沉沉一无所见,也没有半点声息。他用力拍了拍门环,更是无人应答,也不知那老仆人哪里去了。他正想敲打手中的铜锣报警,转念又盘算,并没有看到任何盗贼的踪迹,何况盗贼们袭击这废弃的宅院有何益处?或许那老仆人忘了锁门也未可知,还是先进去查看一下。
更夫用力推开半掩着的大门,吱呀呀的声音在静夜里听来有些怕人。他壮着胆子进了门往里走,穿过宽敞的庭院,发现对面客厅的门依然紧闭着,走到近处借着灯笼的亮光,他看到门上的大锁完好无损。
那更夫又顺着门前的游廊往旁边走,心惊肉跳地左顾右盼,残存的些微醉意早已荡然无存。他越过一道月洞门,进入另外一重庭院。朦胧的月光下可见花木、假山,还可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只见一道活水从假山之侧流出,直流到远处的院墙下,水道虽不算宽但水流甚急。离院墙不远处有一翼然小亭,亭中竟然有微弱的灯光透出,他不禁暗自吃惊,果然有人擅自闯入此宅。
更夫匆匆跑过九曲石桥,来到小亭旁,越过栏杆,他看到有一人正趴在亭中的圆石桌上,似是酒醉未醒,桌上杯盘狼藉,扑鼻的酒气迎面袭来,一盏灯笼靠近桌沿放着。他疾步走上台阶,正要到桌边把那醉汉叫醒,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他忙仔细查看地面,一时间吓得魂飞天外,原来地上竟赫然躺着具无头尸体,周围有些血污。慌乱中,只见那尸体身着罗裙,似是女子。他也不敢再细看,忙回转身往大门方向逃去,把个铜锣乱敲得震天响,大声呼救。不知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