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着木质地板的厨房只有一平大小,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就塞得满满的了,但在昭和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这种房子被称为梦之城堡。荏原和枝就在父母购买的小区楼房中一个人生活。父母早已仙逝,唯一的亲人弟弟也在四年前去世。
离婚将近十年,但她至今仍使用前夫的姓。
“你放在我这里的硬盘,我已经想方设法找到密码,进行了图像处理,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和枝伸手打开了桌子上的电脑。
裕子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和枝站在旁边。
按了几个键后,电脑界面上的图像处理软件开始运行。紧接着,出现了一幅图。
以夕阳为背景的大草原上站着一位六七岁的女孩,女孩的眼睛被画得特别大,像是祈祷似的两手交叉在胸前,凝视着一点,少女的表情看起来非常伤心。
而且,女孩是全裸的。
她用胳膊挡在胸前,没有纤纤细腰,但腹部的曲线非常柔和,小腹一带被描绘得尤其细致、生动。
“我不认为磁盘的主人会喜欢这种东西。”和枝用安慰的口吻说道。
四年前,那个男人去世时,另一个人———个在裕子心中无法替代的男子——也去世了。
那就是她的哥哥。
哥哥在一个综合商社做营销员,在一次有多人死亡的案件中被当成了嫌疑人。警方怀疑他是某国安排在国内的间谍,最后虽然证据不足,也没给哥哥沉冤昭雪,案件调查就这样算了。裕子在哥哥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磁盘,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于是找那个男人商量,他就把和枝介绍给了她。
“我用了四年时间才打开这张磁盘,真不好意思。但我也要挣钱吃饭,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专做这一件事情。”
“道歉的应该是我。拜托您做了这么无聊的事。”
裕子的回答总让人感觉心不在焉。
虽然对于哥哥死后留下的磁盘有所介怀,但不会总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同和枝—样,裕子也有自己的生活、工作在身,想起哥哥和磁盘的时候挺少的。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男人。一想到再也见不着他了,几丝悲伤的情绪就会萦绕格子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哥哥留下来的磁盘加密了无法打开,好不容易打开了,却发现里面就一幅插画,而且还是幅让人看了就想皱眉的少女春画。裕子受到了很大打击。
确如和枝所说,这不像是哥哥的兴趣爱好。不管有无嫌疑,裕子心中的哥哥总是高洁、温柔的形象。
她一时只觉得兄长的形象被玷污了。和枝再次伸手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
“这种画为什么要慎重地加密上锁呢?你可能不知道吧,这种画在网上早已泛滥成灾,好色的男人多得很。他们追不到其他女人,就只能诱拐比自己小巧年轻的女孩子,觉得她们会听任他们摆布,这样的浑蛋真的大有人在。他们觉得在网上看这种漫画不会伤害任何人,但幼儿春画其实是最恶劣的犯罪。解开密码后,我还暗自高兴自己总算成功了,但紧接着看到这幅画时,我就吓得目瞪口呆,之后又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和枝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跃动,界面上的插画消失了,别的软件又开始运行。果然像是在进行图像处理,刚才的少女画再次出现了。
“有一种方法可以在画里面隐藏文章、别的图像画像什么的,天知道是谁发明的。其实这幅插画大得匪夷所思,实在有些大过头了。我猜想或许画中藏有什么玄机,想到这里,我又调查了一番……”
以夕阳为背景的少女消失后,画面开始在黑暗中转挨,上面仅仅出现了一行红字,是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
“这是什么?”
