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别墅,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盖的了,最近也没有人住过。但突然却从这样的一栋老旧的房子里,急急忙忙跑出了一个农家女,大喊:“不好了!老爷死了!……”
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夏天,外面的街上,也会不少人来来去去,听到她这么一叫,也一定立刻会有,不少人聚集过来,但因为现在是淡季,尤其这栋别墅的所在位置,在茅之崎算来,也是开发得比较早的地方,所以庭院腹地甚广,独自兀立其中,大家知道它是空屋,所以,完全没有人理会,农家女的叫声,仿佛恶作剧般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响。
“不好了,小滨家的大爷死了!……”
农家女边跑边叫,此时从对面的围墙边,出现了一个农夫。
“阿德!发生什么事了?”
“阿八……”农家女喘着气说,“小滨家的大爷死了!……”
“什么啊!……”那个叫阿八的人吓了一跳,“小滨家的大爷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是啦!……”阿德急忙摇摇手。“是他的继承人!……”
“是他的侄子。我是听说有这么一个继承人,可是自从他继承小滨家之后,从来没来过这里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我昨天早上看见他了!”
“偶然碰见的吗?”
“不!他通知我,先将别墅打扫一下,我就照做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是个脸色很苍白的年轻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长得有点忧郁。”
“你爱上他了?”
“神经病,胡说八道!……”农家女阿德生气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爱什么爱!……”
“哈哈……别生气!……然后呢?”
“他白天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或院子里走来走去,黄昏的时候,我依约帮他送饭去,他却不见人影!”
“不见了?……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我到处找就是找不到人,大概是走了吧!”
“那也不对啊!……那干吗还叫你送饭去呢?”
“我也觉得很奇怪啊!可是就是没看到人啊!……我怕遭小偷,还帮他将门窗都关上了,可是,我刚才从别墅前经过的时候,看到后门开着,我觉得奇怪,就从院子进去看看,结果发现,有一扇遮雨窗被撬开了,我往里面大叫,也没有人理我。我紧张兮兮地进去一看,才发现大爷躺在书房的藤椅上。我以为他睡着了,担心他睡在书房会着凉,于是走到他身边一看,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他哪里是睡着了,根本是死了!”
“这可糟了,我们得赶快叫医生,我到城里去走一趟!……”
“阿八!……那就拜托你了,我在这里等,我实在不敢一个人,再到别墅里去了。”
阿德全身颤抖不已。
“我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断气了。”接到八太郎的通知,从城里赶来的寺本医生,看了尸体一眼之后说。
之后他又将眼皮翻起来看看,再用听诊器,做了详细的检査说:“是狭心症!……还这么年轻,真可怜,大概原本心脏就不好吧!”
“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啊。”阿德说,“他脸色很苍白,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得赶紧通知他的家人,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我两、三天前收到过他的信,上面应该有住址吧!”
阿德回家,将信拿了来,寺本医生接过那封信:“东京市淀桥区,柏木绿庄公寓——小滨信造!……咦?他还住公寓?那还是单身了?……就算是他自己的房子,哪有人会撬开房锁,一个人死在家里的,我看还是报警好了。”
因为寺本医生的指示,阿德跑到分驻所,将长井巡査请了来。
“唉!……”正在向阿德询问事发当时状况的长井巡査,叹了一口气说,“他两、三天前来信,通知你说昨天要来,要你将房子打扫干净,结果他真的来了。然后当天上午,他四处晃晃之后,傍晚当你帮他送饭去的时候,人却不见了,然后,你发现他不知何时,撬开挡雨窗进屋去,躺在藤椅上,心脏病发死了对吧!唉!”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好!我马上去!”
急急忙忙赶到了现场的长井巡査,看到寺本医生,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医生!他是病死的没错吧!”
“他是狭心症病发没错!”
“那是什么时候死亡的呢?”
“这个嘛……看这个样子,应该已经死了十到十四、五个钟头了,死亡的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八点至十二点之间吧!”
