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显示收到简讯。继续和电脑荧幕比赛瞪眼游戏看来不会有胜算,有坂香织正觉得提不起劲做事,心里反而庆幸这通手机来的正好。她的手离开键盘,从制服口袋中取出手机。来电显示有坂春佳。是妹妹啊。
香织迅速地离开这座岛屿。呃,她不是去旅行。这里是轰动整个乌贼川市,同业界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型中小企业“中岛佛具”的总务部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的桌椅都是以课长为中心并排,形成一个经理课的“岛”,香织的位置刚好藏身在角落。她离开岛,为了和妹妹讲电话,往厕所的方向移动。
进到独间厕所后,香织才接起电话。对方还没说话,香织就用警告的口吻对着妹妹说:
“春佳,我不是跟你说过,工作时间不要打电话来吗?”
中岛佛具禁止员工在工作时间内用手机讲私人电话。所以这里的女生独间厕所常常出现宛如电话亭的光景。
“啊,可是既然你知道这时候不方便打来,该不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嗯,电话那头春佳点着头小声地答应。然后开始听到她夹杂着啜泣声喃喃道:“死掉了……”原来是讣闻啊,香织开始紧张起来。
“好,没关系,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呃,是谁?乡下的老爸吗?”
有坂姐妹的老家在群马县,待在那里的父亲罹患糖尿病和痛风。本以为父亲身体虽然欠安,但可以长命百岁,没想到这么早就……
“……不是的……不是老爸。”
“什么嘛,不是老爸,那……该不会是老妈吧。”
“妈妈五年前就已经……”
“喔,对耶。”自从母亲去世以来,香织便身代母职照顾妹妹——至少香织自己自负地这么认为。
“那,到底是谁?”
“不认识的人……看都没看过的人。”
“什么?”这时候听到不认识的人去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说什么啊,春佳,不认识人死掉,你哭个什么劲啊,还打来跟我说!?”
“不是啦……是我用刀子刺她……然后死掉了……人是我杀的。”
“你先冷静一下,春佳,说什么蠢话啊,你怎么可能会杀人——。”
“是真的!真的是我杀的嘛!是我把人刺死、杀掉了!”
妹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不断重复。妹妹向来给人可靠的感觉,香织从没看过她这么慌张失措过。不,现在是讲电话不算看到,可是听到她混乱的回答,就如同亲眼见到一般。香织也逐渐了解事态的严重性。可是,这时如果连我也跟着慌张起来,只会更加深妹妹的不安。香织为了当一个靠得住的姐姐,刻意努力保持冷静。
“春佳,我知道了,这件事是真的。可是,你没有说谎吧,不可以说谎喔。说谎的话,姐、姐姐可不饶你喔。说谎的话,你的薪水要加值到我的西瓜卡喔。”
“姐,你在说什么啊,先冷静下来……”
“这叫人怎么冷静地下来嘛!”沉着冷静看来无望。不管再怎么厉害的姐姐,听到自己的妹妹杀了人,惊慌失措是必然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对方是什么样的男生!”
“不是男生啦,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姐,你仔细听我说,我从头讲。”
就这样,香织在电话上听妹妹讲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分钟后——
“原、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香织好不容易理解全部的状况,深深呼了一口气。反正,事情就是春佳用刀子刺杀了一个不认识的谜样女人,应该没错。
“那么,春佳,你报警了没有吗?”
“……呃……那个……”
“还没吧,那现在我们先见一面,静下心来讨论。春佳,你现在人在哪?”
“——仙台车站。”
“我知道了,好,那我现在马上搭计程——什么!仙台!”这个预料之外的地名让香织哑口无言。太远了,不可能搭计程车过去。“仙台——在岩手县耶!”
“呃,姐,是在宫城县啦。”
“喔,是在那边啊!”香织的地理很烂,她脑中所认识的东北地方,朦朦胧胧地糊成一块。“可是,为什么你会在仙台?你现在在仙台,那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还以为是刚才的事。”
“嗯,有一段时间了……好像是早上十点左右……”
香织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快要下午两点。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而且,妹妹没有报警,人还在仙台。连香织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姐,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这样。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人已经坐在东北新干线的车上。因为是往仙台的车,所以就在这边下车了。可是我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才想到应该要打给你。”
“原来如此,你逃跑了。好像新闻报纸常有这种说法:嫌犯目前逃往北边。”
“嫌、嫌犯……姐,你太过分了吧……”
“啊,对不起,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啦。你一点都不坏,当然不坏。可是选择逃跑,好像不太妙。”
如果四个小时前可以先想到这个值得信赖的姐姐就好了。不过,现在既然她人已经在仙台,两人不可能马上见面商量了。
“我知道了。好,现在我们这么做。你先到车站附近找间旅馆,安顿下来。听到了吧,一间像样的旅馆喔,不要找霓虹灯招牌闪亮亮的那种。然后泡个澡,吃好吃的牛舌,这样应该可以放松一下。春佳,身上有带钱吗?”
“嗯,有带——那姐,你呢?”
