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结局,如若你认为“茉莉”所言非虚,掀开第二只碗。
我把手按在第二只碗上,茉莉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或许就是我掀开这只碗的原因。
把瓷碗底朝上翻过来,下面是个用黄表纸叠成的三角形,像是一道符。余光扫到瓷碗内部,仿佛里面有几个红色字迹,凑近火光一看,上面写着——此符佩于身上,可保一时平安。我抬手刚刚拾起纸符,突然,走廊里又传出那种悉悉率率类似于脚步的声音。
我端起蜡烛,把纸符揣进裤兜里,不是迷信,而是没有足够时间展开一观,接着,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火苗太脆弱,所以我的行动不得不减缓,一点点朝楼梯口的方向踱,因为听到的脚步声就是来自那个方向。
当我心怀忐忑以极慢的速度走到楼梯口时,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不知哪来的一阵阴风,那一点光亮瞬间熄灭了。
黑暗异常的压抑,我赶紧掏出打火机,蜡烛油滴在手背上,我都顾不上疼,连续拨动火机,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点疲惫的光亮了,同时,我也恍惚间看见楼梯口正中央,正站立着一个人,但那还是人吗?
我能做的,只有转过身,趁着身体里的血液没有凝固之前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那不能叫跑,只能称为拖,因为我的左脚开始麻木,瞬间整条左腿就如同灌了铅,好在右腿还勉强可以移动,那种感觉就像拖着一条假腿的人,而假腿,还是那样沉重……天啊!我不知怎么形容近在咫尺的恐怖,或者说是惊悚,这种惊悚曾被广泛用于拍摄恐怖片,是一种经典的惊悚画面——一个女人,双手垂在两侧,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一身灰白色的衣服,衣服上应该有血迹,印象里的“猛鬼”应该都是这个样子!
吹牛时说自己胆子比椰子都大两圈儿,可谁要是不幸撞见那么一回,没人不心惊胆寒,因为她的扮相,正儿八经就是一个“阿飘”,阿飘——飘飘忽忽之女鬼也!看来刚才那种悉悉率率的脚步声,不是康冰所为,也非幻觉,而是她发出来的。
我觉得身后涌来一股阴冷的气浪,当然,这很有可能是我主观心里在作祟,因为我的行动本就迟缓,所以后面的阿飘要是诚心吓唬我,肯定无比从容。她并不靠近我,也没有远离我,在我身后大约两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我。
我的心都碎了,因为走廊的尽头就是一面墙,就算我能暂时摆脱她,前途也实在无望,这样一想,我两条腿瞬间都变成了木桩,身体一歪,头就朝地上栽下去。
地面铺着地毯,虽然肮脏但还算厚实,我趴在地上,多么希望此刻就晕死过去,可脑袋似乎比刚才更清醒了,就在我咬紧牙关,准备以头撞墙之际,后面的阿飘居然说话了,声音还有一丝熟悉。
“别怕,是我,我是——茉莉!”
……
什么叫做恐怖,恐怖是一种内心的压力,一种被某种特殊手段营造出来的古怪氛围,即便你理性地认为那都是假的,却还是被其感染了、欺骗了……恐怖像无数的甲虫,爬满了你全身,就像我此刻的处境。
我趴在地上,连脚趾都不能动弹,但似乎还有一点点知觉,因为我觉得脚踝被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很软,感觉却像一块冻猪肉。
“别怕,是我,我是茉莉。”
声音仿佛重复了很多次,但直到最后一次我才听清楚,闭着眼睛转过头,我的脸很可能比身后的那个东西还惨白,我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你……你是……你是茉莉?”
