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农历三月初七,星期四,白天
“宝贝儿,你终于醒了。”是罗基轻快的声音。
“我在哪里?”我睁开眼睛,除了洁白的墙壁,空无一物。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医院。”这回是老梁的粗嗓子。
“哦,我中了一枪。我以为自己这次能见到萨达姆了。”我说完试图用双臂支撑起身体,可是失败了。原来我的左肩受了伤,左臂和上半身都缠着白色的绷带。
“你真是让记者们笑掉大牙了。”老梁一脸鄙夷的表情,“我怎么会带出你这样的窝囊废?肩膀中弹竟然昏睡了一整夜!”
“那要不要我打你一枪试试?怎么一点知恩图报的心都没有!”
“请你们不要打扰患者!”一个漂亮的护士推门进来。
我很久就幻想着有这么一天了:因为伤病住院,和一个照顾我的美女护士一见钟情并永浴爱河。是多么浪漫而又温馨啊!
护士进来后,不由分说就过来扒我的裤子。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进展也太快了吧。
“哦,美人,使不得!”“使得,使得。该打针了!”她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一个注射器来。原来如此!我一定是患了臆想症。“护士小姐,我的这位朋友还没有彻底从枪伤中清醒过来。”罗基抱着胳膊笑呵呵地为我“辩护”。“不打!”我从小特别害怕打针。“嗬,还来脾气了!”护士把注射器里的空气推了出去,带出的药水看起来像喷泉一样,“你这样的患者我可见得多了,乖乖地趴下哦。”“输液行不行?”“行啊。”多么美妙悦耳的声音。“那太感……啊!”可恶的针头到底是钻进了我的屁股。
这个小妮子竟然阳奉阴违!我最恨这种口是心非的蛇蝎美人!我可怜的屁股就这样被美女护士的针头出其不意地亲了一口!“我代表患者向您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罗基从一旁助威。护士赏给了罗基一个灿若桃花的微笑,然后就轻扭着浑圆臀部离开了病房。“你每次都和别人里应外合地来害我。”我翻过身来,“牛过天呢?”“他抢走了你去天堂的机票,这会儿没准正和萨达姆在一起喝咖啡呢。”“哦?那个恶棍,太不地道了!”我用右手扯着罗基的衣袖,“说说是怎么回事。”“这可难住我了。”罗基看了看老梁,“还是问你们队长吧。”“在一片慌乱之中,不知是谁给了牛过天致命的一枪。”老梁低声说道。
“没人向你请功?”
老梁摇了摇头。
“那弹道分析总可以吧?”
“子弹根本不是从国产手枪中射出的!”老梁压低了声音,就好像床下有人在偷听,“老狐狸(老狐狸叫胡力,是技术科的弹道和兵器专家。一谈起各种各样的武器就如数家珍一般,在他的专业领域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说这个神秘的枪手使用的是柯尔特9mm自动手枪。”
“还是进口货!”
“这个神秘人是敌是友我们还不清楚,所以现在外界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都以为是我们成功解救了人质。”
“是呀,如果是敌人,这么做是为了灭口;如果是朋友,不用说,是为了帮忙。而且牛过天在龙小凤的案子里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凶手另有其人。这么说,现在警报依旧没有解除。差点忘了一件事,胡俊清的死因是什么?”
“这个案子已经没你小子什么事了,这段时间就好好在这养伤吧!”
“你明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快点交代!”得了便宜就得趁机卖乖!成功人士必须要具备这种得寸进尺的品质。
“初步看来,胡俊清是喝了瓶装的红茶中毒而死的。最奇怪的是,据目击者称,是胡俊清自己从十几个瓶子中任意拿出一个。而其他喝了红茶的人却没有发现异常。”
“那就是……”
“无差别杀人。”罗基又猜中了我的想法。
“晚餐的饮食都是谁安排的?”
“就是胡俊清自己。”
“没准是自杀呢。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地把毒药投到瓶子里。用的毒药是吗啡吧?”
