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木门开了个小口,从中间扯出一根电线,电线和高功率灯泡相连,以给鉴证科人员提供照明。
门上有两处弹痕,门旁墙壁上也有一处子弹穿入后留下的洞。
拍完照片,鉴证科员用细杆锥抠出了子弹。裕子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着。有一个年长的鉴证科员也站在裕子旁边,看着子弹被抠出来。
“听说找到枪了?”裕子对年长的鉴证科员说道。
“是啊!”鉴证科员径直答道,看都没看她一眼,“S&W的M19,枪身四英寸,使用三五七马格南子弹。”
年轻的鉴证科员成功取出了子弹,戴着手套的掌心上托着压扁的金属壳。由于变形太严重,似乎很难采集到来复线了。
“然而,对方用的不是马格南子弹。”他继续说道。
“为什么?”
“从大门到玄关门大约十米远吧?如此近距离地射击,马格南子弹会轻而易举地穿门而过。所以,用的恐怕是三八口径特殊子弹。三五七马格南子弹也是三八口径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
年长的鉴证科员看向裕子,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这可是常识啊,常识。”
“我不太感兴趣。”
鉴证科员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年轻的科员,他已经把压扁的子弹装进塑料袋里了。
“可能是两个人干的。”
“哎?”
“因为弹痕是分散的。你看,这个和这个比较接近。”
鉴证科员指着墙壁上的弹痕和门把手上的弹痕。另一发子弹打在了门的合叶附近。
“这两发子弹应该是从门外的同一地点射出的,但另一发就不一样了。当然,精确的结果要测量子弹的射入角度才能知道。要是再好好勘察一下上面的情况,结果就会更精确些。”
他说的“上面”就是秘书中谷被袭的议员书房。
“犯人会不会是边走边开枪的?”
“当时下着雨,又是深夜,而且还在住宅区的正中央。罪犯要想打四枪的话,肯定会站在同一个地方开枪,这样比较快,不会浪费时间。”
“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我可没收到学费啊!好了,开玩笑的,想问什么?”
“为什么不用三五七马格南子弹,而用三八口径的子弹呢?”
“你知道吗,发射三五七马格南子弹的枪都造得很结实,不仅构造结实,也相当有重量。用这种枪发射三八口径子弹的话,射击时的反冲力比较容易控制,也就是说,容易打中目标。要是用三五七马格南子弹的话,可能射不中死者。因为发射时枪有反冲力,无论如何子弹都会向上偏。”
“那您的意思是,犯人很精通手枪?”
“至少是略知一二。可能还是因为这种子弹比较容易搞到。三八口径子弹在菲律宾附近可以搞到很多,但三五七马格南子弹就不太容易搞了。况且,只是‘敲玻璃’的话,没必要使用这么夸张的子弹。”
“敲玻璃”——裕子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暴力团伙之间一旦发生纠纷,就会有人开枪射击敌对团伙据点处的玄关门或窗户。这种现象俗称“敲玻璃”,比起射杀团伙头目或组员,动静要小很多,事后也容易和解。况且,既然没出人命,警察就不会仔细搜查。
射击门窗既是一种恫吓,也表示出自己绝不会就这样默不做声地任人宰割。对暴力团伙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以前,“敲玻璃”只会被定个“非法持枪罪”,但到了近年,刀枪法得到修正,只要持枪射击被证实,就会被判处射击罪。
若只是非法持枪,坐几天牢就行了,但若加上了射击罪名,便会被判处五年以上的有期徒刑,而且一旦被判处六年以上的徒刑,就会立即执行,没有缓刑余地。
另外,要是随身携带装有子弹的枪支,罪行还会加重。
“辛苦了。”背后有人说道。裕子和年长的鉴证科员同时回头,只见胜见和组员长泽一起出现在眼前。
鉴证科员点了点头。胜见也点了点头,望着裕子说道:“被打中的秘书死在医院了,意识一直没恢复。”
“那就是八个人了。”
裕子嘟囔了一句。胜见点了点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酒吧CHACO有七名死者,现在又死了一个。一个晚上就有八人被枪杀,这可是大案。
“到了傍晚,所辖区警署就会成立搜查总部,警视厅总部肯定也会派来大量警员。”
“联合调查?”
