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呆盯着麦克伦南,皮包骨的手臂交叠在干瘪的胸前。“我要一根烟。”他说。早先磕过的药效力已过,现在他只感到紧张和暴躁。他不愿意待在这儿,想要尽快离开。但这并不表示他会退让半分。
麦克伦南摇摇头。“对不起,孩子。我不抽烟。”
歪呆转过脸,盯着门看,“你们可不能用刑啊,这你知道的。”
麦克伦南没有上钩。“我们得问你几个问题,了解今晚发生了什么。”
“没有律师不行,你们问不出来的。”歪呆内心微微一笑。
“如果你没什么可隐瞒的,又何必要律师呢?”
“因为你们是警察,而且你们发现了一具女尸,需要找到罪犯。我可不会贸然地签个什么所谓的供状,不管你们关我多久。”
麦克伦南叹了口气,一想到由几个老古董发明的几条意义含糊的法律条文给了这几个爱耍小聪明的小青年以反击警方的武器时,不禁感到几分受挫。他敢用一个星期的薪水打赌,这个自以为是的小青年一定在卧室里贴了切·格瓦拉的海报,一定以为自己最有资格被称作工人阶级的英雄。然而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杀害罗茜。“你对我们的工作方式有种很可笑的认识。”
“这话你应该和伯明翰炸弹六人组还有吉尔德福德四人组说才对。”歪呆说道,仿佛这是一张王牌。
“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结局也像他们那样的话,我建议你最好合作。现在,我们用个简单点的方式,我问你问题,你回答,或者我们把你关起来几个小时,等找到律师再放你出来。”
“你是要剥夺我请求法律代表的权利吗?”歪呆的语气显得很自负。
麦克伦南觉得凭自己居高临下的身份,对付这个小青年绰绰有余。“随你的便。”他推开桌子准备离开。
“我会自便的。”歪呆坚持说,“没有律师在场我一个字也不会说。”麦克伦南朝房门走去,伯恩赛德紧随其后。
“你会找律师来的是吗?”
麦克伦南转身说:“那是你的事,孩子。你需要律师,你自己打电话。”
歪呆想了一会儿,他一个律师都不认识。见鬼,就算他认识,也请不起。他能想象打电话回家后父亲的反应,这可不妙。另外,他得把一切都告诉律师,而由父亲花钱请来的律师一定会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父亲。他觉得,这是比因偷盗“路虎”车被抓更糟糕的事情。“我的条件是,”他不情愿地说,“问题你尽管问,如果无关痛痒的话,我会回答,但如果你想冤枉我的话,那我什么都不会说。”
麦克伦南关上门,又坐了回去。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打量着他机灵的双眼,削尖的鼻子,离谱的嘴唇。说实在的,连麦克伦南也不相信这种长相会吸引得了罗茜。她或许还在他提出非分要求的时候嘲笑过他,这些举动可能都在歪呆的心底埋下了怨恨和复仇的种子,这些怨恨和复仇最终结出了谋杀的果子。“你和罗茜·达夫有多熟?”他问。
歪呆侧过脑袋。“只是知道个名字。”
“你约她出去过吗?”
歪呆哼了一声。“你开玩笑吧。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志气。小地方出来的小家子姑娘,那不合我的口味。”
麦克伦南扬起眉毛。“什么?你大老远从柯科迪跑到圣安德鲁斯就是为了来开阔眼界?听着孩子,不管罗茜·达夫多么的小家子气,她现在已经死了。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不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评论她。”
歪呆与麦克伦南对视了一眼。“我的意思是我们几个的生活与她完全不同。要不是我们碰巧撞上她的尸体,你们的调查根本不会牵扯到我们几个。老实说,如果你们能做的仅是把我们当作嫌疑犯的话,那你们真是对不起‘警探’这个称呼。”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一般情况下,麦克伦南希望双方在审讯过程中都抬高各自的“筹码”,这样就能套出对方的一些“言外”之意。他感到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正刻意用自己的傲慢掩饰着什么。也许这些东西无关痛痒,但也可能会是破案的关键。尽管他再三逼问会带来棘手的麻烦,但他依然忍不住要进行下去,尽管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跟我说说派对的情况。”
歪呆眼珠往上一翻。“正好,我就觉得你没收到过多少派对邀请函。程序是这样的:男女聚在一座房子或一间公寓里,喝点小酒,伴着音乐跳舞,有时候弄出点乐子来,有时候直接睡了,然后大家各自回家。今晚就是后一种情况。”
“有时候还要被人整一下。”麦克伦南语气和缓地说,不让那年轻人的冷嘲热讽惹火自己。
“你在场的话就不会,我敢打赌。”歪呆露出充满鄙视的笑。
“你今晚被整了吗?”