“嗯。”她只冷冷地回答了一个字。
我咽了一口口水,只是个吞咽的动作,折腾了不知多长时间,很长时间米水未进,虽然不觉得饿,但嗓子早就冒烟了。
“你是茉莉……”我谨慎地睁开一只眼,因为黑,什么也看不见,手里的蜡烛早就不知去向,我伸手在身边摸索着,一边问道:“茉莉,真的是你,你到底……”本想问她到底是人是鬼,最后四个字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沉寂几秒钟之后,茉莉又说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谨慎地问。
“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因为,我被人杀死了。”虽然她语气平淡,但传进我耳中却如同打了一个响雷。
“你说什么?你……你被人杀了?”我顾不得去找寻丢失的蜡烛,用手臂撑着地面,面对黑暗中的声音,只得慢慢朝后退去,“茉莉,你我无冤无仇,你最好不要开这种玩笑,况且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开这种玩笑是很没意思的……”我一边说,一边缓慢朝后退,本想靠在墙壁上找个支撑,没想到身后一软,竟仰面跌进了一扇门里!
“你怕黑,你希望这里亮一点吗?”茉莉明显也进入屋中。
“啊——是啊,你想干什么?”我一边爬起来一边问,话音未落,房间的灯突然亮了,旅馆的灯光本来是暗暗的暖色调,由于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乍一亮,还真的很刺眼。
我睁开眼睛就瞬间闭上,虽然仅仅不到一秒钟,还是有一幅残像留在了脑中——那是一个低垂着头的女人,长长的黑发把她的脸几乎全部遮盖住,她身上的衣服不是很干净,有些血迹和灰土,但非常的宽松,就像医院的病号服。
“你是怎么把灯弄亮的?”我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
“呵呵……”茉莉轻轻地笑了,笑得阴森森的,“我已经不是人了,弄亮一盏灯还不简单……”
“哦,那你又是什么?”我问了个更傻的问题。
茉莉纹丝不动,似乎在思考那个问题,“我不是人,我是什么?不是人,会是什么呢?我到底是不是人……”
我担心她再想下去会歇斯底里,反正不会对我有好处,我急忙劝慰她,“好了,好了,就算我什么也没说,你这身衣服可真吓人,是不是康冰跟你约好了,他走了,你出现了……”
我勉强站起来,没指望她回答我,只是悄悄地偷看了她的脸,她的脸是那么白,我的目光朝上移,最终和她的眼睛对视。我的天,那还是眼睛吗?我真的被吓到了,双腿又是一软,还好身后就有一张床,于是瘫坐在床上。
茉莉的眼睛没有眼白,上下眼皮包裹着的是一汪死气沉沉的黑色,那绝非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你不要过来!”我无力地挥动着双手,茉莉似乎担心吓到我,重新低下头,把没有眼白的眼睛隐藏在黑发里,身体却缓慢地移动过来。我不敢出声阻拦,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股压抑的恐惧,直到她凑到我身边,慢慢地坐在床上,很快,我就闻到她身上的那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和一个不知什么性质的茉莉坐在一起,我觉得我的胸口越来越憋闷,就像压住一摞棉被。我希望挪动身体离她远一点,可还没来得及行动,茉莉就先我一步靠过来,她的手臂贴在了我的手臂上,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不兴奋。
“我死得不明不白,希望你能为我报仇……”
“报仇?什么意思?怎么帮你报仇,我手无缚鸡之力……”我偷看了她一眼,茉莉依旧低着头,“再说,你都这么……这么强悍了,哪还用得着我帮?”
“我……”茉莉的长发抖动着,看来很伤心的样子,“我需要帮助,因为我并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怎么可能?”我怀疑地问,“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害了你?”
茉莉的双手攥成拳头,我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万一把她惹毛了,我肯定没好下场,“茉莉,你可别激动,我本来对你们这群人就不了解……我看你还是放过我,让我回家吧!”
“不可以!”茉莉面露凶光,没有眼白的眼睛盯着我,我没胆儿跟她对视,只觉得她阴湿的头发掠过了我的耳朵,“如果你不帮我找出真凶,我就要把你带走!”
“带走?带到哪里去?”我苦着一张脸问。
“带到我们那个世界里——没有太阳,永远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我都快哭了,心想:我没招过你,也没惹过你,你法力无边,跟一凡人较什么劲啊!这话只在脑中一闪,我可没敢对她说。
“我怎么帮你?当时我和康冰他们一起跑下楼去,当时楼里又黑,等我们反应过来上楼找你时,你已经不见了。我发现了一个血手印,也不知是谁留下的,顺着地面的血迹,我们来到中间那个客房里,进去一看,却发现荆白白趴在地上昏睡着,你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被谁杀害的?”
