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地度过了一周又两天,我以前不曾有过像这样被无力感所折磨的日子。我并不是那种会高估自己能力的男子。九天之前的夜晚至今,来自绑架犯的联络完全断绝了,真壁清香的消息也没有人知道。
那个夜晚,警察把我移送到附近的医院接受头部精密检查之后,立刻把我带到目白署。然后我被要求把坐上青鸟开始单独行动后到恢复意识为止的所有经过,详细地以“秒”作为单位的供述出来。负责侦讯的是加治木警部和毛利搜查课长。
大迫警部补和室生刑警等人组成好几个小组,在环八大道周边展开针对我的行动的搜查活动,并且一一对照我的证词。然后清楚显示我并没有五秒以上不明的时间和可疑的行动。
袭击我的两个人或是三个人的机车族们,根据我和在餐馆里数位目击者的证词为基础,立刻被东京都内的全部警车紧急通缉了,但是并没有得到什么迅速的进展。在目白署接受侦讯之前,他们让我看了和暴走族有关的前科犯文件及黑名单,要我确认那个两人组是不是有在其中。一下子用眼睛看过五百个人以上的正面半身照片,不过其中并没有符合的人物。我只抽出一张和那穿着机车服高个子的男子多少有点相似的男子照片,把照片交给他们。在接近黎明的时候,他们让我指认那个穿着睡衣正害怕不已的男子,不过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侦讯在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左右结束,我在冗长但其实什么用处也派不上的供述书上签名。刑警们注视着我的视线里,还执拗地残留着我是否在驾驶青鸟四处跑的期间,迅速将装有六千万的旅行箱交给绑架犯或是第三者的怀疑。但是并没有取得我是绑架犯的共犯这样的确证,也无法取得我背叛真壁家的利益以及警察搜查行动之类的活动确证,甚至找不到任何能单纯预先拘留我的理由。结果警察采取了暂不拘捕先将我释回的做法。
“我可以回去了吗?”我对正在确认供述书签名的加治木警部问道。
他从供述书上抬起头,用听起来很不服气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在真壁宅邸的门口附近停着宅急便小货车的事?”
“你们又没问我。”
“即使我们没问,这种事你也应该要报告的。”
“我报告了。只不过并不是向那些只汲汲营营不败坏自己颜面的刑警报告罢了。”
加治木忽然变了脸色瞪着我。隔壁的毛利搜查课长看起来想睡觉的脸一点也没有改变。
“今晚做出这么严重丢脸的事之后,不要用那么大的口气说话。”加治木用带刺的声音说道:“平常的你到底是多么刁蛮的人物啊?”
我无视他的讥讽问道:“结果怎样了?”
“什么结果?”
“宅急便小货车的调查结果。”
加治木以像是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般的表情瞪着我。毛利睁开半闭的眼睛代替他回答。
“那台车确实在你出现于真壁宅邸的昨天下午两点钟前后到那附近进行配送任务。据说在东京地区并没有其他前面保险杆显着变形,也就是呈‘へ’字型弯曲的车辆。可是开车的驾驶好像也只做着普通的工作,那家公司的职员也没其他可疑的地方。不过调查还是继续在执行,那家公司会将该职员暂时置于我们的监视下,大概……”
我想起那个下午在真壁家前面的大街上,差点被“大和”宅急便小货车从后面追撞而快速开走的另一台车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被打伤的关系,我的记忆非常模糊,即使能想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变成线索。
毛利打断好像仍在抱怨着什么事的加治木对我说道:“目白署并不是要和总厅或是新宿署争夺什么管辖权范围,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从此以后,所有关于本案的事全都列为机密不可外泄——这个我不用说了吧!如果你能够理解这一点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了。也请你今后继续尽力协助。”
“能够提供的协助——我全部都已经做了……”我的声音像是要缓和生气的态度一样的无力。
我怀着前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恶梦般的心情走出目白署明亮的户外时,已经是早上接近八点钟的时候了。接下来整整四天,我被警方不分昼夜一。班交替的监视和跟踪着。在那期间,我三度被目白署传唤,针对有关那个夜晚供述的几点事项做了再度侦讯。最后一次,让我确认了当晚袭击我的机车族中那个穿着皮革外套像举重选手男子的正面半身照片。根据毛利搜查课长透露,那个叫细野的男子好像是在横滨近郊打零工为生的人,他延伸活动范围到东京都内,并骑着机车四处乱晃的事,周围的人好像都不太知道。毛利说因为他不是所谓的暴走族,所以搜查相当地棘手。我所供述的相貌及皮革外套上的“FLS Theri tagesoftail”图案成为很大的线索。这个体重和名字恰好完全相反的男子,在事件前后都没有出现在工作场所及自己的公寓,因此警察也还没和他取得接触。另一名高个子的男子至今则连名字都还没查到。