“看见了吧,你开始给我设套了。”
“你今晚和谁在一起?”
歪呆想了想:“你看啊,我不记得了。我和同伴们一起到的,也和同伴们一起走的。在这之间吗?我想我不记得了。不过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中途溜走杀了人。你完全盯错了人。你应该直接问我在哪里,我会直接回答你的。我整晚都待在客厅里,只是中间上楼去了趟厕所。”
“你的那些同伴呢,他们在哪里?”
“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保姆。”
麦克伦南立即注意到了歪呆和西格蒙德·马尔基维茨相同的措辞。
“但是你们会彼此照料,不是吗?”
“你可不会懂朋友之间会为对方做什么。”歪呆讥讽道。
“因此你们也会为对方说谎?”
“啊哈,多有意思的问题啊。在罗茜·达夫的事情上,我们没必要为彼此撒谎。因为我们没做过什么需要对别人撒谎的事。”歪呆揉了揉太阳穴,困意像是深深长在骨头里的一阵奇痒。“我们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就这么回事。”
“告诉我怎么回事。”
“亚历克斯和我正在打闹,在雪地里推推搡搡。他顺势跑上山坡,然后身子不稳绊了一下,摔倒了,接着他就大声喊我们赶紧上去。”一时间,歪呆的自大不见了,他看上去年轻了。“我们发现了她。基吉试过了……但他没办法救活她。”他弹掉裤腿上的一点泥斑。“我可以走了吗?”
“你在那儿没有碰到别人?或者在去那里的路上有没有碰到?”
歪呆摇摇头,“没有。疯狂的凶手一定沿着另一条路逃跑了。”他又恢复了原来的防卫姿态,麦克伦南也看出再想套出任何信息的努力都是徒劳。但他还有时间,他想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攻破汤姆·麦齐的防线,他要做的只是找到这种方法。
贾尼丝·霍格跟着伊恩·肖穿过停车场。在开车回警局的路上,他俩没有说话,比较达夫一家的悲惨命运,他们对各自的生活或多或少都感到一些宽慰。肖推开警局温暖的大门时,贾尼丝追上他说:“我很想知道罗茜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妈妈她在和谁约会。”
肖耸着肩说:“或许他哥哥说得对,那是个已婚男人。”
“但如果她自己的话是真的呢?如果不是已婚男人呢?她还会和谁保持隐秘的关系?”
