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日。我错过了闹钟的叫声,错过了弥撒,错过了午餐。当我终于爬下床时,感到自己狼狈不堪。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知道绝对不是愉快的梦。
电话在晚上七点刚过的时候响起,当时我正在切洋葱和青椒,打算做一盘并不想吃的煎蛋卷。几分钟后,我已经在黑暗的六十四号公路上飞驰,仪表盘上方放了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前往卡勒林园的路线。我的头脑像不断电的电脑,一再处理着重复的信息。盖瑞·哈博被杀了。一个小时前,他从威廉斯堡的酒馆驱车回家,下车时通到攻击。事情发生得极快,凶手手法十分凶残。和贝丽尔·麦迪逊一样,哈博遭人斩首。
外面很黑,一阵阵雾气反射着车灯,再映回我眼里,能见度几乎为零。这条公路我已走过无数次,现在却显得陌生,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我有点紧张地燃起一根烟,突然发现后方有车灯直射过来。黑暗中,我看不出那是什么车,只知道它已经越过安全距离,不久又稍稍慢了下来。驶过一英里又一英里,不管我加速还是减速,那辆车始终以一定的距离跟着我。
我拐上一条没铺柏油也没画线的小路,后面的车灯依然照着我的保险杠。我的点三八手枪放在家里,现有的防御武器就是医事包里的一瓶喷雾。转了个弯,望见前方的豪宅时,我松了口气,脱口叫道:“主啊!感谢你!”屋前的半圆形车道停满了车,应急灯照亮了整个地方。我停下车,跟着我的那辆车居然也停在后方。我意外地看着马里诺走下他的车,将大衣衣领翻起来。
“上帝!”我不悦地叫道,“我不敢相信。”
“我也一样。”他说着走到我身边,“我也不敢相信。”豪宅的后门口停了一辆白色劳斯莱斯,车周围摆了一圈照明设备,马里诺走入灯光区。“妈的!我只能说妈的!”
到处都是警察,他们的脸庞在灯光下看起来特别苍白。发电机隆隆作响,间歇的无线电对答声漂浮在湿冷的空气中。封锁现场用的黄条自门梯扶手围出了一个不祥的四方形。
一名穿咖啡色旧皮衣的便衣朝我们走来。“斯卡佩塔医生?”他说,“我是威廉斯堡警局刑事组的波提。”
我打开医事包,取出一包手套和手电筒。
“没有动过尸体,”波提说,“一切按照华兹医生的吩咐。”
华玆医生是执业医师,全州五百名特约法医之一,也是令我头痛的十大人物之一。警方在傍晚通知他之后,他立刻就打电话给我。照惯例,凡是碰到死因可疑或突然暴毙的名人,应该通知首席法医。但照华兹的惯例,他会回避所有案子,把责任转给别人,因为他觉得验尸很麻烦,而且不想写报告。他是出了名的很少出现在命案现场的法医,这里也没有他的人影。
“我们是和巡逻组同时赶到的,”波提解释道,“以防止他们破坏现场。尸体没被翻动过,衣服也没动过。”
“谢谢你。”我有些分神地说。
“看来他的头遭受过重击,也可能是枪击,我们没找到武器。附近地上有许多猎鸟用的子弹,等一下你就会看到。他似乎是在七点十五分左右回来的,把车停在现在这个位置。我们判断他是在下车的时候遭到攻击的。”
他看着白色的劳斯莱斯,附近的一切笼罩在比他更高更老的黄杨树荫下。
“你来的时候,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开着吗?”我问。
“不,”波提答道,“车钥匙在地上,他倒下的时候好像还握在手上。我刚才说过,我们什么都没碰,想等你来,或等到天气迫使我们采取行动。快要下雨了,”他抬头看着层层厚云,“也许是下雪。车内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我们猜凶手一直在等他,也说不定是躲在树丛里。我只能说一切发生得很快,他姐姐在里面甚至没听到枪声或其他可疑的声音。”