“八点至十二点之间!……”巡査一边做记录一边问,“那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回来的吧!”
“如果说,他回来之后就死了的话,那应该就就没错了。”
“原来如此,”他一边更正记录一边又问,“也有可能是那之前就回来了,但不可能是十二点以后才回来吧!”
“应该是!”
“如果不是他杀或死状怪异,只是病死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得向警察署里报备。”
巡査将做记录的笔记本收进口袋后,就快步离开了。
寺本医生一边准备回家,一边问阿德说:“这个人自从继承他伯父的别墅之后,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吗?”
“是啊!……之前的老爷去世之后,我就收到一封信说,他是老爷的侄子,已经继承了这栋别墅,要我像以前一样,好好管理它。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昨天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就死在这里,也真是可怜。”
“说得也是。”
正当阿德和医生一来一往地聊着时,阿德的丈夫竹谷义作,手上拿着一张纸,边摇头边向他们走来。他满脸的狐疑,看见阿德就叫道:“喂!阿德!……我看我真的是见鬼了!”一边拿出手上的纸片,原来是封电报。
“发生什么事了?”阿德好像要拿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战战兢兢接过那封电报,随即大叫一声,“天……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寺本医生看了一眼电报的内容:你们搞错了啦,小滨信造还活着,你们看清楚!
“什么?……”寺本医生吓了一跳,“那这个死人不是小滨信造了?这真的得找警察了!……”
当地的警察署,发了一封电报给小滨信造,要他立刻过来一趟。
下午两点多,小滨信造来了,是个三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身材瘦高的青年。
到警察署应讯的信造,和由司法主任带队的大批警察,一同前往案发现场的别墅,阿德一看见信造,吓得惊叫失声,差点晕倒。
“你……你不是少爷吗?”
“啊,是阿德!……”小滨信造亲切地问道。
“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傍晚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事要办,没向你打个招呼,就匆匆地赶回东京了。”
司法主任榎户警官,很惊讶地问信造:“那你昨天真的来过这里?”
“是啊!……”这次换成信造不解地问,“阿德没有告诉过你吗?”
“有啊!……可是,我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
“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没死!……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嗯!……”警官一脸狐疑地说,“还是先让我看看尸体吧!……”
信造一看到尸体大叫:“啊!是卓一!……”
“咦?你认识他吗?”司法主任反问他。“嗯!我认识他!……他是我表弟!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他,可怜的卓一!……喂,他怎么会这么就死了!……”
“他……是你表弟?”榎户警官看看信造,又看看死者说,“还真的很像!……虽说是表兄弟,也长得未免太像了!……不过,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这个我知道!……其实我们两人,昨天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而且,不是我决定的,是因为卓一说,他需要立刻和我秘密见面,我才会建议,约在这里比较隐秘,他立刻就回信给我,说要约在星期五下午——也就是昨天下午见面。”
信造说罢,就从口袋里拿出已经被揉成一团的信说:“这就是他写的信,上面写着星期五下午会到,所以,我才会写信给管理员竹古先生,请他帮我打扫一下。我虽然如约在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一直到下午,都没有看到卓一,我的个性很急,并不喜欢等人,但也耐着性子等到黄昏。但是因为天黑了,都还没看见他人,而且,是他约我要见面的,我气他不守约定,浪费我的时间,因为气昏头了,所以,也没向阿德打个招呼,就离开这里回东京了。”
“原来如此。卓一先生大概是在你离开之后,才到达的吧!……”榎户警官一边点头,一边说,“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所谓的‘秘密约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想大概是为了钱吧!因为他经常会找我借钱,大概又是为了,有什么不错的生意,要找我去投资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经常接受他的建议,投资生意啰?”
“不!……”信造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说的生意,都是一些无可救药的投资,什么安装在帽子里面,一下雨就可以打开的折伞啦;装在鞋子下面,利用背后的蓄电池,驱动小马达的车啦;还有更夸张的,在海水里捞金啦!把全日本的猫都买来啦!……”
“为什么要买猫呢?”
