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觉得有人在摇动自己的肩膀,便张开眼睛。身体因为遭受到被揺动时所带来的震动,觉得非常的不舒服,立刻有想呕吐的感觉,胃也痛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在痛。
张开眼睛看旁边,通子坐在那里。对了,想起来了,现在他是在车子里。他同时也想起现在自己遍体轔伤。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从现在的状况逃脱。
“己经快到钏路了。接着要去哪里?”
吉敷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开不了口,出不了声。
“要去警察局吗?”通子的声音显得很悲伤。
“不。”吉敷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他做了两次的深呼吸,每次都呼吸得辛苦,好像刚全力跑完四百公尺一样,肺都痛了。
“三矢公寓。”
“知道了。”通子回答。
“稍微停一下,我想吐。”吉敷很辛苦地说着。车子慢慢地停下来了,车速好像本来就不快。吉敷用手去摸车把,一拉,门开了。但是,他仍然坐在车上,无法动弹。
“我帮你。你不要动。”通子一边说,一边从驾驶座下来,走到吉敷这边。吉敷靠着通子的肩膀,好像要摔倒一样地从车子里面下来。
“呕!”惨叫一样的呕吐声,在通子的身边响起。吉敷倒在雪地上猛吐,发出呕吐的声音。通子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背部。
“不要碰我!”吉敷顾不得满口肮脏的呕吐物,叫着。背部一被他人的手按着,即使是充满怜惜的轻抚,也让他痛得想跳起来。
“还是下雪的地方好,倒在地上也不会弄脏衣服。”吉敷像喃喃自语般地低语,也不知道通子到底有没有听到。
“竹史,刚才次郎说打断了你的腿的事,是真的吗?你的脚真的断了吗?”
“怎么?连你也被我唬住了吗?”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伤会这么严重。”
“断了就断了吧!可是我必须再忍耐几个小时,因为我一定要在天亮以前,弄清楚他们的杀人手法。现在几点了?”
通子在黑暗中努力地看着手上的手表。然后说:“三点了。”
“什么?”吉敷大声地喊出来。“三点了?那么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不是吗?为什么不叫醒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累呀!”
“不管我怎么累,都要叫醒我呀!过了早上九点,我就爱怎么睡都行了。”
“九点?为什么?”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不知道。”
“我说,九点以前能解开真相的话,你的通缉令就不会被发送出去。如果九点以前不能破解这个案子的谜团,那么你和我就都完了。”
“啊!可是为什么连你也……”
“因为你曾经是我的妻子。现在别说这些了,快点上车吧!我吐过之后,觉得比较舒服了。”
吉敷非常辛苦地从雪地上起来,花了一些时间才坐回原位上。通子也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我们从屈斜路湖开车到钏路,花了七个小时?”
“嗯。因为没有窗玻璃,你又很冷,所以开得很慢。”
“我真的没有关系的。”
吉敷心想: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形了。接着,他想好好地再思考一次三矢公寓的命案。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可以从哪里下手调查。他的脑筋已经完全钝掉、生锈了。
“通子。”吉敷的身体稍微向前倾地说。通子应了一声。
“你觉得不安吗?”
“不安什么?”
“我们现在正往钏路去,你不会担心我把你送进警察局吗?”
通子摇摇头,说:“我相信你。”
吉敷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车子进入钏路的市街了,可是离三矢公寓还有一段路。吉敷暗自希望,千万不要碰到巡逻的警车才好。开着一辆没有车窗的车子,如果遇到警车,一定会被拦下来盘查的,那样一来,时间就更不够用了。
雪已经完全停了,雪片不再飞入车内。来到可以看见原始森林的地方以后,大概不会遇到警察巡逻车了。可是,时间已经将近四点了。到达三矢公寓,叫醒管理员河野以后,通子和河野合抱吉敷,来到五〇三室时,时间正好是四点。只剩下五个小时了。
吉敷一边喘,一边坐在曾经躺着两具尸体的沙发上,心理上一点发毛的感觉也没有。顾着呼吸就来不及了,实在没有精神有多余的感觉。
“钏路署的人有再来过吗?”吉敷问河野。河野摇着头说没有,然后问:“你受伤了?”