我将他留给马里诺,俯身穿过警戒线走向劳斯莱斯,眼睛紧盯着所踩的每一步。车停的位置与后门台阶平行,距离不到十英尺。我停下来取出相机。
盖瑞·哈博仰躺在地上,头部离前轮只有几英寸,挡泥板上溅满了血。他身上的米黄色针织毛衣几乎全染成红色。距他臀部不远的地上有一串钥匙,在灯光下闪着黏稠的血光。他的白发已经染红,脸上和头皮有许多开口,系由某种重击敲碎皮肤造成。顎部有道连接双耳的刀伤,几乎把他的头切了下来。不管我的手电筒照到哪里,都可以看见亮晶晶的猎鸟小弹珠。他身上和四周至少有几百颗,连车顶上都有。这种猎鸟弹珠不是从任何一种枪里射出来的。
我在死者身旁不停地移动,拍照取证,然后蹲下来取出温度计,小心地塞入毛衣,固定在他的左腋下。测得的体温为三十三点六度,目前室外接近零下一度,尸体的温度正以每小时三度的速度迅速下降。气温已经低于冰点,哈博穿的衣服不是很厚,他的小肌肉部分已开始僵硬。我估计他死亡不到两个小时。
接下来,我开始捜集送到停尸间途中可能掉落的证物,主要是纤维,毛发或其他附着在血迹上的东西倒不必那么急于处理。我慢慢地检查尸体和周围,当细长的光线照射到颈部附近时,我注意到一块绿色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是黏土,里面藏了几粒小子弹。我小心翼翼地将这块东西装进一个塑料信封时,豪宅后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女人睁着惊恐的眼睛对着我。她站在走廊上,旁边有一名拿着报告夹的警察。
马里诺和波提穿过警戒线来到我身边,那名拿着报告夹的警察也走了过来。后门轻轻关上了。
“会有人来陪她吗?”我问。
“哦,会,”拿着报告夹的警察一面说一面吐出雾气,“哈博小姐的朋友会过来,她说她不会有事。我们也派了两组人守在附近,以防凶手回来。”
“有什么线索吗?”波提问我。他将双手插进皮夹克口袋,肩膀拱起来抵御寒气,二十五美分硬币大小的雪片开始飘落。
“凶器不止一种,他头上和面部的伤口是遭重创所致。”我指着尸体,手套上已经沾满了血,“颈部的伤口显然是利器所割。至于那些猎鸟弹珠,没有一颗变形,似乎也没有打穿他的身体。”
马里诺望着散布的弹珠,一副疑惑的样子。
“我也是这种感觉,”波提点头,“那些子弹不像是射出来的,只是我不大肯定。这么说,我们的目标不是猎枪,而是刀子或其他类似修车工具的东西?”
“有可能,但还不能下结论,”我答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的颈部被利器所伤,头部被重物击打过。”
“这样范围就大了,医生。”波提皱眉道。
“是的,很多东西都有可能。”
我也怀疑那些弹珠和猎枪无关,但不愿笃定说出。根据过去的经验,大胆的假设常会被别人诠释为肯定的答案。有一回,由于我说凶器是“类似”冰锥的东西,导致警察忽略了死者客厅里一根沾血的缝沙发布用的粗针。
“可以将他运走了。”我摘下手套。
哈博被包在一块干净的白布里,装进敛尸袋。我站在马里诺旁边,望着救护车缓缓驶上黑暗偏僻的路。运送死人不需要抢时间,雪下得更大了。
“你要走了?”马里诺问我。
“你打算再跟踪我一次?”我脸上没有笑容。
马里诺望着后门旁被灯光包围的旧劳斯莱斯。雪花落在沾血的碎石上,一会儿就融化了。
“我没跟踪你,”他认真地说,“我是在快回到里士满的时候,收到无线电通知——”
“快回到里士满?”我打断他,“从哪里回来?”