“你是女人,贾尼丝。你觉得呢?”肖不停步地走进一间情报室。办公室在半夜没有人,但是存放资料卡的柜子开着,供人索取。
“那么,如果罗茜的两个哥哥曾经警告过她哪些人他们觉得不合适,那我就应该想想那些人是怎样的人。”
“那又怎样?”肖一边问,一边拉出标有“D”的抽屉。他那细长的手指翻着资料卡。
“嗨,想想吧……看看这一家子,沉默寡言,作风体面……谁配得上她,谁配不上她,我一下子就能说出来。”
肖看了他一眼。“这样就缩小范围了。”
“我正在想呢。”她说,“如果是个小人物,她或许以为那人对付得了她的两个哥哥。但如果是个体面人……”
“体面人?花言巧语配羊毛西服啊,贾尼丝。”
“羊毛西服不代表羊毛(混沌)脑子,肖警员。别忘了你不久之前也穿着制服呢。”
“好,好,我们就说说体面人。你的意思是,可能是学生?”肖问道。
“正是。”
“就像是发现她尸体的那几个?”他转过头继续翻资料卡。
“不排除这种可能。”贾尼丝靠着门说,“她的工作给了她充分接触外人的机会。”
“找到了。”肖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抽出几张卡片,“科林·达夫让我很感兴趣。”他读着第一张卡片,然后递给贾尼丝。卡上清楚地写道:“科林·达夫,1955年3月5日生。居住地:斯特拉斯基尼斯的凯博菲德农庄,在加德布里奇造纸厂做叉车司机。1974年9月,酒后滋事,被罚25英镑。1976年5月,扰乱治安,被命下签保证书。1978年6月,驾车超速,被罚37英镑。同伴:弟弟布莱恩·斯图尔特·达夫、唐纳德·安格斯·汤姆森。”贾尼丝翻转卡片。反面的字迹依然清楚,但却是用铅笔写的,这样万一被用来作证,也可以擦掉。“达夫酗酒后喜欢打架。动不动就挥拳头,善于置身警方视线之外,行为有流氓气,并非不诚实,只是很难管。”
“不是那种会与罗茜那敏感的学生男友混在一起的人。”贾尼丝说,一边拿起第二张卡片。“布莱恩·斯图尔特·达夫,1957年5月27日生。居住地:斯特拉斯基尼斯的凯博菲德农庄,在加德布里奇造纸厂做仓储员。1975年6月,因侵犯他人身体被罚50英镑。1976年5月,因侵犯他人身体在珀斯服刑3个月。1978年3月,扰乱社会治安,被命签下保证书。同伴:哥哥科林·詹姆斯·达夫、唐纳德·安格斯·汤姆森。”她翻到背面,上面写着:“布莱恩·达夫举止粗鲁,自认为很坚强。如果不是哥哥及时劝阻,让他远离麻烦,那么关于他的记录会很长很长。他很早就有犯罪记录——1975年约翰·斯托比被打断肋骨和手臂的案子就是他干的。斯托比拒绝指控他,称那是自己在一次骑车意外中弄伤的。布莱恩·达夫还涉嫌1978年8月发生在西港的一起未结案的酒馆入室盗窃案。终有一天,他会远走高飞的。”贾尼丝一直很欣赏警局的当地人员档案保管员将个人档案附在官方档案后的做法,因为这能帮助警方在抓捕之前判断事态是否会恶化。看过这些卡片后,她知道达夫兄弟一定会使事态恶化。真遗憾,她想。回顾刚才见面的那一刻,她觉得科林·达夫强壮而性感。
“你怎么看?”肖突然发问,让正陷入沉思的贾尼丝吃了一惊。
“我觉得罗茜有意保密她的约会对象,以避免激怒他的哥哥。这一家子关系紧密,因此保护男友就等于保护两位哥哥。”
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她不想让两个哥哥再惹麻烦了。特别是布莱恩,只要他再侵犯他人身体,他们哥俩就都得坐牢。所以她才闭口不提男友。”贾尼丝把卡片放回了原处。
“推测得很有理。好吧,我去CID组写报告。你去停尸间安排一下,让她的家人看看尸体。”
贾尼丝做了个鬼脸:“怎么好差事全让我做?”
肖扬起眉毛:“这还用问?”
贾尼丝不再说什么。她把肖留在情报室,朝储藏女性尸体的冷冻室走去,边走边打哈欠。停尸间有一个没人知晓的水壶。她的身体现在急需咖啡因的刺激,如果她要去停尸间的话,那她是该好好款待下自己。毕竟,罗茜·达夫是不会跑掉的。
亚历克斯抽着第五支香烟,怀疑一包烟能否挨过这段漫长的等待时间,突然审讯室的门开了。他认出了在圣山上见过的那位警察瘦削的脸,他的样子比亚历克斯预料的精神饱满得多。这不足为奇,因为现在正是人们起床吃早餐的时间。亚历克斯怀疑这位警察的脑袋一定因整夜没闭眼而隐隐作痛。警察走到亚历克斯对面的椅子前,眼光一直没从亚历克斯脸上移开。亚历克斯强迫自己承接警察的注视,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因为疲惫而显得自己情绪不稳。
“我是警探麦克伦南。”对方说道,声音干脆而有力。
亚历克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显得不失礼貌,就试探着说道:“我是亚历克斯·吉尔比。”
“我知道,孩子。我还知道你喜欢罗茜·达夫。”
亚历克斯感到双颊一阵红热。“那不犯法。”否认麦克伦南已经确认的事实毫无用处,他猜到了是谁出卖了他。蒙德,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家伙在被逼迫的情况下甚至会出卖自己的亲祖母,然后坦然地安慰自己这样做是最好的结果。
“是的,不犯法,可今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就是最严重的犯罪。我的职责就是找出真凶。就目前来看,无论是这个姑娘的死还是她尸体的发现似乎都和你有联系。吉尔比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因此我不用把话挑明了说,是吧?”
