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莽的代价往往很重。”(低头看自己被用力抓住的位置,用手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略带愠色地抬头)“虽然这个国家并没有暴力袭警的罪名。我却可以在一些你自己能够理解的、便于操作的轻伤害鉴定流程之后,把故意伤害和妨害公务额外加在你的身上。”(有些嫌恶地看了记录人员一眼,表示警告,示意她继续做好分内的工作)“你可以继续,但最好不要再犯:这样的原谅,不会有再一次。”
“这样的原谅会有无数次。”(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听来显然没有任何打算悔改的意思)“其实,我也已经提过无数次了:只有我,只有在这里,才是取得轮回解脱的唯一途径。所有的细节,尽管如幻象一般的外在形貌是千差万别——譬如蝴蝶,今世会是女孩,而下一世可能竟会轮回成一条斑斓又神秘的深海鱼类。而黑猪,这一世是一个丑陋又自大的痴肥症患者,下一世或许会是河马、大象或者蛆虫也不一定——但是,行为的不同模式之下,却必有极端一致或者对称的抽象。比如灯芯的那个诡计,在这一世当中,却是逐渐诱导他们去浏览那些看似危险的同性恋者网站,看似漫不经心地提醒、引诱他们去关注那些网站上的内容,从文字到实物照片,再到视频。令他们亲身加入、尝试、沉迷——只有这件事对他们的胃口,才能够做得到。而在同一时间里,这些网站又经常是流行的网络病毒和木马的携带体,就连他们自己也知道,如此陷入的行为,会带来一定的危险。”
“于是,等到你以病毒或者木马为借口,将一些不堪的内容通过电子邮件群发到联络人列表中每一个人的邮箱之中、在小圈子里引发巨大震动时,这两个人也只会认为,是自己以往在网络上过于放肆的行为招致了报应,绝对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去。你那神棍式的‘幻视力’表述,在两人极端脆弱,且中了你的酒精陷阱之后,很容易就达到了蛊惑的效果。需要的道具,比如康乐健身球和红绳,你肯定已经预先准备妥当——当然,也掩饰成偶然需要的状态。甚至,在事情还未被抖开之前,就预先让他们了解到有这些东西存在,更进一步想,可能还会经常使用——如此就更不至于会招人怀疑。比如,健身球方面,考虑到整个合住大屋中常常锻炼身体的情况,就算是拿来作为增加引体向上练习时的负重,怎么想也都是寻常的事吧。”(为自己的推理感到满意)“这样一来,也能够解释,在那头黑猪的今生,为何会选择这种‘做加法’的方式了。因为小个子男人在锻炼时常常如此……对了,你在讲述他们的前世故事时,必定也撒了谎。毕竟,作为普通人类,是无法一刀一刀剐去自己的皮肉来减轻重量,从而成功上吊成功的。对于一个打算自杀的怯弱者而言,这样的表述不会带来任何鼓舞作用,只会打击到付诸实行的勇气。在讲述上世轮回中故事的时候,你很可能取消了镜像的效果,转而让黑猪往葡萄牙人的尸身上添加重量。你显然还改写了关于玄鼠和蝴蝶的部分——上世那个棉芯加害、咬拆窗帘的诡计,绝对是没有办法照实说出口的:哪怕只是稍微能够动用大脑的人,也都可以找到这两个故事之间的对应关系。”
“我多少美化了那个故事。”(男人承认)“除了全部角色都搬到贵族区之外,还让大家都又还原为人。我是大宅里忠诚的管家,女孩的掩护作用也相同,黑猪的前世,被我说成是一个博学多闻的吟游诗人,有着一张英俊的脸庞,很早便和这贵族宅子里的大部分人相识。他大概三十将至,因为厌倦漂泊的缘故,终于回到这位贵族男子的身边。隐去我对蝴蝶的爱意,只说她在事情败露之后便离开,同时也暗示了相伴身边者的无情,更坚定他们今世同样寻死的决心。”
“这番话又给出了崭新的提示。”(手指抚摸下巴,作思考状)“在你透露各个相关人员的专业信息时,我就已经在想这点:一般同住一屋的室友,多是来自同个年级、同个专业。如果是大的专业的话,基本上也都是来自同个班级。这样的好处,不止是互相学习时可以帮得上忙,逃课和取得各种信息方便,而且,相对来讲,也比张贴广告招募室友要来得安全。而你们这四个人,竟然是来自各不相同的四个专业,这件事虽然也不是完全不合逻辑……”
“留心你说的这些话,留心。”(冷笑)“球体已经破裂,梦境险被撕开:一个重大的错误。”
