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迦写完一张试卷,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卸妆洗漱,耀眼的白炽灯自上而下打在她素净的脸上,白的瘆人。
她其实很少化妆,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她的皮肤是她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白净如雪,不染微瑕。只可惜她眼睛不大,鼻子也不够精致,五官看上去实在平庸。身材呢,是比大学时期瘦了不少,但还是微胖型选手。好在她身高是够用的,整体来说算和谐。
这么一看,她也没那么差,只是站在人群中,站在他身边,总是不算起眼。
她恍然想起那一年,校草追校花的热闹事,在学校属于人尽皆知,他们把于廷和白薇薇名字联系到一起,见面起哄,调侃。
譬如那天的毕业典礼,两人被身边男女推着站到一起,他的表情瞬间变成害羞腼腆的小男生,将往日的桀骜都收了起来。两人在烈日余晖下微笑面对镜头,宛如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承载着所有人的祝福。而彼时的姚迦一手挽着赵晓丹,就站在与他们同一排队伍的最边上。
姚迦一直觉得自己就像言情小说里的npc,眼睁睁看着故事里的男女主相识相爱在一起。现实中呢,她的确是托赵晓丹的关系常常和白薇薇一起玩,听她说起两人相爱的那些经过,帮她出谋划策。只是本该顺理成章在一起的爱情故事,小说女主却不打招呼出了国,两人只能被迫分手。然而现在女主风光归来,故事里的男女主破镜重圆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她呢,就只是一个在男主失意时陪在身边的路人甲而已。她想起曾幻想能与他修成正果的自己,甚至几天前还试图问他想不想结婚,现在看来,真是有一种愚蠢的天真,也十分庆幸没有真问出口。人真的要懂得及时退场,当别人不需要你的时候,继续赖着,既不体面还让人为难。
姚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只手还是不受控制的去摸床头手机,她打开朋友圈不断刷新,没看到那些人有丝毫动静。
想起下午,白薇薇关门走后,姚迦就再也呆不下去了。两人没有生气,没有争吵,只是照常打招呼离开。但于廷应该能看出来她的态度之差。走之后那里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得而知,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会就此给她一个了断。
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又爬起来做了一把试卷。
醒来才发现,昨晚复习太晚,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扶着额,另一只手点开微信,都是些公司的消息,打开朋友圈时,果然看到李郡半夜两点发的一张照片,五光十色,烟雾缭绕下,于廷的那张侧脸仿佛沾了雾气,模糊不清。配字:“这谁家的醉鬼,赶紧领走,我可不管了。”
然后她又看到评论区白薇薇醒目的留言:“原来你们夜生活那么丰富,加班狗羡慕啊。”
看来她没去,姚迦想。
她心里竟有些无耻的窃喜。
正常去上班,吴娟如知道她最近学习压力大,几乎不提让两人结婚的事,可她明白这也只是给她暂时的清净而已。
第二天于廷很晚才来公司,厚厚的黑眼圈,头发鸡冠似的,整个样子看上去十分萎靡不振。
他趴在工位上,耳边是李郡打字中的念叨,“你这个样子来上班,还不如在家休息,过来干什么,又没人扣你工资。”
于廷在桌上腻了腻,发出一声轻吟,半晌猛然抬头看着他,幽怨道:“你还好意思说?我TM以为你送我回去直接在那睡了,谁知道又走了?缺不缺德!”
他掏出一支烟衔在嘴里,打火机划了好几下才划出火。
李郡停手转脸看他,怒骂道:“你才缺德,要人伺候去找你媳妇儿,你看我像大怨种?我凭什么。”
他顿了顿,还没解气又说,“我连我媳妇都没伺候过,凭什么伺候你啊。太好笑了,你媳妇儿不关心你朝我发什么火,我媳妇儿还在家等我呢,我留下来陪你?”
于廷抬起脑袋,只露出一条眼缝,语气平和,“说够了吗?”
“没有,还有一句。”他说:“于廷,甭管你是为谁心烦,老子也不关心,我只想说,你TM是真懦弱,你就不配有女人喜欢你,你就该孤独终老。”
他死气沉沉的脸上扬起一丝惨笑,“你骂的对。”
李郡看他一副要死不活任人唾弃的样,恻隐之心动了动,长叹一声,“我听白薇薇说你没通过她的微信?”
于廷没应,只是一直抽烟。
“要我说是真没必要,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加个微信而已,不知道的以为你于廷还在耿耿于怀呢。”
于廷只觉得好笑,“合着我做什么都不对是吧,你觉得我就应该加上她,跟她重新联系?”