“这样就没有办法制作三味线,西洋音乐就会流行了,因为他很喜欢西洋音乐。”
“嗯!还真是个怪人哦!……”
“他是很怪!……他甚至还要我,借钱给他当资金,说是要从美国,请女马戏团来,说这样可以大嫌一笔,还说有剧团经营困难,要我出钱帮忙他们,最近还迷上了五子棋。”
“五子棋?就是那个五连子棋?”
“你要是在卓一面前这么说,他一定会生气的,他会告诉你,五连子棋是以前的说法,现在髙木大师,已经设计出纵横十五线的新五子棋盘,段位和级位的分级制度,也已经确立了,可以说,是介绍给外国人最好的日本文化,应该作为国际亲善的活动,好好推广一番,他甚至还要我出钱,支援五子棋联盟,我想他昨天找我,可能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为什么没有依约前来呢?”
“他啊!……他是那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只要是临时想到什么事,根本就不管和你有没有约,就算是三更半夜,只要他想起来,也会跑来找你,他就是这种人。”
“原来如此!……还真是个怪人,也算是天才啦!……”榎户警官一边微微点了点头,一边笑着说道,“尤其人家又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还有,他心脏不好吗?”
“前几天他才说,强迫别人对心脏很好呢!……”信造苦笑,“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心脏可好得很,不过他的心脏,其实很是糟糕,他常说:我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是停了,我就一命呜呼了!……”
“是吗?”榎户警官想了一下,“那么……他是想到其他的事,才忘了和你的约定,却又在天黑之后,想起来才又跑来的吗?”
“大概吧!……这小子毛毛躁躁的,大概是到了之后,发现门窗都关着,才撬开门进屋的吧!或许就是这样,才引发了心脏病。真是可怜!……”
说毕,信造哀伤地看着卓一的尸体。
“可是你们两个,长得还真像啊!”榎户警官感叹地说。
“是啊!……”信造点头,“我们常常被认错!……因为我们两人的母亲是姊妹,所以,他不姓小滨,他姓北田,我们虽然是表兄弟,但因为他和去世的小滨伯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会由我继承伯父所有的财产。但因为我是单身,没有家人,所以,目前我的继承人就是他,如果我死了的话,我全部的财产,就都是他的了。没想到他却先走了……”
“我……”阿德说话了,“我还以为死在这里的,就是昨天来的那人!……”
“你仔细看我们两个,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信造对阿德说,“你是第一次看到我们,难怪你会这么觉得。但是,阿德!我们穿的衣服不一样啊!……你还记得我的衣服吗?”
阿德一直盯着信造的衣服,看了一活儿忽然惊叫:“对了,我想起来了!真的是少爷!……昨天中午来的人是您!您当时就是穿这件棕色的衣服,他穿的是蓝色的!……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
“不管是谁看到有人死了,都不会注意到这些事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一直以为,是小滨少爷死了!……”阿德悲伤地说着。
“那么……”警官低头说,“这已经没有警察的事了,那就麻烦你们,处理善后了!”
不久,所有的警察就离开了。
回到警察署里之后,榎户警官找来了同行的望月刑警。
“今天的案子,好像没有什么疑点,根据那个叫小滨信造的年轻人的说法,死者北田卓一个性急躁,就算是半夜到朋友家,也会若无其事地,撬开人家的门窗进屋,又是因为心脏病发身亡,应该是没有必要,继续调査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你还是帮我调査一下,这两个人昨天和今天的行踪,我已经告诉小滨信造,调査结束让他放心了,事情应该比较容易进行。”
望月刑警在接到命令以后,随即前往茅之崎车站。他心想如果是夏天的话就很难说,但因为是十二月,搭车的客人很少,或许剪票员会有印象,也说不定。
剪票员果然记得!