茉莉的身体不动了,像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沉默良久,她才说:“一定是六个人当中的一个,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但我完全可以保证,当时旅馆里,算我在内,只有七个人,七个——活人,凶手就在除我以外那六人当中!”
她在说“活人”的时候语气非常重,这不得不令我怀疑,旅馆里,除了活人还会有另一种人,另一种人又是什么物质?额头上细碎的汗再次冒出来,我无力地抬起手把冷汗擦掉,只听茉莉继续说:“你应该是这楼里活人之中文化程度最高的,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找出谁是真凶,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
我痛苦地抓着头发,感到身心俱疲,有文化也有罪吗?这一晚上不知死了多少细胞,如果堆积起来,少说也有一大碗。
虽然我很想帮助茉莉找到真凶,就像把苹果里的虫子剜出来,摔在地上,用脚把它碾碎,可话又说回来,我只会画梅兰竹菊,又不是大侦探,就凭我能找出真凶吗?
可是,有些时候,就算认定自己不能胜任,也得硬着头皮去做,人生无奈,更何况我正受着一个鬼的威胁。
“好吧,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思考的时候喜欢摸下巴,“七个人之中首先排除你和我,那么就剩下了五个人,我没动机杀你,你确定你不是自杀吗?”
茉莉点点头,长发扑簌簌地颤动着,“当时一下子黑下来谁都很害怕,我夹杂在你们当中跑出了客房,刚刚站在走廊的时候,就觉得脖子被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划了一下,那速度太快了,我甚至没有感到疼痛。我张了张嘴,才发觉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你们瞬间走远了,我害怕极了,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才感到一阵热流从手心里传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那热热的液体就是鲜血。我仍旧没有感到疼,也没有一丝痛苦,如若非要形容一下,那感觉就像盛满水的容器被割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里面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我觉得身体越来越软,我伸出一只手扶住墙,但那只手刚刚摸到墙壁,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踉踉跄跄朝前倒去,然后,我就觉得有人拖拽我的身体,我看不见那人是谁,但能感觉到肯定是个男人,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杀害我的凶手吗?虽然我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了力气。”
“体温越来越凉,身体越来越轻,我觉得全身都在起着微妙的变化,每个细胞里的能量都朝一个地方汇聚过来——额头正中央,据说那里藏着一个神秘的东西叫松果体。我忽然觉得我的精神越来越充实,越来越不像人们说的那样飘忽不定。我仿佛逐渐被分化出了两个系统——一个是解剖生理系统,也就是我的肉身;另一个是以精神为主导的系统,通常人们称其为灵魂。”
“很多书上说,在人死亡的瞬间,人会失去二十一克的重量,人的一生,仅仅只有二十一克吗?我短暂的一生还不到二十五年,或许那渺小的灵魂还凑不够二十一克,但我死了,我觉得松果体那个部位逐渐发热,再发热,或者发热是一种燃料,这让我想起了孔明灯。就这样,我那不足二十一克的灵魂慢慢地升起来,上升的速度应该挺慢的,因为我好像再次经历了很多往事,虽然很模糊也不详尽,但我已经很知足了。”
“前些日子我鬼使神差地看了一本书,作者是个遭遇车祸的人被抢救过来后写的。当他被送进医院抢救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他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他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全身都处于一种松弛状态,舒服极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渐渐地飘浮起来,一直飘到天花板上,他从天花板向下望去,只见医务人员仍在拼命地抢救他,他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家属们在一边哭喊着。这时他才明白,天花板上的他已是一个脱离肉体四处飘荡的灵魂。”
“我当时的感觉和他非常类似,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像一只孔明灯,一点点朝上飘着,直到停在了天花板上。其实,并不是天花板挡住了我的灵魂,而是……而是我还想再亲眼见一见我深爱的那个人。我会在天花板上等他,他看不见我,可我坚信我会看见他,我等待他朝我招招手,我才会放心地走,那便是我们最后的诀别……”茉莉哽咽了,她的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我突然想安慰她,但我可没有安慰一个鬼的经验。想了半天,我才勉强说:“那你看见他了吗?那个你所深爱的人?他在哪里?不会也在六个人之中吧?”