“曲晨正在做他的功课呢。”
“等那个慢郎中出结果,我都康复了!”我整了整背后的靠垫,“黄鹤飞和胡俊清两起命案的不在场证明都调查得怎么样了?”“你看看吧!”老梁从裤袋里拿出一张涂涂改改的表格。我的乖乖!好一张大表,让人看了直发晕。咦,这不是我之前写的不在场证明表吗?“头儿,和魔术师接触得多了你也学会妙手空空了。”原来的不在场证明表上已经增添了很多新内容。
“王虎和蒙娜两起命案因为是发生在夜里,所以除了出差在外的古剑华,其他人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而在胡俊清的命案中,只有没参加晚餐的龙武和袁满不在案发现场。”
“毒药很可能在晚餐之前就已经在瓶子里了。尽管我们还不知道毒药是怎么跑到瓶中的。”
“这帮悠闲的可人儿在昨天下午步调一致地给自己放了个大假。好像是在畅游北京城!”
“除了黄鹤飞,其他的鸟儿晚上又全部飞回了巢!”老梁一脸懊恼。
“何奇巧在大栅栏等人?”
“他说有一个叫吴明世的人和他约好下午4点在大栅栏做一个交易。那个人说他手里有一把民国时期的铁锁。”
“‘无名氏’?真是个好兆头!那交易成功了吗?”
“那个吴明世根本就没出现!所以才叫我们怀疑。”
“真是太棒了!套用那句老话就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
“还有个发现,就是黄鹤飞那封打印的认罪书上除了你的指纹,就只有黄鹤飞本人的。”老梁从一旁嘀咕着。
“头儿,你这又是在暗示什么?是我伪造的认罪书?”
“行啦,明知故问!”
“不合情理啊!认罪书手写多直接,干吗还要不厌其烦地打印出来?难不成是黄鹤飞的字羞于见人?”
“很简单!”罗基抱着双臂笑着说道,“如果有人想办法让你在一张空白的信纸和信封上留下了指纹,事后此人戴上手套用这张信纸打印内容,然后再装进信封里。这样,信封和信纸上就只有你的指纹了。”“哈,新花样啊!这个人再把信封趁黄鹤飞不备时放进他的口袋里。嗯,可行!”我夸张地点了点头。
“那按你们的说法,这个人就是地铁站里那个神秘的X,而且X和黄鹤飞还是熟人。因为只有关系密切的人,在做这一切动作的时候才不会引起黄鹤飞的怀疑。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提示到此结束!上午还有个古董拍卖会,少陪,告辞。”罗基站起身来,对老梁说道,“老梁,这个不知死活的牲口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我会派人看好他的!”“你们就这么弃我而去了?”我捏着嗓子喊道。“行啦,别这么肉麻!”说完,罗基就穿上风衣幽灵似的飘出了房间。“头儿,牛过天是什么来头?”“只能查明他曾在西藏当过两年的装甲兵。退伍后的经历不详。”“那这一时半会儿还结不了案。”“还有很多疑点。不过牛过天的死至少可以暂时封住媒体的臭嘴了。酒店里依然安排着我们的……”“儿子!”
坏了!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还把我受伤的消息透露给我的父母。我老妈一进门就哭天抢地地扑到我的床上,就像我牺牲了一样。“妈,轻点!你压着我肚子了。我没事啊,看!”我做出超人伸出右臂飞行的动作。
“只是被花生米撞了一下,离心脏远着哩!”
“别胡说!这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听我老妈的语气,就好像我是被人大卸了八块似的。
我耐心地把眼泪汪汪的他们劝回家。我老爸临走前还一步一回头地嘱咐我一定要回家住一阵子。我只好先答应着,反正腿还没有受伤,行动还是我自己说了算。
我长舒了一口气,探望伤情的同事们就排着整齐的队伍一批一批地进入病房,弄得好像遗体告别仪式。连局长大人都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看我。我暗自发誓,以后别说是中了子弹,就算是炮弹我也忍了。丢不起这人啊!