我也想现在立刻到仙台找你,可是在这之前,有些事必须先做。
“我会先去你家看一下情况。”
“什么,要去我家!?有尸体喔。一片血海耶。”
“我要亲眼确定你说的尸体啦、血海啦是真的还假的。也有可能是你看走眼。”
“这么大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看走眼……”
“好啦好啦,照姐的话去做就是了!”香织为了展现威严,断然把话说完。“听到了吧。先找一间旅馆、泡个澡,晚餐是牛舌喔。”
“嗯嗯,知道了,我会照做。旅馆、泡澡、牛舌。”
“对,这样就对了。啊,那个春佳,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跟你说一次,把耳朵挖干净仔细听清楚了。”
“耳朵……?”
香织语略带威胁地低声告诉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妹妹,给她一个十分重要的建议。
“听请楚喔,千万不要报警。现在才报警,你一定完蛋的。”
和春佳通完电话的香织,离开独间厕所,走到洗手台前。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头上绑的栗色马尾不知何时歪了一边。她重新调整马尾的位置,像是在重整心情似的,并想起陷入绝境的妹妹。
春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像小孩子一样胆怯。这件事情给香织带来新鲜的冲击。怎么说呢?香织从以前就觉得,春佳虽然是实际年龄小她两岁的妹妹,但精神年龄跟身为姐姐的自己相比,却毫不逊色,俨然是个成熟的大人。
事实上,从自己长大成人以来,坚强的春佳从未含泪向我求助过。大概高中时也没有。中学的时候——呃,不会吧,好像连中学我都没有被这么依赖过。那,小学的时候总该有了吧。没错,香织记得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春佳确实曾经认为她是可靠的姐姐。
香织遇到附近爱欺负人的小孩子,会给他们白眼,还有赶走恶犬等等。香织还记得有一次春佳在人群中走失,到处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她时,春佳是边哭边跑向自己的怀抱。
没错,那个时候香织还可以教妹妹读书。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因为春佳现在可是大学的法律系学生,正勤奋苦读,而且将来的目标是通过司法考试,是一位准律师呢。而香织只有高中毕业,在佛具店的经理课当一个的平凡OL。现在的香织可以教妹妹的,大概就是中小企业里,女性行政人员的处世之道。这些知识,对目标成为法律专家的妹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而且最近香织常常受到春佳照顾。听她发发工作上的牢骚、错过末班电车借住一晚等,受到照顾的都是香织。像这次的情况,软弱的妹妹向姐姐求助,实属罕见。这种情况也是香织隐藏在内心已久的盼望。
“对,以前我都没办法帮她,这次无论如何一定得帮到底。再怎么说,我可是春佳的姐姐。”
香织握紧拳头,信心满满,重新回想刚才电话中的内容。
我刚才跟妹妹建议:“绝对不可以报警。”这样真的妥当吗?还是应该告诉她:“现在还不算迟,赶快跟警察自首,说清楚事情的状况。”
“不,不应该这样,这样的话……”
事实上妹妹的行为并不是单纯的杀人,应该是正当防卫——或许吧。所以,不会被定罪。可是,从她刚才说的话听来,那个女人似乎是空手。所以,春佳用小刀刺死对方,而对方手上又没有任何武器,有可能被认定行为过当,过当防卫——好像是这样讲。如果是这样,妹妹大概也难逃罪责。即使法律常识贫乏如香织,也懂这个道理。更何况,妹妹因为太害怕,逃离了现场,这对警察的自由心证来说,印象也不太好。所以,如果现在老老实实地报警,妹妹一定会被定罪,虽然可能不是重罪,可是任何罪名对妹妹都会造成伤害。
“当上律师的这个梦想,也就不可能实现了……”
不,当律师的梦想幻灭也就算了。事实上,妹妹被眼前的尸体给吓到后,无意识地逃去仙台,这种个性原本就不太适合当律师。对,春佳适合在平凡的家庭里当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可是,春佳这次的行为,让她连这个小小的幸福也难以实现。杀死人的年轻女性,一定会被这个社会遭以白眼。不行,还是不能把妹妹交给警察。
香织下定决心后,对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对着妹妹讲话一般自言自语:
“没问题的,春佳,交给姐就对了!”
现在首要之务,先去春佳家,亲眼确认尸体。
香织走出厕所后,瞬间变成一个‘肚子痛的人’,顺利取得课长的早退许可。她在女生更衣间脱下制服,换上私人衣服。滚边T恤外搭短袖连帽外套,然后配上单宁短裤,这就是她的风格。这种穿着颇受公司内部年轻员工欢迎,可是长辈或长官们就不太能接受了。“至少穿得像在佛具店工作的样子嘛。”香织从来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应有的样子,难道要我穿丧服吗?
总之,换装完毕的香织,对于同事们形式上的问候语“保重身体啊——”,回以有气无力的病人微笑。香织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出公司的刹那,八月下旬的骄阳洒泻,这时,她像一头放出栅栏的野兽,猛然往前冲了出去。
“停车!”
