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这起事件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甚灵光的中年警部先生。他向集合在大客厅的事件相关者行礼后,报上自己的姓名:“我是国分寺署的祖师之谷大藏”。他的名字该不会写作“祖师之谷大藏”吧。虽然念法不同,但我脑中却浮现出字面相同的车站名称。那一站好像是在“千岁船桥”和“成城学园前”之间。
“是小田急线对吧。”
我低声向一旁的小奈绪说,她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回我:“什么?”这时,祖师之谷警部挑动眉毛,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我。
“你就是门仓家的同居人,高林奈绪子是吧?”
“不,小奈绪是她,我是她的朋友叫雾之峰凉。今天来她家玩,碰巧被卷入这个事件。”
“喔,雾之峰、凉,是吗?”警部对这个名字似乎有所感应,思索片刻后,忽然大笑:“跟冷气机的名字一样嘛,哈哈哈。”
“哈哈哈,对啊常被大家这样讲。”,我故意强颜欢笑让对方掉以轻心,然后从背后袭击这名不识相到了极点的警部先生。“谁是冷气机啊、谁?有穿着高中制服的冷气吗!就算是警察也不要不识好歹!”
“说什么!你才是咧,说别人是小田急线,什么小田急线!不要把我当成铁道!”
看来祖师之谷警部也很在意他的名字。或许我和警部先生的过去都有相似的遭遇呢。
“警部先生,警部先生,现在不是和女生嬉闹的时候。”门仓俊之介入我们之间的小冲突。“比起这个,我父亲现在情况怎么样?获救了吗?”
“喔,说得没错。”祖师之谷警部不甩我,表情恢复严肃。“根据医院报告的消息,新之助先生的病情目前稳定下来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还活着就是了。”
门仓俊之和妻子典子,以及两人的儿子照也,一同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从警部的耳中听起来或许是放心的叹息“幸亏还活着!”但听在知晓门仓家内情的我耳中则是失望的叹息,“什么嘛,还没死!”
祖师之谷警部先向身为第一发现者的我和小奈绪,仔细询问事件发生的现场状况。警部微微点头听我们说完后:
“嗯,被害者说‘咖啡有毒’。从现场的状况看来,被害者应该是喝了有毒的咖啡。”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件不就是本格推理中,经典中的经典“咖啡下毒事件”吗?内心的好奇不禁使我双眼发亮。
“是什么种类的毒?氰酸钾?还是砒霜?”
“不,现在还不知道。刚刚鉴识人员才将杯子里剩余的咖啡带回去调查,不久结果就会出来。”警部一边说着一边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松本弘江。“接下来——那杯有问题的咖啡就是你泡的吧。”
“是,是我泡的。”在我旁边那个畏缩的帮佣细声回答。“这杯咖啡是我应老爷要求准备,并端来这个房间的。”
“对了,帮佣阿姨,我有去现场看,那似乎不是普通的咖啡对吧。那叫什么咖啡?”
松本弘江小声地回答我的问题:
“那是一种叫摩卡奇诺的咖啡。”
摩卡奇诺!?那是什么东西。
帮佣阿姨仔细说明这种饮料为何。摩卡奇诺是这几年在美国流行的一种新式咖啡。
“首先,先泡一杯普通的咖啡,然后将咖啡和巧克力糖浆倒入杯子中混合,再于咖啡表面浮上一层鲜奶油,最后撒上一些巧克力粉,放上一根肉桂棒,便完成了。”
这咖啡好像还挺复杂的。“小奈绪有喝过吗?”
“有啊,简单说就像是巧克力口味的维也纳咖啡。”
“也就是说,”警部一边在记事本上记笔记,一边说:“使用的材料有,咖啡、鲜奶油、巧克力糖浆、巧克力粉和肉桂棒。这些东西之中可能混有毒药。嗯,比普通的咖啡还要麻烦许多。”
祖师之谷警部表情苦恼地咕哝:
“那么,你泡的摩卡奇诺只有一杯吗?”
“不,有四杯。”
“四杯!?”警部从记事本中抬起头。
“对,因为先生和太太还有照也少爷都在客厅,所以我一起准备。”
“你说什么,这么说,他们三个人也都喝了跟新之助先生一样的咖啡啰。”警部立刻转向门仓俊之、典子和照也。“你们的身体有什么异状吗?”
“呃,没有特别感到异常。”门仓俊之一边摩娑突出的肚皮一边回答。“对吧?典子。”
“嗯,我们的咖啡好像没毒。”典子的表情松了一口气。“对吧,照也。”
“废话,杀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照也用着丝毫没有教养的语气说。“对吧,老爸。”
“嗯,是啊,杀了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祖师之谷警部并没有漏听俊之不小心说溜嘴的话。
“喔,所以你觉得杀了新之助先生就可以得到好处,是吗?”
