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身红衣,江柳比之苏枕流多了几分明艳飞扬。
她轻身武技学得不好,亦不像苏枕流那般能向天地借力助自己直上青云,她靠的只有手中的烈风刀。
明眸紧慑寰宇阁片刻,江柳清呵一声,烈风刀反向地面怒斩。
刀芒烈烈,一霎平地生风。
苏枕流引雷借力给了她思路,她不是巫觋,却也有旁的方式借力一用。
厉厉刀气斩向地面,骤起劲风数重。江柳找准时机,屏息凝神,一招“踏浪行”武技,踩着劲风连攀十层。
劲风稍息,江柳并没有一口气直上,而是先挂在十层的飞檐边稍喘口气,而后靠着臂力提起身体,终于稳稳站在了十一层檐角之上。
琉璃花缠绕在颈间,江柳未曾直接将其挂在十一层上,而是在这十一层高空之上,在檐角边坐了下来。
“不挂吗?”下面有武道院其他前来观赛的学子大喊着问道。
高空风大,天色已然开始转阴。
江柳听了个大概,同样冲下方喊道:“暂时不挂——,我想想办法——”
看能不能再上一层。
徐鹤声发出一声低笑,冲一旁教习道:“这个孩子有些意思。”
一旁教习也是跟着笑道:“年轻人,真是有朝气啊。”
江柳刚坐下来没多久,桑昱之也学着她以刀气逆斩借力的法子,靠着剑气一路冲上了十层,停了下来。
他害怕高空,饶是轻身武技基础再扎实,也扛不住往下多看一眼时头晕目眩腿软的感觉。
桑昱之不再多做停留,果断地将花挂在了第十层,最后甚至没有直接像苏枕流一样飞身而下,而是慢慢沿着檐角走向内侧,推开窗户翻入其中,一步步从十层走楼梯下来了。
医道院三位学子修为都未过步月境,未曾修习过武技,若只靠自己,很难越过七层。
医道院次席与三席都铩羽七层而归后,医道院首席还在原地不曾动弹。
医道院首席是个身型小巧的女修,姓商名时序,是医道院前三席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如今方才二八年岁。她出身寒门,听闻家中亲人尽是武者,唯她一人走了医道,靠着她医道上的卓绝天赋,入门试炼刚结束就被医道院院长收为亲传弟子,同时修习医、丹两脉。
商时序抬头望向上空,笑了一笑。她笑起来时眼如弯月,像只小鹿,令人颇有亲切感。她没急着自己登寰宇阁,而是冲着周遭围观的学子们大声道:
“诸位学长们,在下医道院首席商时序,朝时九重天境界,丹医双修。如诸位所见,登阁挂花之事,对于我医道院学子,还有文宗同砚们而言,难度更大。像我这样不修体技与术法之人,要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挂花,着实为难。”
商时序:“今日,若有哪位前辈愿助时序登阁挂花,时序承诺,往后给这位同砚无偿看诊三次,不设时限。”
此言一出,就连一干学监都愣了半晌。
稍寂,才有学监轻声问徐鹤声:“徐先生,这……她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徐鹤声眯眼捋了捋山羊须,未语。
他尚未做回应,周围的前来观赛的医道院和文宗学子们都沸腾起来了。
多少年了,因所修道法不同,因他们不善战,总是成为争流会中最先被淘汰的人,久而久之,就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没必要争这个席位了,总归也是拿不到的。
下方有耳聪目明的医道院学子听到了学监的声音,当即高呼:“哪里不合规矩?她是医者,医者凭自己的本事同武者交换,以技换技,为何不可?争流会讲究的是无论何种道法,各尽其用,各展所长即可,既如此,这位学妹能以医技引得旁人相助,怎么算不得是凭自己的能力登阁挂花呢?”