香织张开双臂挡路,强迫计程车停下来,再命其驱车前往妹妹的公寓。
公寓就位在乌贼川市车站的后面,一栋五楼的建筑盖在一块凌乱不堪的区域。
香织在公寓前下车,观察附近的样子。四周的景象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完全没有警车或警察出没。看样子春佳家里的尸体应该还没被发现。香织稍微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走向公寓。
公寓旁边停着一台小货车,好像是资源回收业者的车子。货物架上有映像管电视,还有电脑硬碟,还有以前在音乐教室看过的,大到不行的乐器——低音提琴的琴盒堆在那里。
乘客座位的窗户外面,可以看到一双粗壮的腿穿着磨破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运动鞋,突出车外,对着步道。香织偷看驾驶座,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穿着黄色背心,缩着身子正在睡午觉,一头金色短发往后梳成怒发冲冠的样子,给人一种呆头鹅的印象。
香织怕吵醒那名年轻人,悄悄地从小货车旁边通过。她一边看着电线杆旁边堆积如山的垃圾,一边走进建筑物中。
搭电梯往四楼三号走去。用钥匙开锁后,打开铁门。随即屋子内部一阵血腥味——并未传来,只是现场一阵寂静,四下无人。
“春佳说,事件发生在厨房……”
踏上玄关的香织站在厨房前面,喉咙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老实说,真的很恐怖。可是,提起勇气来啊,有坂香织!香织对着自己说,然后“——呀!”地一声一鼓作气打开厨房的门。
然后,香织终于承认妹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木质地板上面横躺一个女人的尸体。周围一片血海。面对这片凄惨的光景,香织简直要昏了过去。
“喂,不行不行——”
香织甩一甩头,回过神来。“现在不能昏倒,呃,我来这边做什么?喔,对了,尸体,尸体要怎么处理。”
香织鼓起勇气,靠近尸体观察。
尸体是一个女性,长发,瓜子脸,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纤细娇小的身材看起来和香织差不多,可是穿着属于都会风格,一身设计高雅的黑色长裤套装,和香织的形象完全相反,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勤奋工作,颇有能力的女性。
伤口在哪啊?一时间也看不出来。再仔细从头到尾瞧一遍,结果在后侧腹部的附近,隐约卡在尸体和地板之间,可以看到刀柄。伤口好像在那里。香织大可把尸体翻转过来直接确认,但她的勇气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她身上应该有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吧……”
香织掏了掏女人的套装口袋,不过刚好女人没有带钱包,也没有带手机。口袋里只有一把车钥匙,和洗衣店的领取单。车钥匙系在印有“MiNi”标志的钥匙圈中。叫的车子,该不会是指迷你古柏(Mini Cooper)吧,就是那个风靡所有时尙女性的人气小型车。一定是这个女人的爱车。
接下来,她把目光转移到洗衣店的领取单,上面写着一个女性的名字。
“山田庆子……就是这个人的名字。”
店名叫“本山洗衣店”,地址在猪鹿村。从乌贼川市沿着河川往上走,那一带猪鹿村,是坐落于盆藏山周围的山村。这个人会去猪鹿村的洗衣店,表示她应该住在猪鹿村。“嗯,猪鹿村的山田庆子……”
她在口中念了几遍,但没有任何头绪。春佳也说完全不认识这个女人。香织心中忽然莫名的燃起熊熊怒火。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山田庆子?她为什么会迷路走到这里?该不会对妹妹怀有什么怨恨吧?
可是,对死掉的人发牢騒也解决不了问题。香织开始思考之后的对策。总之,春佳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管事情缘由如何,春佳杀死这名女性是千真万确的事了。这个时候理应报警,但现在已经完全排除这个选择。那应该怎么做?不,这时连想都不用想。春织挂断妹妹的电话后,其实内心已经有很清楚的答案了。绝对不能放任这具尸体丢在这里不管。
“一定要把它丢在别的地方……偷偷丢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问题在于手段。丢尸体这件事,一个女生做不来。一定要有其他人协助。还有,还要一个可以装尸体的容器。不可能光明正大把尸体搬走。
“可是,想不到有谁肯跟我一起当共犯……”
香织单身,没有男朋友。身边有几个朋友,但应该不大有意愿当共犯。
“而且,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放尸体……嗯,等等。”
香织惊觉刚才在某处看到可以当容器的东西,可以完全装进一名纤细娇小的女性的巨大容器。
“啊,低音提琴的琴盒!”
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比这个更适合拿来装尸体的了。学生时代曾经读到角川文库出版的、横沟正史的《蝴蝶杀人事件》,封面也有这种形状的琴盒。这种东西平常很难看到,可是刚才香织确实看到了,资源回收车上就有一个。
香织打开厨房窗户向外看。停在路肩的小货车,仍然原地不动。货车架上的黑色盒子现在看在香织的眼里宛如一个人形。香织太过兴奋了,在窗户旁雀跃地跳了起来,头上的马尾也跟着得意起舞。
“那个,对,就是那个!好,我来拐那个金发男借我。”
说时迟那时快,香织已经飞奔出厨房。
小货车仍停在路肩。那名男生,身着背心、身材魁梧的马场铁男坐在驾驶座上,把脚靠在窗缘,正在睡午觉。大概是受不了酷暑的闷热,醒了过来,时间是下午两点半。盛夏残暑未消,现在这个时间仍让人觉得闷热难受。车内没有装冷气,车内的味道充满着像是老伯伯吐出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快。铁男用卷在膀子的毛巾擦汗,杯架上面摆着一罐喝到一半的可乐,他拿起来啜了一口,然后吐向窗外。
“可恶……四十度的可乐果然不是人喝的东西……。”他重新打起精神,按下放在仪表板上卡带式播放器的电源开关,再按下录音带的播放钮,车顶上的喇叭开始播放呼喊声。“电视、录音机、电脑,或是其他东西也欢迎直接询问,我将前往府上搬运——”
从循环式录音带(endless tape)放出来的声音,每天每天,真的如字面上说的,永无止境,每天都听同样的话不断重复。铁男随便发几句牢骚,没办法,工作嘛。
铁男是“马场资源回收有限公司”的社长及唯一的员工。简单地说,“马场资源回收”为铁男独自经营的小型企业。实际上就是大家熟悉的资源回收业。
“好,差不多该走了!”