“URL(网址),—种变相的地址,能连到相应的网页上。我试试。”
移动箭头形状的光标,与红字重合后,文字的颜色就变成了黄色。和枝按下确认键。
黄色字的颜色又变了,白色字突出在绿色底色上。与此同时,通信软件开始运行,电脑上出现正在接受的信息。
裕子屏住呼吸,紧盯着电脑画面。哥哥并不喜欢裸体少女,对此裕子多少松了口气。死者不会找借口。裕子能接受自己的哥哥是个杀人犯,但就是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心理变态者。
但连上网页之后,出现的画面再次给予裕子沉重一击。
这次出现的不是插画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将不锈钢手术台上沉睡的男子的脸进行了特写。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梁出现了破裂,脑浆迸裂,脸上血迹未干。
这使裕子想起了倒在CHACO地板上,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还有这种嗜好呀!”和枝平淡地说,“我也没什么办法,暂且把这张图片下载下来,和刚才那幅少女插图一样进行调查。因为这就是图片数据,所以分析起来并不是那么难。结果之后再告诉你。这个网站是由美国人办的。”
和枝边说边进行操作,网站的其他部分慢慢展示了出来,上面出现了大大的惨遭破坏的尸体照片,题目也出来了。
上面写着“尸体爱好者”这几个字。
尸体爱好者?裕子在心里嘟囔道。
和枝停止了图像接收,删掉了令人恶心的图像。
“关于这个网站我也查了很多,但只知道这是专门收集人类尸体照片的一群兴趣恶俗的人做的。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把网站上查到的一些数据交给你。”
“那就拜托了。”
“那再看刚才那张最恶心的照片吧。”
她使用刚才分析出网址的软件继续分析头颅的照片。随着和枝的操作,图片最终消失了,裕子也松了一口气。
但之后等了很长时间,电脑画面也没反应,只是有一个沙漏状的图像在上面转动。
“挺费时间的嘛!”
“因为这次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刚开始我也感到不知所措,看,马上就要开始了。”
声音从隐藏在电脑画面两侧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那是个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裕子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发声构造,只感觉男人的声音在高高的屋顶上回响,直接灌入脑袋里。
但那人说的什么完全听不懂,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法语。
“是拉丁语。”和枝看了裕子的表情说道,“我让熟悉外语的朋友听过。”
男子的声音间断了,接着听到更加刺耳的声音。这次不是一个人,至少是十几个人在合唱。是很多孩子跟着男子唱歌。
听起来好像是圣歌。
“朋友说这是基督教的诗篇二十三。意思是,在去往死亡的阴暗之谷时,我不害怕灾难。你听说过吗?”
裕子盯着画面摇了摇头。
“我是不是不正常啊?”
和枝收起电脑,在桌子上放了个盒状火炉,沙锅在炉子上腾腾地冒着热气。厨房里开着换气扇,空调也全速运转着,可屋里的热气不会一下子就消散不见。
和枝手拿罐装啤酒,脸颊微微泛红。
“天一变热就想吃火锅,大冷天的觉得吃冷面不错,大家都说我没有季节感。真是讨厌呀!每次听到广告里说:想念火锅的季节又来到了,我总会骂‘谁想啊!’”
“很好吃啊!”
沙锅里放着白肉鱼、牡蛎、豆腐、白菜、葱、魔芋丝、香菇和朴蕈,锅底铺着海带。说是很好吃,此话一点也不假。汤汁的美味完全煮出来了,的确很好吃。不过梅雨时节虽然有些寒冷,总归不是吃火锅的时候。
吃完晚饭,裕子喝着乌龙茶,准备回去上班。
“现在你很忙吧!之前几起案件都发生在裕子的管辖区域内吧!”
“其实不都是,但我们的工作就是第一个赶往案发现场进行搜查,一有什么事就要马上出动,所以也不能说与三起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起来,这段时间电视上说三起案子为同一犯罪团伙所为呢。说是黑社会用钱收买外国的犯罪团伙,让他们去干的。酒吧里被杀的不就是黑社会的小头目嘛!被枪击的银行也是外国的银行,那位议员也与外国权利有关。果真是外国人干的吗?”
“案子的事我不太方便说……”
“对不起。不谈本职工作内容对吧!幸平也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过,我几乎不怎么在家,所以也很少和他聊天。”
对于和枝的话,裕子微微一笑应付了过去,吃了一口煮好的白菜。小碗里盛着散发着柚香的橙醋,是和枝亲手做的。味道不是很酸,正合裕子口味。
许久没有听到幸平这个名字了。她差点儿就忘记了男人的名字。每次想起他,会用“那个人”、“他”来指代,有时也会说成那小子、那个家伙之类的。
“裕子,有人说擅长做饭的人其实更喜欢吃饭呢。”
“这个,”裕子举起杯子来说,“很好喝。”
“哪里哪里”,和枝喜笑颜开地摆了摆手,“我就是嘴馋,做的和别人的稍微有些不一样。别人都不觉得好吃。”
“真的很好喝。”
“谢谢!”
和枝伸手拿起啤酒罐,但并没有喝,只是呆呆地看着沙锅。
“你没想过要结婚吗?”