茉莉居然点点头。我的心再一次揪紧,忙问:“他是谁?我觉得不会是康冰?”她不置可否,我也不敢追问下去。
“我等了很久,那个人也没有出现,不知他藏在了哪里,于是我就在天花板上慢慢地游走,希望找到他。不知过了多久,我并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身影,却发现了我自己的尸体……”
“什么,你……”
忽然有种极其恐惧的感觉,因为我想到了一个词——借尸还魂!
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可怕女人,她还是茉莉吗?如果根据康冰的理论,旅馆里充斥着一股力量,而力量来自于艺术怪胎的怨念,那么,这股怨念会不会进入茉莉的尸体,借尸还魂?
茉莉的灵魂还属于茉莉吗?会不会是两种怨念的集合体?此刻,我更希望茉莉只是一个鬼,而不是一具被利用的行尸走肉。
“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我就慢慢地靠近它,最终,我和自己的身体再次合二为一。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试着活动一下手指,手指动了动,看来,这个身体再次属于我了。于是,我慢慢地坐起来,虽然很黑,但却能看个清清楚楚,或许那时的我,已经有别于一个活着的人。”
“虽然也是客房,但我从没有来过这里,客房很宽敞,但只有一张床,床靠在窗边,屋子中央就腾出了很大一块地方。我慢慢地站起来,虽然脚步摇晃,但还能支撑身体,我本想坐在床边休息片刻,可当我横穿屋中的那片空地时,我居然发现了异样……”
“什么异样,是不是有密道?”我急不可耐,如果借用茉莉的特异功能帮我找到密道的话,那我或许很快就能解开谜团。
“你怎么会知道?”茉莉的语气充满警惕。
“真的是密道吗?你快告诉我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她再次恢复了那死气沉沉的语调,“如果我还是当初的我,也万难发现脚下的地面另有乾坤。我看见地面有几道缝隙,下面有些许微光透上来,缝隙形成一个四方形形状,很像农村里地窖的入口。”
“你打开了吗?里面是什么?”我问。
“嗯。”她点点头,“每个人遇到暗门都会有打开它的冲动,或许鬼也不例外。我俯下身,伸手去摸,可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将门提拽起来的把手,就在这时,那扇门突然翻开来,显然是有人从下面朝上推,我没有害怕,因为再离奇的变故也不会吓到一个鬼,我朝后退几步,主要担心自己会伤及无辜。从底下爬上来的人打着一个小手电筒,不是真的手电筒,而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虽然光线极弱,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个人,他就是——康冰!”
“康冰?”我睁大眼睛看向她,此刻也不觉得茉莉恐怖了,“怎么会是康冰?”
