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负责主持会议的督察的指示,会议首先由警视厅总部搜查一科科长宣布三起案件的“戒名”。
“关于最初在杉并区酒吧CHACO内发生的枪杀事件,就叫做‘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
辰朗想:“没什么变化呀!”
原本“戒名”就是警察内部的俗语,并不是正式用语。命名的时候会参考案件审理时适用的刑法罪名。警方希望能够顺利逮捕罪犯,由法院判刑,送去监狱。他们把这个过程比喻为“灵魂得道成佛”,所以才把案件的简称叫做“戒名”。
“接下来是‘议员官邸秘书被杀事件’,第三个称作‘龙门银行总行枪击事件’。”
谁会用那些冗长的戒名啊。辰朗心想,到头来酒吧发生的事件肯定会被直接叫做“七人枪杀案”,议员官邸发生的事件肯定会被叫做“秘书被杀案”。七人同时被杀的案件极其少见,在前边再加上“杉并”就绝对不会搞混了。
“CHACO七人枪杀案”,还挺像歌名的呢!辰朗手托着腮看着并排坐在前面的人们,心里这样想着。
三张能容纳五人的会议桌被摆在一起,旁边坐了六个人,主持会议的督察和搜查一科科长两人穿着西装,其他的四个人穿着制服,好像是案件发生辖区的警署署长。
右侧靠近入口处的地方也放着会议桌和投影仪,搜查一科的四个主要人员坐在那里。桌子上还并排放着三台电脑,每台电脑后面都连着数据线。
搜查一科科长手握话筒,看都不看手边的备忘说着:
“先简要通报一下目前手头已确认的信息。首先是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案件发生在六月五日深夜到六日凌晨,几名歹徒闯入杉并区内一酒吧CHACO店内,将店里的六名客人和店长杀害。凶器是九毫米口径的自动手枪,但手枪的种类现在还不确定。七名受害者都身中二到十几枪,即身中数弹当场死亡。另外,被害者的名字之后将由所辖警署刑事科科长来汇报。”
一说到十几发子弹,辰朗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仰面倒下的肥胖尸体。像这样脸部被枪击的尸体仅此一具。
只过了半天而已,他记忆中的受害者的身影却已开始模糊,仿佛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或许是场面太过于悲惨,自己的生理防御机能想让自己尽快忘捧吧!
搜查一科科长稍稍瞥了一眼手头上的记录,接着说道:
“接下来是猫渊照国议员官邸的枪击事件。犯人使用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朝玄关门打了两枪,墙上一枪,二楼的议员书房窗户一枪,站在窗边的秘书中谷幸夫头部中弹。凌晨三点多,住在官邸的女佣大桥美智子发现倒地不起的中谷秘书,秘书被送往医院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最终不治身亡。虽然还不能确定犯罪时间,但从现场勘察结果来看,可以推定案子发生在六月五日深夜十二点前后。”
辰朗无意间看了一眼旁边的裕子,她正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做着记录。酒吧、九毫米、猫渊、三八等,还添加了一些疑问符号等。的确,事件发生时间大体一致,犯案现场也相当近,疑问就在于是不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更何况猫渊议员官邸秘书被杀事件的犯案时间还没确定。
“第三起是龙门银行总行枪击事件。首先简单说一下龙门银行的情况。该银行于台湾地区创业,现在总部依然位于台北市,但营业范围并不仅限于台北,现已扩展到香港、深圳、上海、首尔、东京、大阪等地,特别是这几年在上海的交易额急剧增长。在东京都里,除了受到枪击的中央区日本桥总店,还有新宿和池袋分店。昨天日本桥总店在下午三点停止营业,放下了卷闸门。虽然营业时间是到下午五点半,但直到晚上九点银行里还有几名职员,之后银行就没入了。凌晨十二点前后发生枪击时,当然没人在场。另外,龙门银行总行所在的大楼里安排有警卫执勤,但他们说案发前后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声音。”
说罢,搜查一科科长环视了二下会议室,那神情仿佛是要确认所说的话是否充分传达到了三百来名搜查员的耳中。他把麦克风靠近嘴边,补充道:“上边三起案件的概要都总结在摘要上了,现在把摘要从前边向后传,每人各取一份。”
会议室里响起了轻微的嘈杂声,摘要被放在了最前排,开始往后传。
趁着一科科长没说话的间隙,会议室的角角落落里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有确认事件发生时间的,有谈论猫渊议员传闻的,还有人陈述自己的意见说罪犯使用的枪支截然不同,所以不可能是同一犯罪团伙,谈论什么的都有。
三起案件的罪犯到底是不是同一伙人呢,辰朗想问问裕子的看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又来了……”他心想。
她的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里玩弄着圆珠笔,眼睛凝视着右前方。她视线的落脚点正是公安部代理科长前田。
