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军平陪伴宵子参加在郊外教堂举行的兰子的葬礼。宵子因为没有适合参加丧礼的衣服而犹豫不决,军平对难得如此胆怯的宵子说:“内心的伤痛并非以衣服颜色来判断的。如果经纪人敢派你的不是,我一定为你挺身而出!”军平少有如此烈性的时候。
果然,经纪人一看到宵子的红色T恤后。“你,你,总该懂点礼仪吧!”
他正欲将宵子拉出观礼者行列时,军平马上跨出一大步,“我是她的保镖!”
只是如此扬言而已,经纪人就脸色发白,逃往人群中了。此刻,森林里的这座小教堂,正被影迷、凑热闹的群来挤得水泄不通。
在棺木上洒着白蔷薇,宵子大粒大粒的泪水滴滴滑落。兰子双手合十置于胸口的手指已冰冷地融于死亡的黑暗之中,但着上艳红唇膏,深埋于花朵里的脸庞,仍浮现似乎在梦里逐香般宁静祥和的微笑。
到了大门石墙边,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宵子,投身军平怀里潸然泪下。正当军平不知所措时,正好阿康走了过来。宵子放开军平,立刻投到阿康宽阔的胸怀,哭得更大声了。阿康很沉着地拍着宵子盾膀安慰她。
等待着宵子停止哭泣。
“思,发生事件当晚,兰子在舞台上应该戴着戒指的,但如今那枚戒指行踪何处?此刻棺木中,她的手指上没有戒指啊!”
“啊!那个嘛!——应该是她的遗族取下保管了吧!……那枚钻戒确有将近一千万圆的价值吧!”
“思!在后台时,她还直担心钻石脱落呢!……”
“是呀!那粒钻石就掉落在尸体身侧。是那个名为安田的年轻导演捡到的。”
很凑巧,安田此时正要爬上这阶梯。
双排钮扣的礼服紧紧包裹着细瘦身材的安田,似乎认出这三个人了,但郊连声招呼也不打,头低得如埋进长发般消失在教堂之中。
“安田仍是很可疑的呢!”
阿康离去后,军平告诉以T恤袖口擦拭泪脸的宵子。
“可是,安田他有不在场证明。”
“捏造的方法多的是,我有一个解不开的疑惑。”
“什么?”
“就是置于舞台中央的门扉。碎片掉在观众席上,这一点搞不懂。”
话还没说完,军平突然“啊!”地大叫一声。
“怎么了嘛!”
“北原——暖!你看那棵树。”
军平手指向人群背后一棵高耸的枞木。树干背后有个穿着雨衣的男人身影。那男子以衣襟隐藏着脸部,一边偷偷瞄望教堂入口。
正当军平拉着宵子走近时,北原正好转身,循着林中间道,往车站的方向走去。在其后跟踪的两人,在北原于售票口购买往洗谷的火车票时叫住他。
循声回头的北原,似乎以为军平是刑警。正当他欲逃跑时,军平早已牢牢捉住北原的手腕。
“我们并非警方人员,只是……”宵子和军平两人轮流解释,终于使北原安心了。
“知道了,如果你们不向警方透露的话,我就说出寅情。”
他怯懦地低下因久待监狱而过于苍白的脸。三人走进饮茶馆,北原对于军平两人几乎完全知道兰子与自己的关系而惊异万分。终于,他眼中浮现泪光:
“兰子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
“兰子对我没有丝毫的爱恋。二十五年前的事件,也是我单恋的结果。她毋须负责。纵使如此,这二十五年来,她一直维持每半年必来会面一次的习惯。即使杂务再多也不变……此次我出狱最高兴的莫过于兰子。就在十天前,还送来那出戏的入场券。并告诉我是为祝贺我刑满出狱而演的舞台剧,务必要去……那天晚上的兰子真是美丽。比往昔漂亮几十倍……但是在欣赏她的美丽时,我突然饭悟到,我与她已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她的美丽,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有此感受,故而中途就离席,二十五年的牢狱生涯,使我对她的感觉也变了……所以,杀她的人绝不是我。我也一样憎怨杀死她的人!”
“那么,为什么你要躲避警察?”
“如果警方知道命案当时我也在场,必然不会放过我吧,我因朋友的介绍才获得工作,纵使是受寃枉牵连进此案,也会给这位朋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你应该直到剧终才走的。”宵子插嘴,“兰子只为一个人演出那场戏。只为让你一个人欣赏才站上舞台,对兰子而言,观众唯独你一人罢了。”
北原以手腕擦拭为这番话而流下的泪。他的头发已开始掺杂白发,但他的外形,宛若未经历二十五年监狱岁月般,残留着年轻人的气息。二十五年前,为了一个女人而犯下杀人罪的年轻人就在眼前。军平心想:他的眼泪表明了他话里的真实性。
当天两人搭乘晚北原一班次的车返回东京。
暮色渐浓,军平仍不想回到住处,故而邀宵子到火车站旁的名曲饮茶馆坐坐。
“可是,你身上有钱吗?”被她这么一说,掏尽口袋,只剩两枚硬币。
“所以我说嘛!你先进去等,大约一小时之后,我就赚钱回来。”
不等军平答话,宵子已经往火车站方向跑去了。
这是家很特殊的店。墙壁上满是唱片,别无其它装饰,里面那台巨大的立体音响压迫着店里的气氛。军平选择音响旁靠窗的老位子坐下。餐桌上以黄色菖浦为摆饰。钢琴乐曲轻缓流动,震颤着花瓣。那是萧邦的“别离之曲”。聆听旋律优美的别离之曲,军平忆起自从盛夏的那一天之后,末再相见的宫川祥子。沉缅回忆了一会儿,军平就紧锁起眉头了。原来是乐曲中出现杂音,军平对于杂音十分敏感,他起身察看唱盘。
运转的唱片上有着肉眼可见的严重裂痕。真糟糕啊!军平心想,突然,一股灵感涌现,他“啊!”地大叫一声。女侍吃惊转脸回望。为了要掩饰失态,军平若无其事间到席位,紧据窗边,一边眺望夜景,环抱双臂,一边沉思。
大约一小时牛之后,宵子无恙归来,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坐下后,拍拍牛仔裤的口袋:
“赚到了!随便你点什么都没问题。”
军平表示什么都不需要,宵子为自己点了三明洽、咖哩饭和沙拉。当咖哩饭端上桌时,宵子仿佛终于发觉军平神情有异。
“怎么了?”
