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全都很着急。但是就好像参加一场谁把着急表现在脸上就输的游戏,每个人都压抑着不想表现出来。在十叠大小的空间里,中央用一张长会议桌摆放成“口”字型,里面有一扇装有铁窗的窗户。如果是白天从那里望出去的话说不定可以看见邻近大学的一角,不过透过铁窗看出去,无论看见什么景观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差别吧。
大迫警部补和我就座时,坐在署长右侧的伊坂看着我开口说道:“我们还没全面解除你是本案共犯者的嫌疑。我已经阅读了你的供词,如果那是真的,说不定你只是被绑架犯所利用的无关人士……”
我从上衣口袋取出老警察发还给我的“PEACE”香烟,用纸火柴点了火。把火挨近香烟的时候,右手肘的伤还有点痛。
“但是——”伊坂继续说道:“以我们的立场也不能忽视你为了应付万一被逮捕的情况而事先准备那些借口和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因为预期警察还没介入这个案件而来收取赎金的可能性。这点你能理解吧?”
“不需要寒暄了。”我说道:“请先告诉我为何把我关在拘留所不能释放的理由。不对!如果是因为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才在之前把我关进拘留所,现在就请先解释一下。如果没有什么证据,我应该可以亳无顾忌地从这里走出去吧!”我站起来环视了所有在场者。“如果有证据的话,我应该去的地方就是刚才的拘留所。对我而言,关在和刚才同一个地方也无所谓。但是现在这种地方——不仅是搜查官、受害者真壁先生,还有这位像是无法打发空暇时间的辖区外刑警也列席,真是个令人无法理解的状况——如果非把我叫来这里,也请你们好好地说明理由。寒暄、讨价还价、欺骗之类的话,就请免了吧!”
真壁修和锦织警部以外的全体人员都露出畏缩的脸色。如果普通市民身分的真壁不在场的话,他们应该会做出警察的样子来反击,但是现在好像有什么理由不能那样做。幸好因为是在视角外,所以看不见在我右侧的锦织做了什么反应。
最后伊坂用像是呻吟般的声音说道:“好吧!”他还算是恢复得很快。“加治木警部,录音机已经准备好了吧!”
加治木把放在隔壁座位椅子上的卡带式录音机移到桌子上面,点了点头。
“请回到座位上。”伊坂说道:“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不先说在前头。本案因为还在严格的报导管制下,绝对不能泄漏到外面。请务必确实执行。”
我坐下来对他轻视地点了点头。锦织用压抑他最大怒气般面无表情的脸持续地坐着。他肯定一次也没想过,竟然会有无法把我的大放厥词怒声骂回去的状况吧!作为了解我以前经历的观察员主席的锦织,如果那两位警视没有要求的话,恐怕一句话也不会说出口。我拉近放在他前面桌子上的不锈钢烟灰缸,弹去了烟灰。
伊坂警视用有力的声音说道:“接下来听见的是绑架犯打电话到真壁先生府上的录音,请各位注意听好。加治木警部,请依之前商讨的播放。”
加治木马上按下卡带式录音机的开关开始播放。不久,突然传出像剃刀刀刃般鲜明的小提琴声音,彷佛天使做数理计算似的多次反覆练习帕格尼尼风格里有点困难的段落。
“这是清香。”真壁用充满愤怒的声音说道:“这个大概是昨天最后上的课……”对女儿被绑架的不安及担心扭曲了他的表情,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颓废的胡须已经剃掉,不过服装还是和白天见面的时候一样。他用手上的藏青色对襟毛衣捂着脸。
伊坂做了说明。“绑架犯最初打电话的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接获案件通报,因此没有采录可供鉴别的录音。这个录音是对音响装置也熟悉的真壁先生到小提琴练习教室取了清香小姐上课用的录音机,再连接到电话线路所录制而成。虽然很遗憾缺少开头的部分,不过依然还是非常重要的线索。为了鉴识分析,还从稍微前面一段的地方复制过来。”
小提琴的声音忽然间断,一个少女用爱挑剔的声音说道:“妈妈,这里拉不好。”像是小孩子撒娇的语调。接着再次响起了小提琴的声音,不过马上又间断了。然后我今天上午在电话里听过的女人声音开始说话。
“——警察如果知道的话她就没命了。明白了吗?”是打电话到我事务所那个像男人一样低沉的女人声音。
“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真壁修用困难的声音回答。“所以请绝对不要伤害清香。拜托!求求你!”
“请在今晚用非连续号码的旧纸钞准备好九千万。”
“九千万?那样的巨款对贫困作家的我来说是无法办到的。”
“那你能准备多少呢?”
“今晚再怎样拼命准备也只能三千万——”
“那就改为七千万吧!”
“四千万的话可以想想办法。”
“你是打算对女儿的性命讨价还价吗?”
“不是的!像你这样才好像是用小女的性命在拍卖竞标吧?”
