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朝上倒在乌黑的地板上的我=贤木晃也的身体。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好像有点像是中学生或高中生的服装。弯折成变形的角度被甩出去的双手双脚。就算想要活动手脚,也已经完全不动了。
好像扭歪了一样朝着正侧面的脸。头部某处破裂而喷出来的血,把额头和脸颊弄脏成红色,地板上呈扩散状地形成着血泊……
……不久后。
歪曲到变形并紧绷着的脸突然缓和下来,变成好像是从痛苦与恐怖与不安中解放而获得自由般的,不可思议又安详的表情……然后。
嘴唇动了动。微微地。像颤抖一样地。
人声从镜子中传来。
“TSU”“KI”——两声。声响从镜子中传来。
告知八点半的厚重的钟声。好像与它重叠一般。
“……啊。”传来好像在小声叫喊的声音。
“啊!”这是想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
“……晃也先生。”
是想的声音。——呈现在镜子一角的,那孩子的身影。那孩子的脸。极其吃惊。
“晃也先生?”极其害怕。
“晃也先生!”茫然睁大着眼睛的那孩子的。
“晃也……先生。”
我不禁回头看向呈现在镜子中的想的身影的实体应在的位置。通往二楼的楼梯的,楼梯口附近……然而当然地,那里现在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不可能有。
等我转回视线,镜中的画面已经消失了——
突然,某种类似恐惧的预感膨胀起来。我慌张地从镜子前离开,退到了大厅中央。于是乎这一次——
猛烈的响声突然从上方传来。
抬头一看,二楼走廊的扶手折断了,有个人的身影从那里头朝下地摔了下来……
……是我。那是我。是我的身影。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的。比刚才重现在镜子中的情景再往前一点的时候。
忍不住从掉落到镜子跟前的我=贤木晃也的身体那边移开视线,我再次看了看上方。折断的扶手对面,有个人影在摇动。那是——
那是月穗。
她以双手撑着地板的姿势,把头伸到楼梯井的空间看着楼下。——这一瞬间。
她“唏……”地漏出了微弱的声音。接着她张大了嘴巴,但叫声并没有响起,传来的尽是喉咙哽咽一样的声音。可以看见她苍白的脸。可以看见她因混乱而失去焦点的眼睛的动作。
“月穗……姐姐。”
这是……没错这也是幻象。和刚才在镜子中看见的一样……这是由我自己的记忆片断聚集起来重新构成的那个晚上,显现在了那里而成的幻觉场面。
——我虽然明白是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叫唤。忍不住赶往月穗所在的二楼走廊。
我跑上了楼梯。——但是,在那中途。
我察觉到时间继续往前倒退了。
“……你在做什么。”
我听见了这么说着的月穗的声音。
从楼梯尽头的二楼走廊传来。至今为止有过好几次,快要重现却没能完全把握住其中的意思的,那声音。然后没错,那个就算能够想象或推测,也没法伴随真实感受想起来的场面,在那里……
“你在做什么……晃也。”
爬完楼梯,我在走廊上跑了一会儿,在前方看见了两个人影。
一个是月穗的。
另一个是我=贤木晃也的。
两人从走廊深处往这边移动过来。月穗好像一边追逐着步伐摇摇晃晃不稳当的晃也,一边尽力地想要劝解他……
“啊……快住手。”
就算月穗这么说着抓住了手臂,晃也还是把她的手甩开。
“别再……管我了。”
将她一把推开。
“你,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别再理我了。”
晃也粗鲁地回答道,但他的发音和步伐一样有些奇怪。
“我已经……”我已经想死了——他=我是想这么说。所以才说别管我,别理我。
“……这样子。”再次抓住手臂的月穗。将手甩开的晃也。
“我已经受够了。”
“这样子……不可以。”
来到了围绕大厅楼梯井的部分,两人的推搡变得更激烈。
晃也的步伐越加摇摇晃晃不稳当,但还是固执地持续着甩开月穗的手的动作。即便如此月穗还是追上去纠缠,拼命想要阻止晃也。这样两人的力量的平衡之中,渐渐产生了危险的错乱。
“别管我……”想要用力甩开月穗的手的晃也。
“我……已经。”
“不可以!”简短地叫喊着并抵抗的月穗。
这时,晃也的自我控制不够完备的动作与力量,招来了他自己的破灭。他扭动身子甩开了月穗的手,但余力过猛使得他摔得踉踉跄跄,背朝着走廊里面向楼梯井的扶手倒在了上面。
估计是老朽化的原因吧,原本就变得脆弱的扶手,不幸因为这次冲击而折断。连重整姿势的空都没有,晃也的身体就翻了个跟头跌落到了楼下……
…………这就是。
这就是我=贤木晃也死亡的真相,是这么一回事吗。——原来是这样吗。
我这么一想的瞬间,幻像就消失了。
我慢吞吞地在走廊前进,确认了扶手的状态。那已经恢复成了被装上新的木板并进行过修理的现在的状态。就算穿过扶手向下看去,也哪里都没有跌落下来的晃也的身体……
“晃也。”
这时又传来了声音。这是月穗的声音。
我一看,在走廊延伸的尽头看见了她的身影。她站在一扇门(没错,那是我的寝室的……)前面。
“晃也,你在吧?”她有些担心地呼唤着。
啊,这是……当然不是刚才的后续。这并非“后续”,而是在刚才发生的事情还要前面……
时间再一次倒退了。
月穗带着想来到这幢房子,去找晃也就上了二楼……判断出他在寝室里。恐怕这就是在那之后不久的场面吧。
“晃也?”继续呼唤后,月穗打开了门。
一看室内的样子,她就发出了响彻房间的惊吓声。
“啊。——什么?你怎么了。”
追逐着她闯入房间的幻象,我在走廊上奔跑。透过开得大大的门,我悄悄观察了里面的状况。于是乎——
有根从天花板的横梁上垂下来的白色绳子。
绳子的一端做了一个能放进人头的圆环……看起来就知道,这是人拿来让自己上吊用的。
绳子正下方有一把椅子。然后,在它上面站着晃也=我。双手握着绳子的圆环,好像现在正要把自己的头往上吊……
“快住手!晃也先生。”月穗叫喊着,跑到了弟弟身边。
“快停下。你在做什么。来,快点下来……”
房间里弥漫着强烈的酒味。一看,枕头边的桌上有个瓶子和玻璃杯。还有药片散落出来的那个药瓶。
瓶子里面是威士忌。药片是最近常用的安眠药吗。把它们一同喝下后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晃也=我在那个晚上,想要像这样子了结自己的生命。
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月穗刚好在那时到来,于是像这样子暂时阻止了弟弟的行动,但在这之后……
“……啊,不可以。”月穗回头看向门那边说道。
“不可以进来,想。你呆在楼下就好。懂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也回头看向了门那边。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追着母亲,想也来到了这里吗。但因为刚才的吩咐,一个人向一楼大厅返回了。然后……
等我将视线转回室内,一切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月穗还是晃也。无论绳子还是椅子。无论桌上的瓶子还是玻璃杯还是药瓶。还有弥漫着的酒味。……
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的户外光线极其微弱。冰凉的黑暗从房间的各处渐渐涌出,包裹住了站了很久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