总部的公安部代理科长与裕子之间到底有何关联,真是难以想象,但裕子那肃然的表情确实很不寻常。
鼻子前突然出现了一叠摘要,辰朗这才回过神来。他接过摘要,先递给裕子一份,再自己留下一份,然后传给后边。
摘要上条理清楚地写着三起案件中已经查明的事情,右上角写着“六月六日下午三点”。
辰朗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就五点半了。都说案件发生后二十四小时内的搜查悬最重要的,可现在距离事件发生却已十七小时有余。被电话吵醒,顶着被热威士忌搞得晕晕乎乎的脑袋赶赴现场,在风吹雨打之下,目睹惨不忍睹的尸体,恶心呕吐,又在院子里爬了一圈,还看到了大黑狗。说老实话,自己的工作对解决事件根本没用。摘要传到了最后排,也传到了坐在折叠椅上的搜查员们手中。而后督察便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了所辖警署的刑事科长。
虽然相隔二十多米,但辰朗一眼就看出搜查一科科长跟所辖警署刑事科长所穿西服的价格有天壤之别。
辰朗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很粗的四色圆珠笔,他总是用这支笔做笔记。他按出黑色的笔芯,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浑蛋!”他低声骂道。没水了。
被搜查一科科长指名后,善福寺署的刑事科长站了起来。CHACO就在善福寺署的管辖区内。科长走到会议室前面,向搜查员和对面的警员们鞠了一躬,拿起话筒。
“首先汇报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的受害者情况。”
他一直低头看着笔记,声音很闷。
辰朗把摘要铺在桌子上,嘴里咬着圆珠笔头。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支笔了,就算是没水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一开始就受挫折,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气馁。
“首先请大家看一下手头资料里的CHACO酒吧布局示意图。”
辰朗看向手边的摘要。在一个四方形框中画了一个长长的倒“L”,并标记了七个倒下的人形,每个人形都标着数字。
“首先请看①。”倒“L”字中有一个标着“①”的人形。
“此人是酒吧CHACO的店主,名叫大友宪雄,五十七岁。从图上可以看出大友倒在吧台的内侧。大友的家就在CHACO所在公寓的最上层,他以前开店铺的地方建起了公寓,现在的酒吧和住宅就是当时和建筑商交涉得来的。”
辰朗嘴里叼着的笔上下晃动,他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看到店主的尸体。
“接下来是②,这位是位于CHACO北边,相距一百米远的小邮局前任局长,名叫园田健策,七十三岁,就住在CHACO附近。家里人听到消息赶往医院,已确认他的身份。他是CHACO的老主顾了,几乎每晚都去。”
辰朗眼前浮现出身穿灰色对襟毛衣的老人的脸。脸上没了血色,如同蜡像一般,但表情相当稳重,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似的。
说到前任邮局局长,那穿着、发型、相貌的确让人感到老实耿直。
可他竟然会每晚光顾酒吧,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七十三岁,比辰朗的父母还大出十岁。辰朗的父母住在乡下,别说出去喝酒,两人几乎都不在外面吃饭。母亲生性不喜外出,父亲也是退休后一到晚上八点就钻进卧室,早上五点起床,过着早睡早起的平静生活。
“大清早你爸就在屋里弄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我根本睡不安稳。”
母亲发牢骚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眨了眨眼,拂去思亲之情,重新看向摘要。标②的人形在门口稍靠右的地方,他旁边有个标③的人型,在靠近吧台的地方。
“③是平山修二郎,四十七岁。平山是倒在标⑤处的山鹿的跟班。首先说一下山鹿治,他别名山鹿一心,原来是大范围暴力团伙……”
山鹿治是暴力团伙成员,他在大范围暴力团伙的保护伞下,组织了一个小团伙,十余年前金盆洗手。解散了小组织后,他开了家租赁公司,当上了老板。
平山给山鹿当了好几年的保镖,组织解散后,他遂成为山鹿公司的职员,至死都没离开山鹿半步。在现场,辰朗也看见了他随身携带的左轮手枪。
伴随着枪刀法的修正,暴力团伙的持枪情况也发生了变化。过去他们把枪做为身份的象征带在身上炫耀,但现在是发生枪战时才会购买,所以警察在突袭暴力团伙的事务所或住宅时,无法找到那么多枪支弹药。
但有两个例外。一个是所谓的杀手,他们以杀人为业,根本不知道何时会有工作上门,而且,为了表现出一种强硬的态度,他们永远是枪不离手;另一个例外是保镖,当要保护的对象遇袭时,赤手空拳当然无法反击。平山随身携枪的理由正是后者。
此时,辰朗的眼前又浮现出平山倚着吧台的惨相。鉴证科员从平山的腰间拔出手枪。
辰朗凑到裕子身旁,把笔从口里抽了出来,小声说道:“袭击者的手法真是相当娴熟!”
