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中的丰田四轮驱动车与高挑的裕子非常般配。辰朗朝拖着右脚走过来的裕子打了声招呼。
“脚还疼吗?”
“有点。你呢?头没事吧?”
“生来就长得结实,X光片、CT和脑电波检查全部正常。”辰朗用下巴指了指车子问道,“那是自己的车吗?”
“托你住院的福,我也休了半天假。”
“这越野车可真帅,和主人很配啊。您选东西很有品位嘛!”
“谢谢。不过那是以前朋友用过的车。”裕子走在前边说,
“走吧!组长还在等着我们呢。”
辰朗突然想这朋友会是谁呢?裕子的外号是“钢铁处女”,不太会有男性朋友吧。莫非是因为那个送她四轮驱动车的朋友,她才会没有男人缘的吗?
杉并中央警署后门停车场的一角围着铁丝网,还扯上了一层蓝色的帐篷。为了警戒有人航拍泄露消息,帐篷还做了个顶。他们向站在帐篷开口处的制服警察敬了一礼后就进去了。
黑色奔驰车的发动机罩、后备厢和车门都敞开着,鉴证员们在那忙着拍照片,时而钻进车里调查一下遗留物品。远处三三弼两的便服搜查员围着车子聚在一起谈论着。有些人在联合搜查总部见过。还有几个人看到辰朗和裕子后,或是挑挑眉,或是戳一下旁边搜查员的胳膊,做出一些小小的反应。他们肯定知道眼前的奔驰车和辰朗、裕子的关系。
看到胜见和长泽后,裕子拖着右脚走了过去。辰朗跟在裕子后面,但眼睛还是一直看着车子。车身上映出了蓝色帐篷的影子。
“辛苦了。”胜见看着裕子的脚说道,“好像挺严重啊。”
“没什么。反正能走路了,回岗没有问题。”
“可抓捕犯人的时候可能得跑。”
“需要跑的时候就跑。”
胜见手托下巴,舔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后,看向辰朗。
“你怎么样了?”
“检查结果显示没有任何异常。这是我第一次做脑电波检查,当被告知没有任何问题时,我真是松了一口气。怎么说被那家伙打了一顿,要说担心的话,还真是有点担心……”
“是吗?”
胜见打断了辰朗的话,冷淡地点了下头,又把视线转回到裕子身上。
“虽说车主是守野,但这车是在神奈川买的,不是名古屋。横须贺近郊有一家进口特约店,据说他们总是进口一些奇怪的车种。”
“奇怪是指什么?”
“那叫什么来着?”胜见看向长泽,像是向他求助似的,“那叫什么来着?美军使用的车子?”
长泽打开记录本,用手指指着。他眯起眼来,脸往后撤了一下,从这个动作可以感觉到这就是老花眼的征兆。
“悍马……高机动多用途装轮车。”
“悍马?”
裕子问道。长泽放下记录本试着说明了一下。
“就是美军用的特大的、既像卡车又像吉普车的车。新闻里经常出现,电影里也会用到。那种车好像普通人也能买,日本也进口过。喜欢这车的人还真舍得花几千万买呢。”
胜见接着说:
“光油钱就不得了。可车迷就喜欢这样,觉得不会有人跟自己开一样的车。总之就是在这种销售军用车的专门性公司里,也出售像奔驰车这种仅面向VIP顾客的防弹车。据特约店的人说,像他们这种出售所有种类车辆的店在日本就只有一两家。”
“是守野去那里买的车吗?”
“名义上车是守野的,钱也是守野付的,但实际上去特约店的好像是个更年轻一点的男子。搜查总部昨天让他们看了照片,对方好像认出了川口。”
“川口?就是昨天被击毙的那个吗?”
“正是。所以守野一次也没在特约店露过面。货款是提前支付的,材料也很齐全,所以特约店承认川口为正规的代理人,和他签了购买合同。最后来取车的也是川口。”
胜见颐指气使地走到奔驰车后面。
“你们看这儿!”
拖着脚的裕子、辰朗、长泽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在胜见的后面。胜见用手指着敞开的后备厢。
“看这个!”