群情激奋下,这番歪理也有大量的人赞同。
有武道院高年级学子上前一步,大声道:“学妹,屏息提气,我以拳风助你登阁。”
商时序浅浅一笑,露出颊边一对梨涡:“那便多谢这位学长了。”
学长有心,道道拳风都落在商时序适合落脚之地,商时序如轻巧飞鸢掠起,踩着拳风连踏十数步,竟一跃而上十二层,挂上那朵晶莹剔透琉璃花。
在她的花缀上飞檐的瞬间,天已然阴沉下来。
一滴春雨湿眉山。
涿光静立原地,风雨来去,对手逐个飞跃,都未曾动摇她的平静。
令狐虞展开灵力屏障,为自己和林初挡雨,凝视着涿光波澜不惊的神色,愈发期待起了最后一刻。
周围观赛者仍不愿离去,或是撑起油纸伞,或是展开护体灵障,在潇洒春雨之中同观少年人登阁争流。
圭表影动,午时将至。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异赋院两位学子的异赋似乎不是体技与御空方向的,都将将攀上六层后折返。
现在未曾登阁挂花的还有五人。
眼见时间愈发逼近,这最后五人同时起身。
赤离发出一声清亮高啼,身后赤色羽翼骤现,完全展开时能将人完全包裹其中,令他看上去格外高大。
禁飞令之下,赤离的羽翅无法腾空飞起,却并非毫无作用。对于羽族而言,在空中翱翔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赤离同样体技不凡,眉心焰状妖纹一闪,周身荡开一层熊熊离火。
火焰未曾落地点燃草地,而是轻微浮动于赤离身侧,如同火河逆风而上。
淅沥春雨不曾浇灭他的火焰。
风助火势,火焰更胜,赤离一跃而起,羽翅展开,乘着火焰燃烧的气流腾空直上,竟是高傲地朝着寰宇阁最高的那一层扶摇而去。
他身侧的灵奇院次席,一个灵族,登阁的方法更为神奇。
这位灵族身型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竟逐渐成为一根细长的影,兼具藤蔓的坚韧与竹的高直,沿着寰宇阁的外壁一路攀爬向上。
术门那头,言珏和宴红袖稍晚一步,也已开始登阁。
宴红袖平民出身,在进入太初学宫之前,很难接触到高阶术法,施展的都是些相当基础大众的术法。可她境界高,功底扎实,几乎所有的基础术法都能信手拈来,比之那些有机会习得高阶术法却无法完整施展的士族术士,实力更为坚实,不可动摇。
几乎同时,言珏和宴红袖双手掐诀,默吟口诀,劲风驰来,化为助力。
御风术。
术门两位学子选择了同样的术法登阁,落在旁人眼里,难免会有对比。
同为御风术,风在宴红袖手中如臂使指,这风分明劲朗狂放,可在宴红袖面前却乖巧得像个灵宠。载着她劲瘦的身影一路攀过十二层,掠过十四层,向着更高的方向而去。
而言珏那头,因境界低,能施展的御风术范围不如宴红袖,在疾风疏雨中艰难维持平衡片刻,将将落在了第九层止步。
言珏在第九层檐角站定挂花时,正巧见到涿光的身影从面前飞掠而过,转眼间已被飞檐挡住,消失在她眼前。
言珏深深凝望着涿光消失的背影,眸光深沉似海。
涿光反手向地面拍出一掌,背面朝天,借由掌风腾起。她身法过于精妙,甚至能够短暂滞于空中翻腾半圈,继而黑色短靴于檐角轻点,又向上连窜三层。
涿光深知,登阁一时,须得一气呵成,若是中断便再难向上,是以她半分不曾停留,灵力在体内灵脉飞速运转,已然完成一个大周天。
她周身因身法而起的粘稠的气劲再次出现,捧着涿光如同一团棉花,不疾不徐轻飘飘地向上攀登,倒显得她的尤为得心应手。
涿光,宴红袖,赤离三人身影相互交错,兔起鹘落间,三人竟已同时攀登至第十七层。
阁下众人屏息凝望,皆是兴奋难平。
“以往争流会,最高记录也就十六层了。今日竟有三个学子同时登顶,真是不得了。”
“武道院这位的身法有点意思,她是唯一没有借助外力,全凭身法登顶的,属实不易。”
徐鹤声淡笑着,点点身旁年轻学监:“瞧瞧,各凭本事,这多有趣啊。”
高空清寒,十七层的飞檐尤为窄小,却也够三人同时立足。
武技、术法、妖火齐现于寰宇阁顶。
三人各立于一侧檐角,呈鼎立之态。
宴红袖瞧着这般状态,眼神略有一丝微妙。
赤离眉心火焰妖纹微动,探首向下问道:“三人同时登顶,这般情况,通常是怎么处理的?”
年轻学监一时愣住,以往不曾有过这种情况,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头看向徐鹤声:“徐先生?”
徐鹤声脸上仍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曾回答。
赤离皱了皱眉,尚未发作,便听得清正钟声回荡于九山之间。
午时已到,争流会结束。
就在同时,僵持的三人之中,玄色衣袂豁然声动,竟是赶在争流会结束的最后一刻翻身飞跃至十七层之上,寰宇阁更高的一处尖锋。
这里并无平台,唯有锋锐尖刺倒缀其上,直入云霄,根本没有任何站立之地。
涿光单手攀住尖锋,手心被锋利尖顶割破,血流不止,混着雨水落下。
她靠着单手全身悬挂在空中,最后一道钟声结束时,她齿间咬着花茎,正将琉璃花缠绕于尖锋之上。
何为第一流?
平庸无能者自然不算,三人并立也稍显逊色。
属于涿光的那朵琉璃花在寰宇阁至高之处招展,细雨淌过花瓣,沿着尖锋直下,再从檐角低落。
令狐虞勾起唇角,伸出手去,掌心落了几滴血雨,望向峰顶飘摇的孤影。
唯有站在至高处,方得人间第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