李郡:“你这,你这思维就跟那单管生物似的,就非得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就保持朋友的体面不行?我看姚迦跟她都还在互相点赞呢,你这心怎么像针眼似的。”
于廷嘲讽的嗤了声,“你提姚迦,你看她在乎吗,她在什么,哦,她在乎考试。”
李郡盯着他,忍笑,“我看你就是那受气的小媳妇儿,扭扭捏捏,一肚子怨气。”
“不服就去找人家啊,当面说清楚,把你的委屈都说出来。你这跟我撒气有什么用,她又听不见。”
他掐灭烟,理所当然道:“我没跟你撒气啊,我语气很正常啊,我就是阐述事实而已。我TM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谁都看不上眼的高贵样,我得罪她了?她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哪点不好,李郡你说我哪点配不上她?我也是有人追的好不好,喜欢我的人一抓一大把,离了她就过不下去了是吧?!”
听到后面,李郡再也忍不了了,捂住耳朵,只看到他气愤到扭曲的脸,和上下不停开合的唇透露的信息量。
良久,他松手试探问:“完了没?说完了吧。”
“讲良心,我觉得你这有点冤枉人家了,人姚迦对你多好啊,上学时候省吃俭用给你买礼物,哄着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末还在坚持送餐,你家的方方面面哪个不是姚迦置办的。还想让人怎么做啊,人不就是最近因为考试压力大了点,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
他抱胸看着他,“行啊,你讲良心我也讲良心,她现在确实变了这你得承认吧,虽然她本来就不爱说话,但是以前什么劲头啊,现在,呵...”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单纯,什么都也纯粹,现在毕竟都奔三了,不能没点成长,还跟那小姑娘似的,你觉得可能吗?就你也不能跟你20出头那会一样,你也知道你以前多没谱是吧。”
“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最近我天天泡吧,她关心过我吗,问过我吗?”
李郡忍无可忍,站了起来,“行行行,你要实在气不过,我把她找来,你当面跟她吐槽,别殃及无辜行吗。”
他立刻变了脸色,紧张兮兮的问:“等等,你干嘛去。”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杯子,又看了看他,“续咖啡啊,你还真以为我去找她啊。”
于廷拖着沉重身体回家,一头扑进床里,宿醉的结果就是如此,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哪哪都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可能一周都不能在喝了,不然身体准玩垮。
他趴在那一动不动几乎睡着,忽而听到一阵杂乱的敲门声,不用思考就能猜到是谁。
他强睁眼去开门,李郡贼眉鼠眼的从眼前穿过,正要关门,面前出现的人比任何醒酒药都要管用。
于廷双眼圆睁,还未来得及开口,对面女生用轻盈的语气问:“我能进来吗?”
他大脑宕机了两秒,嘴巴不受控的说了句,“进来吧。”
转身的刹那,白薇薇又问,“我能带个人吗?”
他回头,一眼瞧见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面含微笑站在她身边,友好看着他,而白薇薇正挎着男人手臂。
于廷已经彻底糊涂了,人仿佛被支配了般,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
那人见于廷迟迟没动,上前伸手,“你好,申有伦。”
于廷也伸手,这下再不让人进来就说不过去了。他走过去简单收拾了下凌乱的沙发,“抱歉,有点乱。”
白薇薇抱胸在客厅里转了转,“你家挺大啊,这多少平的?”
于廷愣了愣,“180。”语气无波无澜。
“不错,还有这格局,我也超喜欢,大平层,两个人住刚刚好。”
她刚反应过来似的,“哎,怎么没看到姚迦,姚迦呢?”
他垂下眼,继续叠沙发上的衣服,没应。李郡及时出声,“姚迦今晚不回来睡,回她自己家了。”
白薇薇了然的“哦”了声,没再说什么,转而扛起菜去了厨房。
她看上去比过去干练很多,一举一动都很有经验的样子。以前这种粗活重活从来都是护花使者的责任,而他恰好也做过。
李郡要过去帮忙,被她双手并用给推出了厨房。而她带来的那个男人,却像是真的来做客的,还拿起桌上的杂志翻看。
于廷实在是有点尴尬,起身拉着李郡走去洗手间。密闭空间里,他这才感觉到无法言说的安全感,呼吸到新鲜空气。虽然再没有比这里的环境糟糕了。
他递烟,点燃猛吸几口,冷冰冰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他语气随意,“没搞什么啊,就来你这串串门。怎么,不欢迎啊?”
他答的直接,“不欢迎。”他朝门外指了指,“你把她叫来干什么,还有那男的,TM谁啊,我的地方是随便谁都能进来的吗?”