朝里一看,后备厢内侧都被剥开了,里面安着一个金属箱,箱子盖也已经打开。
里面的东西让辰朗大吃一惊。
箱子里塞着发黑的海绵,上面放着四把手枪,都是枪身外露的自动手枪,枪口处安着粗筒一样的东西。
“正如你们所见,这些枪都安着消声器。”
说完,胜见便将目光投向裕子和辰朗,好像在观察他们会做出何种反应。
案发后警方就推测杉并CHACO酒吧中使用的手枪安了消声器。因为在附近进行了多方问讯,但没有证言说听到过枪声,石乡身上携带的录音笔里也只录下了沉闷的破裂声。
“这些手枪一会儿会被送到科学搜查研究所去。鉴证员估计这些都是CRS。它们形似鲁格手枪,但真正的鲁格枪都是二二口径,这些枪口径要更大一些。”
“是九毫米吗?”
裕子看着枪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胜见摇了摇头说,“你们去医院后,他们决定打开车子的后备厢,但鉴证员们发现一根奇怪的配线,结果就把对车和炸药更熟悉的人叫了过来。”
辰朗大吃一惊地看着胜见。胜见抱着膀子看着后备厢继续说:
“太可怕了,他们在车里安装了自动爆炸装置,要是冒冒失失地打开后备厢,连车带人都会被炸飞。真这样,早报头条上出现的就不是你们,而是我们啦!”
“组长您当时也在现场吗?”
“是啊!一个劲儿地吼,催着鉴证员快点打开后备厢呢。”
裕子想起了赶到新宿东署来的守野夫人。她的脸蛋很小,看起来很有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年过五十岁的人。
守野留下的“遗书”只有“以死谢罪”这几个字。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不是遗书?如果杉并酒吧发生的七人枪杀案的主谋就是守野,那他的确可能感受到精神上的重压。守野夫人说,守野一个月会服用一两次安眠药,并且说身为医生,从事人命关天的工作,必须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所以首先要保证充足睡眠。
守野夫人虽然说丈夫不是个神经质的人,但她口中的丈夫是个责任感强、做事细心的人。这类人也很容易被精神压力打垮。
裕子聚精会神地看着鉴证员从后备厢深处安装的箱子里取出四把手枪。
在废弃工厂被袭击时,从车窗探出身来的男子——西野肇——手里拿着的是左轮手枪。在猫渊宅邸发现的手枪是能发射马格南弹的枪型,使用的却是三八口径子弹,在外资银行枪击现场发现的也是三八口径子弹。
“西野用的是左轮手枪对吧?”
裕子问站在一旁的胜见。胜见向长泽使了个眼色。长泽打开记录本,瞪大眼睛看着本上的字。他的老花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好像是S&WM19,枪身四英寸。不过里边装的是三八口径子弹。”
“和在猫渊那发现的手枪是同一枪型对吧?”
“是的。”长泽把记录本放回上衣内侧的口袋,点了点头,“M19,四英寸,三八口径子弹。这样一来,三个事件就联系起来了。”
裕子歪着头思考。
“为什么呢?在猫渊宅邸和外资银行那儿使用的都是美国正规枪支制造商生产的左轮手枪,唯独在杉并酒吧用的是菲律宾制造的改造枪。”
“是不是目标太多了?”
插话的是胜见。
“在杉并一次杀了七个人。但那只是店里正巧有七个人而已。他们在闯进店里之前,应该不知道店里有多少人吧!如果得打好几枪的话,自动手枪不是更方便吗?”
“铁虎会是爱好刀剑枪支的组织,在对手枪感兴趣的人看来,菲律宾制造的手枪有收藏价值吗?”
“虽说他们对手枪感兴趣,可他们的政治意识很强,而且他们喜欢的其实不是手枪,是来复枪。”
胜见说话时一直盯着奔驰车的车尾。裕子抬头,只见胜见皱着鼻子,把眼镜架推上去一截。
“总部那些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把森本叫回去喝茶了。”
“铁虎会会长吗?”