昨天早上十点三十三分到的南下列车,有个穿着棕色衣服、貌似小滨信造的年轻人下了车;然后同一天的下午六点三分,北上的火车即将发车时,果然还是有个穿着棕色衣服、貌似小滨信造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地跑上车,这个人当时的心情好像很不好,还和站务员起了口角;之后在今天下午两点九分,又有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年轻人下车。从这些事情,就可以得知,小滨信造昨天和今天的行踪了。
但是,穿蓝色衣服的北田卓一,却仍旧下落不明。因为他在下午六点之前,都没有出现过,所以,势必得搭乘六点至末班车之间的火车,从下午六点六分,到凌晨零点三十四分之间,共有九班列车,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长得像北田卓一的人下车,也有可能是搭过了头,或者是坐到了热海才又坐回头,所以,北上的火车也逐一询问过,但却完全没有线索。剪票员记得,穿着棕色衣服的小滨信造,不可能会对穿着蓝色衣服的卓一没有印象,这就表示:卓一并不是搭火车来的,不是火车那就是汽车。
望月刑警于是针对,来往藤泽和平冢之间的公车,进行了仔细的调査。由于冬天的班次少,乘客也少,搭乘的人不多,因此,车掌几乎记下了所有客人的长相,但是,却对卓一完全没有印象。
如此一来,卓一到茅之崎别墅来的交通工具,只剩下私家车了。望月刑警思考着,并在当天下午赶到东京。他先去拜访小滨信造的住处——绿庄,绿庄是一栋宏伟的钢筋水泥公寓,他可以了解信造为什么,不愿意搬到茅之崎。望月刑警谎称自己是信造的朋友,借此向公寓的管理员,打听消息。
“小滨先生在吗?”
管理员摇摇头:“他不在!……他到茅之崎的别墅去了!”
“什么?……”望月刑警故意假装吃惊的样子,“小滨先生有别墅啊?”
“小滨先生可有钱了!……他两年前继承了他伯父的遗产,听说有好几十万呢!”
“好几十万?……我可是第一次听到!他那么有钱,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公寓啊?”
“因为他是个怪人!……听说他不喜欢人,不喜欢和别人来往,即使住在这里,也几乎没有访客。你是哪位?”
“我叫望月,我们是最近才认识的。你知道他为什么去茅之崎吗?”
“说起来还真奇怪,今天早上,茅之崎那边别墅的管理员,还发了封电报给我说,小滨信造死了,麻烦我通知他的家属。”
“咦?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刚好小滨先生在家,我就将电报拿给他看,他生气地说,这是恶作剧,立刻就回了电报,结果就收到警察要他出面的通知,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就搭车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弄错了,他本人很健康啊!”
“真是怪事一桩!……”
“真的很奇怪,他还说他昨天在茅之崎,空等了一整天呢!……”
“什么……他昨天也去茅之崎了?”
“是啊!他说有人约他在茅之崎的别墅碰面,一大早就出门了,可是,一直等到黄昏,都没有看见人,气得一肚子火回来。”
“他是几点左右回来的?”
“九点半还是十点左右吧!”
小滨信造昨天搭了下午六点三十分,从茅之崎出发的火车回东京,如果直接回家的话,应该在八点左右就可以到家,望月刑警心想:他可能在半路去吃饭,或者绕道其他地方去了吧!
“他到茅之崎去找谁呢?”
“不知道!……”管理员看了望月刑警一眼说,“可能是他表兄弟吧!我也不清楚。”
“他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吗?”
“是啊!他一直在家!……”
管理员回答之后,又看了望月刑警一眼,为了不影响日后办案的方便,望月刑警不想让身份曝光,所以,就草草结束了问话。
“对不起!打扰您了!……我没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好了!”
北田卓一住在蒲田区的潮湿低地,他也是单身汉,住在一个名叫永辻荣吉的人家里。根据望月刑警在附近,打听的结果得知,荣吉是个计程车司机。
望月刑警找上他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荣吉外出工作,还没有回家,只留下一个三十岁左右,有点狡猾的妻子看家。
望月刑警拿出自己的名片,表明了身份,他妻子因为荣吉经常因为出车祸,而遭到警方的传唤,所以知道望月的身份以后,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但是,当知道他是从茅之崎来的时候,突然惊慌地叫了出来。
“听说卓一死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刚才信造先生来通知我们了,可是,我家那口子不在,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是狭心症发作!……”望月刑警冷静地说,“他虽然是死在信造先生的别墅,不过我想请问,他平常是不是心脏就不太好?”