铁男有气无力地抱怨后,把排档打到低档,用比平常凶狠的力道踩油门。小货车像发怒的老虎般,摇晃着车体急速前进。下一个瞬间,铁男张大了眼看到一幅惊人的景象。
“停车!”
突然从旁边飞出一个年轻女子,伸开双臂挡在小货车前面。铁男赶忙紧急踩煞车。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不和谐音。结果,小货车在她面前,千钧一发地紧急煞车——却没煞住,咚的一声!撞上了。
可怜啊,挡路失败的她像被踹到的狗儿似地发出“咳”的悲鸣,飞到路旁的电线杆,一头栽进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铁男目睹眼前这出怵目惊心的惨剧发生,吓得说不出话,额头不断冒冷汗。
“…………”糟了!死定了!我刚才,撞到人了!
驾驶座上的铁男手握方向盘,全身僵硬。要逃跑吗?邪恶的想法一瞬间从脑里闪过。不,等等,马场铁男啊,别着急,现在逃跑的话,这辈子就身败名裂了。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说,那个人突然跑出来,应该是她的错吧。我只要光明正大地指责她几句应该就可以了。——当然,前提是那个人还活着。
铁男下定决心后,迅速离开驾驶座。被撞倒的女孩趴在电线杆旁四肢朝下,身体完全埋在垃圾堆中只看到单宁短裤露在外头。
“喂,喂,你还好吧。”
面对铁男的关切,她动了几下屁股,证明自己还健在。
“是吗?没事就好。那个,撞到你真不好意思。可、可是,你突然跑出来,你、你也有错吧。——喂,喂,真的没事吗?让我看一下你的脸。”
“没,没事,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没,没事。”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身材娇小,童颜,看起来好像还是学生。明明被撞得不轻,却还勉强露出笑容的样子,真是令人赞赏,铁男被她的温柔体贴打动了。
再仔细一看,眼前的她虽然称不上是个美女,但脸蛋也长得够可爱的了。
至少看在铁男眼中,是这样没错。柔软的嘴唇、小巧的鼻子、温柔的眼神、栗色的马尾,宽阔的额头上面一丝鲜血滴落的样子,真是让人有说不出的美感——“哇!”
铁男张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惨、惨啦——
“喂,用这个擦!”他匆忙把卷在膀子上的毛巾递过去。
“?”她愣了一下,只擦了脸颊上的汗,又把毛巾还给铁男。“谢谢。”
“不、不是这样啦……”
这个女生真的没事吗?心中担心不已的铁男强把毛巾压在她的额头,为她擦去鲜血。然后再从小货车的仪表板上取出四角形OK绷,往她的额头用力啪地一声!贴上去。
“好,这样就没事了。”
这时,两人变得好像比较容易说话了。铁男为了展现威严,先轻轻咳了一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突然跑到车子前面。找死啊,啊——?”露出相当的凶狠之后,铁男进入正题。“可是,没事就好。那,我这边跟你打个商量,我想这次的意外双方都有错,可不可以尽量处理地妥当些,呃,哈哈……”
“?”
“没有啦,我是说,总之拜托你,尽量不要叫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警察!”原本恍神的她突然瞬间改变态度,咬牙切齿地抓紧铁男的背心。“不行!绝对不能叫什么警察过来,我绝对不允许!”
铁男完全搞不清楚她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反正正如他意。
“真的吗?那太好了。没有啦,说真的,本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这件事算人身意外,如果真的叫警察来,暂停驾驶的处分算轻的了,搞不好还会被吊销驾照。做我们这种生意的,没有车子是不行的,没有车子的话,我只好从明天开始流落街头了。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原本找工作就不太容易,我又没有存款——不过,多亏你了,真的谢谢了。不用找警察真的太好了。”
“嗯,好啊,好啊!不过,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可以吗?”
“拜托我?!喔,没问题啊。尽管说,有什么事?”
铁男拍拍胸脯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很能干。她则是满脸堆着崇拜的笑容,双手交握在胸前。
“真的!真的什么都肯帮我。”
“嗯,当然。啊,不过‘给我一百万’,这种事我可做不到,我很穷的。”
“嗯,我不会这么说。”
“还有,‘倒立绕运动场一百圈’,这种事情也不可以喔,没有意义嘛。”
“嗯,不说,不说。”
“啊,还有,‘给我把谁谁谁杀掉’,这个也不行,杀人总是不好的。”
“……”此时的她突然一时语塞。“知道啦!不会叫你去杀人就是了!”
