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国境线上就会打开强力探照灯进行扫射。晚上穿越国境比白天更难。不仅如此,栅栏对面的比利时领地上遍布森林与灌木丛,树林里则布满了蜘蛛网般的电线,即使在白天也很难发现。一旦踩到电线,就会引爆附近的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
然而,路易·杜·巴塔尼耶却选择在夜里穿越国境。她听从了荷兰的英国特务机关首长的建议,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穿着黑色的长外套,匍匐在地,等待带路人的到来。
弗拉新港的英国谍报人员说道:“负责帮你带路的是一个叫阿尔方斯·贝尔斯坦的比利时人。他身材高大,长得跟牛一样壮,是个大无赖。他本来是搞走私的,德军的侵略激起了他心中的爱国情绪,所以一直帮我们进行谍报工作。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条国境线附近的地理情况了。在穿越国境的问题上,你可以百分之百信任他。但是,你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要你们俩大半夜穿越黑暗的森林,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你觉得有‘危险’,就别太冒险了,我们会负责帮你再找一个带路人。”
然而,巴塔尼耶根本不在乎这些。趴在国境附近的巴塔尼耶看到一团黑影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没错,那就是带路人阿尔方斯·贝尔斯坦。他们交换了暗号。原来如此,他的确有种野兽般的野性。对于巴塔尼耶来说,他就像高塔一般高大。阿尔方斯凝视着巴塔尼耶美丽的脸庞。巴塔尼耶还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与白兰地味。这时,阿尔方斯·贝尔斯坦一言不发地抓住女子的手,带着她走进了灌木丛中。
夜深人静的国境,对方是个惯犯,身上还有股酒味。他正拉着一位妙龄女子在阴暗的森林中行走。普通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吓得浑身发抖,然而巴塔尼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英国总局的谍报人员提出要帮她换带路人的时候,她也摇头拒绝了。只要能提供她想要的东西就行,无论对方是谁,她都无所畏惧。做了间谍,前途变幻莫测,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德国士兵包围,这时只要闭上眼睛献出身体就行了。在战争面前,一个女子的贞操又算得上什么?
巴塔尼耶跟着阿尔方斯走进了黑暗的森林。
两人在国境线附近停下脚步。男子双膝跪地,用双手拨开地上的落叶堆。一看就是老手,干活的手脚迅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拨开落叶一看,地上竟有个大洞。男子钻进洞里,巴塔尼耶也跟着爬了进去。待得她钻出洞口一看,已然是身处比利时了,背后就是国境线。
阿尔方斯谨慎前进。为了躲避这一带的地雷,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万幸的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里的地形了,这一带就和他家的后院一样。巴塔尼耶跟着阿尔方斯一步步前进。就在此时,探照灯的灯光打了过来,把森林和原野照得透亮。两人立刻匍匐在地,掩藏自己的行踪。探照灯的搜索仍在继续,还有许多手持机枪的神射手守候在探照灯旁,随时准备射杀偷渡者。
枪声此起彼伏。天亮之后,士兵会带着军用犬收集尸体。有许多怀抱婴孩的妇女因为无法忍受占领区的贫穷生活,想要逃到二英里之外的荷兰去。然而德军不能冒险放她们出去泄露情报,而且也要防止有间谍通过荷兰进入国境,所以才会用探照灯搜索,一旦发现,立刻击毙。为此发生的悲剧数不胜数。有些母亲不幸被击毙,然而她们尸体底下的孩子却还活着,对着前来搜寻的德军士兵天真地笑着;还有些母亲抱孩子的时候太用力,把孩子活活闷死了,发现自己的孩子死了,绝望无比的母亲只得自己踩响地雷自尽……阿尔方斯与巴塔尼耶被好几道探照灯光照到了。被发现了吗?然而他们并没有听到枪声。他们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两人为了保险,过了很久才站起身来。
两人趁夜赶路,到天亮时,早已把铁丝网、地雷、探照灯都甩得远远的了。下一个问题是哨兵岗。哨兵岗上站着许多德国步兵,随时检查过关者的旅行证明、移动许可证与身份证等,还要确认行人的目的地。这些文件都是由英国的特务机关准备的。每一个哨岗士兵的性格各不相同,有刚从慕尼黑毕业的大学生,也有把巴塔尼耶当自己女儿看的老战士,还有眼神锐利、如老鹰般可怕的宪兵。他们性格各异,调查方法也各不相同。
伦敦的密探总部与柏林的德国特务机构一样,都有负责伪造文件的部门,他们技术高超。他们能伪造出德国的旅行证明、印有恺撒肖像与陆军大臣印章的身份证明等。
尤其是交给间谍的文件,一定是伪造得最完美的,所以哨岗并不可怕。走到这一步已经基本没问题了。阿尔方斯长得很朴素,巴塔尼耶迷人的微笑与流利的德语也帮了他们不少忙。
“给!”他们出示文件。
“允许通过!”
