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沦为笑柄呢。’
高中三年级的那天午后。体育课。
岛津听见好像跷课的她们在教室里说话。女生打篮球,男生踢足球。岛津忘了拿每堂课都会记录的分数表,回去教室拿。
这时她们走了进来。他情急之下躲到阳台,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令人冲击的词汇。
笑柄。
她的恐惧,以及接下来甘愿承受的觉悟。声音带着非比寻常的气魄传进岛津的耳里。就连第三者的自己听起来都如此震撼了,直接听到这话的对象,冲击会有多大?她默然不语,响子更接着说下去。
明明应该很安静,却因为躲藏的内疚,心脏怦怦响个不停。极度的紧张让他无法听清楚话声。
‘我把……还给你。可是别忘了。’
即使同处一间教室,看到的景色也截然不同。岛津有岛津的故事,她们也有她们的故事。
十几年后未来的同学会。目睹彼此的改变,笑着彼此的四十几岁,无法想像那种场面的自己,该如何是好?她们也相信自己会改变吗?确实,十年过去了。然而像那样轰轰烈烈地坦露感情,她们不害怕吗?岛津不懂。
岛津,我觉得你有点……有点可怕。
由希的声音紧贴在耳底。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应该动怒才对?如果没有人牺牲,同学会怎么可能持续这么久?大家,还有由希,不是都很期待吗?
把通知同学会的明信片丢进分行附近的邮筒。
见到了KYOKO,还有明信片准备好了等等,他有好多事想向由希报告,这几天她却一直不接电话。只传简讯太没意思了,所以他等由希回电,却一直没有消息。
下雨了。
从东京分行回家的路上,他考虑要不要经过上次和由希一起去的新宿三丁目的义大利餐厅前。他知道地点,但不记得店名。他心想如果下次讨论时还要再邀由希去那里,至少也该记一下店名。
放倒塑胶伞,遮着斜斜地倾洒下来的雨滴行走。就在靠近店前的时候,隔着雨滴遍布的雨伞塑胶膜,白浊的视野中忽然闯进了由希的身影。
啊——惊觉的同时,岛津在她身边发现别的人影。一股冰冷的东西灌入背脊,他怔立原地。
由希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
个子高瘦,像女人一样留长的蓬松头发随意束起。有种一副就是他们业界人士的气质。或许是设计师还是什么。
是职场同事吧——瞬间岛津心想。心试着在自己的核心上,覆盖上一层薄薄的保护膜。可是没办法。他们共撑一把伞,并肩站在伞下。近得几乎彼此触摸。高个子的他,手掌用一种包裹般的轻盈,就放在由希头上。
她侧头。花开一般,浮现平静温柔的笑,撒娇似地说了什么。从嘴唇的动作,读出声音内容。讨厌啦,樱木哥。
“讨厌啦,吉田。”嗡,瞬间一阵耳鸣。
反复地,在脑中不断反刍的话语片断。一直以来不停地代换的名字。讨厌啦,岛津。那声音、那身影、那容颜,他再三再四不停地梦想着。
是上次电话的男人。
他记得。上次她在这里讲的那通电话。他应该制止的。明明就在身边。明明这件事开始的瞬间,自己就在她身边。
膝盖变得石子般坚硬,动弹不得。两人在他面前阖起雨伞,一同步下与岛津一起度过的店里。由希的声音复苏。
如果KYOKO不行,那就算了。
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不是将岛津的存在置之度外的发言?即使不明白意义,不,即使被他明白了也无所谓的,隐含了轻贱岛津的语调的——
好想抱头挠抓。她还说了。新的价值。
‘新的价值,是必须每天不断地去追寻的。’
他无法阻止。由希跟男人一起走下楼梯,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
他们撑的伞,不是Burberry的格纹。岛津至多只能确认到这一点。
‘喂,你要不要买由希破处的事?’
高中的时候,吉田这么问他。
完全是上对下的口气。“咦?”岛津错愕的瞬间,‘我缺钱啦。’他笑。
‘你不是常调戏由希吗?有没有兴趣?我可以跟你说得很详细唷。’
一次五千。做了多少次就告诉你多少次。
——这是谁干的?
吉田握着被弄弯的雨伞,龇牙咧嘴地这么低吼的表情重叠上来。恐惧的记忆刺激着皮肤。正因为记得那件事,岛津根本不可能拒绝。他“买”了她。
所以他才会知道。
知道由希是怎么变成女人的。被要求做什么、是如何学会积极的。若非男女朋友,不可能相互展示的真的非常深入的地方,岛津钜细靡遗地一路守望过来。以某个意义来说,他比由希更清楚她。连她的男友一点都不诚实也是。因为那家伙可是满不在乎地卖了你。
用粗鄙的口气连情事的每一句话都转述给他的吉田,完全陶醉其中。确认她隶属于自己,向岛津炫耀他所拥有的世界。
岛津怀着欲泣的心情不断地付钱,不断地轻蔑着他。心里想着由希不该选了这种男人,下次应该挑个对她更好的男人。
他认为,总有一天由希会懂的。
几天后,由希打电话来了。她嘴上一再道歉,但语气开心地说:
‘对不起,同学会那天我可能要去旅行。’
你已经把通知寄给大家了吧?不好意思唷,明明是我说那天可以的。如果KYOKO来了,帮我打声招呼。
听到声音的瞬间,就如同相机的闪光灯一亮,眼前浮现聪美、纱江子、真崎、贵惠的脸。一直以来,总是开开心心地讨论下次同学会的这批人。他确信了。
她也完全脱离了这里。
咽下重如铅块的口水,按住颤抖的手臂,答道:“知道了。”电话一下子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