吉敷没有回答,只是像疟疾发作时似的,发抖个不停。另外,发烧也让他头昏昏的,觉得房子一直在旋转。通子代替他做说明的时候,他又想吐了。他好像暂时失去的意识,回神的时候,通子正在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你想要什么吗?”
“没有。让我好好想,最后五个小时了。”吉敷叫着说。
“水放在这边……”
“我不要水。”
到底是什么手法?藤仓兄弟是怎么杀人的呢?吉敷因为发高烧,所以只能用半疯狂的脑袋继续思索。他很想站起来,四处看看这个房子,但是好不容易才躺在沙发上的身体,实在是想动一下都不可能。
时间五分钟、十分钟地过去了,吉敷仍旧保持同一个姿势。河野和通子站在房间的角落,既担心又害怕地看着吉敷的痛苦。吉敷的嘴唇在发抖,额头又开始冒汗了。实在不明白,明明很冷,为什么还会冒汗呢?
日光灯的亮光一下子黄,一下子白。
不行呀!吉敷心里这么想。一静下来,意识便逐渐模糊了。这个脑袋已经不行了呀!耳鸣得厉害,让他几乎想拿个什么东西来塞住耳朵,可是,他的手不能动。
给我五个小时,不,三个小时就好了,然后,我愿意再受一星期现在这样的痛苦。神呀,请给我三个小时的正常身体吧!吉敷这样祈祷着。给我三个小时的正常身体与脑力,我一定要破案。灵感,吉敷想要一个小小的灵感。此刻,如果有人能够给他有一个小小的启示,那就太好了。
再从头想一次吧!但……想什么?想案子。什么案子?到底是什么案子呢?他的脑子里塞满了这些问题,渐渐迷失了自己的意念,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想做什么事?现在的自己,明明连最最普通、最最常见的案子,也是解决不了的,却被推上火线,必须面对钏路署自去年年底就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命案!这不是太过分了吗?现在的自己,是绝对无能为力的,还是举手投降吧!
他的脑海里浮出藤仓一郎的脸。是他,是他干的!
一定是他煽动自己的弟弟,杀害了他们自己的妻子。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对,就是这样,脑子就是要这样动才行。既然是人类的犯罪行为,同样身为人类的我,一定可以破解他们的犯罪手法。对手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鬼;他们只是为了领取保险金而杀人的小混混,没有什么可怕的。
窗外的风吹得强劲,风声呼呼地响。那是风吹过原始森林的声音,不是耳鸣,那只是风声。在这样强劲的风声下,听得见夜鸣石的声音吗?——夜鸣石。
那是什么?夜鸣石是什么?
是线索吗?夜鸣石?夜鸣石是线索吗?
脑子知道夜鸣石和这个问题一定有关联,但是,是什么样的关联呢?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呢?——明知道有关联,却想不出关联性在哪里。这样不行呀!
还有其他线索吗?再重新想一次吧!是什么东西,让这个案子变成找不到答案的难题呢?是灵异照片,是那个老实的学生所拍的照片。只有从照片里,才能看到的盔甲武士的幽灵,那个倒返着走的幽灵——
除了倒退着走的盔甲武士幽灵很不可思议外,其他还有很多事也同样地让人无法理解。总之,这些奇怪的事所要显示的,就是:没有人看见两位被害人进入一号楼。然而,那两位被害人却确实死在一号楼里了。这两个相互抵触的情况,正是这个案子让人百思不解的原因。
晚上十点钟左右,有人在藤仓市子位于三号楼的住家附近,看到藤仓市子。这表示市子晚上十点左右,藤仓市子还在三号楼。至于藤仓房子方面,因为有人在晚上九点左右,看到房子在二号楼的住家附近,所以说,至少晚上九点的时候,她的人还在二号楼。
再说管理员河野先生。他住在一楼入口旁边的管理员室,当天晚上九点以后,他招集了几个大学生,在他的房间里打麻将。当时管理员室里有五个人,他们后来一致说:九点以后就没有人从一楼的入口处进入一号楼了。
一号楼的出入口,只有位于一楼管理员室旁边的那个门。而且,一楼各户面对外面的所有窗户,都安装了铁格子窗。另外,住在二楼的人,也没有人会提供自己家的窗户,让藤仓市子和房子进入一号楼。
也就是说,藤仓市子和房子两位被害人“没有进入一号楼”。从各种物理条件来看,除非她们身上有翅膀,否则她们根本不可能进入一号楼的五〇三室。
被吉敷视为加害者的藤仓兄弟,他们也同样没有进入五〇三室。对他们而言,这一点正是证明他们没有犯罪的利器。但是,除了没有人看见他们进入一号楼这一点外,他们还有别的不在场证明。那就是在命案的杀人时间带,有人分别看到这两名兄弟在他们的住家附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们是凶手,他们是怎么杀人的呢?