“我不知道,康冰从底下爬上来,小心地关好暗门,于是就朝一面墙走去,当时我只关注着地上的暗门,并没有去看他,可当我回过神来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那间屋子之中。”
“墙壁上是不是也有暗门?”看来康冰所说的什么门什么洞的都是一派胡言,他根本就是偷偷从暗门里走出,又消失在某个暗门之中,这是密室杀人案的惯用套路,没有人能摆脱机关暗门而从我眼前消失,想着想着,我心里就敞亮了不少。
“墙壁上有没有暗门我没去注意,我一心只想知道地面上那个密道究竟通向何处,于是我继续摸索,顺着康冰开启暗门的那个方向,我终于摸到边缘处有些凹陷,于是我把两根手指插进去,朝上一拔,那扇暗门就裂开一道窄缝,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按住它,双手朝上一掀,暗门就开了。”
“直通到底下的是架竹梯子,连康冰那样的身材都能钻下去,我岂不是更容易?顺着梯子朝下走,很快就到了另一间房间里。里面依旧很黑,但能看见四周堆积着很多杂物,我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在这时,竹梯上又下来一个人,她是范彩彩,我俩的关系不错,我本想跟她打声招呼,还好及时捂住了嘴,要是她在那个环境中看见了我,很可能会被吓个半死。范彩彩的手里好像还拎着什么东西,白惨惨的,很像之前见过的那个可怕的皮偶……”
“皮偶?”我暗暗思忖:原来皮偶被范彩彩拿走了,难道范彩彩因为喜欢康冰,所以才会帮他?“那么后来呢?小范哪里去了?”我问。
“范彩彩朝一面墙走过去,但我觉得那里并不像有门的样子,不知她按动了什么机关,就不见了。我担心门被关上,加快脚步追过去,还好门没有关,我一步就跨进去,范彩彩早就消失在前面,我自顾自地朝前走,没有方向地走,走了不多时就没了方向感……”
“那小范去哪了?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楼梯口?”我问。
“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我迷迷糊糊误打误撞,不知走了多久,抬头一看,居然楼梯就在眼前,开始我还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才十分缓慢地走上楼梯,当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停住了,因为听到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人走出来,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我叹口气,接着她的话头说:“然后你就看见了我,我果然被你吓得够戗,摔倒在地上,一直爬到了这间客房里。”我这才有空暇朝四壁看了看,原来我和茉莉在一起的这间房间,就是楼梯口斜对面的第一间房间,房间里有一扇窗户和三张床,和原来比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可你还没帮我推测出谁才是杀死我的真正凶手!”茉莉的语气再一次强烈起来,我不得不分析着说:“呃,杀害你的人,就在帅男、康冰、范彩彩、荆白白还有老江之中!好吧,不过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最怀疑的那个人是谁。”
茉莉的头更低了,过了好半天,她才说:“五个人之中,我最怀疑的是——老江!”
“老江?”我问,“为什么会首先怀疑他?”
“因为……因为他喜欢我!”
“啊?老江也喜欢你?”我紧紧盯着茉莉掩藏在头发下面的脸,之前的那张脸确实很美,但也不至于就迷倒所有人,比如在下,我就没有被她的美色迷晕。
“是的。”她缓慢地点点头,“老江并没有那么老,他只比我大十岁,他确实是个演员,但绝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群众演员……”
看来老江和茉莉之间夙怨颇深,记得老江就曾把茉莉和荆白白形容成一对奸夫淫妇,并且还把无辜的艺术怪胎杀死了。所以说,老江的话不一定正确,很可能还夹杂个人的感情因素在里面。
茉莉抬头看向我,我仍不敢和那一对黑色的眸子对视,我垂下了头,用耳朵倾听茉莉的述说——老江不姓江,也并不老,“老江”只是一个绰号,并非真实的名姓,在这里,名字不重要,而他的身份却十分的特别,老江不是老江,那会是什么身份?
