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暗

“雷火门?黄家?”黑衣人掏了掏耳朵,十分不屑耸了耸肩,慢条斯理的问:“是七宗,还是十家?”

“玉京门,青凤门,武阳门,清河门,药王门,金丹门,沧溟门,七宗里有雷火门吗?哦,并没有。”

黑衣人伸出只手,饶有兴致的接着数起来:“楼州衡家、武州房家、绩州寒家、宁州慕家、安州风家.....等等,你看我这记性,风家的人早就死绝了,慕家也没了踪迹,好吧,便算如此,这世家里有黄家吗?咦,也没有。”

学着黄临刚才的语调。

黑衣人:“你谁啊?听都没听过的杂门小派,无名之家,宗门的事也轮的到你插嘴!”

努力憋着笑,若非此刻还搞不清黑衣人的目的,慕尘月差点拍手叫好,她甚至生出了这个朋友值得一交的既视感。

“你这个疯子!老子....”

“黄公子。”

清泉真人怕黄临真的激怒黑衣人,让风明灯受损,未等黄临说完,立刻制止:“风清观之事,还请交给贫道处置。”

“疯子?哈哈哈哈!”

黑衣人似是听见什么趣事,狂笑起来,笑的身子抽搐,甚至有些喘不上气的咳嗽了几声。

尖锐激昂的笑。

骤停。

就如前一刻还是七月流火,后一刻却已深冬鸦噤。

“就算吾真是疯子,又干汝何事,竖子无知,狂悖无礼。”

看来黑衣人是真的动了怒。

这个蠢货,当真只会添乱,目光骤冷,狠狠扫向黄临,可就是这一瞥,慕尘月对黄临有了全新的认识。

黄临虽满面怒容,唇角却上扬了几分。

原来这人不仅蠢,还很恶毒。

看来是特意回来闹上一闹,只是不知这幕后之人可料到会有今日这桩难遇的奇事。

又或者。

整个事不过是一个局。

黑衣人,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寒星入眸,犀利如剑。

石柱上的黑衣人却是又站了起来。

高高的石柱上,衬的那披风鲜红如血,声音越发冷硬而枯寂。

“可,这世间黑暗如深渊,宗门恶臭如腐物,真相蒙尘,好人蒙冤,天地不仁,谁不疯?谁不疯!”

黑衣人将风明灯举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稀世奇珍的宗门宝物,而是个奇形怪状的丑陋之物。

“长明灯,永恒不灭,可笑至极,心中无光,何处寻光!今日吾要让世人看看,何是永恒!”

手忽然一松,风明灯直直摔下。

几乎同时,观中的灯竟也全灭,似在为长明之灯的陨落而感怀。

此刻,慕尘月竟仿佛知道了他想让世人看到的永恒。

那一瞬。

山中无光,天空无月,人间亦无灯。

果应了他那句,世间黑暗如深渊。

这番景象或许是黑衣人在心中设想过的场景,可他没有料到,那份永恒,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微弱的白色光芒透过披风,慢慢从一个清瘦黝黑的男子怀中溢出。

希望犹如被扑灭的火盆中重新显现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情绪。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真是可笑,可笑啊!竟还有人护着这不可救药的浊世,愚蠢,愚蠢!”

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石柱上那个神经兮兮的疯子,便是他忽然消失在石柱上,引起众人惊呼,她也没有多看一眼。

此刻,她只想护着怀中的灯,护着那束微弱的光。

清泉真人长舒一口气:

“天道有序,有起有落,今日终,来日始,循环往复,无有尽时,今承风典虽提前结束,然三年后有再见之时。”

他安排观中道士护住水池周围,取备用灯笼,点观中石灯,分批护送观礼者下山,自己大步上前,小心接过慕尘月怀中的灯。

“夜晚风大,真人用在下披风包着吧。”

“多谢公子,改日公子来取披风之时,贫道定亲手为公子奉茶为谢。”说罢,清泉真人护着灯匆匆离去。

黄临也是认出了慕尘月便是风雨楼阻碍他发挥之人。

眼神狠毒犀利,似要将她剥皮抽筋,生吞下肚,让她怀疑,若非此刻人潮未退,这家伙定会叫人上来将她暴揍一顿。

“今日多谢公子相助。”

青凤门的两名弟子上前致谢,其中年级稍长些的弟子,彬彬有礼:“在下青凤门万风堂弟子,卓清扬,这是我师弟,叶良会,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名讳,青凤门定...”