还有,牛越说:当天晚上在二号楼与三号楼看到两名被害者的人,可能看错了,而河野也可能漏看了市子与房子进入一号楼的那一刹那。也就是说:牛越认为两名被害人确实在当天晚上进入五〇三室了。可是,吉敷却认为牛越的说法太自欺欺人,那完全是一种妥协性的看法。
现在问题来了。吉敷和牛越不一样,吉敷一开始就认定通子不是凶手。
吉敷认为凶手是藤仓兄弟。但是,综合他们住家附近的人的说法,两名妻子死亡的时间带里,这兄弟两人分别在二号楼与三号楼里。也就是说,如果凶手是他们兄弟两人,那么,他们是在离开一号楼有相当距离的自家住宅里,以遥控的方式,隔空杀害了人在一号楼五〇三室里的妻子。可是,这种事情现实里可能存在吗?不可能吧!
慢着,慢着!不是还有令子吗?只要令子在五〇三室等待,不就可以了吗?是令子杀了市子和房子——
“通子。”
“什么事?”通子立刻回答,她也很紧张。吉敷是一出声,就引发全身的疼痛,痛得灵魂都要脱离躯壳了。
“你住处的钥匙被偷偷复制了吧?”
“唔……”通子没有什么自信地回答。
过了中午以后,令子就可以潜入五〇三室等待杀人的时刻,而不被管理员河野发现。因为河野外出,直到黄昏时的六点才回来。
因此,是令子杀了市子和房子两人吧?——
不过,这里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有很多理由都可以否定这个可能性。
首先是五〇三室屋内的情况很整齐。如果令子杀死了两个弟媳妇,应该会弄乱屋子里家具或摆设,至少也会留下不少血迹。凶手杀人后固然可以收拾房子,但是,一个刚刚杀人的人,会把房子整理得那么干净吗?
另外就是一个女人如何杀死两个女人的问题。
还有,就算以上两个问题可以置之不理,市子和房子除非身上长了翅膀,否则晚上九点以后根本不可能进入一号楼五楼的这个问题,仍然存在呀!
有什么奇迹般的翅膀吗?——吉敷一边辛苦地呼吸着,一边喃喃低声自语:难道有奇迹般的翅膀,让她们从五楼的窗户飞进来?
通子在荡秋千,吉敷站在旁边看着。
“为什么要那样摇?为什么要那样!”吉敷的嘴里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通子愈荡愈高,几乎荡到半空中了。吉敷叫她停下来,她也不听。因为实在太危险了,吉敷一气,忍不住大吼:“下来!从秋千上下来!”
吉敷张开眼睛,一时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形。怎么了?自己睡着了吗?刚才是在作梦吗?
“我睡着了吗?”他低声喃喃自语。
通子很抱歉似的站在一旁,没有回答吉敷的问话。
“为什么不叫醒我?现在几点了?”
“五点二十分。”
“糟糕,那不就快天亮了吗?五点半了嘛!”
不过,吉敷很清楚地记得刚才想过的事情——没有翅膀的话,那天晚上市子和房子不能进入五〇三这个房间。
有翅膀的话,不仅她们可以进来,连她们的丈夫也能进来。
又开始耳鸣了,想吐的感觉也来了。每次从睡眠中醒来,就想吐,觉得非常痛苦,痛苦到想死的地步。有翅膀的话,就可以了。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假设,不必浪费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只剩下三个半小时,真的不能浪费时间了。
线索!还有别的线索吗?