“谁、谁知道啊,我是不知道啦,或许有人会得到好处吧。”俊之刻意转向另一边。“因为我父亲差点就被杀了呀。”
“嗯,好吧。”祖师之谷警部收回追究的矛头,再度回到咖啡下毒的话题。“看起来四杯咖啡之中,只有新之助先生喝过的那杯有毒。这样的话,暂且不用考虑咖啡豆和鲜奶油等材料有毒混进去。如果这些材料混有毒药,你们当然也已受害了。”
“是这样没错。”俊之不安地说。“那么,毒药到底是怎么放进我父亲的咖啡?”
小奈绪双手交叉胸前,喃喃自语:“材料没问题的话,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直接把毒丢入杯子里?”
“嗯。”祖师之谷警部用力点点头,向众人发问:“假设凶手的目的是杀害新之助先生。凶手有可能只在新之助先生的杯子里下毒吗?换句话说,新之助先生的杯子有什么特别的记号吗?”
“有的,一目了然。”典子回答。“爸爸的杯子和我们三个人的完全不一样。我们的杯子是在超市买一整组的咖啡杯,款式相同。可是爸爸平常爱用瘦长,体积较大的马克杯。所以只要是这一家的人就知道要在哪一杯下毒。”
反过来说,只有新之助先生的杯子里被下毒,意指凶手一开始就是锁定新之助先生。问题是,是谁,在什么样的时机对新之助的杯子里下毒呢?是在松本弘江泡咖啡泡到一半的时候吗?还是在她把泡好的咖啡端到新之助先生房间途中?不管是哪一种,果真如典子所说,只有‘这一家的人’才有可能做到。
“小奈绪,你觉得是谁?”
“嗯——除了我以外全部都有问题!”
她那辛辣的发言如同扣下板机般,“这一家的人”开始互相嫁祸于人。
“对啊,老妈。”照也用怀疑的眼光看典子。“我可是看到老妈进厨房了喔。刚好是帮佣阿姨泡咖啡泡到一半的时候吧。平常你都把家事全推给帮佣阿姨,根本很少进厨房,到底去那里干嘛?”
“哦?”祖师之谷警部兴致盎然地看着典子。“太太,你进厨房做什么呢?”
“并没有特别做什么,我只是想跟弘江阿姨说几句慰劳的话,所以进去看看而已。”
“慰劳的话!?”丈夫俊之对典子的行动发出疑问。“真是不像你会做的事。其实你是想趁着跟松本说几句慰劳的话时,偷偷在爸爸的杯子里下毒吧。”
“怎么连你都这样说。”典子瞠目反驳。“我真的只是想跟弘江阿姨说几句话而已,我可没靠近杯子,没错吧,弘江阿姨。”
典子像是求救般看着帮佣阿姨。松本弘江微微低头:
“是的,太太说得没错,我人从未离开过杯子,太太的手也没碰过杯子。不,不只是太太,我在泡咖啡的时候,我想没人有机会碰到杯子。”
“嘿,看吧!我是无辜的。”典子洋洋得意地看着众人,然后再面向祖师之谷警部。“您也听到了吧,警部先生。无论是谁,连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爸爸的杯子。换句话说,凶手一定是用别的方法在爸爸的杯子里下毒。”
“喔?你是说有不一样的方法?”
“警部先生,请您想想看,像这次这种情况,凶手根本没必要趁弘江阿姨不注意时在爸爸的杯子里下毒。凶手早就知道哪个杯子是父亲的,所以只要是先在杯子内侧涂上毒即可,谁都会做,很简单。——说到这,老公!”
俊之一听到典子的呼唤,立即竖直背脊,“怎、怎么了!?”
“我中午的时候刚好看到你的头探进厨房的餐具架上,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我好奇在那边看了一会儿,你从餐具架上拿出父亲的马克杯。在那之后,你到底做了什么?”
“喔?”又一次,祖师之谷警部津津有味地转向俊之,“这个家的男主人,你做了什么?”
“才、才不是咧,警部先生,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喝杯水而已。我在餐具架上找杯子,刚好看到父亲的马克杯,所以就用它来喝水,如此而已。”
“真的吗?老爸。”儿子照也将怀疑的视线投向父亲。“该不会是假装喝水,其实是偷偷地在马克杯内侧涂上毒药吧。”
“别开玩笑了,我喝完水后马上就把马克杯放回架上了,才没有在上面涂毒。就算凶手要在父亲的马克杯上涂毒,那也是在我喝完水以后的事。而且,根本不可能——”
俊之像是想到什么,面向帮佣确认一事。
“你在泡咖啡前,不是都会先用热水洗过杯子吗?我应该有叫你在泡咖啡前都要这么做。”
“是,确实是这样。”帮佣以确定的语气回答。“为了先热杯,我在泡咖啡前会用瞬间煮沸机的热水洗过。当然不只是杯子,连汤匙也洗过。”
“嘿,看吧!我是无辜的。”俊之发出欢呼并告诉祖师之谷警部。“知道了吧,警部先生。她在倒咖啡之前都会将所有杯子洗过。也就是说,即使在我父亲的马克杯上涂毒,也完全没有意义。可是父亲喝的咖啡仍然有毒。这表示,毒药是经由马克杯以外别的途径混入咖啡中。凶手为了确实锁定我父亲,一定还有用在马克杯上涂毒以外的方法。”
“比如说?”祖师之谷警部说。
“比如说,嗯,汤匙也没问题,所以其他还有——对了,肉桂棒!”