同事们刚离开,又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记者。他们还要给我拍照。我摸着下巴上一层新长出来的胡楂,偷偷地问老梁我现在的形象适不适合上镜,没刮的胡楂是不是显得特沧桑。
“很成熟!”这是老梁的评语,虽然简单,但却精练。在镜头前,我做出几个自以为还算帅的造型。记者的离去使我如释重负。
终于迎来了百鸟园的亲友团们。
率先进来的是龙武,他照旧是眯着小眼睛,脸上依然是愁眉不展的。
“我正好要探望小月,就顺路来看看你。”
“多谢您的好意。我好得很!”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看小月了。一会儿我再回来。”
“您太客气了。快忙您的事吧。”
我正坐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冥思苦想时,一只冷冰冰的手摸到我的手背上。我赶忙睁眼一看,原来是潘若安。“你呀,我还以为是女鬼呢!吓我一跳。”
“老弟,太感谢你啦!”潘若安像触电一样快速地摇着我的右手,“要不是你,现在我可能就孤苦伶仃地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了!”
“你言重了。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每一个老百姓都不受到匪徒的威胁。对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潘若安把一盒人参放在我的膝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笑纳个屁!我心里说。
“快拿走啊,别逼我做违反纪律的事!”我把人参推了回去。“都啥年代了,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他又推了回来,“难道我的贱命还不如一盒人参?”“哪里,哪里……”我们俩就像拉锯一样把人参推来推去。“潘老兄,这样吧,如果你非要有所表示,就指点指点小弟如何开扇吧!”见实在不好推辞,我突然灵机一动,“我外套的口袋里刚好有一副Bee纸牌。”
我之所以热衷于此道是因为这个技术属于泡妞时的必杀技。只要对方不是灭绝师太之流,东方不败之辈,几手漂亮花哨的开扇,一些免疫力不足的小妮子就直接全部拿下!
“开扇?没问题呀!不过Bee还是免了吧。因为它的背面没有白边,又是密密麻麻的斜交小方格,所以切牌时会让观众有眼花缭乱的感觉,同时又给Double这样的手法加大了操作难度。而且蜜蜂的道具牌和牌组少之又少,无形中又加大了它使用的局限性,所以Bee在魔术界的应用不是很广泛,连我这样的行家里手都唯恐避之不及。老弟,我送你一副Tally-Ho。它的手感在Magic和Flourish两个领域里都有不俗的表现。”
“因为平时和朋友玩牌都是用Bee,感觉挺有手感,就一直用它练习开扇。”满脸无辜的我感觉自己很无知。
“Bee是赌场里的王者,魔术界则是Bicycle的天下。不过,我更偏爱毒蛇和狮王。尤其是后者,是大卫·布莱恩和T合作出品的纸牌,也是布莱恩的第二代纸牌。狮王可是相当棒的Flourish极品,单手开扇、倒开扇、圆扇、大扇和花切都是出类拔萃的。我常常用它来完成一些高难度的手法,而用它做G.O.A.Tchange简直是无懈可击!老弟,我说话你可别见怪。对于像你这样带有刷票性质的初级业余玩家来说,还是Tally-Ho更加适用。”
“啊哈,啊哈。”对于潘若安的最后一句话,我只有干笑的份儿了。看来潘若安对我的龌龊心理早已知晓了。真是尴尬!