“想要我切断电话吗?我可不是为了被你责备而打电话的。”
“稍等一下!不要挂断。但是我所能准备的金额是——”
“六千万——这已经不能再让步了。因为六千万是我最初的预定金额。”
真壁生气地呻吟道:“没办法了,我会想办法去借或是怎样……但是……”
“明天一早我会再打电话来。如果那时你没把钱准备好,或让我知道你向警察通报的话,恐怕你女儿就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
“怎么这样——”突然传来把听筒挂下的声音。
“等一下!喂……喂?啊!混帐。”
录音带变成无声了,加治木警部按停了录音机。
“怎么样?认得这个声音吗?”伊坂倾身问道。
“是同样的声音。”我一边捻熄香烟一边说道:“这种区分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特征是一模一样的。可是距离我在事务所接到电话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十几个小时,印象也渐渐薄弱,无法断定。如果随便找一个来模仿的话,也有可能是别人打的电话。耳朵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可靠的。”
伊坂用苦涩的表情点点头并和其他刑警们互看了一下。他从灰色的粗布料上衣口袋拿出“KENTMILD”香烟,用RONSON的打火机点了火,将视线转回我身上。
“这个电话打来的时间是昨天傍晚十九点十五分到二十分之间。为了每周两次的小提琴课程,到真壁夫人在音乐大学担任教授的哥哥家学习的清香迟迟没有回来,因而开始担心了起来。十八点三十分左右,从哥哥甲斐教授那里打电话来问道:‘今天清香为什么没来上课?’之后便演变成为混乱的绑架案件。所有的箭头都指向这通电话。”
确认我点了点头之后,伊坂继续说道:
“第二天早晨八点,也就是今天上午八点,我们接获真壁先生的通报进入紧急搜查的状态。根据你的供述,伪装成委托人打电话给你的人是在九点半左右,大概可以确信就是那通电话把你卷入这起事件的。第二通电话大约是七点整打到真壁家。”
伊坂轻轻地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打了个暗号后,加治木再次启动了录音机。听见数秒钟电话铃响的声音,听筒拿起后那声音就中断了。
“喂!这是真壁家……喂?是哪位?”
单单只是这几句话,就透露出孩子被绑票父亲紧张的心情,以及昨晚彻夜未眠的疲劳感。
“钱准备好了吗?”同一个女人的声音。
“当然准备好了。六千万的旧纸钞——放在小型的旅行箱里,无论何时都可以拿出去。”
“不需要拿出去。”
“咦?那要怎样做?”
“今天下午两点会有一个‘渡边侦探事务所’的人到贵府拜访,请把六千万交给那个男子。这样做的话,一小时后你女儿就会回家了。明白了吗?是渡边侦探事务所哦!”
听到这里,大家都把视线转向我——除了正把带着滤嘴的牌香烟点火的锦织以外。我把不锈钢的烟灰缸还给锦织,他把烧剩下的火柴投进烟灰缸里。
“明白了。可是在那之前能让我听听清香平安的声音吗?”真壁的声音微弱地颤动着。“这是绝对必要的条件。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不能把钱交给那名男子。”
对方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清香还平安吧?”真壁的声音更加明显地颤抖了。
“以听到女儿的声音作为条件,真壁先生,这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不会是警察从旁指点吧?”
“愚蠢!如果一整晚都被折磨到无法睡觉,当然会想得出这件事。我到底也是个作家。在交出我所有的财产及借款时,这一点条件是理所当然的。能让我听女儿的声音吗?”
“……好吧!在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到那里之前,这点就照你的要求吧!那么就到时再说了。”
对方挂了话筒,真壁持续呼叫着消失的对方,加治木按停了录音机。
“因为通话时间很短,所以无法反向追查。”伊坂以本来就没什么期待的口气说。“然后,第三通电话打来的时间是十三点五十分——就是你出现在真壁宅邸之前。”
依照伊坂的示意,加治木重复启动录音机。
“这是真壁家……喂?”
“妈妈!妈妈,救命!爸爸。拜托,救命!”
重叠在那个喊叫声上的是真壁及可能是真壁夫人的女性声音,拼命地叫唤着女儿的名字。可是女儿好像被从电话机旁拉远了,无法回应父母的叫唤。真壁夫妇最后好像放弃了,叫唤女儿名字的声音中断。录音带沉默着,这个房里此时也弥漫着无处可逃的静默。
终于,真壁像是要确认电话是不是被挂断了一样,小声的说道:“喂……”
“真壁先生。因为是非常重要的通知,请你注意听。”和到现在为止的平静语调不同,像是压抑着般快速地说话。“我们和不久后会出现在贵府的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已经断绝关系了。那名男子好像打算拿到钱就背叛我们独占六千万。你听好,就算把六千万交给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你的女儿也不能回去。所以不要把任何东西交给他,把他赶回去。明白了吗?”
“怎么会有那种事?你们要拆伙随便你们,不过到底清香——”
“没有时间了,我只再说一次——把钱交给他你女儿也不能回去。如果想要你女儿回去的话,就请等待我们下一通电话。”
对方挂上了听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壁以几近哀嚎的声音说。
“紧接在这通电话之后你就出现在真壁的宅邸。我们和真壁先生商量之后决定对应的处理措施,就如同你已经知道的那样。接着是第四通电话的录音。”伊坂把还剩下一半以上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这是把你逮捕带回署里进行相关侦讯的十五点三十五分打来的电话。这次的反向追踪也失败了。”
录音带里传出因为接续产生的电气杂音之后,又响起了电话铃声,听筒被接了起来。
“喂!这是真壁家……”
“实在非常遗憾!你竟然完全无视我们所说不能报警的警告。那就依照约定,你们无法再见到女儿的面了。”
“怎么这样!等一下。抱歉!对不起!拜托你让清香回来,我马上把警察的人马赶回去,求求你。请再一次——”
“违背约定的是你。比起女儿的性命,你反而把逮捕我们的事当作优先,你可不要忘记这件事。此外,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是我们用分类电话簿找的,只不过是个诱饵而已。托他的福,我们才能知道警察介入的事。不能不向他道声谢,请转达给侦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