她像是要化解尴尬似的咚咚咚地拍拍他的背。呜,铁男微微发出苦笑。
“是,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其他不管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尽管说。”
此时,她想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出口。
“呃,该怎么说呢……要麻烦你帮我搬一个很重的东西……”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铁男弹一下手指,心想赚到了。“本来以为你会出一个大难题呢。好,交给我吧,这种粗活我最在行了。”
“真的?!耶,谢谢你——好高兴喔——”她笑嘻嘻地跟他道谢后,不知为何身体转到一旁,举高双手摆出胜利的姿势。“好极了,这下两件事情一次解决……。”
“是喔,那太好了。只是,你说的两件事情是指?”
“没事没事,不要太在意。”她一边甩动头上的马尾,轻巧地转身往小货车的货架上走去。“喂,那个借我看一下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爬上小货车的货车架,然后只见她“嗯嗯”地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对着货车架上的低音提琴琴盒上下打量。铁男不懂她的意图,也跟着跳上货架。
“喂,你对这种东西有兴趣呀?!不好意思啊,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从附近的高中收来的,他们只丢盒子。——喂,喂,你在干嘛!喂!”
铁男看到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盖子,然后迅速地把自己装进开口的琴盒里。弯着身体的她像乐器一样,服服贴贴地躺进去,最后自己再把盖子盖起来。现在从外观看,谁都会觉得这个低音提琴琴盒里面放的是乐器。
“喂、喂,你到底想干嘛啊。玩躲猫猫吗?!”
“……”
没有回应。可是,琴盒开始像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一样,啪啪啪地颤动起来。他把耳朵贴近盖子仔细听,里面好像传来痛苦的呻吟声,里面的她似乎很激动。这时,铁男才注意到琴盒上固定盖子的扣环,可能因为刚才关得太用力,自动扣上另一边,盖子被锁住了。
铁男把扣环打开后,盖子猛然地被弹开,满脸通红的她“哇”地叫出声,一边喘气,一边起身。“呼,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
这个女生到底在干嘛啊?!
马尾女孩自我介绍:“我叫有坂香织。”
“香织,好名字。”然后,铁男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前,告诉她父母亲取的、自己也相当满意的姓名:“马场铁男。叫我铁男就好。”
“是喔。那么,马场君,请你拿着这个琴盒,跟我走。”
香织从小货车的货车架上跳下来,快步走向眼前的建筑物。看来她丝毫没有叫我“铁男”的意思。算了,才刚见面,没办法。铁男照吩咐把大到不行的琴盒从货车架上卸下来。
“呼,叫我帮你搬东西,原来是指低音提琴的琴盒啊。”铁男嘴里念念有词,两手抱起琴盒,跟在她后头。进电梯,往上爬。到达目的地,四楼三号房。香织迅速地开门,催促铁男。
“快,赶快进去,快点快点。”
铁男把琴盒抱进去里面后,香织忽然飞快地关门,上锁。铁男开始觉得这个女生的样子怪怪的。
“干嘛上锁啊。我不是帮你搬过来了吗?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香织挥挥手说:“还没,还没。不是叫你帮我搬琴盒,而是要你用琴盒帮我搬东西。”
“用这个琴盒搬……喔,这样啊。”反正要我搬乐器就是了。铁男似乎很能理解,觉得理所当然。“我知道了,那,东西在哪?”
“呃,那个……在厨房里……”
“?”
把乐器放在厨房,这个女生真的怪怪的。铁男有些疑惑地走到她所指的门前。他抱着琴盒,一脚踏进厨房。这一瞬间,铁男理解到她说的‘那个’,不是指乐器,而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可、可恶,被骗了!喂、喂,我要回去了——”
铁男转身想逃出这里,可是大到不行的琴盒被门卡住,他整个人抱着琴盒往后倒下,在地上挣扎扭动。这时,他感觉到香织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他:
“不行喔,马场君。你答应过我,什么事都肯帮,对吧,拜托啦。”
“拜托什么啊,这个到底是——”
“把尸体放进低音提琴琴盒,然后搬!”
这种拜托的语气好像是在说“把空瓶子放进啤酒架,然后搬”一样。
“别开玩笑了!刚才,我不是说过我不能杀人吗!”
“我可没有叫你‘杀人’喔。因为,她已经死了嘛,只是叫你搬一下而已——对吧!”
“‘对’你个头啦!”铁男悚栗不安地看着倒在地板上流满鲜血的女性。“喂,真的死了吗?看起来不像自然死掉,是被杀死的吗?谁杀的?啊,该不会是,你这个家伙!”
“不是啦。不是我。”
“那,是谁?”
“如果说出来,你就肯帮我?”
“不,也不是这样。”铁男转向另一边。“这些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十点左右,我妹妹在厨房时,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现——”
“喂、喂,不要自己开始讲起来。你那些话,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铁男两手捣住耳朵摇头晃脑。“啊——啊——啊——听不到,听不到!”铁男故意要打断这些跟自己不相干的话。
“喂,你又不是小学生……”
“吵死了!总之别想把我卷进去。要收拾犯罪后的残局,你自己一个去弄!”