李郡啧了声,“你怎么像个炮仗似的,能好好说句话吗。白薇薇说她在这里没朋友,想让我带她多玩玩。”
他几乎笑了,“她没朋友?谁信,你信啊?那那男的就不算她朋友是吧。”又说:“随便什么人都带进来,我这是什么收容所?”
李郡没反驳,只是笑,“她说是同事,谁知道呢。”
抽完烟,从洗手间出来,他看到那男人已经去了厨房帮忙,两个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于廷跟李郡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李郡像接收到某种命令似的,走过去。
于廷始终认为,分手的两个人就应该相忘于江湖,即使做不到再也不见,但至少不能再心安理得做所谓的“好朋友”,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可他只能这样约束自己,强迫不了别人。尤其像白薇薇这样非常自我的女孩,没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相应的,也没人会知道她的目的想法。正如此刻,她和她身旁的男人突然在大家面前上演恩爱小情侣。于廷有一种昨晚的酒还未醒的感觉,飘飘忽忽,他想躺下,蒙头大睡。也开始后悔为什么刚刚要让这两人进来,他本不该承受这些。
李郡看着那两人调侃道:“你刚刚不是说你俩就是同事吗?”
白薇薇无辜的点点头,“对啊。”
“那刚刚又是怎么回事啊。”
她对着那人撇撇唇,故意道:“他暗恋我。”又说,“开玩笑开玩笑。”
那男生接着说:“薇薇她太逗了,很多梗我都接不住,有时候我会跟她说,你真是热情的我找不着北,反正跟她相处吧挺开心的,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九年前姚迦也问了他类似的话。
冷风中,她站在男生宿舍门口的银杏树下,身体缩着,脸几乎埋在围巾里。厚重的黑色羽绒服包裹着她,把本不矮的身型衬得小小的。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和我在一起,但是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似鼓足极大勇气,“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也不用觉得会伤害到我,能和你拥有这半个月的回忆,我已经很满足啦。”
她转身,离开的影子拉的很长,融入无尽夜色。那晚的寒风冷的在像在人心上割一道口,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吃完饭,于廷习惯性去洗手间洗手。刚打开门,一抹娇丽的背影让他却了步。他立刻垂下脑袋,低沉一声,“对不起。”
“于廷。”
白薇薇在身后喊住他。
于廷回头,这是她过来之后,两人第一次对视。她的妆容现在比较偏欧美,尾部的眼线上扬,唇上是饱满的红,整个五官立体妖冶。
好看自然是好看,只是少了过去那股子清纯甜美的感觉。
“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好友申请?”她问的直接,倒显得他有点无处遁形。
白薇薇没等到他的回答,接着说:“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寻思着不至于吧,可是你告诉我,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呢。”
他抬头,清了清嗓子说:“不是,姚迦,我怕她误会。”
她抿起唇,笑容渐渐绷不住,捂着唇说:“你知道吗,你这人根本不适合撒谎,太明显了。”
于廷面无表情看着她,她走过去,打开微信,找到一个聊天框,而后亮给他看。
屏幕上的小字在他眼里一点点放大,于廷看到了姚迦的名字,那是两人的聊天记录。
有几天前,白薇薇刚回来,跟姚迦约饭。姚迦说最近要考试,只能等考完再约。还有就是刚刚几个小时前,白薇薇问姚迦在干嘛,姚迦说在学习,还加了表情,她和他聊天从来不带表情的。白薇薇还说她来他家玩了,没见她。她说她在自己家,让她好好玩,她明天就考试了。
他还想再往下看,刚要伸手下拉屏幕,白薇薇一把把手机抢了去。
她说:“看到没,你老婆比你有格局多了,你呢,连加个微信都不敢,于廷,你能成什么大事。”
最后,于廷还是加了白薇薇微信,一干人把家里收拾的差不多就撤了。他像被抽干了力气,这种无力感从四肢蔓延到心里,突然想发疯,想不管不顾的发泄。可想到她明天要考试,又收住了。
他斟酌着,反复删减,又决定改发朋友圈:“留不住的沙…”
本来选的是仅姚迦可见,想了想又弄成全部可见。
刚发出没一会,各路人士都来留言。他的一个朋友问:“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李郡回他:“弃夫都是这样的,理解一下。”
于廷想和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吵一架,但是他现在心情实在不好,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以为这条朋友圈一出,那个女人怎么着都该有点反应。可是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他都没有收到姚迦的任何电话消息。于廷挣扎了一天,晚上还是没忍住去了酒吧,在酒精的催化下,他终于鼓足勇气,打开了姚迦的聊天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