老江毕业于某著名戏剧学院,他并不像普通毕业生那样,去拍戏或者从事话剧表演工作,他只热衷于一种艺术形式,称之为环境戏剧。
茉莉当然不明白什么叫环境戏剧,其实,我也不甚了解,仅从茉莉的话里分离出一点点概念,加上自己的理解,我觉得,环境戏剧可以被称为脱离传统剧场之外的戏剧,脱离了传统演出模式的戏剧,是戏剧工作者在新的演出方式上所做的不同探索。
实际上,对于环境戏剧的要求就是尽量消除演员与观众之间的界限,让观众更多的参与到戏剧活动中来,使空间变成整体,这也同样达到了拉近观演关系的目的。我只能理解到这一步,毕竟隔行如隔山,我对话剧表演确实不太了解。
接着说老江,老江自恃家里资产充裕,所以从小就挥霍无度,他身边聚集了一群“狐朋狗友”,当然,这些人都是喜欢前卫戏剧的朋友。老江有钱,带着这帮弟兄玩乐倒也没什么,可再富有的家庭,只进不出,也总会有衰败的那一天。这一天看似遥远,却很快地到来了。老江没钱了,身边那些相互吹捧的朋友瞬间离他而去,为了生存,老江沦落成了一名临时演员。
老江没落泊之前,朋友之中就有荆白白,茉莉说她和荆白白早就相爱了,在一次酒会上,自己的美丽被老江发现,老江仗着有钱有势想把她据为己有,但被茉莉果断拒绝,于是老江便心怀不满到处污蔑她和荆白白。
不久之后,老江的家产被他挥霍一空,老江落泊了,成了一个临时群众演员。老江好面子,遇到朋友时他依旧高傲地仰起头,说其实并非自己真穷了,之所以做群众演员,其实那只是在上演一幕名为《看我周围那一片天》的环境戏剧。当群众演员并不是体验生活,而是自己本来就完全融入了角色和环境之中。由于没有了利益可图,周围的朋友离开了他,他并不因此而消极,反而却感到无比的快乐,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澄澈的天——之前那片天,被利欲熏心的人围得乌烟瘴气。
老江说,他并不是在出演戏剧,而是戏剧选择了他,他必将是个幸运的艺术家,同时也是个可悲的人。
正所谓世事无常,听到这里,我也产生颇多感想,自己本身也是学艺术的,但学得比较常规,体会不到那些“高瞻远瞩”的艺术家所谓的心酸,虽然我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但此刻心中也浮现出一点点同情。
老江和艺术怪胎正好相反,艺术怪胎经历了无数波折最终走向胜利,而老江就惨了,开始一切顺顺利利、得心应手,后来口袋没钱了,最终被朋友抛弃。艺术怪胎的经历叫苦尽甘来,而老江的叫世态炎凉,不难想象,后者比前者要承受更大的痛苦,就算老江受了刺激,想不开,杀了自己喜欢却不爱自己的女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到这里,我问茉莉,“你说老江杀了你,推测得再合理也只是你的推测,你并没有真正看到凶手的脸,另外,推测得也似乎并不准确,因为老江他有不在场的证明。”
“你说什么?”茉莉的声音变得恶声恶气。
“你别激动。”我把身体朝旁边挪了挪,“因为你被杀的那个时间,我正在楼下的储藏室里,那里有个大冰柜,我拉开来,老江就从里面跌落在地上,看起来冻得不轻,我当时就认为他死了,如果他后来没有出现过,我真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不可能!”茉莉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变成了爪状,并且已经青筋暴露。
“茉莉,你千万别激动,咱们继续分析分析,比如用排除法……”她重重地点点头,我接着说,“当时我在楼下发现冰柜里的老江,于是就惊慌失措地朝楼上跑去,当时你还活着,正和康冰他们坐在客房里,我说楼下有尸体,你们不信,跟着我下楼去了储藏室,而你却没有跟过来,等我们上楼找你时,你就不见了。我想,你很有可能就是在大伙一起下楼的混乱中被杀的!”
“是啊,我就是那一刻被杀的!喉咙凉气袭来,我就失去了知觉……”茉莉的声音夹带着恐惧,“不过老江当时真的不省人事吗?他会不会假装被冻死,故意把大伙吸引到储藏室,借机寻找机会,把我杀死了?”
太阳穴里就像寄生了某种动物,一下下地撞击着我的神经,那种疼痛令人忍无可忍。茉莉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难道事实真如她所说的那样?
“那好,既然用排除法,就让我们排除到底,如果其余四人都没有杀你的动机,老江就百分之百是凶手,那么你就可以去找他报仇了!你和荆白白是恋人,他没必要杀你,排除荆白白,还剩下三个人。”我说。
茉莉点点头,我又说道:“三人当中,谁还有动机呢?”我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了片刻,才说道,“茉莉,你对帅男了解吗?”