“就是因为一个人做不来才拜托你的嘛。”
“有这种拜托的方法吗?这根本就是诈欺嘛。跟诈骗集团的人故意被车撞到,然后要赔偿一样嘛。”
“才不一样呢。因为,我被车子撞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意外啦。”
“骗人。你一开始就想被我撞。全部都是设计好要把我拉下水的陷阱。”
“我就说过不是了。”香织从短裤的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那,到底算不算意外,我们叫警察来判断好了。”
铁男一听到警察两个字,眼前“吊销驾照”的灯号便开始闪灭。可是,这应该只是她虚张声势罢了。杀人事件和交通意外,哪个比较严重不言自明。叫警察来,她应该比较惨吧。她一定不会叫警察来。
“你一定以为我不会叫警察来,对吧。”
香织似乎看穿他的心思。
“其实,这里是我妹妹的屋子。杀死那个女人的不是我,是我妹妹。所以,叫警察来,我妹一定会被逮捕。的确,我会犹豫。可是,就算现在不叫警察,结果也是一样的。只要尸体还在这里,我妹妹做的事迟早有一天一定会被摊在阳光底下。既然迟早都会被别人知道,那早一点报警,对警察的心证反而有利。我本来想找个地方偷偷地把这个尸体丢掉。可是,想是这么想,如果情况不允许,我也会完全放弃,直接打一一〇通报。反正,我不是在虚张声势就是了。”
香织发表宣言结束,在铁男的面前,拿出手机。
“…………”不要被骗了。这只是虚张声势。
“………………”香织的手指按下手机的“1”键。
“…………………”如果她真的不是虚张声势怎么办。
“……………………”香织的手指又再按下“1”。
“………………………”好像真的不是。
“…………………………”香织的手指移到“0”。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铁男大叫的同时,从香织手中把手机抢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把手机荧幕折起来。这时,铁男看着香织,气喘吁吁地用手背抹去额头上黏黏的汗。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先把详细情形告诉我。你这家伙虽然不好惹,但是看起来不像坏人。你会做到这种地步,证明你妹妹并不是单纯的杀人犯。你先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我,然后——”
“然后,你就肯帮我?”
“……嗯”
香织眼神认真,铁男被盯着瞧,也只能点头了。
有坂香织抬脚,马场铁男抬头,两人嘿咻一声合力抬起地板上的尸体,小心翼翼地移到低音提琴琴盒。琴盒的盖子开开地,里面有一个葫芦形状的空间。
“好,直接放下去就行了。对,就是这样,应该放得进去……”
“应该可以……我都进得去了……她应该也可以……”
经过一番苦战,铁男成功把山田庆子的尸体放进充作棺材的低音提琴琴盒中。铁男听到香织的道谢声,忍不住扪心自问,这样真的好吗?
铁男从香织口中听完事情的始末,最后决定帮助她。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基于明哲保身,因为不希望刚才的人身意外被公诸于众。另一半是因为香织想拯救陷入绝境的妹妹,她的行为感动了铁男。对,这是帮助别人的好事,大概吧。铁男决定勉强自己这么认为。
“好了,要盖上盖子罗。”
香织正把手放在盖子上,铁男忽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凶器不用拔出来吗?你妹妹的小刀还插在尸体身上耶。”
“喔,对耶。凶器放在尸体旁边感觉不太妙。”
“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把刀子拔出来。”
“……………对,一定要拔出来。”
“………………可恶,我才不干咧!”
拜托啦,只有这时候才会装可怜的香织,把头低下来。铁男一副没办法的样子一边摇着头,一边用手握住插在尸体侧腹的刀柄,一鼓作气拔出来。右手残留一股令人生厌的触感。铁男像是甩开什么似地,把沾满血迹的刀子丢到地板。
“恶,好恶心——”铁男身子颤抖了一下。
在一旁的香织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凶器。怎么了吗?铁男问。香织把脸凑近刀子瞧,然后说:
“没有啦,总觉得,这个样子不太像水果刀。”
“被你这么一说,这东西与其说是水果刀,倒不如像是一把小刀子。”
“春佳,真的会用这种东西削苹果吗?”
“谁知道,这种事情,随便啦,有什么关系吗?不管用什么刀子削苹果,苹果就是苹果。与其想那些事,不如先把盖子盖上,要盖罗。”
“喔,嗯,好啊。”
结果,关于凶器的种种疑点,这两个人没有继续深入探究下去。两人把低音提琴的盖子阖上,这下任谁看来都会认为里头装的是乐器。万事齐全,接下来要讨论怎么搬运这个东西。
“这么重,只能用车子载了。用我的小卡车,把它搬到货车架上,找个地方——”
“啊,对了,说到车子。”香织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把车钥匙。“这个,山田庆子身上的车钥匙。我想,她开的车子应该就停在附近才是。”
“这不是迷你古柏的车钥匙吗?”
两人赶紧往窗外看,寻找类似的车子。果不其然,这间公寓和旁边的综合大楼之间,有一个停车场,里面角落停着一台红色的迷你古柏。附近还停着其他的车,例如一台蓝色的进口车,看起来像是法国车。
“这个停车场,是这间公寓的吗?”
“不是耶。这个停车场是隔壁那栋综合大楼的。可是,拜访我们这里的客人常会搞错,直接把车子停在那边。所以,我想那应该是山田庆子的车子没错。”
“是喔,这样的话,那台车就不能放在那边不管。”
“嗯,和尸体一样,一定要找个地方丢掉。”
“耶,那干脆这样好了,用那台迷你古柏载着尸体出发不就得了。而且刚好那台车的车顶,好像可以放东西上去。”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有那台迷你古柏可用,我那台小货车就不用当棺材车了。香织弹了一下手指,认同铁男的提议。
“马场君,正确答案!”香织兴高采烈地指着铁男的胸口说道:
“好,那就决定了,我们把尸体装在迷你古柏上面,然后出发!”