亚历克斯不安地敲着手里的烟,尽管烟头上没有烟灰。“凑巧的事情的确发生了。”
“不会有你想得那么频繁。”
“这次的事就是巧合。我只是很倒霉。”
“真是这样吗?但如果我是那个把她遗弃在冰冷雪山上的聪明人,又担心自己身上沾了她的血,我也会让自己装作是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人,这样即便身上有血也有托词了。”麦克伦南指了指亚历克斯的衬衫,上面的血迹已经变干,成了锈红色。
“我肯定你会这么说的,但我不是。我从未离开过派对。”亚历克斯真的感到了害怕。之前他曾预料会有难以应付的时刻,但没想到麦克伦南会如此迅速、直接地切入主题。他的手心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他不得不克制在牛仔裤上擦掉汗水的冲动。
“你这么说有证据吗?”麦克伦南逼问。
亚历克斯闭起眼睛,努力平复心情,回忆自己在派对上的行动。“我到了之后,就和一个姑娘聊了一会儿,她叫彭妮·贾米森。然后她去跳了一会儿舞,我就在餐厅里瞎转,随便吃了点东西。一拨又一拨的人进进出出,我都没注意。我觉得有点醉意,之后就跑到后院去清醒清醒。”
“都是一个人吗?”麦克伦南身子前倾问道。
亚历克斯突然记起了什么,紧接着就感到一阵轻松。“是的,但是你或许能找到一片玫瑰树丛,我在那里恶心得吐了。”
“你随时都能感到恶心,”麦克伦南提醒说,“比如,你强奸了某人,拿刀捅了她,把她扔在雪地里自生自灭,那一定会让你恶心。”
亚历克斯内心才升起的那一份希望破灭了。“也许吧,但我没做那种事。”他反驳说,“如果我浑身沾满了血,难道我回到派对上,别人就看不到吗?我吐过之后感觉好多了,就又回到客厅跳舞。很多人当时都看到我了。”
“我们会问他们的。我们要一份派对所有在场人员的名单。我们会找主人谈谈,我们会追踪所有人的行踪。如果罗茜·达夫曾在派对上出现过,哪怕是露了一脸,那以后我们之间的谈话可不会那么客气了,吉尔比先生。”
亚历克斯感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在出卖自己,立刻把头转向别处,但转得还不够快。麦克伦南敲着桌子问:“她在派对上吗·”
亚历克斯摇摇头。“我们离开拉玛斯酒吧后,我就没见过她。”他看到麦克伦南坚定的眼神里出现了某种东西。
“但你邀请她参加派对了。”警察两只手紧握桌子的两边,身体前倾说道。他们俩靠得如此之近,亚历克斯能闻到他头发上飘来难闻的洗发水味道。
亚历克斯点点头,他紧张得根本不敢否认。“我给了她地址。那是在酒吧的时候,但她没有出现。我也没想过她会来。”此刻,他的声音近乎啜泣,想起罗茜站在吧台后生气勃勃、说说笑笑的样子,他脆弱的自控力瞬间崩溃。他注视着警察,眼泪夺眶而出。
“她没来参加派对让你很生气吗?”
亚历克斯摇摇头。“不,我从未想过她会来参加派对。哎,我希望她没死。我希望不是我发现她的尸体。但你得相信我,我跟这一切毫无关系。”
“真是这样吗,孩子,真像你说的那样?”麦克伦南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离亚历克斯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直觉告诉他,这几个年轻人的背后依然藏着某些秘密。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一定要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