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贯诚志郎中佐面前,一场激烈的争辩正持续不断地进行着。
“不行!我绝对不能同意夏威夷作战计划!”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明事理啊!你以为我们到现在为止,是为了什么目的在不断进行艰苦训练的啊!”
进行争论的双方分别是海军军令部第一课长富冈定俊大佐以及联合舰队司令部首席参谋黑岛龟人大佐。
大贯诚志郎中佐擦了擦流下的汗水,默默不语地注视着两人的争论。这里是东京霞关,海军省大楼的二楼,一间在正中央摆放着一台巨大桌子的作战室。靠墙的地方虽然摆放着一把小型电风扇,但却无力驱散房里的男人们从额头不断涔涔流下的汗水。大贯的同事——水雷参谋有马高泰中佐站在大贯身旁,双手交叉在胸前,同样静听着两人的激烈辩论。
这天,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大将,派遣参谋们来到了东京的军令部,因为眼见开战已经迫在眉睫,所以山本派他们过来,征询军令部有关对英美荷作战计划的内部意见。身为战务参谋的大贯诚志郎中佐,也跟着两位首席参谋一起来到了海军省。
然而,军令部所指示的计划案中,却没有排入奇袭夏威夷的作战计划。今年一月,山本司令长官直接寻求海军大臣的谅解,并在同时研拟了夏威夷作战的方针,既然如此,这计划当然也应该成为军令部作战计划的一环而被采用,但是它却完全遭到了忽视。联合舰队司令部的参谋们为此群情激愤,而军令部与联合舰队司令部之间,也由此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我再重复一次,”军令部富冈课长摇着头说,“这场奇袭夏威夷的作战,其成败将决定于计划是否保得住秘密。也就是说,这作战计划是将胜负关键赌在‘机密绝对不会对外泄露’这件事上,换而言之就是一场豪赌。这实在太过于投机了,我无法同意这种作战计划!”
黑岛大佐则是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计划保密做到万无一失是可以期待的事情。确实,本作战计划当中有太多不可预测之要素,我承认这一点,你说它投机也好,冒险也罢,但是,战争本来就伴随着冒险的成分,害怕冒险有办法打仗吗?”
“够了!”富冈课长说,“像这种成功率极低的战争,一旦执行,只是无意义地动用宝贵的兵力,最坏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让我们失去珍贵的战力。同时,它也会对担任主攻方向的南洋作战造成妨碍。在南洋战线上,我方在以确立持久态势为前提的同时,也必须顾虑到俄罗斯方面的情况,因此必须速战速决。为了达到这点,我们必须在马来半岛和菲律宾同时投入大量部队,所以,我方根本没有多余的航空母舰可以分派到夏威夷进行作战!”
“就算在南洋战事成功的前提下,也必须击破美国太平洋舰队!”
“我无法同意!而且还有一点,在国家外交极度紧张之际,出动机动部队要是被发现的话,日美交涉会完全破裂。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冒如此风险去执行的作战!”
这天是一九四一年八月七日。
就在一个星期前的八月一日,美国政府对日本发动了新一波经济制裁,宣布全面禁止石油输出日本。ABCD包围网也就在这天正式形成。
日本政府在各国全面禁止石油输出的政策下,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旦日本无法由美国进口石油的话,要不了几个月,储备油就会见底。一旦石油用完,日本的各大工业集团将会停工,而街道上将会看不到卡车和汽车的踪影。日本的近代产业会崩溃,社会机能将陷入麻痹状态。虽说这样的事态是日本政府很难预料到的,但这次美国政府给日本政府好好地上了一课,告诉日本政府对美国将采取的手段不要估计得太乐观了。
日本国内的舆论,对于这次的制裁十分愤怒。要求出兵南洋的声浪日益高涨,越来越多的人主张以军事占领菲律宾、马来半岛,还有荷属东印度。如此一来便能确保南洋的油田及矿山,并且能够尽早建立自给自足的体制。然而,出兵南洋便等于宣布日美开战,也等于是揭开对英美荷战争的序幕。
总理大臣近卫文确信,事态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除了寄希望于领袖会谈来打破僵局以外,已经别无他法了。为此,他决定直接与罗斯福总统会谈,传达日本在改变中国及南洋政策上的诚意。海军高层也支持首脑会议的召开,于是近卫立刻通过外交渠道,决定向美方请求召开首脑会议,并提议将地点定在日本与美国本土正中间,位于太平洋中部的夏威夷。
举行首脑会谈的要求于八月八日提出,但是联合舰队司令部却与政府的行动背道而驰,他们认为出兵南洋是在所难免的,并开始着手准备对英美荷的开战。军部的富冈课长又再次补充说道:
“关于动用如此庞大兵力作战,我对于在准备期间能否保持机密不外泄,仍然有很大的疑虑。此外,我们的战机需要飞行接近两个礼拜,在这过程中,有可能会在中途遭遇到敌军舰船和飞机。到那时,偷袭攻击的计划必然会受挫,不得不改为强行攻击。如果敌人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我方到来,那我方不仅无法期待能够获得什么战果,相反,可以预料会遭受到重大的损失,不是吗?”
对此,黑岛参谋也一步不退让地回应道:
“如果不痛击太平洋舰队主力的话,我十分怀疑南洋作战能否成功。在促使南洋作战成功的前提下,空袭美国舰队主力也是势在必行、不可或缺之事。”
争辩就这样陷入了僵局。不管哪一方都没有让步的意思,双方都拼命地想攻破对方的论点。争论已过了数小时,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态。终于,双方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整间作战室陷入沉默。隔着大桌子,黑岛参谋与富冈课长都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彼此缄默不语。
最后,黑岛参谋打破了僵持许久的沉默,向大贯开口说道:
“现在的局面可说是进退两难,但就这样回柱岛的话也不是办法,你说该如何是好?”