搜查本部此后的搜查状况看不见任何迅速的进展,有一个很清楚的理由。不过这和那个夜晚绑架犯通告说“取消所有的交易”无关,因为没有人真的相信这句话。搜查本部的每个人都认为,将六千万这样的巨款垂吊在眼前的话,近日内绑架犯必定还会再打电话进来谈判。抱持着乐观看法的人则认为绑架犯已经拿到赎金了,那个通告只不过是为了封锁、拖延、干扰搜查本部的行动所做的掩饰,他们抱持着乡架犯总会在适当时机将年幼的人质释回的期待。但是事情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那样进行。这种没有任何进展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周又两天了。
我坐在事务所的桌子前阅读着《每日新闻》“本因坊战”的报导。回到日本舞台的第二局,本因坊打败了对手、破挑战纪录而雪耻,还报导了带回一胜一败的战绩。两周前,围棋史上首度在巴黎举行的第一局,我所偏爱的大竹英雄九段因为白子胜负已分而中途停局,战胜了武宫正树本因坊,作为挑战者这实在是一个好兆头的开始。报纸刊登了彩色照片,看见穿着素雅茶色短外褂和服裙子的大竹九段的对弈身姿,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当时如果挑战者对着剩余棋局势均力敌地作战的话就能取得久违的头衔了——倘若他有针对这件事如此平静地费神思量就好了。
我正打算集中心神在报纸上的棋谱,不过这是徒劳的努力,因此我死心地折叠报纸丢在桌上。虽然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吸了过量的香烟,我还是用客人忘在我这里的抛弃式打火机在香烟上点了火。桌上W型的玻璃烟灰缸已经积满香烟头。如果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吸了过量不带滤嘴的纸卷香烟,口腔便会有种没做清扫的管子似的充满烟灰的感觉。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了听筒。
“喂……是不是渡边侦探事务所?”一个不年轻的女人的声音,感觉起来像是山手地区附近的口音。
我回答是这里没错。
“有个非保密不可、非常难的问题想要请你调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信赖你……”
“在这个月,‘信赖’不是本侦探社的主打商品。”
“为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
“正好完全相反,我是很认真的回答。如果是普通的侦探工作倒是可以信赖我没有关系。”
“真是相当不可靠的说词。”
“我只是老实说而已。你被夸大不实的广告毒害太深了。”
“是这样吗?但是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密的。”
“给你一个忠告吧!绝对不要把那件事告诉我或是告诉任何人,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最好也忘记,绝对不要再想起这件事——这才是完全保守秘密的唯一办法。”
“你这个人真是太没礼貌了。”她切断了电话。这种事根本无法成为工作。
我在上午前又抽了好几根烟。省略过午饭不吃,忍耐着下午难挨的时间。我像是重复看着模糊不清的录影带似的,第一百次地回想从最后一次接到绑架犯的电话到后脑勺受到重击的事。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里是渡边侦探事务所……”这次我打算给予对方热心做生意的印象,不过我知道因为烟碱和焦油的关系,这已变成很荒谬的声音效果。
“是侦探吗?”曾经听过这带着低音贝斯的声音。“我们的桥爪大哥没有到你那边吗?”
“我不认识那个名字的人。”我打算挂回听筒。
“等一下!稍等一下。因为组里有一点小纠纷,无论如何也必须和桥爪大哥取得联络。如果大哥在你那里请让他听一下电话。拜托你!”
桥爪是黑社会组织“清和会”的青年干部。他和我就像目白署的刑警们对真壁修说的,自从我的原搭档渡边的事件以来——就是八年前的一亿圆及兴奋剂掠夺事件——便有一段恶缘。当时为了取回被夺走的东西而闯进事务所来看具有共犯嫌疑的我时,桥爪还只是个新手干部。但是他好像相当能领会在那个世界显露头角的要领,经过这几年已经成为组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时,挢爪和他的手下在五天内对我施加的暴力和威胁,是我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事。但是桥爪总是在我快忘记他时出现,固执地持续探听渡边的消息。打电话来的大概是在履历表只需要填写身高和体重,其他完全不重要的黑社会份子之一的巨汉,对被称为是“胖子”或“怪物”都不会动一下眉毛。他也是桥爪的保镖。
“那个家伙从去年或是前年的夏天以来,我都没再看过了。”我回答。
“真的吗……你的声音感觉和平时不同。”
“那只是因为抽了太多香烟,喉咙不舒服而已。要挂断电话了,我可是很忙的。”
“不是声音的问题。是不像平常的你那样沉着,慌慌张张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侦探?”
我苦笑了起来。“如果你有那么好的耳力就应该要换个工作了吧!如果有看见桥爪的话我会转达的。”我切断了电话。
时间已过下午三点,日照不佳的事务所里变得微暗,我离开桌子靠近唯二扇窗户,用指尖把垂放下来的百叶窗弄出一条缝隙窥视停车场对面的街道情况。这四天成为被监视的对象,我好像已经习惯做这种戏剧化的举动了。隐藏在杂居大楼背面的入口附近,有一个窥视这个窗口的人影。他看起来和目白署的刑警们有很明显地不同,我赶紧从事务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