“这个嘛……实在叫人很难相信。他虽然脸色苍白,有点病恹恹的,可是精神很好,说话咄咄逼人的,心脏应该很强健的啊!……可是,他老是说不知道哪一天,他的心脏会不跳了,没想到竟然真的不跳了。”
“他昨天一直在家吗?”
“没有,他才待不住呢!……他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总是有事要办。他从来不办自己的事情,一天到晚光管别人的事,明明口袋里没有半毛钱,光会说大话,打信造先生的主意。他一天到晚说,只要信造先生一死,他的财产就全都是自己的,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那你不知道他昨天去茅之崎的事情?”
“不过,他昨天晚上七点多回来过,一回来就吵着说肚子饿,当我正在准备晚饭给他的时侯,他突然大叫一声‘糟了!……’当时就吓了我一跳,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和信造约好,要在茅之崎的别墅碰面,他却忘得一干二净,我对他说,反正他忘记和别人的约定,是家常便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却说:这回不一样,因为对方是小滨信造,而且,这回他一定要拜托信造出钱,所以,绝对不能惹他生气。
“他说他立刻就要出发,我说他不可能等到现在,他却说依照信造的个性,是一定会等到半夜的,而且,就算信造已经回东京了,他也要让信造知道,他遵守约定到了别墅,否则以后事情就难办了,说什么都一定要去,那也就算了,还说什么都要我们把汽车借给他。我叫他搭火车去,他说什么火车太慢了不行,结果我仔细一问才知道,他根本就连火车票都买不起,因为他经常向我们借钱,我们也很伤脑筋,所以,不想再借他车钱,可是,更不想拿吃饭的家伙送他,不过,他实在太会说话了,说什么他这次一定会成功,等信造将钱给他之后,他一定会好好地谢谢我们,还说要是放弃这次机会,我们一定会后悔,又拜托又威胁的,我们没办法,只好开车送他了。”
“原来如此,他果然是坐汽车来的,这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望月刑警心里想道。
“他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这个嘛……大概是九点左右,听说是过了十一点,才到了那里。”
“你先生立刻就回来了吗?”
“是啊!……不过,听说到了那儿之后,卓一又找了点麻烦。”荣吉的老婆一脸无奈地皱眉说,“听说他们到茅之崎车站的时候,卓一就说要下车,他要走过去,我家那口子说,反正顺路,要送他到目的地,但他却说信造先生在等他,要是让信造先生,听到汽车的声音,知道他是搭汽车来的话,一定会生气的,所以,他打算假装自己是搭火车,到车站再走路过去。所以,我丈夫在距离别墅,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就先让他下车了,之后就直接开车回来了,我并没有听他说,当时卓一有不舒服的样子。”
这下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了。因为该问的事都问了,望月刑警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打扰了!……”
“麻烦您告诉信造先生,等我家那口子回来,我们就过去帮忙!……”
大概是说太多话了,荣吉的老婆,如释重负地说。
“原来如此,那就没有问题了。”听过望月刑警报告的榎户警官,一边清理着烟灰一边说。
“嗯!应该不是谋杀案!……如果说北田卓一,真的是病死的话……”
“为了慎重起见,我已经重新检验过,确实是狭心症病发,所以,不会是他杀。如果说死的人是小滨信造的话,北田卓一就可以继承财产,多少让人起疑,不过,既然死的人是北田卓一的话……怎么样?北田卓一有遗产吗?……”
“他哪有什么遗产?欠了一屁股债!……可能会有人恨死他了,不过,不会有人为钱杀他的。”
“他是病发身亡,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他为什么要闯进没有人的别墅呢?”