“谁知道呢,”胜见看着大门,歪着头思考着,“案发现场分别在两个辖区,还不能断定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死者之间也看不出有何关联。”
酒吧中的大屠杀和议员秘书被射杀,这两件事中,只有犯案时间是一致的。
与其说是偶然,倒不如说这是有共同意志的几个人同时持枪射击的。更何况有—个案子就发生在众议院议员家中。
但酒吧的店主、常客与几乎失去议员资格的国会议员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裕子实在是想不明白。
全身湿透的岸本也来到了玄关门前。他提着手电筒,从裤子到鞋都沾满了泥,前面的头发也都贴在了额头上。
“您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胜见点点头,“发现什么了吗?”
“院子里养着狗,黑的,好像是杜伯曼犬,晚上放养在院子里。要是谁闯人院子或把胳膊伸进门来,它就会咬人。”
“杜伯曼犬?个头很大吗?”
胜见既然问到,辰朗便用双手比画了一下,大概一米多宽。
“就这么大?从头到尾?”岸本不觉苦笑。
“天太黑了看不太清。饲养员说它的体格挺小,但我看着它有狮子那么大,真不想被它袭击。”
“无所谓,反正又不能从狗那里做笔录。你说的饲养员是谁?”
“他就住在附近,和议员签了合同,每天负责照料黑狗。他说昨晚女佣打电话把他叫了过来,平时都是早上才来把狗放回笼子里的。”
岸本仿佛猛吃一惊,睁大了眼。
“对了!他还说晚上他过来的时候狗非常兴奋,差点连他都咬。所辖警署的警员早来了,但因为狗放在外面,所以女佣不让他们进来。”
“看来,那狗真是很凶猛呀!”胜见看着裕子,“所辖警署的刑警们已经开始侦查了,你和接电话的先回去吧,三点在警署会合。搜查总部傍晚就组织好了,我们会赶往那边,估计得在道场住宿。”
“明白。”
警察署为了练习柔道、剑道、空手道等,特意设了几个铺有榻榻米的屋子,称做道场。搜查总部组织妥当,就要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制,所有参加搜查的刑警及其他警署和警视厅总部派来的搜查员都要在道场铺上被子睡觉。
“不好意思,麻烦你先把接电话的送回家吧。”
“好。”
“抱歉……我的名字是岸本。”
“接电话的”低声自语了一句,传进了裕子等人的耳朵,但大家谁都没当回事。
他想不脱夹克衫就把防弹背心脱下,但衣服都淋湿了缠在一起。
“浑蛋!”
辰朗低声怒骂,脱下夹克衫,把手伸到腋下,粗暴地扯开固定防弹背心的尼龙带扣,又变成了身穿粉红睡衣的蠢态。他把防弹背心扔进后备厢里,关好后备厢,这才又套上了夹克衫。冰冷的睡衣贴着身子,脖子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搜查车是辆土气的酒红色四门轿车。裕子打开驾驶座边的车门,把车顶上的红转灯摘了下来。辰朗绕到车子左侧,钻到副驾驶座上,关上车门。
裕子坐到了驾驶座上。
系上安全带后,辰朗把手放在大腿上,拽起牛仔裤和睡裤。牛仔裤下面的睡裤缠在腿上,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得难以形容。
领口腾起一股汗臭味。既然胜见说下午三点过去,那就先回家泡个澡,吃点东西,小睡片刻好了。
他突然想打个哈欠。哈欠声从大张的嘴里钻了出来,他无法阻止。
他眨眨眼,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他改变主意了,决定随便冲个澡,抓紧时间睡觉。
他困得都有点想吐了。
他注意刭裕子没有开动汽车的意思,一时抬起头来。
“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
但裕子就像没听到辰朗的声音似的,一直凝视前方。他因而顺着裕子的视线看去。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停着辆暗色面包车,从里面出来几个男的。他们都穿着西装,大半数戴着眼镜。他们看都不看停在一边的辰朗坐的搜查车,径直去了议员官邸。‘
裕子眯起眼睛,转过身来,凝望着这一群人。
“议员秘书被射杀了的话,警视厅总部的干劲也会不一样吧!刚才这些是不是搜查一科的增援呀?”