过了几分钟,铁男和香织抱起低音提琴琴盒走出屋子。装死人的琴盒真的很重,就连自豪自己力气很大的铁男也觉得他一个人可能搬不动。两人把琴盒的底部放在走廊的地上,一边拖着走,总算是把它搬到电梯门前面。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人等电梯。
终于,电梯到四楼了。铁男把琴盒拉进电梯,对着“关”的按钮“搭搭搭搭搭!”像高桥名人的手指一样反覆快按。“关关关关关……”
“冷静一下,马场君!按那么多次也没有用啊!”
“没这回事,搞不好按十下就快十倍!”
焦躁的铁男真的很拼命。可以的话,他希望能不被任何人瞧见,安全走出这栋建筑物。
反应迟钝的电梯门仍然慢吞吞地阖上。铁男正要松一口气时,一个意外的发展——
“啊!等一下!”
正当他们觉得好像听到有人喊叫时,一个穿POLO衫的青年穿过门的缝隙跑进电梯里面,然后又按下“开”的按钮,关到一半的门又重新打开了。
“搞……”搞什么东西啊,这个王八蛋!我拚了命好不容易才关起门来,你用一根手指头又让他打开!不要自作主张啊!这可是我的电梯!
当然,这个电梯并不属于任何人,只是铁男没办法压抑那股沸腾起来的莫名怒火。铁男的脸因为压抑过度开始抽动,嘴巴合不拢,而那个青年却是露出亲切的笑容,很有礼貌地对铁男道歉。
“对不起,因为有急事。——喂,大家!快点!”
“……什么?”大家,喂,不会吧!
铁男心里抱着不好的预感,往走廊看过去。不远处有五个男女看起来是大学生,成群结队地往这个走来。铁男硬生生地把几乎夺门而出的惨叫声吞回喉咙里。
冷静。冷静下来,马场铁男。这些事情都在设想范围之内。正因为有可能发生这些事,所以才特地把尸体装进低音提琴琴盒的不是吗?没有必要慌张。旁边的POLO衫青年看到低音提琴琴盒,也没有露出特别怀疑的表情。从外观看起来,很明显我们只是在搬乐器而已。
铁男持续和心中涌现的不安奋战。什么都不知情的一群年轻人,就这样鱼贯地进入电梯内。电梯差不多都塞得满满的,没有多余的立足之地。就在最后一个人踏入电梯瞬间,宣告毁灭的恶魔声响开始回荡在狭小的电梯里。
哗——!
警告超重的警示铃响起。铁男脸色苍白,全身僵硬,香织则是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完全不知名的POLO衫青年,用着知道内情似的语调怀疑道:
“咦,超重?这个电梯应该可以坐八个人才对啊。”
他的疑问像是会传染一样,大家受到开始七嘴八舌地骚动起来。
“刚好啊,八个人!”、“乘载人数限制也是八人。”、“为什么会哗?”、“有人超过一百公斤吗?”、“没有啊。”——忽然有人小声地道出:“我知道了,是低音提琴啦。”
六名男女的视线全部集中到铁男身上抱着的黑色盒子。铁男像是上下左右都被镜子围住的蟾蜍,身上的体汗不断湿答答地滴落。可是,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地,有一名较识相的年轻人自动离开电梯。
警示铃停止声响,这次,门真的要关了。老旧的电梯开始喀啦喀啦地往下走,奇妙的沉默笼罩整个电梯,不知道是谁,又重提刚才的疑问。
“低音提琴,有那么重喔?”、“应该比人轻吧?”、“那为什么警示铃会叫?”
“警示铃坏了吧?”——然后,有人说:“该不会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起跟我们搭电梯吧。”
铁男的心脏差点从喉咙跑出来。的确,电梯里看起来进来了七个人,实际上是八个人,所以第九个人进不来。那个看不见的人,现在正在低音提琴琴盒里。这些人如果发现琴盒里面有异样的话怎么办?不,该不会已经发现了吧,铁男此时如坐针毡。这时——
“哼,你们根本不懂。”语气有点嚣张,说这句话的,正是刚才的POLO衫青年。
“低音提琴可是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重得多。光是琴盒也有十几公斤,加上乐器,那就更不得了了——对吧?”
“咦!”铁男突然被问到话,心想机不可使,大大点头:“对、对,完全正确!低音提琴这种乐器超级重的,所以,刚才电梯才会叫。哈、哈哈。”
“大概跟一个娇小的女生差不多重吧?”
“对对,娇小的女生——嗯哇!”铁男几乎用扭伤颈部的力量猛力地摇头。
“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么重啦!一个娇小的女生也太——”
“是吗,那为什么警示铃——?”
“……呃。”惨了,又回到开头的问题。铁男微微低着头,用着游丝般的声音,拼命地辩解:“这个……那个……就是……总之……就乐器来说是蛮重的……可是应该不会比人还重……可是,又刚好重到让电梯叫……所以……就是那个什么……你看,不是常会发生这种事吗……呃……”
铁男开始说话乱了方寸,香织伸出手从后面拍拍他的背,“走吧,马场君。”
“啊——”抬头一看,电梯已经到一楼了。一群年轻人早已老远走开,还传来一阵阵嬉闹声。他们好像不如铁男想的,对琴盒里的东西那么有兴趣。铁男的眼神充满深深的怨恨,瞪着他们的背影。
“可恶,那些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要来烦我的!”