未等卓清扬将话说完,慕尘月不耐烦的摆手,不愧是严师兄教育出来的弟子,话多,礼多,还文绉绉的。

“已然够礼貌周全了,你们堂主看见定会欣慰,别客套,说正事吧,此刻你们应立刻回青凤门,向门主详细禀告今夜之事。”

“事情都结束了还禀告,怕是想向青凤门要些什么。”叶良会圆圆的脸庞上全是不屑,小声嘀咕着。

“对,想要你们严堂主看看,堂中弟子如何的不懂礼数。”

叶良会瞬间败下阵来,脸红脖子粗,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

在呛人方面,她从来是所向睥睨,无往不利。

也不知为何在某人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笨嘴拙舌。

难道是因为上错马车,有些理亏?

不愿和叶良会浪费时间,慕尘月转头对卓清扬交代:“解决与否该由门主判断,此事急迫,可先用青羽信。”

“你怎知青羽信!”叶良会满脸惊讶。

“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凤羽乘青风,万里如转瞬,很多人都知道,对了,再将你们的红青虫借我。”

“红,红青虫!”

叶良会眼睛睁的浑圆,嘴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次连卓清扬都蹙起了眉。

若说青凤门的青羽信闻名宗门,尚可解释,然青红虫是青凤门秘法,知之者甚少。

卓清扬一向沉稳慧明,只思索片刻,便默默解下腰间的红瓷瓶,呈于掌心。

“卓师兄!他什么人,你就给他,这可是真真的宝物。”

“什么宝物,不过几只虫子罢了,我说借,没说给,时间紧迫,需快速定位,虫子越多,越是精准。”

纤瘦的手大喇喇的摊在叶良会面前。

“良会。”

不知卓清扬为何对初见之人这般信任,叶良会绷着脸将自己的红瓷瓶也递了过去,嘴上却是不饶人:“你对我的小佳,小期好些。”

“小佳,小期?”

“公子见笑,师弟给他的每一只红青虫都取了名字。”

慕尘月笑着点头,没有见怪不怪,没有半分讥笑,似乎还有些鼓励的意味。

“又不会用,还偏要,红青虫可毒呢,还会攻击陌生人,到时候被毒到,又来要解药,真.....啊!你......”

叶良会低着头絮絮叨叨,卓清扬轻拍了一下他,示意让他看,只一眼,便惊的合不拢嘴。

从红瓷瓶中飞出几只似虫似蜂,指甲大小,通体黑色的虫子,那虫子非但没有攻击慕尘月,还颇为喜欢她,绕着她转圈。

唇角微弯,她以指为笔虚空画符,一气呵成,虫子犹如看懂般,立刻往不同的方向飞去。

叶良会还未回神,练习之时,它们从未这样乖过。

将瓷瓶系在腰上,慕尘月再次看向卓清扬。

“公子放心,在下立刻传信。”

“卓师哥,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看着消失在黑暗的瘦削身影,叶良会的不满彻底爆发:“还没有我高,就在这里指挥人,他谁啊。”

“这样厉害的御虫术足可比拟严堂主。”

卓清扬隐隐想到听堂主和几个师兄师姐无意间曾提起过的一人,当下再不犹豫:“良会,我们去拜辞真人。”

黑夜似乎吞噬一切,却也会徒增许多东西,譬如忧愁,譬如恐惧。

白日里生机盎然的翠微林,到了深夜便会变得阴森可怖。

尤其是像今日这样无月无星的夜晚,走在林间,伸手不见五指,风将树叶刮的森森作响,偶尔传来的沙沙声,更让人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野兽盯上。

若你没有灯笼,行走其中,便根本顾不得,脸颊、手臂时不时传来的阵阵刺痛,也顾不得检查被绊倒后的膝盖,脚踝,因为你必须调动所有的五感去感受周围的一切。

这样阴森可怖的树林,寻常人早就绕路而行,可偏在树林最深处的一棵巨大的槐树上隐隐坐着人。

那人手中似把玩着什么物件,那东西发出冷白色的光芒,远远望去,会生出月亮被卡在树杈中的幻觉。

“阁下,倒是很喜欢别人的东西呢。”

带着冰冷的礼貌和克制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树上的人,用手中的物件照了照,笑的热络。

“这不是刚才那位眼明手快的后生吗?啧啧,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变得这样狼狈。”

此刻的慕尘月的确有些狼狈不堪,手臂、脖颈上到处都是血痕,衣服被荆棘和树枝划出了许多口子,夹杂着泥土和血迹,像逃荒的丐儿。

“这还不都是拜阁下所赐,今夜多少人徒增辛劳,阁下倒是惬意的很。”

“很多人?”黑衣人装模作样的立起身看了眼漆黑的树林:“明明只你一人。”

重新靠回树枝,黑衣人悠闲的耷拉着腿,闭目养神,只不过眼睛睡了,眉毛却还在抖擞着。

飘来的话也是轻若鸿毛,按部就班。

“后生,如此热心,是想搏个行侠仗义的好名声,混个好前程,或寻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