哨岗立刻就放人了。
里尔市鲁迪斯里三一九号,巴塔尼耶去英国之前就住在这里。眼下,她的女仆克劳奇尔德竟敢只身在德军占领区里居住,足可想见其人性格之坚毅。
半夜三更,突然有人按响了克劳奇尔德家的门铃。又是那群德国鬼子来巡逻了!一晚上要来几次啊,有完没完!她打开门,竟听到了熟悉的笑声。
“克劳奇尔德!好久不见了!”
“哦!这不是路易小姐吗?”
本该从英国前往圣奥美尔市的女主人,竟带着个胡子拉碴的高大男子回来了。他们举杯庆祝偷渡成功,克劳奇尔德为他们准备了许多可口的菜肴。
休息片刻之后,阿尔方斯对巴塔尼耶说道:“我该走了,天亮前要回到莫斯库隆。不过,夫人,不,这位小姐,很荣幸能和你走这一趟。真是此生难忘,愿我们后会有期!”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开门走了出去。巴塔尼耶羞红了脸,目送着旅行的伴侣踏上归途。
听说巴塔尼耶回来了,许多邻居都来打听国外的情况。她故意选择了一套破破烂烂的黑色外套,戴了一顶茶色的帽子,第二天早上她就穿着这身间谍行头,开始了工作。首先,她找了一只女仆们经常使用的破旧人造革手提包,这只手提包后来在她的谍报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秘密入境时,她使用了英国特务机关给她安排的假名—爱丽丝·杜博斯,职业是手工蕾丝编制女工,有时也贩卖蕾丝。
爱丽丝·杜博斯,一定有人听说过这位女间谍吧?这就是著名的间谍“爱丽丝·杜博斯”诞生的全过程。德军有一位著名的妓女间谍玛塔·哈里,笔者也曾用《决定战争走势的女怪物》这一篇讲述过她的故事。而与那位玛塔·哈里对抗的联军女间谍呢,就是本篇的女主角爱丽丝·杜博斯了。她广泛活跃于比利时的敌后占领区,是女间谍历史中不可或缺的一页。
爱丽丝首先在市内转了两三天。
整个里尔市被炮弹打得满目疮痍,有时炮声还会跟着春风从远处传来。路上停满了装甲列车与传令用的摩托车。停车场前的广场上,市中心的市场里,放眼望去都是身穿灰绿色军装的德国士兵。他们身上满是皮革的臭味,说着含糊不清的德语。每天,联军的飞机都会出现在里尔市上空,与德军的飞机展开战斗。人们把这种战斗戏称为“空中狗咬狗”。大家都渐渐习惯了这种混乱的情况。住在这种小城,的确需要钢铁一般的神经。人们时不时能看到穿着浅蓝色囚服的联军俘虏,他们在德国士兵的看管下,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子往前走去。
战争的铁蹄在全市各地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建筑物也好,道路也好,贞操也好,道德也好,都已破碎不堪。哨兵、巡逻兵、警戒线、宪兵……还有许多的德国间谍,也在搜寻着联军间谍的踪影。他们远比国境线上的地雷网更恐怖。
一个年轻的女子走在路上,她时不时会被枪声吓到,还会被宪兵的刺刀威胁,甚至会被人用德语辱骂。她手提一只破烂不堪的人造革皮包,装作惊恐万分的样子。
她每天要经过同一条警戒线好几次,负责看守的士兵都认识她了。到了后来,他们干脆对爱丽丝直接放行。所以,爱丽丝最可怕的敌人其实是被敌军买通的当地车夫与杂役。人的内心十分脆弱,只要找到机会,他们就会投靠他国。爱丽丝在危险中进行着谍报活动,体验到了一丝快感。
当时的局势如同一盘国际象棋,下棋者必须冷静观察,寻找一切可能性,从危险中体会刺激。笔者想要寻求刺激的时候,也会想象自己是个间谍。听上去虽然幼稚,可这种想象的确让人愉快。
爱丽丝·杜博斯可没闲功夫胡思乱想。她为了“卖手工蕾丝”,终日穿行于里尔市内。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并不是收集情报,而是在敌后寻找可能成为间谍的人,建立起一张谍报网络。她就好像一位地下党的领导一般。爱丽丝觉得蔬果店的玛丽·雷奥尼·巴努托和她身材差不多,是棵好苗子,于是她就打着“推销蕾丝”的名号,与她接触。
两人开始聊有关德军的话题。从玛丽的言谈举止中,爱丽丝判断她对德军深恶痛绝,心中充满了爱国之情。爱丽丝决定说明自己的来意。玛丽一听,立刻答应下来,决定为自己的祖国法兰西贡献一份力量。
于是,爱丽丝手下又多了一名间谍。
写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过,这两位法国女子的交谈十分激烈,还掺杂着许多表情与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