从走廊走到雪地上的盔甲武士呢?那是?——
对,这个可以是一个线索。可是,是什么样的线索呢?
那不是鬼!如果那不是鬼,那么——那就是人,有人装神弄鬼!可是,那会是谁?要干什么?
对了!是这个房间。当时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吗?如果有人,会不会是那个人从房间出去时,穿着盔甲走出去的?
不会!那个人干嘛非穿着盔甲不可呢?为了不让人看到真面目吗?如果是这个理由,可以遮掩脸部的方法还有很多呀!用不着穿着那么复杂的盔甲。
“通子,你的屋子里有盔甲那种东西吗?”
“唔?当然没有。”
是吗?应该是吧!那么——
“藤仓兄弟有吗?你听他们说过吗?”
“这个……”通子想了想之后,说:“我没有听他们说过盔甲的事。不过,我记得小时候去藤仓家玩时,曾经在他们的家里看过一套盗甲。那时我还想:他们家没有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我很清楚地记得我那时的想法。”
吉敷直觉得:这就对了。没有理由,这个全凭直觉,一定就是那套盔甲了。
一定是:令子在这个房间里完成任务,要离开这里时,便穿着盔甲出去。可是,她完成的是什么任务?又为什么要穿盔甲离去?
不管怎么说,都有令人不能理解的地方。为什么要穿着盔甲呢?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穿着盔甲倒退着走的武士的传说吗?还有,万一在逃离这里的途中被人看到了,为了让看到的人害怕,不敢接近吗?
不!吉敷觉得不是这样。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才会特地穿着盔甲出现。吉敷想:盔甲会不会和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有关联?这个想法应该是合理的。但是,那是什么关联?做什么事是非用到盔甲不可?
还是不懂。虽然好像捉到一点头绪了,可是结果还是一样,盔甲和被害人是怎么进入一号楼的?这个问题仍然和开始时一模一样,让人犹如坠落在五里雾中,看不到出路。或许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再从头想一次吧!且不管盔甲从这里拿出去的方法是什么,盔甲是怎么拿进来这里的呢?那种东西非常显眼,令子如果是在白天的时候进来的,她带着那样的东西来这里,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吧?她是怎么带进来的?
“通子,十九日那一天,有人把盔甲之类的东西,带进这间房子里吗?”
“没有呀!”通子回答。
惨叫声!吉敷突然想到这一点。那又是什么?在两位藤仓太太被杀的时间带里,是谁在这个房间里发出惨叫声?那到底是谁?
是市子或房子吗?不,应该不是她们。那么——是令子吗?令子为了让人认为这里有女人被杀了,而发出惨叫声吗?
可是,她真的会那么做吗?万一住在隔壁的邻居觉得奇怪而跑过来看,那该怎么办?
吉敷抱着头,怎么样都想不明白。耳鸣的状况突然严重起来,强大的惧意从头顶笼罩下来。他想大叫,觉得屋子猛烈地在摇动,好像要被外面的强风吹走了。这个屋子好像在强风中晃荡的小小鸟笼。刚才的梦又回来了,让吉敷非常不安,不安得受不了了。
“糟糕了!屋子要掉下来了!”吉敷大叫。通子吓得赶紧跑到吉敷的身边,用冰冷的手触摸吉敷的额头,然后用湿毛巾擦拭吉敷的脸颊。
“好烫呀!不要再想了,你休息一下吧!”通子说。她的声音像巨大的海浪,在吉敷的耳朵旁毫不留情地拍击,但是下一瞬间,海浪立刻退到数公里外。
啊——吉敷终于发出惨叫般的声音。通子揽着吉敷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吉敷张开眼睛时,看见通子的脸因为悲伤而显得扭曲了。再下一瞬间,吉敷失去意识,掉落充满恶梦的黑暗中,眼前完全被黑幕盖住。