“嗯。为时过早啊。如果再收集一点证据的话,就可以直接以嫌疑人的名义将他拘捕了,不用搞成‘知情人’这么麻烦。”
胜见轻轻摇了摇头,咂了下嘴。
“他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副会长守野身上。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他说三起事件都是守野所为,自己毫不知情,还说守野整合了铁虎会的激进势力,川口、西野和被分尸的国枝都是跟守野一起行动。森本有个心腹之人叫庄子,那家伙也说了和森本同样的话。”
“所以守野就以死谢罪了?”
眼镜深处,胜见的眼睛转了两下,看着裕子。胜见两眼
布满血丝,眼白有些暗浊。裕子和岸本一不小心休了半天假,但胜见依旧不眠不休。
“很合乎逻辑呀!”
“那……指纹呢?在守野自杀的宾馆浴室里,上吊用的皮带上和挂皮带的淋浴管上都没有检测到指纹,对吧?”
“那个嘛……”胜见皱了皱眉,蹭了下鼻子,继而两手握拳托着下巴。
“把腰带弄成环状,这个样子拿着,背靠墙壁,依靠反冲力放开腰带的话,也是可以挂到水管上的。”
“太不自然了吧!”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胜见看了一下手表,“比起这个,更麻烦的是森本请了大场做他的律师。”
“大场?大场壮一?”
胜见撅了撅嘴,点了下头。
大场壮一是被称为社会派、人权派的律师之一。公审时,他专找警方程序上的漏洞来为犯人辩护。他可以把不满十年的徒刑降到缓期执行,还能让所有人看来都是犯人的人无罪释放。而且他坚信这种行为才是正义。
“那能不能拘留森本呢?”
“十有八九是不可能了。不光今天,明天、后天虽然能把他叫去警署配合调查,可还是不能以嫌疑人的名义逮捕他。我和长泽就要回搜查总部了,你的脚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关系。”
“那就回到岗位上去吧!今天先在办公室待命。今天是二组值班,但好像没人在办公室里。”
“明白。我再看一会儿车子就回署里。”
“好!”
岸本指着自己的脸,半笑半哭地看着胜见,像是在说“也和我说句话吧”。但胜见只是瞟了一眼岸本,就和长泽一起走了。岸本咂了下嘴。
裕子留在车旁,迈着缓慢的步伐转到了车前。
从右边开着的车门,可以看到风挡玻璃的内侧。
玻璃上的小洞,直径只有两厘米上下。洞周围出现了放射状的裂痕,但裂痕的长度也不过几厘米而已。这不是简单的强化玻璃,而是用有黏性的材料做成的,所以裂痕不会扩大。
玻璃内侧沾满了血迹。
裕子用新南部枪击的是驾驶座那边。五发子弹都打中了川口正前方的玻璃,但玻璃上没留下丝毫伤痕。
发动机罩也被掀开了,所以可以看到发动机,但她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机短短地响了一声就沉默了,来短信了。裕子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先打开看看再说。打电话来,梦野。
后面写着梦野的手机号。她把手机号和邮件地址保存进通讯录,然后边按下通话键边走出帐篷。
响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
“您好,我是加藤。”
“自由写手向色情网站投稿的图片,牵扯到麻烦事了。”
“什么事?”
“我们警方的丑闻。”
司机伸手打开车门,大场律师坐进去后,森本接着坐了进去。
司机关上车门,森本骄傲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多亏了您啊,要不然我就被拘留了。”
“哪里哪里,”大场推了推无框眼镜,把掉到额头上的头发拢了上去,“那些家伙,太着急了,手续没办好就把您拉来警局,这不行,根本不行啊!”
司机坐上车,看着后视镜。
“去西新宿。”森本这么一说,大场立刻直起身来,说道:“不马上回家,不太好吧?”
“只是绕一下路,我也想表达一下我的谢意。”
“但时候不太好啊。”
“不会的,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对今后的发展绝对有利。”
“那……现在是去哪儿?”
“众议院议员角仓先生的办公室。”
“哦!”大场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把背靠在了座位上,“这样的话倒是没问题。话说回来,您说受到角仓议员的知遇之恩,是指?”
“只是紧急情况下找议员帮一下忙,平时不公开交往。”
黑色的大型轿车从杉并中央警署门前缓缓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