“从这里。”他将手伸进口袋找钥匙,“我发现哈博是考匹柏酒馆的常客,就到那里强迫他和我聊聊。半个小时前,他骂了我一句浑蛋,转身就走。我刚离开没多久,离里士满大概还有十五英里时,就收到波提的通知。我飞快地赶回来,恰好认出了你的车,就一路跟着,怕你迷路。”
“你是说你今晚在酒馆和哈博说过话?”我吃惊地问道。
“没错。我离开才五分钟,他就被宰了。”他气冲冲地走向他的车,“我要和波提谈谈,看还能有什么线索。明天一早我会过去看验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看着他走开,抖落一头的雪花。他驾车离开了,我也插进钥匙发动车子。雨刷推开一层薄薄的积雪,突然就停在玻璃中间再不动弹。我的车再度发出一声挣扎的吼叫,便成了今晚的第二具尸体。
哈博家的图书室是个温暖气派的地方。红色的波斯地毯,上等木材雕成的古董,还有一套十八世纪英国奇彭代尔式沙发。我从未摸过真正的奇彭代尔式沙发,更别说坐在上面了。这里的屋顶很高,属于洛可可式建筑风格?四面全是书墙,大部分的书籍封套是皮质的。我的正对面是一座大理石的壁炉,里面正烧着新堆的柴火。
我倾身向前,伸手取暖,欣赏着壁炉上挂的画像。画中人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一袭白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她的头发很长,是纯正的金黄色,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握着一把银色的小梳子。她半垂眼帘,半张嘴唇,低胸的衣服露出纯净如白瓷般未发育的胸部。在满室暖意里,她正隐隐发光。我纳闷这张略显怪异的油画为何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盖瑞·哈博的姐姐进来了,她轻轻带上门,就像她开门时那么小心。
“我想这个应该可以使你暖和一点。”她为我端来一杯酒。
她将托盘放在小桌上,坐入旁边一张巴洛克风格的红色绒布椅,双腿并扰斜向一旁,就像长辈们所说的淑女坐姿。
“谢谢。”我说,然后再次道歉。
我车里的电池已经与世长辞,连充电电缆都不能令其起死回生。警察用无线电替我叫了拖车,还答应在处理完现场后让我搭便车回家。我别无选择。我不愿在雪中等待,也不想在警车里坐一个小时,于是敲开了哈博小姐家的后门。
她喝了一口酒,眼神空洞地望着炉火。她和身边那些名贵摆设一样美丽,是我见过的最高雅的女人之一。银白色的头发柔和地衬托出她贵族般的相貌,高高的颊骨,精致的五官,骨架纤柔却又十分硬挺,身穿米黄色高领毛衣和绒布裙。看着斯德琳·哈博,我脑中绝对不会出现“老处女”这样的字眼。
她很安静。白雪冰冷地吻着窗子,屋檐下的风萧萧地吹着,我无法想象独自住在这座城堡中会是什么样子。
“你还有其他家人吗?”我问。
“都不在世上了。”
“我很遗憾,哈博小姐。”
“你不需要再这么说了,真的,斯卡佩塔医生。”
她再度扶眼镜,手指上的绿宝石映着火光。她注视着我,我想起刚才在检查她弟弟的尸体时,她开门露出的惊恐眼神。现在她却显得格外沉静。
“盖瑞早就知道了,”她突然说道,“让我惊讶的是事情发生的方式,我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大胆地等在门外袭击。”
“你什么都没听到?”
“我听到他的车来到门外,此后再没听到动静。他一直没进来,我开门出去,才发现出事了,便立刻打了九一一。”
“除了考匹柏酒馆,他还常光顾其他地方吗?”
“不,没有了。他每晚都到考匹柏。”她移开目光,“我警告过他不要去那种地方,以他的年龄,加上现在的治安,实在不安全。他身上总是带现金,而且又容易得罪人。他去酒馆从不待久,顶多一两个小时。他说为了寻找灵感,需要接触大众。自从出了《不平坦的角落》之后,盖瑞就再也写不出灰西了。”
我在康奈尔大学时曾经读过那本书,依稀记得内容是透过一名成长于弗吉尼亚农庄的年轻作家的眼睛,来看当时大南方的暴力、乱伦与种族歧视。我记得读完书后心情很低落。
“很不幸,我弟弟是才华洋溢的那类作家。”
“许多杰出作家都是这样。”
“他只活了年轻时候的岁月,”她继续以平淡的口吻说道,“之后变得完全空虚,从此过着沉默受挫的生活。他对自己写的开头都不满意,总是把稿子扔进炉火,望着燃烧的纸咒骂,然后像一头愤怒的野牛般在屋里到处疯狂地咆哮,直到他愿意重新开始。多少年下来,他一直是这样。”
“你对你弟弟似乎很严厉。”我低声说。
“我是对自己严厉,斯卡佩塔医生。”她说道,我们四目相对,“盖瑞和我有着同样的血脉,我们之间唯一的不同,是我从不去想已经不能改变的事情。盖瑞不一样,他总是反复分析他的本性、他的过去,又是什么造成他后来的样子。当然,这种习惯让他得到了普利策文学奖。至于我,我选择不去对抗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
“比如?”