“放心,有我这个名师指点,你一定会在扑克技巧上突飞猛进的!”潘若安拍着胸脯扬扬自得地说道。
突然间,我开始欣赏起潘若安这种大言不惭的风格。
我试了试左手,还好没有受到枪伤的影响,依然能够正常使用。我先在潘若安面前按照从魔术书里学到的手法开了个圆扇。他哈哈大笑,纠正了我指法上的错误。最后,潘若安传授了我几手超炫的扑克牌洗牌和开扇的技巧并嘱咐我勤加练习。师傅教得卖力,徒弟学得用心。我的水平在原有基础上更上了一层楼。
潘若安临走前,老梁把人参硬生生地塞回他的手里。送走了潘若安,又来了古剑华。“您认为黄鹤飞的死和潘若安有关系吗?听说两个人过去结下了梁子。”一阵嘘寒问暖之后,我切入正题。“呵呵,这种魔术师之间的冲突在魔术这个圈子里太正常不过了,当然这里面有‘同行是冤家’的元素。这其实不是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冤仇,他们之间的过节主要是长久以来南北两派的魔术之争。我国的魔术历史源远流长,在世界魔术史上,也是作为一类重要流派而占有一席之地的。从两汉时,就有西域的幻人来到我国表演幻术。而魔术的繁荣则从隋唐开始。有从现今阿拉伯、伊朗、印度、朝鲜和日本等地来华谋生的艺人。他们或是作为各国使团的随访演员,或是通过商业活动,甚至干脆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来到中原一带表演。几个世纪以来,尤其是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列强通过坚船利炮打开了我们这个天朝大国的国门。击碎了我们黄粱美梦的不只是战火、宗教和鸦片,同时还有在客观上被西方人在进行殖民扩张中顺便捎带来的西方先进文化。
“改革开放后,西方文明才作为客人正式地进入我国。随着中外艺人交流的日益增多,国外魔术也大量地传入我国。南方作为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受到西方的影响最大,所以最初的南方魔术艺人侧重于吸取欧美的魔术表演手法。北方由于地缘优势,自古就与中原文化密不可分,所以在魔术的手法上则更多地借鉴了亚洲的传统魔术技艺。因此,在我们的魔术界出现了南北两大流派。所谓南派,其表演讲究舞台道具造型的宏大华丽,动作轻盈潇洒,一般很少有语言的交流,号称‘闪电’表演。所以特别适用于远距离观赏,视觉效果绝对是一流的。就像大卫·科波菲尔的大型幻象魔术,无论是‘移动’自由女神像,还是‘飞越’万里长城,一个魔术动辄花费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但效果也的确惊人,完全对得起之前投入的巨大资金。当然我国的大型幻象魔术还没有砸过这么多的钱。
“而北派则更多的是注重手上技巧,即‘手技’的运用。除表演细腻外,还注重‘使口’,这是传统民间艺人在街头表演时必不可少的项目。嘴上的功夫是北派魔术的一个重要特点,也是与南派魔术风格最大的差别。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被董建华称为‘鬼手’的王保和。你看他在表演‘三仙归洞’的时候,只需要一张小桌,三个小碗和一个小球就足以让观众瞠目结舌了。这与南派魔术的视觉盛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演的同时,他的嘴总是像崩豆似的一刻也不闲着。嘴皮子就是和专业的相声演员相比也是毫不逊色。当然了,随着南北派交流日益增多,相互取长补短,现在南北两派之分已经不甚分明。取而代之的是‘技术流’和‘道具流’的焦点之争。尽管业内的高手对于魔术道具的滥用嗤之以鼻,但道具魔术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效果远胜于手法魔术也是不争的事实。为此双方各不相让,竞争依旧激烈。关于魔术应当以‘技术流’还是‘道具流’为主的辩论还在继续,并将延续下去。”
大师就是大师,别看古剑华因伤退居二线很多年,却依旧关注着自己心爱的事业。
我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知道了,是噪声!
果不其然,最后压轴的还是那跑龙套的一万二千只鸭子。经过前面几人的连番轰炸,我的神经系统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其实她们的到来更多的是为了看罗基一眼。虽然我对此心如明镜,但毕竟她们是如此好心好意不远万里地顺道来探望我这个病号,所以还是不要点破了。看到罗基没在这里,她们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如果她们不来看望我,我一定也会怅然若失的。
最后,还是探病归来的龙武代表他的全体演员致了个简短的谢幕词,之后就黯然地退出了病房。这也成了百鸟园剧团的告别演出。而老梁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在日落前命人替我办好了出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