大贯缩了缩下颌,望着黑岛和富冈的脸说:“山本长官鉴于事态的急剧变化,要求将往年年底举行的海军图上作战演习时间提前。现在,我们和军部就先各退一步,互相思考双方的主张,再重新推敲作战计划,这样可以吗?至于思考的结果,我想就等图上作战演习时再做详细研究吧!”
“我也在考虑要提前图上作战演习。”富冈课长说,“现在连石油都被禁运了,实在没办法慢慢来。不如就依山本长官的要求,下个月早点儿演习吧!”
大贯问道:
“现在能把日期定下来吗?”
富冈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后说:
“就军部这边来说,我觉得十一日左右挺合适的,各位觉得呢?地点就同往年一样,在海军大学的大礼堂。”
黑岛参谋站起身说:“我知道了,十一日进行图上作战演习。到时候,司令长官将会亲自担任整场夏威夷作战演习的指挥官。”
大贯中佐与联合舰队司令部的参谋们,向军部的富冈课长敬个礼后,走出了作战室。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从早上到下午,这场激烈的辩论持续了四个小时之久,即使是大贯,也感到疲惫。
短暂休息之后,大贯打算返回广岛,他和两位首席参谋在有天花板的大厅中告别后,便走到以前曾经工作过的副官室打声招呼。在办公室里面,除了首席副官之外的几位副官都在,还有几名坐在并排书桌前的年轻书记官。
一位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还很轻的书记官抬起头来。他虽然看起来是那种爱玩的男子,但实际上工作能力却很强。他的名字叫山胁,不知为什么,大贯跟他在个性上十分投缘。自从一月初递送山本长官写的书信给及川以来,这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碰面。
大贯将山胁书记官约到大厅,兴致勃勃地闲聊了一会儿。包括日美关系的发展、近卫内阁的对美政策,以及对中日战争前景的预测等等,山胁不愧是身处在最接近政府核心的单位,信息相当丰富。毫无疑问,不仅海军内部,也许在陆军省和外务省里,他都拥有一定的情报来源。如果不是这样,身为海军省书记官的他,恐怕就无法将工作处理得尽善尽美吧!
闲聊过后,山胁书记官说道:
“我打算在今年冬天结婚。”
“哦!”大贯又看了看对方的脸,“我看你对单身生活似乎蛮乐在其中的,没想到到头来也要组建小家庭了!”
“别挖苦我了。”书记官面红耳赤地说道,“我女朋友是安藤大尉的妹妹,你还记得吗?”
“安藤大尉!”
要说大贯不记得,那是不可能的。安藤大尉是海军航空队的飞行员,也是驾驶零式舰上战机的军官。自从南京空战开始,他参加过包括重庆轰炸掩护作战等许多场空战,并且获得了辉煌的战果。他的母亲是美国人,而父亲曾经担任过海军佐官,所以是个混血儿,现在,他正任职于柏林的驻德海军武官室。
去年底,当大贯还是海军省副官时,他应同盟国德国空军的要求,暗中突破了缅甸、印度、伊拉克等英国的势力圈,将两架零式舰上战斗机秘密送抵柏林。那是他和山胁书记官合作完成的任务,而安藤大尉则是当时被选定成为飞行员的。
没想到,山胁居然要和那位安藤大尉的妹妹结婚了。大贯赶忙问道: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秋天开始,”山胁回答,“当安藤大尉在进行远距离飞行训练的时候认识的。地点在横滨的舞厅,是安藤大尉介绍的。”
“她也是混血儿吗?”
“是啊,你对此很在意吗?”
“不是。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今后将会有很多吃苦的地方。安藤大尉的父亲因为和美国人结婚这件事,在海军内部坐了很久冷板凳,而你要娶的可是他的女儿哦!”
“也许会有很多困难,这些我都知道。”
大贯拍了拍年轻书记官的背,然后说:“总之,现在对于有家室的男子来说,并不是个很好的时代,更何况你又是在海军省工作,多保重啊!”
“你能出席婚礼吗?”
“可以的话,我一定去,你得早点儿跟我联系哦。”
“我会打电报到长门号上的。”
大贯中佐带着温暖的心情,和山胁书记官道了别。
他要结婚了,这毫无疑问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他们俩的结合就算和战争同时开始,就算是在贫穷与物资匮乏当中度蜜月,这也是不容置疑、可喜可贺的事情。
大贯衷心期望着,山胁的婚礼千万别选在开战后,也别在开战前最紧张的时刻举行。对于山胁的婚礼,无论如何他都想出席。大贯希望自己能够当面祝福山胁,并且为那位即将成为他新婚妻子的女性,送上一些祝福的话语。虽然只听说是安藤大尉的妹妹,不过对大贯来说,她的相貌与人品,多少都能够想象得出来。她应该是一位适合山胁,美丽开朗而且积极向上的女性吧!
安藤启一大尉的妹妹?
在大贯的脑海中,再次回忆起了那名战斗机飞行员的容貌。大贯很喜欢自己在零式舰战空运计划中,选拔出来的那名孤傲的飞行员。尽管自己曾经一度看不惯他那反抗的态度,还打过他,然而,就算这样,大贯还是喜欢那名飞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