不可能啦,别想太多,一旁的香织安慰铁男。
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搬着琴盒,往建筑物外面走去。两人搬乐器的样子看起来很吃力,引起走在路边的几个路人好奇。铁男露出威吓的眼神吓他们,喂喂喂,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好看的。身后的香织则是露出和气善的笑容,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没多久时间,两人到达综合大楼的停车场。两人一边赶跑在脚边转来转去的肥胖花猫,一边走进停在里面的那抬亮红色迷你古柏。
车子车顶的部分有附一个银色的货架,空间刚好可以放上低音提琴。两人默默地向对方点头后人,各站在琴盒的左右,配合呼吸。
“好了吗?要抬罗!”
“嗯,好了!”
“好,准备。”
“好,嘿咻——”
“一——二——三,喝!”
“嘿,咻——”
“一、二、三”
“等、等一下!”
“暂、暂停!”
铁男和香织把沉重的琴盒放回地面,喘吁吁的两人,说出一样的抱怨。
“我们……完全……无法配合嘛……我们一点都不适合……共同作业。”
“真的……我也是……完全抓不到……你的时间点。”
可是,如果两个人不一起搬,这个装尸体的低音提琴琴盒便永远也放不到车顶上。铁男和香织互相对看,认真地开始研拟对策,讨论了三十秒左右,两人再度重回琴盒两侧。“准备好罗,香织。”
“准备好了,马场君。”
两人互相点头。
“一、二、三。”
“——喝!”
两人一同发出吃喝声,一口气把一个娇小女生种的东西抬到车顶上。大功告成。这两人就像NASA(美国国家航空暨太空总署)管制官成功发射火箭一样,不断地互相拍肩膀和热情的拥抱。铁男感觉到一股奇特的成就感。
之后,铁男用绳子把车顶上的琴盒固定好。如果车子开到一半,琴盒从车顶上落下,内容物从里面滑出,在马路中间翻滚,那绝对是惨绝人寰的悲剧。铁男很用心地作业,终于,车顶上紧缚低音提琴琴盒的迷你古柏完成了。
“看起来还蛮可爱的。有点像在帮迷你古柏戴帽子。”
“的确,看起来是有点像。”
“那,我们赶紧出发吧。谁来开?”
“我来吧——啊,可是,等我一下。”铁男用大拇指往马路那边指了指。
“我的小货车还停在路肩。我先把它停在一百元停车场。你在这边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铁男还没等香织回答,就跑出停车场,往停在路边的小货车移动。铁男坐上驾驶座,安全带还没繋好就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一百公尺左右,铁男的目光停留在一百元停车场的招牌上。
此时,他的脑中浮现出邪恶,却也是人之常情的想法。
“嗯,等一下。”铁男把车子停下来,开始思考。“其实我大可以直接逃跑不是吗?!”
虽然这么做等于背叛香织,可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半被她胁迫之下我才答应帮忙的。况且,尸体已经放上车子了。之后,她只要随便找一个适合的地方丢掉就好了,即使只有一个人,应该也有办法完成。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做的这些事,当作人身意外的补偿,绰绰有余。对,干脆我就直接——
“马场君,你该不会想就这样直接逃跑吧?”
“哇!”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驾驶座窗户的斜后方传来,铁男惊吓过度,屁股离开座位至少往上弹了十公分。
“香、香织!为什么,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铁男马上开门下车往后面确认。原来香织正在货车架上。她刚才从车上伸长身子对着驾驶座出声。
“这、这家伙,什么时候……”
当然,铁男也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她在铁男发动车子时,早已跳上货车架,藏起来了。她怕万一铁男真的背叛自己怎么办,自己绝对不会原谅他的。香织对着哑口无言的铁男,用再三确认的口吻道:
“马场君,你不会逃跑吧。”
“呃……呃,才不会咧,我才不会逃跑。”
“那就好。把车子停在那个空格吧。你看,在那边。”
“……噢,我刚刚才这么想呢!”
铁男放弃逃跑的念头,乖乖地照着香织的吩咐,把小货车停妥。
这两人又照原路走回到迷你古柏停车的地方。
两人分别上车,铁男坐驾驶座,香织坐副座,终于可以正式出发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铁男抱着不安的心情,慎重地发动车子。
离开停车场的时候,他们和一台黑色宾士交错而过。
铁男忽然心头一惊,因为他感觉坐在宾士驾驶座上的年轻女性好像朝这边瞪了一眼。铁男脸部抽动,不自觉地眼神避开对方,后来觉得应该是自己心理作用的关系,马上重整心情,目光朝前。毕竟,安全驾驶,不要发生意外比较重要。正当铁男开始习惯开这台车时,驾驶座旁的香织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我们要把尸体丢到哪去?”
“嗯,这里是乌贼川市,最好还是丢在乌贼川的河边,你觉得怎样?”
铁男想,我们的语气好像在讨论要把坏掉的电视丢到哪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