“是啊!平山连拔枪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毙了。”
对裕子爽快的回答,辰朗很是失望,但他不想将这种沮丧表现出来,遂大方地点了点头。至于自己的表情有无变化,他着实没有自信——耳根好像都发热了,显然是掩饰失败。
她不过是假装知道罢了。他如此自我安慰着,心情渐渐轻松起来。
“对于山鹿、平山的背后关系,之后将由四科做补充说明。接下来是④。”
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④。辰朗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用圆珠笔头挠着鬓角处。
“从身上带着的驾照得知,此人名叫石乡道明,五十二岁,住在八王子市……”
仅仅听到这个地址,辰朗就可以想象出石乡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住在十多层高的中型规模公寓林立的一带,那里大部分房子是分售房。从年龄来看,石乡很可能已经买下了他的公寓。
他又是何方神圣?辰朗眯起眼来,注视着刑事科长的嘴。
“石乡把自己独自采访写的稿子卖给各杂志,也就是所谓的自由写手。从调查结果来看,石乡最擅长的领域就是有关暴力团伙间的报道,可以看出这次他也是为了采访才接近山鹿的。现在警方正在向CHACO的其他常客取证石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入CHACO的。”
由此可知石乡把lC录音器藏在口袋里的原因了。从他倒下的位置看,莫非石乡和山鹿是并排坐在一起的?恐怕就是把lC录音器装在口袋里,还一副佯装不知的表情和山鹿聊着天吧!
“⑥是竹村桔二,六十三岁,也是CHACO的常客,在青梅街临街经营了一间电器商店。⑦是柿本小百合,六十五岁,曾在西获洼车站前经营一家小酒馆,但几年前由于身体不适停止营业。竹村是柿本经营的小酒馆的常客,两人也经常结伴去光顾CHACO,可以看出事发当晚他们也在一起。上面所说的就是七名受害者情况。”
辰朗再次靠近裕子,低声道:“死者身份查得挺快嘛,我以为还要费点工夫呢。”
“这多亏了媒体报道呀!从今早开始,电视里就一直在播这起案件的新闻,收纳受害者的医院里一大早好像就来了很多人。受害者家属看到新闻就去医院了,家里人一夜不归,他们也怀疑是不是被卷进什么案子里了。电视台、报社的家伙们也在医院前摆开阵势。”
“哎?”辰朗挠了挠头,“我怎么不知道啊!”
“那你睡得可真香呀!”
确如裕子所说,辰朗回到家中,准备好上班所需物品,就早早地钻到床上去了,被闹钟吵醒后根本没时间开电视,就直接出发去了新宿东署。
尤其是他还收到了宏子的短信,把案子几乎忘了。
七人同时被杀肯定是个大新闻,再者,还有发生在议员官邸和外资银行的枪击事件。
善福寺署的刑事科长翻着手头的笔记,依旧用毫无抑扬顿挫之感的腔调说道:“接下来,我简要说明一下通过现场勘察还原出的案情。事先声明,现阶段的结论尚未得到充分证明,根据今后的调查可能会产生与今天所说不一致的结果,请多多包涵谅解。”
刑事科长把麦克风从嘴边拿开,咳嗽了一声。
“不好意思。首先可以看出犯人是从酒吧正门闯进去的,门没上锁。从现场情况可以推测,最先遭到袭击的有可能是②园田健策,但在店中的所有受害者中只有①店主大友会经常对着门口,因此最先注意到犯人闯入的应该是店主,所以也有可能是大友最先被袭击。从现场留下的足迹可知犯人有两个,个头都挺大,另外从七人全部被杀可以推测,犯人熟悉手枪操作,极可能是惯犯。”
刑事科长基于现场查证结果就说出这样的推测,让搜查一科科长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推断未免太轻率了吧!
这真像看热闹呀!辰朗默默一笑。
“从②园田和④石乡的尸检结果来看,他俩的肩膀都被强力抓过,上面留下了淤血痕迹。从尸体的位置关系来看,可能是园田被平山、石乡被山鹿抓住肩膀。”
为了确认一下刑事科长的意思,辰朗向裕子问道:“抓住肩膀是什么意思?”
“挡箭牌。发生枪战的时候,外行人匆忙间往往不明白事态,但山鹿和平山一定程度上习惯了这些,所以会有思想准备。”
此时,辰朗脑中浮现出的是身穿灰色对襟毛衣老人的脸。一想起老人他就小腹紧绷,大脑充血,只觉得太阳穴都鼓了起来。
“您的意思是……拿他们当做挡箭牌?”
“这就是黑道的做法。”
酒吧七人枪杀案汇报结束后,紧接着汇报议员官邸秘书被杀案,为此,管辖区的警署刑事科长走上前去。
被黑道人士抓住肩膀,当成挡箭牌的可怜的老人身影,在辰朗的脑中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