“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凶手不会是他……”茉莉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睁开眼睛。
“因为……因为……”茉莉吞吞吐吐,“因为帅男也爱上我了。”
她的话极其平淡,传进耳朵里,我却有种想笑的欲望。茉莉居然自恋到了如此地步,似乎认为所有男人都爱上她了,即便她长得粉嫩一些,也不至于成为万人迷,最起码我就没动过心思。难道她的这种想法是死了之后才形成的?没死过的人,暂时还真不好评说。
“你不信,对吗?”茉莉见我没言语,反问道。
如果她还是人,我或许会说两句略带嘲讽的风凉话,但我想,没人敢和一个不知凶手是谁的鬼开玩笑,我很老实地点点头,说:“信,我怎么敢不信呢。”
茉莉不说话了,我对她说:“既然帅男暗恋你,而帅男又得不到你,和老江一样因爱生恨,把你给杀了,这不也说得过去吗?”
她还是不吭声,我仿佛找到了某种灵感,补充说道:“我记得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发现洗手池底部有一些残留下来的血迹,我想,那很有可能是凶手拖拽你的尸体时,血液粘在手上,所以才去厕所洗手……可是,这又不对了,如果帅男是凶手,记得当时他跟我一起下了楼,那么他什么时候去拖拽你的尸体呢?”
“那双手拖拽我的时候,我还有一丝知觉,肯定是在趁你们慌乱下楼的过程中,迅速地把我拖到了某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如果帅男紧跟在你身后,那他就不是凶手。”她顿了顿,“你想想,是谁最后一个下楼的,那个人才有可能是凶手!”
“最后一个下楼的……”我闭上眼用力地想,“当时心里着急,又很紧张,脚步凌乱,我就记得康冰紧紧跟在我身后,况且他是第一个发现你失踪的,而且对你的失踪表露出万分的紧张,再说他也喜欢你,所以不会是凶手。跟在康冰后面的就是帅男和范彩彩,范彩彩跑得慢,好像是过了一会儿才出现在后面的,她应该是在最后边……范彩彩暗恋康冰,而康冰又对你那么着迷,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范彩彩醋意大发,把你给杀了?”
“不会,虽然我当时意识模糊,但还能感觉出那不是一双女人的手,那双手划过我的皮肤时,很粗糙,不可能是范彩彩的。”
“那还能有谁呢?如果是帅男和康冰把你移动了位置,那么范彩彩在他们后面,完全有可能感觉得到,如果不是范彩彩联合帅男一起谋杀你,那就还有另一个人,对了!”我一拍大腿,竟然有些兴奋,“没错,那个人和老江一样可疑……”
“还会有谁?”茉莉盯着我问。
“当我和康冰发现你不见的时候,几个人立刻去找你,发现血迹后我们跟随着血迹一路到了第三间房间门口,就是中间那间最小的房间,踹开门一看,却发现荆白白昏迷不醒倒在地上……我觉得,荆白白才是杀害你的真正凶手!”
茉莉缓慢地低下了头,我以为她默认了我的推测,于是乎理直气壮地开始了推理,“荆白白此人本来就最为可疑,既扮演了那个神乎其神的霍三神,又伪装成旅馆的老板潜伏在我们当中,荆白白用带有迷药的小点心把我们一一迷倒,由于我吃得少,所以在他没有行动之前就第一个醒转过来。我看见康冰依旧昏睡着,于是跑出门,来到第五间房间查看,当时推门的时候我似乎听到里面有一些细微的声响,由于急切,我并没注意。推开门我就看见四个人东倒西歪,你、范彩彩和帅男的脸我都看见了,唯独没看见老江的脸,因为他面朝下趴在范彩彩腿上,这么一想,趴着的人根本就不是老江,而是荆白白!”