“我懂了!——安田为何要射杀兰子的理由。”宵子咬着汤匙楞了一下。
“真的?你说谎!”
“不,我能解释一切。”
“安田有不在场的证明。”
“兰子被杀时间并非那个谜样男子发射子弹的当儿。那个只见身影的男人与此事件毫无关联。”
“那么,为何那家伙不出来说明?如果他是无辜的话……”
“因为他已了解自己被警方列入嫌疑犯里,难以解释澄清的。我认为扮演影子的人可能是兰子昔日的五位婚约者之一,安田也如此认为。——而且安田是那出戏的编剧兼导演,在戏剧上演前已先得知整出戏的情节、灯光位置,他是唯一能掌握这些优势订下完美的杀人计划者。”
“如果置兰子于死地的子弹不是发射自只见身影的男人手握的枪,那么,安田是何时射杀兰子的?”
“进入灯光室的前一刻——也就是兰子即将射破玻璃门的瞬间。”
“由哪里开枪?”
“观众席。当时安田坐的正是北原的席位。当幕帘放下,全场骚动时,我因感到那个位置上有人影而集中眼光注视那里,但已不见人影。可是,我会如此感觉,或许是一边欣赏舞台表演,一边无意识地察觉安田悄悄入座的直觉反应。——安田就是趁兰子举枪瞄准玻璃时,发射子弹的。”
“等一下!可是,继此之后,兰子仍是活着的呀!她还持续演出两、三分钟呢!”
“子弹击中稍偏离兰子心脏的位置。据我所知,兰子曾经在舞台演出途中,身负重伤,却忍耐演完整出戏的经验。安田赌的就是兰子身为演员的职业道德。他心想,纵使发生天大的事,她也会支持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演出吧!……”
“这么说来,中枪后的五、六分钟,兰子必然脸色苍白,摇晃欲坠了,——喂,等等,那么,兰子根本没有扣下手中枪枝的扳机啰?”
“正是。使得玻璃碎落满地的是安田由观众席发射的子弹。”
“可是,如果你所言属实,怎么观众席间遍寻不着子弹?而且,假设兰子未扣扳机,那么男人的身影拾起的枪里应仍残留子弹吧!当时,那男子的确朝兰子射击,这么一来,兰子身体必然有两颗子弹啊!,”
“我们可以这样推论,兰子与那男子皆扣了扳机,但是却没有子弹射出——”
“不过,那把枪里装进一发子弹是千真万确的呀!”
“没错,可是扳机坏了的话,子弹不就飞不出来了?安田并未修好损坏的扳机,反倒更加破坏。”
“啊!”宵子小声叫道。
“有道理吧?安田事先准备好与舞台道具同样型式、口径的手枪。在那幕戏上演前,对着观众席射了一枪,而残余的一发子弹则命中兰子。而后,趁着大家惊觉兰子果真中弹的骚动混乱之际,偷天换日互换两把枪。”
“慢着!玻璃破片怎么解释?军平,你也曾询问过阿康,故而知道玻璃碎片确实掉落在观众府上。安田如果是由观众席侧发射的话,碎片应该掉落在相反方向才合理吧?”
“这是最难解的疑点,不过,我终于开窍了。你看这张唱片!”军平指向仍然不停旋转的唱盘。
“那个舞台上则是,体积庞大的留声机。”
“你说什么呀?”
“舞台上另有一个圆型半切面的舞台。”
“旋转舞台。”
“思!前天看见一分钟不到,城楼变为茶馆的快远换景,就已心生疑惑了。——事件当天晚上的舞台布景十分简单。角落里有餐桌和暖炉,中央的旋转舞台上仅放置玻璃门扉。而且摆设于正中央。安田只须在警察闻讯赶到之前,使旋转舞台回转半圈即可。”
宵子频频望着军平的脑袋瓜。
“好得过分了吧!你这颗脑袋。所以才会人未老头先秃吧!——我要打电话给阿康,告诉他你这一番推理!”
军平制止她起身的动作。
“不要,我想再更审惯考虑看看——更何况,没有充分掌握安田射击的证据是无法取信于人的……”
“思,也对!”又坐返位子的宵子看着壁钟,再度起立。
“今晚跟戏剧部的大学生约好碰面,离约定时间仍稍早,不过,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