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帕维斯停在酒店的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是十二月一日下午一点,所在地正是新德里康诺特广场附近的大街。前几天,吉姆向王公请了四天假,坐上了从卡玛尼普尔小镇出发经由焦特布尔发往德里的火车。
白色的衬衫配上麻布休闲裤,脚上穿的是飞机专用靴子,腋下夹着磨破了的皮夹克。胡子没有刮,反正又不是去见总统,不会被责怪无礼。
吉姆在进酒店之前从胸前衬衣的口袋里再一次拿出了电报。
对您陈纳德航空公司深感兴趣。代理人将在十二月一日二日两天对工作内容及相关事宜予以说明。届时有兴趣者可前去新德里王朝酒店向爱德华·康奈可咨询。
酒店XXX转交
C.A.C.
三天前收到电报的时候,吉姆不禁欢喜雀跃。
陈纳德应该就是那个美国陆军航空队退役将军陈纳德大尉。最近飞行队里都传言他去了中国。听说是为了指导中国国际义勇航空队,还说他背后有美国政府做靠山。很可能不是单纯的志愿者这么简单。吉姆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叫陈纳德的人,而且也没听过还有这个名字的私人航空公司。
陈纳德航空公司,也就是中国国际义勇航空队。
听说到了加尔各答就能见到部队管招募的工作人员,而且还会前往德里。而且不知道招募者在哪里调查过,他们对在印度国内工作的美国飞行员的情况好像非常了解。于是向这个工作在印度西部边境的美国人发出了邀请。
本来还在为自己四十一岁的年龄而内心不安的吉姆,这会儿心情总算平复了一点。自己怎么说也是在美国接受过复式战斗机培训的人,虽然没赶上参加战争,但战后飞机就一直相伴左右。大尉(或者部队的招募工作者)之所以关注吉姆大概是觉得他的年龄并没有问题吧。先不管能否被录用,到德里去谈谈话总没有什么坏处。
坐在驶往德里的火车上,吉姆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想着那位康拉德中尉曾经经历过的空战的样子;与拥有武士灵魂的日本王牌一对一的决斗;将操控技术和飞机的性能发挥到极限的空中格斗。混着废气的硝烟的气息;飞向空中的空弹壳。把敌方战斗机引燃而后消失在空中的曳光弹;被相互的机体剐蹭而留下的印迹……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康拉德中尉的身姿已经变成了自己。
勋章什么的不需要,吉姆想,阶级也不是问题,即便是钱也是排在第二位的次要因素。这样看来,就剩下自己是否能开上飞机,是否能参加自己一直憧憬的空中战斗了,是否也能列席以伊梅尔曼和里肯巴克为首的空中勇士之列呢?
吉姆已下定决心。如果招募者对他的年龄和体力有顾虑的话,自己就当场连做五十个俯卧撑;如果部队要禁酒就无条件写下保证书;不能给像年轻人一样的酬劳,自己就主动要求降低薪酬。嗯,薪酬只要不低于三百美元就好商量。只是每架日式飞机五百元的奖金可不打算做任何让步。
整整一天的旅途,换了两次火车。但由于一直沉浸在梦想的世界里,长时间的旅途也没有那么辛苦。就像十二岁的那个秋天和父亲一起去华盛顿特区时那样兴奋。他在州立展览会上获得最优秀工作少年奖,作为奖励可以去首都旅行。当地报社的记者还告诉他说不定能受到总统先生的接见。能直接和总统先生说话……幼小的心灵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踏上了前往首都的旅途。这次的旅行让吉姆再次想起了当时自己激动兴奋的样子。如果说那次旅行有什么遗憾的话,可能是最终没见到总统先生吧。
就这样,这天下午,吉姆·帕维斯来到了新德里王朝酒店。
走进挂着电风扇的大厅,吉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客人全是衣着得体的白人,很可能都是英国人。所有的男性客人都穿着外套,更不用说留着胡碴儿的就吉姆一个人了。伊斯兰教徒服务员礼貌地走过来打招呼,但这却使吉姆觉得略显嘲讽。看这排场住宿费也一定不低。看来中国政府给国际义勇航空队做了充裕的预算。吉姆重新想了想,决定谈工资时,最低薪酬一定不能少于三百五十美元。
吉姆来到酒店前台,向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问道:“我想找一下康奈可先生,请问现在他在房间吗?”
“康奈可先生?”年轻的印度人歪了歪头,问道,“您知道他在哪个房间吗?”
“啊,这个倒不知道。但我们今天是约好在这儿见的。”
“是住在这儿的吧?”
“我觉得是呀!说是让我到这里找的。”
服务生查了查手边的卡:“好像没有叫康奈可的客人入住。”
“啊,是吗?会不会是用公司的名字登记的呢?公司名字叫陈纳德航空公司。”
“陈纳德航空公司,康奈可先生对吧?”服务生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服务生拿出了住宿账本翻了开来。
吉姆一只胳膊支在柜台上,一边展望大厅一边思考:
见到康奈可先生的时候要不要敬礼呢?敬礼的话虽然显得很有军人风范,但是很容易给人留下落后过时的印象。是不是应该嚼着口香糖阳光地走进房间去,像飞行员同事之间交谈一样开始我们的对话呢?要不忍忍热劲儿,穿上旧皮夹克,这样能显得成熟稳重一些,嘴里再叼根烟可能效果会更好。
“您好,”服务生抬起了头,“对不起,今天并没有叫康奈可的客人入住,也没有以陈纳德航空公司名义入住的。”
“怎么会!”吉姆慌忙拿出电报,“你看,确实是应该住在这儿的!要不是人住的话,也有可能是用这里的房间。我跟这个叫康奈可的人约好了在这儿,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可是名单上找不到您说的名字。”
“可能还没有登记入住,但是应该已经预约了。”
“要是预约了的话,我们一定会记下名字的。可是很不巧……”
吉姆还是不肯罢休。
“该不是用C.A.C.这个公司的名字吧,要不是的话……”
吉姆顿了一下,服务生又歪歪脑袋,问:“还有什么别的名字吗?”
“中国政府。”
服务生缩了缩身子答道:“很不凑巧,先生。今天也没有和中国政府有关的客人人住。”
虽然这么沉稳地应对,但也能看出服务生内心的恐惧。一定是从大英帝国酒店里学来的应对招数。
“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对方临时有什么事,要晚点才能到。时间地点都是按约定来的,吉姆并没有搞错,说起来这事还是对方提出的。吉姆得到通知配合对方时间,大老远的从拉贾斯坦邦的西部赶过来。代理人康奈可想必一定临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电报上写的是今天和明天两日将对工作内容做以说明。今天因为有事不在,明天康奈可一定会来,就算不来也会联系我们。至少通知吉姆一下他们所在的地方就好了。
“那好,我知道了。”吉姆说,“那我也在这儿定一个房间等着康奈可先生。”
“可以为您准备。”
“多少钱?”
“有一晚上三十美元的,怎么样?”
“不是套间也没关系。”
“不是套间,但是间小巧舒适住起来很舒服的房间。”
吉姆在心里暗暗骂这个康奈可先生。要是到时候录用了的话,先不说薪酬首先得让他给我报销住宿费,还有房间服务的费用,都一并列出。
吉姆又言:“那好,请给我带路吧。再拿一杯冰、一瓶碳酸饮料和一瓶威士忌。尽快。”
“再要一位印度小妞”就要说出口,忍了又忍还是没说。在德里想找到这种地方,估计也不会太费工夫吧。
“明白了。”服务员一如既往礼貌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