裕子转过身来,手伸到方向盘下,拧动点火开关。发动机开始运转,那动静就仿佛是在不断咳嗽一样。
裕子边系安全带边道:“那不是一科的,是公安。”
“公安啊!”他回头看去。
在议员官邸门前站岗的穿制服警察紧张严肃地敬了个礼,可在此之前那群男的已经过去了,只有最后一个人举起一只手,像是回礼似的,先进去的那些家伙对制服警察简直是不屑一顾。
八王子警署也安排有公安搜查员,但辰朗从没见过。就算在警署擦肩而过,除非他们自报家门,否则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
所辖警署里并没有“公安”这一部门,他们隶属于警备科。公安搜查员并不来警署,就连春秋季实施的交通事故防止强化月——这是警署全体人员都黪加的活动——也—概不参加。
被分配到公安部的警察一生都工作在公安战线上,从不会调动到地域科、刑事科、生活安全科等其他部门。警员级别的工作调动是什么情况辰朗并不知道,但他的同事中没有一个人是从公安部调过来的,也没有—个人被调往公安部。
裕子开着车前进。通往议员官邸的道路在十字路口处被封锁。穿制服的警察阻挡着凑热闹的人群队伍,搜查车谨慎地从中间穿了过去。有几个人探头往车里瞅,辰朗赶紧把夹克衫的拉链拉到了脖子处。
冰凉的领口碰着脖子,他微微一哼。
扛着套上透明塑料袋的摄像机的摄影师,正在调试麦克风的收音员,戴着“报道”字样臂章、手拿单反相机和铝制三脚架的男子……岸本还见到了一位似曾相识的女记奢,她可是午间报道节目的常客。只见她撑着伞,口里叼着烟,皱眉等着。她好像还没化妆,皮肤粗糙没有光泽。
出了街道,裕子加大油门前进。
“你家在哪儿?”
辰朗把地址告诉了她,裕子点了点头。
“也就二十分钟,最多三十分钟的路程吧!”
“差不多吧!”对话到此为止。
车子停了下来,裕子晃了晃辰朗,他这才睁开眼。
一瞬间,他不知身在何方,赶紧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从威士忌到杀人案,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今夜看到的一切,眼下正在脑中重演。
他误以为是乘坐着出租车,伸手就去摸钱包。但下出租车是在赶往七人被射杀的案发现场之前的事了。他最后总算记起是坐在搜查车里,赶忙解开了安全带扣。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下午三点,别忘了。”
“好的。四分驻的办事处是在新宿东署的三层,对吧?”
“是别馆。但是,首先我们要去枪支出纳处办手续,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去总馆一趟。两点半之前到那儿的话,我会给你领路的,反正我也要过去。”
辰朗点了点头,心知睡眠时间又缩短了半小时。
“那就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去了办事处后马上就得赶往所辖警署……总之,先好好睡一觉吧,这一段日子会很辛苦的。”
“替换衣服等要准备几天的比较好呢?”
“三天、四天、五天、一星期甚至一个月……这要看嫌疑人的情况。就这些,剩下的你自己判断吧!”
“那我先告辞了。”
辰朗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开门,不料裕子又开口了。
“算我多管闲事,你睡前冲个澡比较好,真是太臭了。被雨淋了,又在院子里爬了一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注意别感冒了。”
“谢谢!”
辰朗刚一下车,裕子就开车走了。
辰朗打着哈欠进了公寓,在门口旁的邮箱里取出早报,接着又打了个哈欠。因为在CHACO门口大吐了一番,威士忌基本吐出来了,所以更觉得身心疲惫。
他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了,索性乘电梯直达三楼。
磨磨蹭蹭地走在狭窄的走廊里,而后开门进屋。只是离开了几小时,却觉得异常怀念。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疲倦感随之骤增,简直连站都不想再站着了。
他把报纸往厨房的地板上一扔,打开了热水器的开关,脱下淋湿的夹克衫时,突然想起口袋里装着的千瘪的塑料袋,便又把呕吐袋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掏出手机、徽章、钱包放到桌上。
热水器响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背面的面板,上面显示电量只乘rj-格,倘若充满了电,应该是四格。
“快没电了呀!”
他心想,这不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吗?然后他便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