“你说肉桂棒!?可是,每个人都有用肉桂棒啊。”
“不,我们没有。因为我们三个人都不喜欢肉桂棒,我们家只有父亲喜欢这个。所以只要有人事先在肉桂棒上涂毒,毒药就会自动地混入父亲的咖啡中。——说到这,照也!”
照也听到俊之忽然叫到自己的名字,反抗似的瞪着父亲。“干嘛啦,这么突然。”
“嘿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白天的时候不也到过厨房吗?你在橱柜前探头探脑地,然后从中拿出装肉桂棒的罐子,打开罐子。那时候你想做什么?”
“喔?”又一次,祖师之谷警部津津有味地看着照也。“你到底做了什么,照也?”
“没什么。我只是肚子饿到处找吃的东西而已,结果刚好看到一个漂亮的罐子,我以为里面会放点心,结果只是装肉桂棒的容器。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说了这么多,照也。”母亲典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亲生儿子。“你该不会把毒涂在罐子中的肉桂棒上,然后再放回柜子里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而且我看到罐子时,里面早就是空的,我是闻到肉桂的味道,所以才知道是装肉桂棒的容器,其实里面一根也不剩。对吧,帮佣阿姨。”
“是的,没错。”松本弘江老实点头。“柜子里的罐子里面是空的。我是从之前买来还没拆封的肉桂棒罐中,拿出一根放在老爷的马克杯旁送出去。”
“哈,看吧!我是无辜的。”照也像是夸耀自己的清白似的大摇大摆,并面向祖师之谷警部。“听到了吧,警部先生,柜子里面的罐子中,没有肉桂棒。我怎么可能在没有的东西上面涂毒药啊。帮佣阿姨拿给爷爷的肉桂棒,是直接从未开封的罐子里拿出来的,所以也和毒无关吧。也就是说,咖啡下毒和肉桂棒一点关系也没有。凶手一定是用其他的方法!”
“所以说,结果到底是怎么样?”
就像把祖师之谷警部说的话当作暗号一般,三个嫌犯同时开口:
“我不是说了吗,是那个不检点的老妈趁帮佣不注意时,在杯子里下毒——”
“才不是我,是这个没用的老公在杯子内侧涂上毒——”
“不是这样吧,是我那笨儿子在肉桂棒上涂毒——”
儿子对母亲,母亲对父亲,父亲对儿子各自告发各自的罪状,就好像在看这三人一直各出剪刀石头布,永远平手的无意义猜拳一般。一番纠缠之后,三人的情绪愈来愈远离事件——“谁是笨儿子啊!我是你们生的吧。”“什么叫没用的老公!”“都是那个不检点老妈的错!”——结果,原本的询问渐渐沦为这家人互相怒骂的场面。
“这个家庭真是过分到超乎我想象。小奈绪,亏你还能忍耐到现在!”
“是啊。”从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奈绪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大概得换个寄宿的地方了,觉得好无奈喔。”
“到时候可以找我商量喔。”我说。总之,得先解决眼前的事件。“真伤脑筋。三个人互相怪罪对方,完全无法想象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说不定这正中他们三人下怀。”
原来如此。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这一家表面上看起来感情不好,其实暗地里却超有连带感——”
果真没错,门仓家的三人逐渐发现一个触手可及的代罪羔羊,开始团结一致。俊之首先发难,斜眼瞪向穿着围裙的松本弘江开口道:
“冷静想想,这个事件的嫌犯不只是我们家的人。还有一个最有嫌疑的人没被追究,对吧,典子。”
“对呀,是她吧,她要下毒简直轻而易举。你也这么认为吧,照也。”
“对,再怎么说,泡咖啡、端咖啡,全都是由她一个人做的。对吧,警部。先生。”
祖师之谷警部“咳”地一声,来回看着三人家族以及帮佣。“你们的意思是,松本弘江对新之助先生下毒是吗?嗯,这个结论也太简单了。”
“没这回事吧。”俊之加强语气。“她有充分的机会下毒,动机的话要找也不难找。别看我父亲这样,他当社长时可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专制的做法也招来不少怨恨。这有可能,不,绝不会错,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了,不是吗——?”
“这个女人,帮佣松本弘江才是在父亲咖啡里下毒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