“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听说这个北田卓一,根本是一个没有人我观念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心血来潮,想到哪儿做到哪儿,虽然说是别人,不过也还是自己的表兄弟,撬开他家的门窗,闯进屋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而且,他身上也没钱买车票,所以,不管小滨信造在不在,他都只能在别墅里过夜。可能打算第二天再打电报,要小滨信造或永辻荣吉送钱来吧!……”
“或许是因为坐了太久的汽车,摇摇晃晃,又走了一段路,再加上撬开门窗,这些激烈的运动,才会导致心脏的老毛病发作吧!”
“大概是吧!……”望月刑警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反正小滨信造和公寓管理员,还有永辻荣吉的老婆,三个人说的话都吻合了。”
“嗯……小滨信造星期五早上说,要到茅之崎去,就出门了是吧!……”
“虽然此行的目的并不清楚,但据管理员的说法,他是要到别墅,和表弟卓一见面,然后,在当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又气呼呼地回家,还告诉管理员说,他白等了一场。另一方面,北田卓一从早上出门,到傍晚才回家,之后才突然想起,和小滨信造的约定,强迫永辻荣吉开车,送他到茅之崎。我们已经证明,确实有貌似小滨信造的人,三度进出茅之崎车站,却没有长得像北田卓一的人出现过,完全没有奇怪的地方。”
“只有一点我不明白,信造在八点左右,回到东京之后,到他回家的这段时间当中,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要问问小滨信造就知道了,不问也没有关系吧!”
就这样,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四个月后,天气突然变暖之后的某个春天的晚上,望月刑警因为其他的事到东京,他走在涉谷的道玄坂大道上。
他突然发现,一直都放着大棋盘的五子棋店外,围着一大堆人,望月刑警在经过的时候,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人,他急忙停下脚步。
身穿华服,两手叉在腰带上,面带微笑地盯着棋盘看的人,的确是小滨信造没错。望月刑警原本想向他打招呼,但是又怕打扰他,于是作罢,站在一旁,一直盯着目不转睛的信造看。
偌大的棋盘上,照例摆着二、三十颗黑白两色的木制棋子,无论黑子往哪儿放,立刻就会出现四三或四四的胜局,但白棋下得也不错,率先连成了五子,要是黑棋在第二手,还是赢不了的话,就必须拿出三五十钱,购买只值五、六钱的说明书。
五子棋店老板在一旁,拼命地游说客人参加,立刻就有两、三个人,抱着必胜的决心参加,没想到大家却都意外地输了,只好无奈地花钱了事。
望月刑警心想,这年头连这种东西都有人玩,大家还真无聊,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信造的声音。
“我也来试试好了。”
“欢迎!欢迎!……”
棋店老板心想,终于有人上钩了,立刻就将手里的木制黑棋交给信造。
啪!……信造下的地方,似乎是相当重要。
只见棋店老板顿了一下,盯着棋盘,看了一会之后,就下了白棋。啪!第二颗黑棋,完美地下成了四四。
“大爷!您棋下得真好!……”棋店老板一脸尴尬地称赞着小滨信造。
小滨信造得意地笑了笑,就离开人群走了。
此时,望月刑警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件事。望月刑警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的同时,快步地追上离开的信造。他在背后叫道:“北田先生!卓一先生!……”
小滨信造顿时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是望月刑警,随即转身向前走。
“喂!北田先生!”望月刑警追着叫。
“你认错人了!……”小滨信造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走去。
“喂……请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望月刑警对着因为自己的阻止,而停下脚步的小滨信造,悄声说道:“你再继续假装也没用,你是北田卓一,跟我到局里一趟!我要检査你的指纹!……”
“哈哈,死亡的果然是小滨信造!……”望月刑警得意地,对司法主任榎户警官说。
自称是小滨信造的男子冷汗直冒,摇摇晃晃靠在望月刑警身上。