“比如哈博家族已经家道中落,穷途末路了,而且后继无人。”
我手上的酒是廉价的红酒,很酸,带着浅浅的金属味道。警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不久前,我好像听到卡车的声音,应该是来拖我的车。
“我把照顾弟弟看成我的命运。我会想念盖瑞,只因为他是我弟弟。我不会坐在这里向你撒谎,说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她又浅尝了一口酒,“你一定觉得我听起来很冷酷。”
冷酷不是正确的字眼。“你很诚实。”我说。
“盖瑞很有想象力,而且极富感情。我两者都没有,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才能忍到现在,否则我绝对不会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很孤独。”我猜哈博小姐是这个意思。
“我不介意孤独。”
“那么你介意什么,哈博小姐?”我边问边拿出香烟。
“要不要再来一杯酒?”她的半边脸映着火的影子。
“不,谢谢。”
“真希望不曾搬到这里,这屋里从没发生过好事。”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哈博小姐?”她空虚的眼神让我感到寒冷,“你会继续住在这里吗?”
“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斯卡佩塔医生。”
“要卖掉卡勒林园应该不难。”我的注意力又游移到壁炉上的画像。那个小女孩在火光中阴森森地微笑,她知道这里的秘密,但永远不会说。
“要离开铁肺是件很困难的事。”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我是说我已经太老了,不能再适应改变,”她解释道,“我已经老得无法追求健康和新的人际关系,回忆才是我的生命。你还年轻,斯卡佩塔医生,有一天你会明白这种感觉。你会发现回顾是不能避免的,你的个人经历会把你推回熟悉的空间,感受着曾经发生的事情,让你更贴近生命。你会发现,曾令你心碎的事情不再那么让你不适,那些背叛你的人也不那么可憎了。你会拥抱曾经逃避的痛苦,感到一切都好受多了。我只能这么说,一切都好受多了。”
“你知不知道是谁对你的弟弟下的手?”我直接问她,急于转移话题。
她什么都没说,睁大眼睛望着炉火。
“贝丽尔呢?”我执意问道。
“我知道她死前几个月一直受到威胁。”
“死前几个月?”
“贝丽尔与我很亲近。”
“你知道她受到威胁?”
“是的。”
“是她告诉你的吗,哈博小姐?”
“当然。”
马里诺查过贝丽尔的电话账单,没发现打到威廉斯堡的长途电话,也没找到哈博小姐或她弟弟写给贝丽尔的信件。
“那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和她保持密切的联系?”
“十分密切,或者说,我们尽可能保持联系。由于她手上的那本书违反了她与我弟弟签的合约,盖瑞非常愤怒,整件事变得令人很不愉决。”
“他怎么知道她写了什么?她跟他说过?”
“她的律师说的。”
“斯巴拉辛诺?”
“我不知道他对盖瑞说了什么,”她的脸色变得僵硬,“总之我弟弟知道贝丽尔要出书的事后十分愤怒。律师在幕后搅局,在贝丽尔与盖瑞之间反复嚼舌根,好像和两边都是好朋友。”
“你知道她的书稿目前在哪里吗?”我小心地问道,“在斯巴拉辛诺手上吗?已经到出版的阶段了?”
“几天前,他给盖瑞打过电话,我听到几句,知道手稿遗失了。他们还提起你的办公室,我听到盖瑞提到法医,指的应该就是你。后来我弟弟很生气,大概斯巴拉辛诺怀疑我弟弟拥有手稿。”
“这可能吗?”我想知道。
“贝丽尔绝不可能交给盖瑞,”她激动地说,“她怎么可能交给他?他那么反对那本书。”
一阵沉默后,我问:“哈博小姐,你弟弟为什么那么反对?他怕什么?”