“您说结婚吗?怎么说呢,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我钢铁处女呢。”
“这是什么话呀!简直是性骚扰。”
“我觉得没什么,这样还好呢。男人都会对我敬而远之,省得麻烦。”
和枝抬起头来直视裕子。此时裕子的眼神认真得让人害怕。
“幸平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了。你总这么拖着又能怎样呢?”
裕子不只是记不起男友的名字来,她总是无视男友已死的事实,坚定地认为他们只是分开住着所以没法见面,就像在远距离恋爱一般。
裕子放下筷子,手放到腰间,打开了枪套的双层防护套,拔出新南部手枪来。她就把枪摆在眼前,枪口指向天花板。
“那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工作时就这样守护着我。”
“裕……”和枝歪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看着看着,泪水湿润了双眼。
“他只能死一次。”裕子打破沉默对和枝说。或许,那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和枝擦掉眼泪,喝光手中的啤酒。她站起身来打开冰箱门,又取出一罐啤酒。
“不好意思,只顾着自己喝了。”
“我待会儿还有工作,没事的。”
“你回家吗?”
“回不去。现在住在警署。有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个囫囵觉,有时在搜查总部所辖警署睡。”
“有临时休息室吗?”
“因为我是女的,所以让我优先使用休息室。在这一点上,女人总有点特权。我同事每天都在柔道练习场睡觉。但在沙发上睡觉时就没有男女之分了。”
裕子把枪放回到枪套里,因为这样是违反工作规定的。只要打开了两层防护套,就算不拔枪也会被视为使用手枪。
“对了,刚才的圣歌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嘛,”和枝歪了歪头,“我也不知道。借电脑之力也只能了解到这种程度。带有圣歌的声音文件本身并没什么玄机。剩下的就只能是再重新调查一遍你哥哥过去的历史了。”
“时间还多得很,我将把这作为毕生工作慢慢地做下去。”
“前夫经常说我固执,看来裕子也不差呀!”
“轻易放弃的总是男人。”
辰朗坐在搜查车的驾驶座上,把座位使劲调低,右脚踩在左脚的脚趾处。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脱掉鞋和袜子挠一下。
从今早开始总感觉脚痒得慌。去洗手间时,赤着脚看了一番,发现脚趾间稍微有点发红,并没有蹭破皮之类的症状,所以不清楚发痒的原因。
脚上越来越痒,闲着没事坐在车里时尤其难耐,让人坐立不安。
这种痒的感觉就像是长着小而锋利的牙的虫子在脚趾缝里爬,不管哪里就用它锐利的小牙咬一口。因为牙比较细小,所以不至于痛,却是一阵巨痒。
他掏出手机,打开收信记录。宏子发来的信息都加了保护设置,即使操作错误也不会被删掉。祝福生日快乐的一行字也还保存着,看了好多遍了,但至今还没回信。
“呜呜!”辰朗呻吟着,又用左脚踩右脚脚尖。他感觉用力踩一下的话,巨痒就会好一点。
傍晚时分,他和裕子一起离开新宿东署,接着对几起案件展开巡查,但裕子说她有想去的地方,就把车开往了品川方向。裕子在一个小区附近下了车,说要半小时左右才回来,所以让他先去吃点饭。但职责所在,他是不可以离开搜查车的,所以只能在便利店买便当吃了。
这一走何止是半小时呀,都过去近一小时了,裕子还是没有回来。
无聊之下,他打开手机,打算回条短信。他想说由于时间紧急所以回信晚了,但手指却一直在手机按键上打转。工作忙的确是事实,但这个借口实在太过常见,将辰朗的优柔寡断体现无疑。
对此他感到很羞涩。
正在犹豫该怎么回好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已忘记了脚痒。
副驾驶座旁的车门被打开,裕子钻进车里时,他正盯着手机看。
“回来晚了,非常抱歉。”
“没关系,”他慌慌张张地把手机放回衣兜里,“事情办完了吗?”
“差不多了。接着调查吧!”
“好的。”
辰朗伸手发动汽车,这次感觉脚底痒了起来。收起手机的那一刻起,那股巨痒感又复发了。
“怎么啦?”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脚痒得厉害。”
“啊!”裕子睁开眼大叫了一声。辰朗吃惊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我忘了……你的前任老河脚气很严重。你不是穿长靴了嘛,老河的那双……”
辰朗的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