“你在之前的话语里,设下了一个陷阱。”(并不理会)“——你说你用伪装的忠诚换取了那两个多疑同性恋者的信任。因为朋友关系的确立,往往都是在建立了相互信任关系之后,如此话语的潜台词,似乎是在暗示,说你们在进入大学之前并不相识,只是各自在大学里成为朋友之后,才搬到一处居住的。而所谓‘使用金钱来雇佣蝴蝶’,似乎也在指向同样的推理结果。”(稍停顿)“这就多少跟‘专业不同’这一事实互相矛盾了。不过,你自己又曾提到——在那个美化了的前世版本中——你说,‘吟游诗人很早便和这贵族宅子里的大部分人相识’,只是由于厌倦漂泊的缘故,才回到宅主的身边。按照一贯遵守的对应法则来联想,也就是那个胖子,原本就认识发生自杀事件的屋子里的所有人——甚至,早在你们进入大学之前,就已经互相认识了。”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儿时玩伴因为升学的缘故,进入到不同的中学,却在分离之前互相约定,要去考同样的大学。”(又是陷入到回忆中去了的样子)“然后,因为在中学里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彼此不同的想法和个性,开始逐渐萌芽。回头看看童年时代单纯、执著、发誓效忠的亲密感觉,却因为长久缺乏面对面的交谈和身体的接触,而慢慢变得疏远。”
“你总是话中有话。”(笑着抚摸自己的下巴)“没有面对面的接触,最终却又能够聚首重逢。你们这四个人——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未曾履约,这点就暂且不去管了——必定还有些可以不需要见面就能够进行的、十分方便的联络方式。在过去,可能是进行书信交流,现在自然都是通过网络。要么是通过一个免费申请的公共留言板或者即时聊天群组: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几个人一起闲聊;要么就是使用电子邮件,如此可以保证私密性。也或者并用……很大可能是并用——胖子和小个子发展出了恋爱关系,他们或许在你跟那个女孩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互相又见过了面:恋爱关系是需要亲昵行为的,即使高中学习相当紧张也一样。毕竟,再怎么相隔遥远,应该也都在S市。”
“不,我去了附近的Z市。”(男人略有些遗憾地答道)“很难兼顾到这边的情况。而我亲爱的蝴蝶,她跟今世的葡萄牙人上同一所高中……并非我不相信她,只是……如果不是她的家庭情况,在这几年里变得有些窘迫的话。我想,她肯定是不会接受那个讨厌家伙的金钱,作为掩体,来跟我们合住的——唉,在高中的时候,肯定发生过什么,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情的。”(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位听众)“你觉得呢?”
“你现在可太像个正常人了。”(略微一笑)“谈到了很多可能性,也表示自己仍有未知之事——拥有幻视力的先知,居然也有软弱的时候。或许,正是因为原先四人小团体把自己抛弃,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努力跟他们进行网络交流,而其他三个,却背地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这种抛离感,我们假设看看——它,成为了你疯狂行为的触发点。在那个美化了的前世当中,吟游诗人角色,其实并不一定非要安置在黑猪身上——你可能确实看到了幻象,但是,在重组幻象的过程当中,却对两个沮丧的受害者也说了谎——实际上,再明显不过了,这个远离之后归来的寂寞角色,恰恰是你自己!”
“随你怎么说吧。”(把眼神移开)“迷惑在现世之中、太多的不安因素。”(又是陷入回忆的样子)“我接着讲给你听,关于前世之事,在那个人和他的猪自杀之后,在那个听起来满地血腥、一片狼藉的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愿意再次考察你反复强调的‘对称’关系。”(点头同意)“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漂亮的‘或者极端相近、或者完全相反’的抽象总结方式,对于‘今世’所发生案情的分析,还是极为有用的——反正,现在也不过是等着调查结果送来,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下,倒也可以不必再去着急。只管把想说的故事说完就好——如果愿意给出有用的信息,也不过是能够稍微加快调查的进度;如果不愿意,选择胡言乱语或者缄口不言,最多也只能迷惑这里的一两个人罢了。放轻松,轻松一点,你会发现,事情也不算太过糟糕:退一万步讲,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蹩脚的话剧演员,在这斗室之中,上演一出自编自导的轮回转世剧——尽管情节乏味、台词空洞、手法陈旧、毫不感人……至少,你还有这么一两个忠实的观众:即使认为你的剧本差劲,也会坚持看你演到谢幕,不会中途离场的,放心吧。”
“哪里有观众呢?”(摇头)“我只看到了演员——可以中途离场的,才是观众吧。而我们,都不过是陷入轮回地狱之中的受刑者罢了。调查结果,调查结果……请相信吧,所谓的因果,只存在于我的叙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