“生命。”
我注视着她,等着她说下去,她再次望向炉火。
“他越害怕,就越远离生命。”她的语调变得有点奇怪,“隐居会对一个人的心理形成某些影响,会把人脑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所有的想法倾巢而出,失去重心,以各种疯狂的角度弹跳。我想我弟弟唯一爱过的人就是贝丽尔,他紧抓着她不放,想完全占有她,与她永远结合。当他发现贝丽尔背叛了他、不再受控于他时,就变得极端疯狂,开始怀疑她会泄露自己所有的秘密,会说出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实况。”
她再度拿起酒杯时,手竟在发抖。她谈起她弟弟的方式,就好像他已经去世很多年。她的语气透着不满,爱心中夹杂了怨气与痛苦。
“贝丽尔来的时候,盖瑞与我已没有亲人。我们的父母都已过世,彼此相依为命。盖瑞脾气很坏,他是个下笔像天使的魔鬼。他需要人照顾,我愿意帮助他,让他在世上留下作品。”
“这样的牺牲通常会引出怨怼。”我冒险说道。
她陷入沉默,火光在她精致的脸庞上闪烁。
“你们怎么发现贝丽尔的?”我问。
“她自己找来的。当时她和父亲、继母一起住在加州中部的弗雷斯诺。她喜欢写文章,对写作非常着迷。”哈博小姐继续凝视着炉火说道,“有一天,盖瑞通过出版商收到了她的来信,信中还附了一篇短文。我到现在还记得内容。她有潜力,只要用心栽培必成大器,于是他们开始通信。几个月后盖瑞寄机票给她,邀请她来这里。不久,盖瑞就买下这栋房子,开始装修,全是为了她。她是如此可爱,为盖瑞的世界带来了活力。”
“对你呢?”
她没有马上回答。
炉火中的柴移动了位置,掀起火花。
“自从她搬进来以后,事情就开始了它复杂的一面,斯卡佩塔小姐。我看着他们之间发生变化。”
“你弟弟和贝丽尔之间?”
“我不想像他一样囚禁她。可盖瑞不顾一切地想抓住她,要她完全属于自己,结果,他失去了她。”
“你很爱贝丽尔。”
“我无法解释。”她的声音很有磁性,“情况变得令人很为难。”
我继续刺探:“你弟弟不许你和她联系?”
“特别是过去几个月,因为她的书。盖瑞对她完全绝望了,在这屋里再也不提贝丽尔的名字。他禁止我和她有任何联系。”
“可你仍在和她联系。”
“很有限。”她似乎有难言之隐。
“与亲近的人断绝关系一定令你很痛苦。”
她扭开脸,目光又投向炉火。
“哈博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贝丽尔过世的?”
她没有回答。
“有人告诉了你?”
“我是第二天早上从收音机中听到的。”她模糊地说。
上帝!我想,多可悲呀!
她不再说什么。我抚慰不了她的创伤。我很想安慰她,却说不出一句话,于是我们一同在静默中过了很久。我终于偷瞟手表一眼,发现已几乎到了午夜。
房子里非常安静,太安静了,我惊醒过来。
在温暖的图书室待久了,外面的走廊像教堂一样冷。我打开后门,眼前的情景令我震惊。车道已经铺上一片白色的雪毯,上面没有轮胎印,那些浑蛋警察就这么走了。我的车子早已被拖走,他们竟然把我忘在屋里!该死!该死!该死!
我回到图书室,哈博小姐又往壁炉中加了一块柴。
“看来他们忘了我。”我知道自己的语气带着不悦,“我想借用一下电话。”
“没有办法,”她平静地说,“警察走后,电话就出了故障。天气不好的时候时常这样。”
我望着她叉起燃烧的木柴。丝带般的轻烟从木柴底部往上飘起,点点火花往上面的烟囱飞去。
我几乎忘了一件事,我现在才想起来。
“你的朋友……”我说。
她又叉了一次柴。
“警察告诉我,会有朋友来和你一起过夜。”
哈博小姐缓缓直起身躯,转过头。火光让她脸色发红。
“是的,”斯卡佩塔医生她说,“你能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