榎户警官感叹地说:“差点就被骗了!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巧合!完全是巧合!……我在涉谷的道玄坂,偶然遇见这位小滨信造,发现他竟然能够,轻易地解开困难的棋局,才突然想到的。因为小滨信造并不喜欢人群,所以,应该是不会去赌博的,而北田卓一却完全相反,什么事情都喜欢插一脚,谋杀案发生的当时,他刚好也迷上了五子棋,当我发现小滨信造在下五子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奇怪,却突然想起,之前问案的时候,小滨信造的态度,一个不喜欢社交的怪人,怎么会那么喋喋不休?当时没有发现,是我的一时疏忽,可是我却突然想起这件事……”
“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确认……”
“没错!没错!……所以,我试着从背后叫他卓一,他好像很吃惊,我威胁他要采他的指纹,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吓得脸色忽然大变,差点晕倒,之后就将案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了。”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您先别称赞我,根据北田卓一的自白书,事情是这样的。他说他确实和小滨信造,约好了在茅之崎见面,但因为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人,小滨信造气得黄昏的时候,就回家了,在六点三分搭上火车的,确实是他本人,之后就和原先我们知道的,大有出入。气呼呼的小滨信造,回到了东京之后,就直奔蒲田永辻家,来找北田卓一问罪,但是才说了两、三句话,脸色就不对劲,之后就病发身亡了。他原本心脏就不好,不知道心脏病什么时候会发作,再加上情绪激动,又空着肚子,赶到永辻家,才会突然发病的。
“因为小滨信造突然过世,北田卓一和永辻夫妇,都吓了一跳,三个人讨论之后,决定由北田卓一假冒他的身份,成为死亡的小滨信造。他们两人,原本就长得十分相似,要想骗过管理别墅的阿德他们,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比较困难的是公寓这边的管理员,但是,他只需要和管理员碰一下面就行了,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这要是由沉默寡言、又不喜欢交际的小滨信造,来冒充八面玲珑的北田卓一的话,大概就没有办法,不过反过来,由北田卓一冒充小滨信造,反而简单许多。
“接下来,由永辻将换上北田卓一衣服的,小滨信造的尸体,运往茅之崎,北田卓一再打扮成小滨信造,回到公寓就行了。因为别墅的门窗已经上锁,永辻没办法,只好破门而入,这点因为北田卓一的素行不良,反而增强了说服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警官皱着眉说,“但是,北田卓一为什么,要冒充小滨信造呢?……就算他不这么做,小滨信造的财产,也都是他的啊!……”
“原因就在这儿!……”榎户警官严肃地说道,“主任,你知道那要缴多少遗产税吗?”
“小滨信造大概有多少财产?”
“大概五、六十万吧!”
“非直系亲属继承,大概得缴两成的遗产税,难怪他心疼。”
“还有其他的理由!……因为北田卓一答应了不少人,说他如果继承遗产,他会拿钱支持他们。”
“原来如此,”榎户警官笑说,“花别人钱的时候很大方,花自己钱的时候,就舍不得了。哈!哈!哈!……这就是人性的贪婪啊。”
“他没想到,能够这么轻易地,就得到小滨信造的遗产,因为只要小滨信造结婚,他就没有继承资格了,所以,才会随便答应别人。可是却这么出乎意料地,继承了他的遗产,以前他答应,要给钱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的,所以,他就收买了永辻,冒充成小滨信造。永辻因为是北田的远亲,有这个义务,也也想要分一杯羹,所以,就答应他的要求。还有,北田卓一说,他已经受不了以前的自己,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改变身份,让自己成为一个沉默寡言、兢兢业业过日子的人。”
“这个案子,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刑警案件,结果根本不是杀人案,”警官边想边说,“他犯的是逃税、伪造身份还有弃尸,算弃尸吗?……他将尸体放在别墅里!……”
“没有经过允许,就搬运尸体,算不算犯法?”
“应该算吧!……还有私闯民宅,我也不知道,这个罪名成不成立!……”
“可是犯法就是犯法了!……”
“他当然是犯法了!……”警官大声地说,“不过,他却还挺先进的,而且……”他边想,“还蛮有幽默感的!……”
(发表于昭和十四年一月号《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