我越说越有灵感,觉得自己虽然擅长画梅兰竹菊,居然也是个当侦探的材料,推理起来还真游刃有余、头头是道。茉莉依旧沉默不语,表现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的姿态。
“当时我看见屋里睡着四个人,主观地把趴着的人认定为老江,况且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荆白白潜伏在我们之中。如果推理正确的话,荆白白才是真正的凶手,他迷昏我们,先把老江背到楼下放入冰柜中,企图把他活活冻死,而后荆白白再次上楼,进入第五间房间,不知他还想对谁下手,不料这个时候我醒了,冲到门口时被荆白白发现,于是他就趴在范彩彩腿上蒙混过关。当时我过于紧张,哪里能分得清谁是谁啊!我见你们都昏睡了,就跑回第一间客房叫醒康冰,让他去叫醒你们,自己则下了楼去找旅馆的老板,却偶然解救了冰柜里的老江。”
我越说越起劲儿,还冷冷地干笑了两声,“呵呵,当我发现尸体后,回到楼上时,屋里果然少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伪装成老江的荆白白,他假装去厕所,实则趁机跑掉了,当时你们几个人都睡眼惺忪,谁又有精力去分辨他呢。我出现在屋中时,你们几个依旧浑浑噩噩没醒过盹的样子,所以溜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荆白白,他并没有去厕所,而是溜进了某个地方藏起来。接着我告诉你们楼下发现了老江的尸体,你们一伙人就跟着我走出来。很有可能,荆白白趁黑又溜到门口,无意或有意地听见了我所说的话,他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于是就杀人灭口,但一下子杀这么多人肯定办不到,但必须得杀一个,于是就选择了你,因为你在人群最后边,看起来也是最弱小的一个。”
我说得滔滔不绝,也没注意身边的茉莉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荆白白用锋利的刀片之类的东西割破了你的喉咙,你握着伤口倒下去,荆白白等范彩彩他们下了楼,于是就立刻拖动你的身体,把你拖到了某个秘密地点。我想,那地方很可能就是第三间客房里,因为血迹就在那里消失不见了……”我肆无忌惮地哼了两声,“所以——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荆白白这个多重身份的人!茉莉……你……你……你怎么了?你要干吗?你……啊——”
只见茉莉直直地伸出两只僵硬的手,狠狠地掐在我脖子上,嘴里还凄惨地叫着,“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你不要血口喷人,不会是他,不会……因为他才是我深爱的那个人,他同样深深爱着我,为了我,他说他会去死,他怎么可能杀我!你竟敢污蔑我最爱的人,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突然,屋里的灯闪了闪,就灭了,黑暗再次吞没了整家旅馆。茉莉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我被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虽然很想用脚踢开她的身体,可两只脚瞬间麻木,根本就抬不起来。
黑暗中传来茉莉嘶哑的声音,“难道人长得漂亮就有罪吗?我是个女人,只想和所爱的人过上平静而快乐的生活,为什么因为我的美,男人都想得到我,我能怎么办?现在我死了,我又能怎么办?”她稍微顿了顿,居然冷冷地大笑起来,“我知道了,马若水,你也爱上我了,对不对?你知道我喜欢荆白白,就胡编乱造诬陷他,说!你是不是想打我的主意?”
“放开我,你……你放开我,我从来没……没有看上过你啊!”我慌了神,声音近乎是在求饶。茉莉听我这么说,居然再次发怒起来,手上也同时加大了力道,“你撒谎,你肯定爱上我了,你撒谎,没有男人不喜欢我,没有……”
虽然我平时大多以理服人,只动嘴从不动手,但毕竟是个男人,垂死挣扎也有些力气。女鬼的手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孔武有力,稍微一用力我竟然就挣脱开来,而后闭着眼朝茉莉的方向一推,我觉得她肯定被我推倒在了床上,趁着她来不及起身,我迅速地摸索到门口,拉开门,来到走廊朝前迈了几步,就拉开第二间客房的门,躲了进去,因为这扇门看起来最结实。
我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似乎整个旅馆除了茉莉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虽不知道躲在这里安不安全,但我一心只想离开她,离开那个患有“高度自恋狂躁症”的女鬼!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着,外面没有一丝动静,仿佛过了许久,我才长出一口气。摸了摸裤兜,想掏出打火机,里面不仅有打火机,还有那道黄表纸符,我这才意识到,如果没有这道符,或许茉莉真会把我活活掐死!
一束火光亮起,我转过身,把后背贴在那扇厚实的房门上,目光再次落在条案上扣着的三只青花瓷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